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必須要喝?”
“是的,小姐。”
像面對不肯吃藥的小孩,管家語氣堅定又寵溺:“必須。”
“我的藥都是你在管?”
姜意眠接過酒杯,方出聲,第三次感受到那股視線。
這回她反應迅速,陡然抬頭望向樓梯角。
總算,那道詭異的視線被她抓住,與她正面交鋒。
——死水。
對著那雙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廢棄的、骯臟的一溝死水。
顏色濃得發(fā)黑,水面漂浮著垃圾、死魚、殘羹剩菜,或許還有浮腫的肢體部件。
都腐敗了,爛掉了,散發(fā)出令人絕望的惡臭。漫長的時間里,丑陋的蠅蟲生于此,死于此,以尸體為食,又變作尸體。
這灘死水的主人,是紀淵。
他不知去哪里沾了水,整個人濕淋淋站在陰郁的角落里,頭發(fā)纏繞打結,露出完全的兩只眼睛。
“殺了你�!�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嘴里喃喃:“殺了你。”
“殺了你�!�
“殺了你。”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語速愈來愈快,狀若癡狂。
濃重殺意鋪天蓋而來,紀淵似是盯著她的杯,嘴角劃出一個怪異又慘淡的笑容。
姜意眠收回視線,問:“這藥酒是紀淵給的嗎?”
傅管家斂起眉目,溫和地答了個:“是�!�
她沒再猶豫,將藥酒一飲而盡。
*
【副本死宴,第二次死亡,死亡方式為毒死。請問兇手是誰?】
“紀淵�!�
【回答錯誤,載入第二次循環(huán)�!�
果然如此。
姜意眠閉上眼睛,開啟第三輪循環(huán)。
*
不止一個殺人兇手,不止一種殺人手法。
必須把兩者對應上才行。
房門第三次被推開,姜意眠的大腦極速轉動。
姜太太受到霍不應脅迫,要將姜小姐安全無損地送到他手上。
嫌疑排除。
霍不應對姜小姐勢在必得,不惜蟄伏半年以降低其戒備心,暗中策劃今晚的宴會。
除非計劃失敗,否則沒有殺人必要。
嫌疑暫時排除。
這樣說來,第一輪死亡,已排除嫌疑人繼母紀小叒、繼姐紀小婷。
剩余嫌疑人:管家傅斯行、繼兄紀淵。
第二輪死亡,僅排除紀淵。
余下傅斯行、紀小婷、路菲菲皆有嫌疑。
范圍縮小了。
雖然無法明確確定誰是兇手,但,有一個人物漸漸浮上水面。
管家。
他是全場唯一一個有機會、有理由接觸所有嫌疑人的角色,并且身處姜家,理所當然地擁有姜家所有公私情報。
比如姜小姐的行程、姜先生的生意,以及那些事件中起關鍵作用的小角色安排。
那么,他會是兇手嗎?
眼神逐漸聚焦,姜意眠坐在床沿,細細打量起這位深藏不露的管家,傅斯行。
他在為她穿戴鞋襪。
單膝跪下,一身筆挺的中山裝為之打皺,因而露出一小截冷白色,潔凈、勁瘦的手腕。
明明做著伺候人的活,他卻是神色淡然,薄薄的眼皮垂下,雅黑長睫根根分明。這樣靜。
多像假裝臣服的野獸。
溫順在皮,險惡骨。
“生日快樂,小姐。”
第三次送上巴掌大的精美禮盒,對方分文不差地念臺詞:“這是答應您的禮物,我沒忘。希望您也不要忘記,今晚要開開心心地度過�!�
姜意眠應聲,作勢要將禮物隨手丟棄。
他沒反應。
半路轉變主意,有意當面拆開禮盒。
他低著頭,不緊不慢放下一只足,又抬起另一只。
仍舊不給半點反應。
直到姜意眠指著那條細細的翡翠項鏈道:“我喜歡這個禮物,麻煩你幫我戴上吧�!�
青年這才抬起頭,輕聲道:“小姐,我是下人�!�
姜意眠也輕輕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吧。”
傅斯行松了口,反復洗過三次手,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抹去水漬。說聲‘冒犯’,他繞到她背后,伸手撩起長長烏發(fā),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
十分地光潔、脆弱。
有那么一會兒,他不動,她也不動。
空氣里暗暗彌漫開火藥氣息,只消給點兒明火,便能將這座小洋樓,這個人,連同奢靡的音樂、惺惺作態(tài)的少爺小姐,今晚這場物欲橫流的宴會盡數(shù)炸毀。
然而時間滴答、滴答走了兩下,火藥沒炸。
冰涼的項鏈貼上肌膚,姜意眠問:“傅斯行,你明不明白辦這場宴會意味著什么?”
身后答:“小姐會得償所愿的�!�
他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意眠自嘲:“得償所愿……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給爸爸湊齊醫(yī)藥費,期盼他醒來,好看見我這幅自甘墮落的模樣?還是期望著今晚搭上有錢少爺,盡快離了這搖搖欲墜的姜家,去做無憂無慮的闊太太?”
“小姐�!备邓剐袊@息:“別這樣說自己�!�
居然還不露餡?
姜意眠想了想,冒出一句:“我想走。”
身后動靜驟然停住。
裝作沒有察覺異樣,她扮演起絕望又美麗的大小姐,被困籠中,舉步維艱,一不小心說出真實想法:“我不愿意嫁給不學無術的公子哥,更不愿意留在這里任紀小叒拿捏。我要離開這兒,只是這兩條腿讓我離不開。斯行,你能不能幫我?”
