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海棠問。
“有嗎?這兩天沒睡好�!�
邢朗道。
海棠端詳他兩眼,道:“待會你忙完了先別走,跟我去一樓拿點(diǎn)藥�!�
邢朗看著她問:“什么藥?”
“阿姨不是風(fēng)濕痛么,前兩天我們醫(yī)院剛接了一批新藥,臨床試驗(yàn)很不錯,你拿回去兩瓶讓阿姨試試。如果有用的話,我在內(nèi)部渠道給她買,比你們買要便宜一些�!�
邢朗笑道:“行,那就麻煩你了�!�
海棠沒接他這句話,停了停,又道:“這兩天阿姨總是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吃飯。”說著微微側(cè)眸,看他反應(yīng)。
邢朗皺了皺眉,無奈道:“這老太太……我會抽時間和她說清楚,你不用理她。”
海棠很冷淡的笑了笑:“說什么?”
畢竟交往了一年多,邢朗很熟悉她露出冷淡的笑容就是生氣了,便適時的岔開了話題,聊起佟月的病情。
比之剛才,海棠的態(tài)度冷漠了許多,只惜字如金的說了句:“好一些了�!�
海棠把他們領(lǐng)到八樓一間單人病房門口,先敲了敲門,才推開房門。
單人病房的條件很好,還帶著飄窗。一個穿著病服的少女坐在飄窗上,腿上擺著一個畫板,正借著窗外昏黃的光線畫畫。
上次魏恒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會兒佟月,當(dāng)時佟月倉惶驚懼的眼神依然清晰在目。今天再次見到佟月,魏恒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上次沒有看到的東西。
佟月看到兩個陌生人,依舊顯得膽怯又戒備,但是她眼神中防備和敵意已經(jīng)大為消減,隨之填滿的是少女特有的熠熠生光。
看來佟月的病情真如海棠所說,好一些了。
“月月在畫什么?”
海棠走到飄窗前,抬手搭在佟月肩上,彎腰看她懷中的畫板,笑著問:“這是誰?”
佟月低下頭,有些羞澀的笑了,兩頰染上淡淡的紅暈,低聲道:“是海棠姐姐�!�
“真的嗎?”
海棠顯得很高興,仔細(xì)端詳著畫上的人:“我有這么漂亮嗎?”
佟月點(diǎn)點(diǎn)頭,依舊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站在不遠(yuǎn)處的邢朗和魏恒。
提出要見佟月的是魏恒,于是邢朗給魏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抓緊時間。
魏恒慢慢走過去,垂眸看著佟月,溫柔的笑了笑,道:“你好。”
佟月抬起頭匆匆看他一眼,沒答話。
魏恒在飄窗邊沿坐下,見她沒有露出反感的情緒反應(yīng),才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佟月依舊不說話,只拿著鉛筆繼續(xù)在畫板上作畫。
魏恒和海棠對視一眼,海棠看著他輕輕點(diǎn)頭,示意可以問話。
魏恒再度放柔了聲音:“我叫魏恒,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終于,佟月說話了,怯懦著道:“我叫,佟月�!�
“佟月,這真是個好名字�!�
魏恒看向她懷中的畫板,又問:“佟月,你在這里住了多久了?”
佟月停筆,想了想,但是想不到答案,于是回頭看向海棠,海棠笑著提醒她:“快兩年了�!�
佟月向魏恒轉(zhuǎn)述:“快兩年了�!�
魏恒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為什么住在這里?”
這次,佟月沒有求助海棠,自己思考了一會兒,看著魏恒嚴(yán)肅認(rèn)真道:“我生病了�!�
“什么��?”
“醫(yī)生們說,我忘記了一些東西�!�
魏恒看著她逐漸褪去防備的雙眼,笑道:“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對不對?”
不知不覺的,佟月似乎已經(jīng)對他建立起信任,說的話漸漸變多:“很重要的呢,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我告訴你,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
魏恒默然片刻,道:“我向你保證�!�
佟月低下頭,感到羞愧似的紅了臉,怯懦道:“我,我不會走路了�!�
魏恒很溫柔的笑了笑:“怎么會呢,我在醫(yī)院花園里見過你,當(dāng)時你就在走路,走的很好�!�
佟月?lián)u搖頭,低聲道:“我在晚上不會走路,到了晚上,我就會迷路,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偸堑��!�
魏恒默了一會兒,反問:“跌倒?”
“嗯,我跌倒以后,就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了。似乎總有一個人在我耳邊說,你走錯了,走錯了,走錯了……”
一個少女猶如低吟般控訴,卻讓魏恒不寒而栗。
佟月魘住了似的,雙眼無神的看著畫板,來來回回,不停的重復(fù)三個字‘走錯了’。
似乎她此時的確跌倒了,她坐在黑暗里,不辨方向,四顧茫然。
“但是,我沒有走錯啊�!�
忽然,佟月開始哭泣,珍珠般的眼淚一滴滴落在白紙上,暈染了她筆下優(yōu)美的線條。
她搖著頭說:“我沒有走錯啊,為什么她會說我走錯了呢?為什么呢?”
魏恒問:“誰?誰說你走錯了?”
