第15章
宋知蕙緩緩點頭。
與三人初次在春寶閣見面的那晚一樣,晏信與宋知蕙下棋,晏翊站在二人身旁觀看。
只是與那時相比,此刻晏翊帶給宋知蕙的威壓感,似乎更加強烈,對面的晏信卻渾然不覺,當真開始與她認真下棋。
晏翊垂眸的瞬間,就被那白花花的指尖上那抹鮮紅所吸引。
呵,還特地染了蔻丹。
晏翊負在身后的手,緩緩握拳,“可選了人?”
聽似平靜的聲音從頭頂落下,晏信臉頰騰地一下便紅了,下意識抬眼看向宋知蕙,想到晏翊對她的不喜,遂還是先將話咽了回去,“兒臣正、正在選……”
“哦?”晏翊語氣依舊淡然,“孤聽聞,你是直接從教場尋過來的?”
宋知蕙早已心中敲鼓,晏信似還未聽出異樣,紅著那張臉道:“是�!�
“未曾用膳,不餓?”晏翊問。
晏信落下一子道:“不餓。”
好一個不餓,想必是此處的美色就能將他喂飽了。
晏翊不再開口,從身上取出那雙黑色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了起來,“這兩月多,你日日會來?”
宋知蕙余光掃到他動作,那股不安感更加強烈,她怕晏信會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便搶先道:“公子與奴婢只是偶爾會……”
“放肆�!标恬凑Z氣倏然沉冷,“孤何曾問你?”
宋知蕙當即擱下手中棋子,起身跪地。
晏信也是一驚,可看到宋知蕙如此驚懼的模樣,便顧不得其他,立即護在了她的身前。
看到這一幕,晏翊忽地嗤笑一聲,那聲音令人心尖也跟著顫了一下,“你想要之人,是她?”
說罷,一雙冷眸落在晏信身上,“想好了再回孤�!�
晏信此刻已然意識到了不對,但一想到身后之人是他的蕙娘,便握緊雙拳,肯定道:“是,兒臣想要之人正是宋知蕙�!�
“不可�!标恬蠢涞�。
晏信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竟開口反問,“為何?父王不是說了,隨兒臣挑?”
晏翊沒有回答,只含著那抹冷笑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宋知蕙。
好一副柔弱不堪,懼怕到極致的模樣。
他記得在安泰軒時,她可比現(xiàn)在的膽子大多了。
晏翊眸中更冷,嘴上還噙著那抹冷笑,開口問道:“你呢?你可愿意?”
宋知蕙顫聲回道:“奴婢卑賤,不敢做主,全憑公子……”
“自知卑賤,還敢覬覦孤的兒子?”晏翊沉聲將她打斷,那不怒自威的神色,連晏信都被嚇得朝后退了一步。
可垂眼看見猛地瑟縮了一下的宋知蕙,晏信又頓時心疼不已,想到他已是男人,而非一個孩童,便再度鼓起勇氣。
“不關(guān)蕙娘的事!”晏信抬起眼來,生平第一次出言反駁晏翊,“是兒臣心悅蕙娘在先�!�
蕙娘?
晏翊沒有說話,緩緩朝兩人身前走去,晏信這才發(fā)現(xiàn)晏翊戴了手套,驀地心口一沉,定定地站在那里不敢再動。
“府內(nèi)姬妾無數(shù),孤要你挑,你便挑了一個妓子出來?”晏翊腳步停在了宋知蕙身旁,居高臨下地低睨著道,“便是隨意拉個婢子過來,也比她干凈�!�
晏信著急反駁,“不,蕙娘不臟,她……”
“晏信�!标恬从挠某慈�,“一個妓子就勾得你方寸大亂,若日后上了戰(zhàn)場,去了朝堂,你何如立身?”
單聽看這番說詞,便如同一個苦口婆心的慈父,在教導兒子。
可這話從晏翊口中道出,那詭異的平靜感卻讓人感受不到半分慈愛,反而愈發(fā)覺得膽顫。
“蕙娘沒有勾引兒臣,是兒臣……”晏信這次開口,氣勢已明顯不如方才。
未曾勾引?
他從前以為她在他身側(cè)那番舉動是在蓄意勾引,如今看到她與晏信在一處的模樣,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處心積慮。
晏翊面色已是沉得可怕,他抬腳踩在宋知蕙鵝黃的衣袖上,“如此天寒地凍,她與你見面只著單衣,不正是要你寬衣給她?”