“小姐……”
“你能幫我的對不對?”
“您……”
“帶我走吧,斯行�!�
“小姐�!备邓剐猩陨约又匾ё郑瑥娪泊驍鄬υ�。旋即又露出無奈的笑容:“項鏈戴好了,很好看�,F(xiàn)在我該抱您上輪椅了,可以嗎?”
“不可以�!�
他想避開話題,姜意眠偏不。
“我喜歡你�!�
輕易丟出一個重核炸彈,大小姐蒼白著臉,一字一字說道:“傅斯行,我心里有你,就不會嫁給除了你以外的人。倘若今晚真走不出姜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話我只說一遍,你愛怎樣聽就怎樣聽,愛怎樣想就怎樣想,明白了嗎?”
傅斯行沉默了。
一段冷冷的沉默。
半個世紀過去,對方總算開口:“您想去哪?”
“哪里都行。我還有些私房家當,付爸爸的醫(yī)藥費綽綽有余。只要你愿意帶我走,從今往后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小姐,請您記住,我只是個下人�!�
再次強調身份,傅斯行笑道:“家當再多,總有用完的那日。您有沒有想過,像我這樣的奴仆,即便埋頭苦干數(shù)十年,賺得的月錢加起來,或許還不及您房里這盞燈、這本明代孤本畫冊�!�
“您跟我走,早晚會見識到漏雨的屋頂、粗糙的衣物。您會不知不覺被腐爛的食物、骯臟的蟲蟻所包圍,睜眼只見丑惡,閉眼逃不開惡臭。周邊盡是庸俗鄰里,破敗家具,屆時又當如何呢?”
“數(shù)年后回想起今時今日——”
“當真值得嗎?”
青年將道理娓娓道來,模樣虔誠到了極點。
可窗外陰雨漂浮遮了月,屋里悄然暗下來。
黑色漫了他一身,這時候再去推敲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分明是涼薄的,游刃有余的,肆意操弄著人心。
“您想好了嗎?”
姜意眠頷首:“我想好了,跟你走�!�
傅斯行眼神微暗:“請不要再鬧脾氣,小姐�!�
“我是認真的�!�
“您該下樓了�!�
“我不會下去的�!�
年輕的大小姐沉下臉,態(tài)度堅定地毫無回旋余地�!俺悄銕易��;蛭宜涝谶@里,你可以把我的尸體搬下去�!�
至此,傅斯行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凈凈。
他面無表情,目光暗沉,猶如唯利是圖的商人打量自己名貴但沒有自知之明的貨物。她突如其來的想法既稚嫩又刺眼,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帶我走吧�!�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真的�!�
差不多了。
就差一步了。
敵人深陷圈套,無聲地掙扎,無聲地沉淪。
姜意眠安靜旁觀,化身獵人耐心蟄伏在叢林中,不斷調整自己的槍口,瞄準獵物的心臟。
直到判斷的最好時機降臨,她冷靜出擊,幾乎以哀求的口吻道:“傅斯行,這個世上我沒有別人可以相信,只能相信你了。帶我走吧,我們去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來過,到時候你讓我做什么都行,我全聽你的,好不好?”
漫長到無法計數(shù)的一段時間過去,青年掀起眼,回了一句:“再說吧�!�
姜意眠皺眉,還想乘勝追擊——
“聽話,過了今晚再說。”
淡淡吐出這幾個字,他摸了摸她的臉。
眼神溫柔得令人戰(zhàn)栗。
——砰的槍響,林中鴉雀四驚。
當勝券在握的獵人大步走向圈套,卻只瞧見凌亂染血的皮毛與孤零零掉落在地的子彈之時。
她知道她輕敵了。
未死的野獸仍在暗處窺探。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三狗傅斯行橫空出世。
管家這種角色怎么可能不是反派呢?!
ps:科幻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恐怖,我還是中午12點更新吧
_(:з」∠)_
第6章
死宴(6)
最終被推出房間。
對手比想象中的更難對付,姜意眠眼前擺著兩個選擇:
1.
重復死亡,盲推兇手;
墜樓死亡的嫌疑人除了紀淵,只有傅斯行。
通過重演死亡的方式,運氣好一輪,運氣不好,兩輪下來也能猜中兇手,完成任務不在話下。
這是最快、最簡單的過關方式。
2.收集全局隱藏信息,弄明白所有嫌疑人的動機與手法。
這樣才算得上玩游戲,而不是被游戲玩。
但問題在于:無限循環(huán)并非真的沒有限制。
前兩輪墜樓而亡的、毒發(fā)身亡的劇烈疼痛,并沒有隨著時間流逝有所緩解,反而因為循環(huán)次數(shù)的增加而不斷加重。以姜小姐的身體情況來看,至多再承受兩次死亡,便是極限。
怎么辦?
姜意眠稍有遲疑,身體忽然騰空而起。
她一驚,下意識抱住對方的脖子。
隨后望著傅斯行近在咫尺的臉,疑惑:“你在抱我之前,是不是沒得到我的同意?”
傅斯行從善如流:“請問斯行能抱您下樓嗎?”
左右沒有別的辦法,姜意眠平靜嗯了一聲。
“謝謝小姐�!备邓剐袑⒀畚膊[起,聲音拖得柔軟綿長,“能抱您下樓,真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