佟月怔了怔,緩緩抬起頭看著魏恒,松散又柔軟的眼神忽然涌出一層恐懼,她像是受到了驚嚇般,臉色瞬間白透,倉惶的往后縮,哭喊道:“走開!你走開!不要碰我!”
海棠連忙把她抱在懷里,對魏恒搖了搖頭。
魏恒看著陡然間變的瘋狂的少女,還沒回過神兒就被邢朗拉住胳膊,從病房里拽出來。
站在樓道里,邢朗松開他的胳膊,問:“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魏恒無端感到挫敗,眼前一遍遍回放佟月說出‘走錯了’這三個字時的畫面。
“不知道�!�
他說。
邢朗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手表:“我送你回去,這幾天你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魏恒禁不住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說起累,他遠(yuǎn)不如邢朗奔波勞累。
邢朗攬住他肩膀把他往前帶了幾步,兩人離佟月的病房越來越遠(yuǎn)。就在他們準(zhǔn)備下樓時,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佟月的呼喊。
“一直往前跑!”
佟月站在病房門口,顫栗著身體,握著雙拳,即恐懼又激動的看著邢朗和魏恒,大聲喊道:“一直往前跑,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千萬,不要回頭。
魏恒神思恍惚的被邢朗帶離醫(yī)院,直到上車都沒緩過神兒來。
邢朗想起剛才佟月沖著他們瘋狂大喊的那一幕,就無比頭疼:“一直往前跑,不要回頭……這是什么意思?”
許久,魏恒才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的暗了下來,蕪津市迎來了又一個黑夜。
邢朗的手機(jī)響了,搖滾樂回蕩在車廂里,聽起來具有某種振奮人心的力量。
是陸明宇打來的,邢朗聽著手機(jī)里的傳出的案情匯報(bào),疲憊的神色陡然間一掃而空,漆黑的眼眸中亮起了兩盞幽火。
“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邢朗掛了電話,立即驅(qū)車上路,掩不住興奮道:“郭雨薇的尸體找到了。”
魏恒也是神色一振,看著他問:“在宏興超市里?”
邢朗點(diǎn)頭,挑著唇角似是想笑,但是沒笑出來,神色復(fù)雜道:“何秀霞在底下倉庫里挖了一個坑,把郭雨薇的尸體放在里面,然后用水泥注滿了尸坑�!闭f著咬了咬牙,狠狠往方向盤上捶了一拳:“靠!”
魏恒沉默,適才有些振奮的心臟逐漸被冷意覆蓋。他很難想象,何秀霞掩埋郭雨薇的尸體時,是抱以怎樣的心情。
不知為何,他忽然不想看到那具他們費(fèi)盡周折才找到的少女尸體,按著額角道:“我想回去休息�!�
邢朗看他一眼,沉沉的‘嗯’了一聲。
很快,魏恒的手機(jī)也響了,是佟野。
佟野問他在那里,要去接他下班。
魏恒閉著眼想了想,雖然他已經(jīng)很累了,但是拖欠佟野的人情不得不還,而且他還想再和佟野聊聊佟月的病情。
“你在哪兒?”
魏恒反問。
佟野報(bào)上一棟寫字樓的地址,魏恒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遠(yuǎn)處拐個彎兒就是。
于是他對佟野說:“等我五分鐘�!�
掛了電話,魏恒把寫字樓的地址轉(zhuǎn)述給邢朗。
邢朗聽完,瞥他一眼,悶悶的問:“現(xiàn)在去約會?”
魏恒把后視鏡掰下來,用手指梳理了幾下頭發(fā),然后把頭發(fā)重新扎住,淡淡的‘嗯’了一聲。
邢朗看著他‘搔首弄姿’的一幕,不知為何,無端眼熱,外加心里不舒服。
往前開了不到五分鐘,魏恒道:“前面路口停車�!�
吉普車在路邊緩緩?fù)O�,魏恒打開車門彎腰從車?yán)锵聛�,剛關(guān)上車門就聽邢朗在車?yán)锝辛怂宦暋?br />
“魏老師�!�
魏恒彎下腰,透過車窗看著他。
邢朗盯著他的臉沉默了兩秒鐘,笑著問:“真的不考慮我?”
魏恒眼角一抽,冷笑一聲,道:“邢隊(duì)長,你是真的不要臉�!�
邢朗被他罵的一愣,眼睜睜的看著他扭頭走上人行道,雙眼幽暗的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跟個神經(jīng)病似的忽然就笑了。
一口氣往前沖了幾十米,魏恒冷不丁的在人來人往中剎住腳步,回頭看向剛才下車的路口,吉普早已不見蹤影。
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使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吉普停過的路口,繼續(xù)往前走。
到了約定見面的地點(diǎn),魏恒掏出手機(jī)給佟野打了一通電話。
佟野道:“看到你了,在路邊等我�!�
魏恒掛了電話,不多時,一輛黑色大奔在他身邊停下,佟野放下車窗,沖他笑的熱情洋溢:“哈嘍帥哥兒,上車吧�!�
魏恒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拉安全帶的時候看到副駕駛車板上擺著一套高爾夫球具。
“這么晚了,去打高爾夫?”
