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繼母離去,管家到來。
“生日快樂,小姐�!�
“不用擔(dān)心,姜先生會好的。”
而后被抱上輪椅,出門,撞見紀(jì)姓三人組。
劇情不差毫厘地重復(fù)著,紀(jì)小婷仇恨的目光如影隨形。
這回姜意眠沒有移開視線。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走近。
排除掉繼姐,面前繼母忙著打理衣裳,繼兄低頭望地,管家則是,從頭到尾保持溫良笑容。
他們的臉上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出格的表情。
微暗的燈光下,人人皆是無可挑剔的表演家。
有點(diǎn)意思。
心臟撲通撲通連跳兩下,那鮮活而有力的觸感,竟短暫蓋過墜樓殘留的劇痛。
姜意眠敏銳覺察到自己在……興奮?
藏起對自我性格的疑惑,她偏頭:“這有樓梯,我該怎么下去?”
傅管家答:“往常都是傅先生親力親為,要是小姐不介意,今天就讓斯行抱您下去?”
唔。
本能抗拒陌生人的觸碰,鑒于這回情況特殊,姜意眠壓下排斥的心情,伸出手:“抱我吧�!�
“好的,小姐。”
青年笑著彎下腰,柔軟發(fā)絲拂過臉頰,輕又癢。
姜意眠揉了揉臉,用指尖虛虛點(diǎn)著他的肩。
還挺硬的。
這樣想著,忍不住多戳兩下。
身后目睹全程的紀(jì)小婷:“不要臉!”
該死的姜意眠,之前不是嘴愛裝清高的么?!
天天擺個冷臉,左不準(zhǔn)人扶右不許人碰,非要自個兒花大半個小時連滾帶爬下樓梯。
怎么今天迫不及待往男人懷里鉆?
真惡心!
干凈的紀(jì)小姐可不樂意走在他們身后,趕緊加快腳步,唯恐自己的風(fēng)頭被搶走。
好在家里傭人也不傻。
私下里說姜小姐是姜先生的小寶貝,紀(jì)小姐是姜太太的小心肝。
不論姜太太如何得寵,家里賺錢的還是先生,那小姐里頭更為金貴的,自然是先生千寵萬嬌的姜小姐呀。
——你真別說。
這話不小心被姜先生聽見,他轉(zhuǎn)頭當(dāng)全家的面,摸著滾圓肚皮樂呵呵道:“家里用人還挺識貨!我姜大賈確實(shí)是個破商人,滿身錢臭,頂多有點(diǎn)兒狗屎運(yùn)罷了。哪像我們家眠眠,擱以前喊聲格格都不過分,當(dāng)然金貴啦!”
當(dāng)時太太那個臉色哦,鐵青鐵青。
難看得不得了。
還有紀(jì)小姐那雙眼哦,可毒可毒。
差點(diǎn)嚇?biāo)纻人。
只是俗話又說了,天有不測風(fēng)云。
誰讓姜家如今成了先生不在,太太當(dāng)家做主的局面?
這小寶貝小心肝兩廂對比,自是后者壓過前者,搖身變成他們競相討好的對象。
畢竟人在江湖,要討生活的嘛。
眼尖瞧見紀(jì)小姐那雙銀燦燦的鑲鉆鞋根,傭人們這邊低喊:“來了來了�!�
那邊眼疾手快關(guān)大燈。
這邊喊:“快些快些,都瞧見小姐裙角了�!�
那邊又手忙腳亂搶著關(guān)留聲機(jī)。
短短幾個來回,燈滅聲消,滿堂籠黑。
取而代之的是樓梯邊上窗戶大開,白花花月光淌進(jìn)來。
正好紀(jì)小姐腳踩美利堅的高跟鞋,手提大不列顛帝國定制的洋裙子,在無數(shù)道視線之中,高高抬起尖削的下巴,如開屏孔雀般閃亮登場。
可惜。
美中不足她頭抬太高,眼也生得太高,看得太高。
一不留神半腳踩空,可不就當(dāng)場摔個狗吃屎。
“瞧瞧這樣兒,笑死人了�!�
“登不上臺面就是登不上臺面,穿金戴銀有什么用。要我說,人壓不住首飾,反而稱得俗了。”
“就是呀,空有心思呢�!�
樓底下幾位小姐掩嘴嬌笑,不經(jīng)意姜意眠,登時臉色劇變。