被當面戳破戲碼,宋知蕙將頭垂得更低,卻聽身前又傳來晏信的聲音,“父王真的錯怪蕙娘了,這裘衣是我硬要給她的�!�
晏翊忽地笑了。
那沉沉的低笑聲仿若是從地底而出,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后,“咣當”一聲,一柄匕首落在兩人身前。
“是你殺了她,還是孤親自動手,將你二人一并了結(jié)?”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三合一】奴婢幫王爺……
石亭內(nèi),
隨著68那道寒光墜地,空氣仿佛瞬間凝結(jié)。
那朗潤的少68年已被嚇得面色慘白68,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里,
晏信見過晏翊殺過許多68人,每次看見之時,
他都會心中生懼,
懼怕某一日,
那刀便要沖他而來,
所以他從敢與68晏翊爭辯,也不敢再他面前躲言。
可今日他也不知為何,竟將事情走到了這一步。
晏信望著68腳邊匕首,那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在不住輕顫,這一日到底還是來了……
不,
他還有的選,他還能活下去,
只要撿起刀……殺了蕙娘。
此刻身后的宋知蕙也已慢慢抬起頭68來,
見晏信緩緩躬身似要撿那匕首,便用力闔了闔眼,待再次睜開時,她神色已定68,
忽然跪坐起身,
揚聲打破了這片沉寂。
“奴婢知錯,愿王爺寬恕,給68奴婢贖罪的機會。”
宋知蕙深知不論晏信選了哪個,
她今日都要死在這石亭當中,所以她不能等下去,不能坐以待斃,
必須要抓住這最68后的機會為自己某條活路。
晏翊沒有說話,只居高臨下地用那幽冷目光望著68她。
見他并未呵斥,宋知蕙干脆壯著68膽子繼續(xù)道:“不論孔、孟,孫、吳,又或是《三68略》《六韜》,奴婢皆能為王爺所著……若到時王爺不滿,再殺奴婢也不遲。”
清冷的聲音里不見半分嬌弱,方才還懼到顫抖的身影,此時也挺得筆直。
死到臨頭68,還能巧舌如簧的與68他談條件。
這般模樣才是真正的她。
晏翊冷冷揚起唇角,朝一旁晏信睨去一眼,帶著68幾分諷意地幽幽道:“孤以為你二人情深,到了此刻你會說,都是你的錯,你一力承擔,讓孤寬恕晏信,你倒是好,開口閉口只提自己�!�
這是明晃晃的挑撥。
晏信是晏翊的義子,便不是親生,也養(yǎng)在膝下近十年,如今只是挑選姬妾時與68他爭執(zhí)幾句,她不信晏翊真能下得去手,今日這亭中唯一需要為性68命憂心的,只有她自己。
可晏信卻想不明白68這當中道理,還當真撿起那把68匕首,緩緩朝她轉(zhuǎn)過身來。
宋知蕙連忙朝后退開,雙眼瞬間泛紅,“公子!公子不要……公子說過會護蕙娘的……”
明明已是下了決心,可看到這張淚眸,晏信還是停住了腳步。
這是蕙娘,是他生平頭68一次心動之人。
見他似有所動,宋知蕙便噙著68眼淚朝他彎唇,“公子無雙,蕙娘相信公子……”
晏信頓覺刀柄燙手,燙得他快要握不住。
余光掃到一旁的晏翊,一個念頭68陡然生出。
這么多68年以來,他從未見過晏翊與68人近身肉搏,也許他不善于此……
似是覺察出晏信的異樣,晏翊那雙冷眸倏地一下朝他看來。
眸光相觸的瞬間,晏信猛然一個哆嗦,回過神來,連忙移開視線看向宋知蕙。
“蕙娘……”他朝她邁出一步,舉起顫抖的手臂,“對、對不起……我……”
“蠢貨�!�
一聲輕嗤,晏翊箭步而上,不等那二人反應(yīng),便見匕首已回到他掌中,眨眼之間,一道鮮血飛濺長空。
晏信倏然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68晏翊,雙手拼命捂住脖子,鮮血從指縫間不斷涌出,他搖晃著68朝后退去,整個身子重重倒在地上,不住地掙扎顫動。
宋知蕙當即愣住,失神地望著68眼前一切,那額上被濺的血跡,緩緩向下滑落,落入她眼中,模糊了視線。
他當真殺了晏信,殺了養(yǎng)在身側(cè)多68年的義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絕望在心中不斷翻涌這讓她瞬間想起了許久前那片血紅的荒山。
“可知孤為何殺他?”晏翊沉冷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宋知蕙木
弋00
然地緩緩抬起眼來。
血紅的視線里,晏翊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最68終停在了她的面前,用那冰涼的匕首將她下巴緩緩抬起,迫她與68他直視。
“因他無用。”晏翊語氣中聽不到任何情緒,那雙眼睛里似還帶著68幾分嘲諷,“你落淚了,這眼淚是為他,還是為你自己?”
宋知蕙望著68晏翊,那閃著68晶瑩光澤的朱唇,不住輕顫,卻半晌也說不清楚一個字來。
“楊心儀�!标恬囱垌⒉[,冷冷念出她真名68,“別68與68孤裝,死人堆里你都爬得出來,死一個晏信便將你嚇傻了?”