魏恒問。
佟野甩了甩腕子,嗨了一聲,把車開上路,抱怨道:“還說呢,今天中午陪客戶打高爾夫�?�,那倆老男人打的賊爛,我還得裝的比他們打的還爛。打了一下午。腰都快給我扭斷了�!�
佟野扭頭看了看他:“你會打高爾夫嗎?”
魏恒搖頭:“不會�!�
佟野笑道:“那我教你,哪天你有空了就給我打個電話,我有個朋友開高爾夫球場,讓他給咱倆包個場�!�
他這話說的豪放又逗樂,魏恒笑了笑,不置可否。
“去哪兒吃飯��?你想吃哪國菜?”
魏恒抬手看了看手表:“你上次說的那家日料就很好�!�
佟野瞄他一眼,撇撇嘴,不無委屈道:“魏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日料全是生冷的,上菜速度快,吃飯速度也快,才提出去吃日料?”
被他說中,魏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不走心的辯解道:“不是,你上次不是說那家店很好吃嗎?”
佟野道:“偏不吃日料,我們?nèi)コ苑▏�,前菜加主菜再加飯后甜點(diǎn),一頓飯能吃好幾個小時。我現(xiàn)在就定位子。”
魏恒頭疼:“現(xiàn)在定位子來得及嗎?”
佟野騰出一只手唰唰唰的按著手機(jī)道:“來得及,我一哥們是開餐廳的,讓他想辦法�!�
這下魏恒再沒什么好說的了,心道他倒是朋友遍天下,各行各業(yè)都有個把熟人。
佟野和開餐廳的哥們講完電話,對魏恒說:“行了,一個小時后過去,現(xiàn)在咱們隨便找個吧泡一會兒�!�
魏恒想了想,道:“去老城區(qū)友誼路吧�!�
佟野看著前方路況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變的有些不自然:“去那兒干什么?”
“看看。”
就在剛才,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佟野或許對佟月的經(jīng)歷和病情和警方掌握的一樣多,再問佟野也問不出什么。既然如此還不如再次回到案發(fā)地,回到當(dāng)年佟月逃出來的地方看看。
佟野的情緒也受到了影響,往城西去的路上和魏恒閑聊時也不再刻意逗趣說笑,心事頗為濃重的樣子。
當(dāng)年關(guān)押佟月,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白曉竹尸體的舊倉庫依舊攔著一圈警戒線。這個地方成了兇地,夜晚幾乎沒有人來,就算是偶有路人路過,他們也是加快步子匆匆走過。
佟野聽魏恒的,把車停在了當(dāng)年他停車的網(wǎng)咖后門。
魏恒下了車,站在燈光稀疏黯淡的巷子里,往左右看了一圈。
夜晚寒冷,佟野穿上了西裝外套站在他身邊,面色稍顯凝重。
魏恒在網(wǎng)咖后門看了一會兒,抬腳往正西方,也就是舊倉庫的方向走過去。佟野一直沉默的陪在他身邊。
上次讓邢朗走過這條路,他們計(jì)算過路程和時間,核實(shí)了佟月出逃、被搭救的路線的確是從舊倉庫到網(wǎng)咖后門。
并非不信任邢朗,而是魏恒覺得有必要在夜晚來一趟案發(fā)地,這樣或許會更接近當(dāng)時的佟月。
佟月被張東晨帶到舊倉庫,張東晨準(zhǔn)備施害時,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暫時的離開了佟月,給佟月留下了一線生機(jī)。
不得不說,佟月很堅(jiān)強(qiáng),她能在受到驚嚇和侮辱后勇敢的反抗,沒有喪失去對生命的渴望。所以她跑出舊倉庫,沿著有光的方向一直朝東跑,直到遇見佟野。
巷子里很安靜,只有兩個男人的腳步聲。年歲已久的路燈要么燈光昏暗,要么被砸碎了燈泡,至今沒有人修。
不知不覺的,他們走到了舊倉庫門口,魏恒停住腳步看著前方仿佛沒有盡頭的黑暗。
佟野彎腰撿起一顆石頭,用力朝前方的黑暗中砸了過去,石頭像是沉入大海般無蹤無影。
佟野拍了拍手上的土,道:“前面的路燈壞了,這個地方的路燈老壞,隔三差五就得摸黑走路�!�
魏恒點(diǎn)點(diǎn)頭,道:“回去吧�!�
隨后,兩人順原路折返。
八百多米的路程走到一半的時候,魏恒忽然被地面一個不明顯的一個坑洼絆住了腳,一個重心不穩(wěn)跌到了地上。
佟野連忙伸手扶他:“沒事吧?走路也不專心點(diǎn)兒。”
魏恒輕輕的推開他的手,說了聲‘沒事’,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五六分鐘后,他們回到了佟野停車的地方,網(wǎng)咖后門。
佟野率先上車掉頭,魏恒站在墻邊等著。
他看著佟野把車開到了巷邊,車頭扭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由朝西的方向,轉(zhuǎn)成朝東的方向,方向徹底的相反。
一個簡單的倒車動作,魏恒卻看愣了。
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