斷了腿的姜小姐小半年不曾露面,外人都猜她不僅沒了腿,還傷了臉。
她們今日肯來,八分為著霍不應(yīng),剩下兩分,做夢都想親眼看看姜意眠容貌盡毀,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潦倒樣兒。
誰能想到,這下人見了,愿望卻落空。
清冷明晰的月光下,少女依偎在男人的懷里,長發(fā)如海藻般濃黑蜿蜒;皮膚白得像雪,像紙。
她面上表情淡淡,一如往昔的清傲,卻沒法藏住裙擺底下的傷腿。
但凡生了眼睛的人,遠(yuǎn)遠(yuǎn)就能瞧見它的纖細(xì),它的蒼白,還有它的殘缺。
柔弱得好似只手足以掌控,稍加力道便能徹底折斷。
以至于他們看著看著,耐不住心思想湊上去親手摸一摸、折一折。
上海灘最冷傲美艷的姜大才女就這樣沒有了。
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意識到:
姜先生倒下,姜家岌岌可危。
姜小姐失去靠山,身上那股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的氣質(zhì)煙消云散,剩下的僅是一個無依無靠、任人玩弄的姜意眠。
如此軟糯無助。
殘缺沒能毀掉她,反而叫她美得驚心動魄。
并且從今往后。
只能如菟絲花那般攀附別人而活。
*
姜意眠才落地,立馬被圍個水泄不通。
是這樣的。
在場本有好些正人君子,為了大才女姜意眠而來,發(fā)誓要好生鼓勵她振作,重新?lián)旃P作文章。
可既然姜大才女沒有了,正人君子當(dāng)然也跟著蕩然無存。
余下滿屋子癡迷殘缺美的公子少爺,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姜小美人,腦子里想得都是:
這樣可憐可愛的小寶貝兒,還作什么文章演什么熱鬧!理當(dāng)被我關(guān)進(jìn)臥室里好生護(hù)著才對嘛!
于是他們圍上來,搶著邀請姜小姐欣賞月色。
小姐們心里想‘好你個姜意眠!瘸了腿便連臉都不要,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賣弄風(fēng)騷!’,嘴上偏生親親熱熱地喊:“眠眠呀,我們姐妹好久沒見面,真真是想死你,也擔(dān)心死你了啦!”
她們圍上去,那是為了正義,為了阻止妖精害人!
一時之間,姜意眠本人如何不重要,反正她的輪椅成了全天下最珍稀的玩意兒。
甭管紀(jì)小婷怎樣尖叫、姜太太怎樣嗲氣勸告,都攔不住他們里三層外三層玩命地?fù)尅?br />
混亂之中,那道視線又出現(xiàn)了。
詭譎,死寂,令人脊背生寒。
他在極近的地方注視她,以指尖拂過耳尖,又狠狠劃過她的脖頸,留下一條細(xì)長的淡淡紅痕。
到底是誰?
姜意眠有意追查,可對方藏匿在人群中,藏在數(shù)雙眼后,一閃而逝。
“小姐�!�
無所不能的傅管家成功穩(wěn)住局面,俯在耳旁問:“您怎么想?”
姜意眠偏頭拉開距離,視線掃了一圈。
無法找出視線的主人,便揪出為數(shù)不多、頭頂具有身份信息的人:“就她們吧,我想和她們聊聊。”
路家表小姐,任家三小姐。
還有個矮矮胖胖的賈小姐。
三人共同組成上海灘知名難纏姐妹團(tuán)。
“好的,小姐�!�
傅管家面帶微笑,將輪椅的控制權(quán)讓出。
直到姜意眠被推出老遠(yuǎn),回過頭去,他仍站在原地。
笑意深遠(yuǎn)。
“用不著這么依依不舍吧,姜意眠?”
一聲冷笑拉回注意力。
離開人群,路小姐率先撕破偽裝,語帶譏諷:“別說你爸還躺在醫(yī)院觀察室半死不活。萬一真醒了,看見你這丟臉的不孝女,也得被活活氣死吧?”