聽到名68字的剎那,宋知蕙驟然回神,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她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用力屏住呼吸,緊緊將那發(fā)顫的牙根咬住。
見她已是清醒過來,晏翊收了匕首,晏信的帳已經(jīng)清算,如今該到她了。
“去安泰軒�!�
說罷,他將沾血的黑色手套丟在身后,提步便朝石亭外走去。
聽到身后步伐聲越來越遠,宋知蕙再次用力合眼,待睜開后,她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她扶著68石凳搖晃起身,余光中的那道身影已是不動,她緊了緊袖中雙拳,脫下裘衣,蓋在了晏信身上,隨后一步一步走下石亭。
云舒已不見蹤影,等在園口的是劉福。
那亭中一切劉福皆是看在眼中,雖是因為站得遠,沒有聽清幾人談話,但晏信的舉動卻不難猜,他要挑的那人是宋知蕙。
劉福不由嘆氣,那晏信也算是他看著68長大的,當年那般機靈的孩子,怎么就這樣執(zhí)拗,半分眼色都瞧不出,這么多68年來,王爺房中可進68過哪個女子,便是進68了,又有哪個能活著68出來。
嘆完晏信,又嘆晏翊。
但凡是個人,八年的光陰怎么也要生出幾分情誼,怎就說殺就殺……便是養(yǎng)個貓兒68狗兒68,也下不去手啊。
不過他跟在晏翊身旁幾十年了,對晏翊的脾性68相當熟悉,這就是個冷面殺神,做起事來不講情面,也不留余地。
再看這身旁的宋知蕙,劉福又是一聲長嘆,忍不住低聲道:“到了安泰軒,娘子可莫要與68王爺爭辯。”
宋知蕙邊走邊用帕子擦了面上血跡,朝劉福點頭68應(yīng)是。
沒走兩步,劉福再一次低低開口:“老奴也不知猜的準不準,還望娘子將這句話放在心上,王爺是在意娘子的�!�
在意?
宋知蕙可不會相信,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兩人回到安泰軒,晏翊已清了身上血跡,衣裳鞋靴也皆已換過。
他半靠在羅漢椅上,也不知在想何事,望著68那山水屏風出神。
片刻后,劉福帶著68宋知蕙在外求見。
晏翊斂眸,只喚宋知蕙入內(nèi)。
推門前,劉福笑著68朝宋知蕙遞了個眼色。
到底是從宮里出來的,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唏噓過后也就翻篇了,自己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宋知蕙意會,朝他點頭68時也扯了下唇角。
與68放在亭中相比,此刻的宋知蕙才是她原本該有的樣子,且單從面上已經(jīng)看不出驚懼來。
她一進68屋便跪在了地毯上。
身著68單衣走了這一路,手腳凍得幾乎失了知覺,幸好一到冬日,晏翊這屋里會燒地龍,溫熱的氣息穿過地毯,漸漸讓她的腿腳恢復(fù)了知覺,那蒼白68的臉也有了幾分血色。
晏翊沒急著68說話,只靜靜端倪著68她,沒了那礙眼的裘衣,哪怕她衣裙染了血跡,也讓人莫名68舒心。
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晏翊終是緩緩開口:“什么時候開始的?”
宋知蕙垂眼盯著68地毯,一開口,嗓音有些干啞,“立冬那日。”
晏翊淡道:“說謊�!�
宋知蕙沒有說謊,但很快意識到晏翊可能問的不是這個,便又立即補充道:“立冬那日是與68公子初次在石亭見面,在此之前,我們在安泰軒外也碰到過一次,那晚公子送了藥膏給68奴婢�!�
晏翊指尖在矮案幾上敲了兩下,“還是謊話�!�
宋知蕙不急著68爭辯,心平氣和闡述道:“奴婢那日從書房離開后,碰巧在外遇見了公子,劉公公也是知曉的,他見奴婢模樣狼狽,便起了憐憫�!�
她徐徐說著68,晏信送來藥膏給68她,又命人給68她填了炭盆等等事宜,到了后來,兩人立冬見面,也只是下棋。
“有個名68為洪瑞的幕僚,他棋藝高絕,公子想讓我教他,所以才會時常來尋。”
她此刻將那“偶爾”碰面,已經(jīng)改口成了“時常”,這便是在告訴晏翊,她所說句句為真,她不敢再欺瞞于他。
話說至此,宋知蕙微微抬眼,碰上晏翊那微黯的眸光,又立即垂下眼睫,“下棋的過程中,會閑談一二,得知奴婢未曾來過兗州,公子就與68奴婢介紹這邊習俗,帶些栗子糕……”
她說了兩人之間許多68事,但大多68都是用尋常詞匯去形容,比如這栗子糕,還有上元節(jié)的熱鬧非凡,因好奇未曾見過,所以晏信才說要帶她去。
“奴婢身份不便,信公子便想了……這個主意�!彼沃フf著68,又去看晏翊臉色。
他已是坐起了身子,手中端著68茶盞,“他想的?”
宋知蕙答是。
晏翊彎唇抬眼,“再不說實話,那舌頭68便不必要了�!�
宋知蕙喉中一緊,連忙垂眸,“是……是奴婢暗示的�!�
晏翊收回視線,呷了一口茶,悠悠開口:“西68苑現(xiàn)在管事的是趙嬤嬤吧,要孤殺了她,你才肯說實話?”
宋知蕙是徹底不知道晏翊到底要聽什么,她已經(jīng)承認了,他為何還要咄咄逼人,“奴婢方才句句為真……”
“從幽州回來的路上,你二人在溪邊可是聊了許久。”晏翊擱下茶盞,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