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秦放癱在椅子里,腿架在桌角,把手機按在胸口,五官皺在一起:“他想干嘛?搞收藏?”
徐天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秦主任你最好快點�!�
秦放揣起手機,慢慢悠悠懶懶散散的在抽屜里找了一陣,拿出一疊文件卷成紙筒朝徐天良腦袋上拍了一下:“都怪你沒看好你師父。”
隊長辦公室里已經(jīng)聚齊了沈青嵐、陸明宇和小汪小趙等骨干,幾人在窗邊的沙發(fā)上圍成一圈坐著。邢朗自己一個人靠著窗臺,低著頭,一手夾著一根煙,一手按手機。陽光從他的斜后方打過來,透過玻璃窗的折射,在他的右臉留下一團耀眼的光斑,左臉則至于陰影中。把他的臉襯的像美術(shù)生筆下光與影交織的簡約硬朗的石膏像。
秦放來晚了,沒地方坐,就坐在沙發(fā)扶手上,挨著陸明宇。
“人來的這么齊,開會嗎?”
秦放把一疊文件扔到桌上,問。
沒人說話,只有陸明宇翻動尸檢報告的聲音。把他們召集在一起的人正在專心按手機。
一只手打字太費勁,邢朗把煙叼在嘴里,兩根大拇指唰唰唰的在手機屏幕上按了一會兒,然后把手機往兜里一揣,捏掉唇角的香煙:“別愣著了,挨個說。秦放你先來。”
秦放起身去給自己接水,拿著紙杯站在飲水機前,道:“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徐暢的尸體被燒焦了,查不出身體表面的損傷,不過在尸體腰眼靠近腰骼肋肌的位置發(fā)現(xiàn)一把匕首,那把匕首以與地面成135度左右的位置刺向徐暢的身體,把腎捅穿了,應該就是徐暢的致死傷�!�
秦放接完水,把水杯擱在飲水機頂部,雙手像是虛握著一把匕首,高高舉起胳膊,道:“就是這樣由上而下刺入徐暢的身體。用這樣姿勢的人身高在130公分到150公分之間�!�
他拿起水杯往回走,目光朝邢朗飄過去,感慨似的搖搖頭:“這個頭,要么是個孩子,要么是個侏儒�?磥砣酥畬⑺榔溲砸采瓢。>沤舱f了一回真話。”
他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在桌上,抬頭看著邢朗笑道:“如何?你要把小惡魔抓起來嗎?”
邢朗的目光從眼角朝他斜刺過去,面無表情的看了他片刻,道:“接著說�!�
“然后就沒什么好說了,高星元的尸體上沒有發(fā)現(xiàn)供你們偵查的線索,死因倒是查出來了,是機械性窒息,被人勒死的�!�
說完,秦放覷他一眼,終于體諒了他一回,不用他追問就說:“魏恒和常念的線索都沒有�!�
這句話說得有些顛倒,還有些語病,但是他知道邢朗聽的懂。
邢朗從他口中聽到魏恒和常念的名字,竟恍了恍神,不知道改把魏恒的臉和哪個名字聯(lián)系起來,于是沒接話,道:“大陸接著說�!�
陸明宇把幾份尸檢報告放在桌子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端坐著,看著邢朗道:“我沿著俞江上游一直向上搜到水壩,沒有在江邊發(fā)現(xiàn)化肥廠和含有化肥原料的工廠�!闭f著頓了頓,道:“我懷疑兇手把曲蘭蘭拋尸在江中是在混淆我們的偵查視線,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可能不是江邊的任何一家工廠,甚至遠有可能離江邊�!�
他說的有道理,不排除兇手不辭辛苦把曲蘭蘭拋尸在距離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十幾公里甚至幾十公里之外的地方。
邢朗道:“那就從全市范圍內(nèi)查,總之不能讓這件命案沉底�!�
他看向小趙:“我讓你拿的東西呢?”