“路小姐這話說得過分了啊�!�
任小姐不甘示弱:你們是不知道,今晚這場說好聽了是生日宴,說直白些,不過是個拍賣會罷了。瞧瞧我們姜小姐,為了籌爸爸的醫(yī)藥費(fèi),竟然愿意賣掉自己!姜先生要是知道,應(yīng)該感動得暈過去才對。是吧,賈小姐?”
“�。俊�
忽被點(diǎn)名的賈小姐,正捧著糕點(diǎn)狼吞虎咽,百忙里抽空搭腔:“對、對什么對!說到底還不是貪慕虛榮,千方百計想、想嫁給有錢男人,所以找了這個由頭……嗝!”
“沒錯!”
路小姐趾高氣昂:“你說是不是這么回事啊,姜意眠?”
“……”
眠眠不知道,眠眠不在意。
玩家姜意眠滿腦子都在蹦系統(tǒng)提示:恭喜您獲得線索+1、恭喜您線索+2、+3、+4
……
這才是玩游戲該有的愉悅體驗(yàn)嘛。
三位小姐繼續(xù)嘰嘰喳喳。
見她們不再提供新線索,姜意眠沒興趣聽下去,自然而然走了神。
姜爸重病在身,姜家風(fēng)光不再。
姜小姐的情況可以修改為,一個無人庇護(hù)的年輕貌美大小姐,近似砧板上一塊肥肉。
假如姜太太以此要挾姜小姐出賣色相,嫁給有錢男人。
就完全說得通,為什么前者愿意耗費(fèi)巨資舉辦晚宴,而后者又隱隱抗拒,連衣服都不愿更換。
那么上輪推她下樓的人——
正想到關(guān)鍵處,被撲通一聲巨響打斷。
姜意眠回過神,只見賈小姐重重跌在地上。
“姜小姐你——”
任小姐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仿佛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而那位路小姐,唇邊掛著隱秘的笑容,高高抬起胳膊,一個巴掌準(zhǔn)準(zhǔn)朝著她而來。
姜意眠下意識躲。
比她反應(yīng)更快的,卻是傅管家的手。
緊緊握住路小姐的手腕,宛如老鷹摁住了小雞崽子那樣輕易。
“放開!”
半路殺出攔路虎,路小姐很是不虞。
青年面上保持溫和在在的笑,手卻不動。
“路小姐�!�
他低聲說:“請注意場合�!�
路小姐怒而抬頭,這才發(fā)覺這位以溫雅有禮出了名的年輕管事,竟生著一雙灰霧般陰沉的眼。
被如此深不見底的視線盯住,她咬牙怪異的戰(zhàn)栗感,反駁道:“我們姐妹好心好意陪她敘舊,她說翻臉就翻臉,還故意推了賈小姐!你說,該注意場合的究竟是誰?!”
傅管家聞言皺眉:“小姐為什么要推賈小姐?”
姜意眠:“我沒推�!�
傅管家點(diǎn)了點(diǎn)頭,松開眉心:“您聽到了,路小姐,我們小姐并沒有推賈小姐,應(yīng)當(dāng)只是誤會�!�
遠(yuǎn)處公子哥們眼神壓根沒離開過他們心中的小寶貝,當(dāng)然將姐妹團(tuán)自導(dǎo)自演的戲碼盡收眼底。
這會兒七嘴八舌地做起和事佬,也說:“姜小姐哪里會干那樣的事。誤會誤會,我們都覺著只是誤會罷了�!�
路小姐:“……”
自覺被拆臺,受到侮辱,陸小姐難堪得臉紅脖子粗,大呵一聲:“都給我閉嘴!”
“你們這群色膽包天的,識相就少管閑事!姜家倒了,這瘸了腿的姜意眠不過是個便宜貨,你們要買要娶都是天亮之后的事!今晚我路菲菲偏要為難她,你們誰能護(hù)?再不然,明個兒我路家找你們的麻煩,你們這些人,又有幾個兜得�。俊�
路家是姜家的死對頭,從前大抵算作二分天下。
如今姜家眼看要完,陸家一家獨(dú)大,確實(shí)得罪不起。
短短幾秒,公子哥們掂量完利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數(shù)悻悻合上嘴,沒人繼續(xù)逞英雄。
“哼。就知道你們不行。”
路菲菲得意地?fù)P起唇角,正要笑。
不想身后傳來一聲嗤笑,有人散散漫漫地問:“我也不行?”
這聲音聽著有幾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