小趙從地上抱起一只紙箱放在桌上:“這是魏……”
她習慣性的要說‘魏老師’,‘魏’字出口才覺不妙,于是連忙住口,向沈青嵐投去求救的眼神。
沈青嵐無奈的看她一眼,抬手遮著臉,搖搖頭。
小趙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這是魏老師看過的蕪津713滅門案的物證,我剛才按照物證單核對了好幾遍,什么都沒少�!�
“我知道什么都沒少,說點別的�!�
“哦,好。”
小趙又和沈青嵐對視一眼,似羞似窘的低著頭,拿出標著標著‘5號物證’的照片,道:“我經(jīng)過……有目的的對比,在這里面發(fā)現(xiàn)了疑似,疑似……魏老師的東西�!�
說著,她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表達的不準確,也是又補上一句:“就是魏恒的東西�!�
她把照片遞給邢朗:“這個表盤樣式的鑰匙扣是銀江政法大學學生會參與校園志愿者活動發(fā)放的紀念物,每個參與活動的學生都有�!�
言外之意,魏恒也有一個,不過是真正的魏恒。
邢朗接過去,垂眸看著,目光凝注。
光影從他臉上靜靜的溜走,留下幾道如山巒起伏般明朗又清晰的線條。
他糊涂了,他知道魏恒的身份是假的,卻不知道魏恒在什么更改了自己的身份。蕪津滅門案的嫌疑人本來是常念,現(xiàn)在又指向魏恒,或許常念就是魏恒,又或許不是。
現(xiàn)在有兩種可能;一。殺害常家五口人的兇手是被常念頂替身份的魏恒。二,殺害常家五口人的兇手是真正的魏恒。
邢朗的私心使他傾向于第二種猜測,但他的理智不允許。
真正的魏恒可能早已經(jīng)死了,不然常念不會頂替他的身份,以他的身份到蕪津讀研究生,甚至以他的身份活下去。如果真正的魏恒還活著的話,有什么理由放棄自己的身份,不拆穿常念?
直到現(xiàn)在,邢朗才在心里把魏恒的臉和‘常念’這個名字劃上等號。
他愛上的人不是魏恒,而是常念。
這種感覺類似于大婚之夜,拜過天地,送走賓客,走進洞房挑開新娘的蓋頭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娶錯了人。
邢朗扔下照片,低著頭緩了一口氣,然后掃視他們一周:“還有什么要說的?”
幾個人相互看了看,由陸明宇代替發(fā)言:“沒有了�!�
邢朗擺了擺手。
他們走了之后,邢朗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被小趙有意留在桌上的照片,想把照片拿在手里再好好看看,又遲遲不動手,只和自己在心中搏斗,痛苦的延挨著。
靜坐了十幾分鐘,邢朗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臉上帶著不知針對誰的決絕和怒火。
他拿出手機,找出之前發(fā)給魏恒的那條長達幾百字的短信,又一次發(fā)給魏恒,在最后新添了一行字:我還是我,無論你是誰,我等你回來給我一個解釋。
短信發(fā)出去,他緊握著手機,懷著渺不可見的希望,等待魏恒的回復。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一個未知的座機號。
邢朗渾身為之一震,心臟像是瞬間活過來了似的砰砰狂跳,腦中甚至出現(xiàn)了短暫的空白。
“喂?”
他不得已拔高了嗓音,才蓋過胸腔里隆隆作響的心跳聲。
“……白晶機場,我等你半個小時,只能你自己一個人來�!�
對方說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邢朗還拿著手機發(fā)愣。
在對方還沒開口之前,他耳邊幻聽似的不停的響起魏恒的聲音,導致他現(xiàn)在分不清剛才他聽到的聲音到底屬不屬于魏恒。
耳邊重疊的聲音逐漸消失,邢朗冷靜了一些,才分辨出剛才的聲音不是魏恒,而是謝世南。
邢朗裝起手機和車鑰匙,拉開房門走出辦公室。
樓道里,陸明宇和他迎面走來:“邢隊,劉局出院了,讓你去找他。”
“他在哪兒?”
“在家�!�
“我沒時間�!�
邢朗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走過,爭分奪秒的看了看腕表。
陸明宇小跑幾步跟上他:“你去哪兒?”
“謝世南聯(lián)系我了,我去找他�!�
“那我找兩個人跟著你�!�
“不用,我自己去�!�
轉(zhuǎn)眼間,邢朗下到一樓,又馬不停蹄的朝大堂出口走去。
陸明宇揚聲問:“那劉局那怎么辦?”
“就說我不在局里,你也聯(lián)系不到我�!�
邢朗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一地陽光被搖晃的玻璃門打碎。
陸明宇站在臺階上,看著漸漸合攏的玻璃門凝思了片刻,忽然跑出去,快步走下臺階,在即將開出院子的吉普車門上拍了兩下。
邢朗停車,放下車窗,戴上了墨鏡:“還有事?”
陸明宇趴在窗口,嚴肅的看著他問:“你真的要放棄這次和劉局和解的機會?”
邢朗帶著墨鏡,不露表情,微微勾著唇角,道:“沒法和解,和解不了�!�
“……你要查他?”
邢朗點點頭,轉(zhuǎn)頭向他看了一眼:“我自己查,不用你們摻和�!�
說完,他升起車窗走了。
幾分鐘后,手機嗡嗡響了兩聲。
陸明宇給他發(fā)了一條信息,只有六個字;我是你的戰(zhàn)友。
邢朗看完,笑了笑,把手機扔到副駕駛。
吉普車忽然加速,連超兩輛車,向白晶機場方向飛馳。
第130章
世界盡頭【21】
“我到機場了,你在哪兒?”
“你自己一個人嗎?”
“廢話�!�
“確定沒人跟蹤你?”
邢朗坐在車里,警惕的從后視鏡觀察著后方的行人和車流:“我在路上饒了兩圈,剛才或許有,現(xiàn)在肯定沒有。”
“……機場T3候機樓對面的天外天茶樓,三樓包廂�!�
邢朗撂下手機,沿著機場周邊的馬路往前開了一會兒,停在古意古趣的茶樓門口,下車快步走進大堂。
到了三樓,他看到東邊走廊的一間包廂門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露了半邊身子出來。
男人也看到了他,只微不可查的對他打了個手勢,便閃身進入屋內(nèi)。
邢朗一路觀察著四周,右手搭在腰帶上,謹慎的走向包廂。
到了門口,他背貼著墻壁往里探了一眼,看到根雕茶海旁只坐著謝世南一個人。
“進來吧,我趕時間�!�
謝世南道。
邢朗依舊把手搭在腰帶上,關(guān)上門,放緩了步子朝他走過去,在謝世南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曲蘭蘭在哪兒?”
邢朗打量他兩眼,沒有絲毫迂回,單刀直入的問。
謝世南仍然打扮的像個西部牛仔,穿著一身深藍牛仔衣,踩著一雙中筒靴,泛著油光的黑發(fā)扎在腦后,留著一臉粗狂的絡腮胡。
在邢朗心里,只有魏恒那樣的男人才適合留長發(fā),其他類型的品種他一概欣賞不來。沒有美感不說還流于俗套。所以他每次看到謝世南頭上油膩又粗野的馬尾,都打心眼里覺得膈應。
“你怎么知道她在我手里?”
謝世南捏著茶杯,精致的紅豆木杯子被他拿在手里,和他的身材形成強烈的對比,像是孩子過家家的玩具。
謝世南一邊窺著邢郎,一邊吹著杯口的熱氣,像一頭趴在洞口探嗅危險的野獸。
邢朗留神聽取這間封閉的包廂里各個方向傳來的聲響,掂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手指伸進杯口沾了水,在桌面上滑動,道:“既然你有辦法把她帶走,我自然就有辦法查到。”
說完,他抬頭看著謝世南,指腹在桌上點了兩下。
謝世南定睛一看,他寫了三個字;鄭西河。
謝世南眼角一抖,濃黑的眼睛盯著邢朗,滿是肅殺之氣。
邢朗看到他這個眼神,瞬間篤定了自己的猜測,把水跡一抹,端起茶杯啄了一口水,笑道:“剛才在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為什么我總感覺在什么地方聽過你的聲音,第二次接到你的電話我就想起來了……”
邢朗徐徐轉(zhuǎn)著杯子,抬眼看著他說:“那次接電話的人,就是你。”
他說的‘那次’,就是在飯店里用張福順留下的一次性手機撥出電話的那一次。
謝世南肥厚的嘴唇緊抿著,唇角呈一條凜冽的直線,他微微瞇著眼睛看著邢朗,泛著青色的眼珠從眼角漏出一道冷鋒。
邢朗對他殺氣騰騰的眼神視若無睹,自顧自的斟茶,又道:“雖然那次你用了變聲器,但是你說話的咬字和節(jié)奏沒有改變,加上到現(xiàn)在你都不反駁我,所以我肯定你就是接電話的人�!�
邢朗輕輕吹散杯口的白霧,朝他淡淡一笑:“不過藍子欣的出現(xiàn),才讓我開始懷疑你就是鄭西河留下的聯(lián)絡人�!�
謝世南兩條粗長入鬢的眉毛挑了挑,眼底的陰霾向整片眼白暈開,使得他眼睛里的殺氣看起來淡了一些。
“怎么說?”
他笑問。
邢朗道:“你明知道我在查你,這種時候老老實實的夾緊尾巴做人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肯定不會平白無故的幫助藍子欣,讓她給我下套,威脅我不得不幫她找藍子月�?此剖悄阍趲椭{子欣找藍子月,其實你是在借我的手找鄭西河。當然了,你找鄭西河,肯定不是為了害他,既然你是鄭西河留在蕪津的聯(lián)絡人,還自愿擔著風險,說明你和鄭西河起碼不是對立的關(guān)系�!�
說著,邢朗笑容一斂,肅然道:“你和鄭西河是什么關(guān)系?”
謝世南反問他:“那你和鄭西河是什么關(guān)系?”
邢朗沉默片刻,道:“我和他是同樣的身份�!�
隨后,他很清楚的看到謝世南眼底滾動的黑霧漸漸的滲進他的眼珠里去,肅殺之氣轉(zhuǎn)眼風流云散。
“真不容易啊�!�
謝世南搖頭感慨,笑道:“你還愿意認他。”
邢朗正色道:“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忘記他。”
謝世南聞言,晃了一陣子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最好如此�!�
“現(xiàn)在輪到你告訴我,你和鄭西河是什么關(guān)系?”
謝世南把杯子里放涼的茶水倒進茶海,茶水隨著筋紋流走。
“以前我和他是對頭,后來他救過我的命,現(xiàn)在我和他是朋友。”
邢朗把面前的茶具推開,雙臂搭在桌面上,端坐著,等他說下去。
謝世南停了片刻,才接著說:“他失蹤的前一天找到我,交給我一部手機,說如果他回不來了,讓我保存好那部手機。不久之后,一定會有人和我取得聯(lián)系,無論和我取得聯(lián)系的人是誰,都讓我告訴那個人……”
謝世南抬起眼睛看著邢朗,道:“月牙山埋著十三具尸體,那些人乘著漁船從銀江來,在蕪津靠岸,走海上津涇線。”
津涇線?
邢朗立刻想到探視毛駿時,毛駿臨走時對他說的那句‘有人頂了姓羅的位置,和‘將軍’里應外合,控制整條津涇線!’。
“你知道津涇線通到哪兒嗎?”
謝世南問他。
雖是傍晚時分,但陽光還很充足。邢朗卻覺得有股寒意從窗戶縫隙里鉆進來,往他身上撲。
他抱著胳膊,說:“終點是萊國。”
謝世南點點頭,一次次的拿起茶杯,又一次次松開手,讓它墜落桌面,反復幾次之后才接著說:“我懷疑鄭西河跟著那艘船去萊國了,所以才讓藍子欣去找你,想讓你尋找……”
“等一等。”
邢朗忽然打斷他,神色瞬間繃緊了,看著他問:“船?你說鄭西河跟著船走了?什么船?”
謝世南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他沒告訴我是什么船,只說會乘船離開蕪津�!�
“船上有什么東西?”
“不知道,他沒告訴我�!�
邢朗有些急躁:“他都告訴你什么了?”
謝世南面容整肅的看著他:“他只說‘月牙山埋著十三具尸體,殺死他們的是兩名劊子手。那些人乘船從銀江出發(fā),在蕪津靠岸,走海上津涇線’。”
“……你確定他說的是十三具尸體嗎?”
“我確定�!�
“兩名劊子手是誰?”
“別問我了,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