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確實不知道。

    昨晚接下照顧人的重大使命，又是初次踏入隊長家門，小六沒敢睡，窩在客廳看半宿電視。

    結(jié)果，凌晨兩點，房子主人回來，他放心了，一骨碌鉆進次臥，呼呼大睡到天亮。連傅斯行來過都不知道，哪里知道其他事。

    “瞧你這樣，能知道點什么！”

    小六一問三不知的懵勁兒，逼得老五急性子，瞪眼睛。

    兩人正要吵，被老三一句“來了，八點鐘方向”

    打斷，當(dāng)即摸槍警戒，轉(zhuǎn)頭瞧去。

    只見浩浩蕩蕩一群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一人手里一個花圈，春游似的熱鬧，橫穿馬路，準(zhǔn)準(zhǔn)朝著榮光小區(qū)而來。

    “都是學(xué)生，四個老師。”

    老三這才不緊不慢地補上：“可能都是意眠的同學(xué)�！�

    *

    經(jīng)過集體討論與募捐，姜愛國的靈堂，最終被設(shè)在大家常去的榮光小區(qū)棋牌室內(nèi)。

    上午祭拜，下午火化、入墳，傍晚擺酒。

    諸多事宜被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姜意眠這個僅剩的姜家人，反而只需要到場，配合走流程即可。

    靈堂進出的人相當(dāng)多。

    不知是姜愛國‘民間英雄’的頭銜在發(fā)揮作用，還是虎鯨系列案子帶來的陰影太過濃郁。

    除了鄰居、朋友、同事，不少壓根沒見過姜愛國，僅僅聽過一兩次姓名的人，也大老遠趕來鞠躬上香，合掌祭拜。

    這之中似乎沒人認得傅斯行。

    當(dāng)傅斯行被叫去商量事情時，姜意眠留在原地，沒過兩秒，就聽見她們八卦出聲。

    “剛才那小伙子，誰�。繘]聽說他家還有個這樣大的后輩親戚，長得有模有樣，看起來挺有錢啊�！�

    即使鄰居也只知道個大概：“肯定不是親戚，沒聽老姜提過，這么多年也沒見過，我聽說是意眠的醫(yī)生。”

    “什么醫(yī)生，治眼睛的啊？”

    “不對，好像是治、治心臟的，就心里的毛病�！�

    “那他來這兒干什么，姜家女兒怎么跟他一塊兒？”

    “我聽說以后就他看著意眠了。”

    “��？”

    滿座吃驚。

    “什么意思，你這說的什么話，說清楚點兒，什么叫他看著意眠？以后意眠跟著他過？”

    “奇了怪了，關(guān)他什么事啊，怎么成了他照顧人家女兒？”

    “再怎么沒親戚也用不著外人吧，何況這小伙子年紀(jì)看著不大，難不成——”

    難不成看上人女學(xué)生了？

    這話用不著說出來。都是見過世面打過滾的老人精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眼珠子一個轉(zhuǎn)溜，心照不宣。

    “這不好吧。”

    “都什么時候了，玩養(yǎng)媳婦那套呢？”

    多數(shù)都不認同這檔子事兒，偶爾才有兩個人唱好的，張嘴反駁：“得了吧，什么時候了還講究這些有的沒的。那不然怎么辦，一個瞎子，沒爹沒媽的怎么過日子？”

    “就是，用得著你們咸吃蘿卜淡操心�！�

    姜意眠有一搭沒一搭聽著。

    過一會兒，有人來到她身邊，說她的同學(xué)跟老師都來了，排著隊準(zhǔn)備祭拜姜愛國。

    姜意眠略一點頭。

    大約照顧姜意眠看不見，那人在她身旁站了老久，繪聲繪色地給她描述：學(xué)生們個個穿著校服，打扮非常精神、清爽，人人手里握著花圈，一個一個往桌上擺，快擺不下了，可太多了……

    他們祭拜完姜愛國，來到姜意眠面前。

    可能是學(xué)校組織好的活動，統(tǒng)一過口徑，這些學(xué)生老師說的話，翻來覆去一個樣。

    無非勸她節(jié)哀，堅強，不要太傷心，世界上還有很多愛她、關(guān)心她的人。

    姜意眠一一點頭，“我會的，謝謝�！�

    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不同。

    一個男生，個頭不矮，聲音清冷，手指微涼。

    姜意眠記得很清楚。

    當(dāng)靈堂外出現(xiàn)一個紅裙女人，引起轟動之時，她仍然雙手交握、平靜地坐在塑料凳上。

    混亂的議論聲、腳步聲里，有且只有這個人，直直走向她，俯身貼近她。

    那人把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若有似無地碰到她。

    除了千篇一律的節(jié)哀之外，他額外說了一句。

    “回來上學(xué)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我在注視你。】

    第20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11）

    “上學(xué)……？”

    乍一聽到這個詞，姜意眠確實陌生又意外。

    誤以為她的表情代表排斥，小六心虛得直摸腦門。

    “那個，不用擔(dān)心安全問題！”

    他一緊張，語速飛快：“雖然學(xué)校不讓我們進去，但是我們局里也做了部署，校門口全天都會有人站崗，有任何需要你可以直接找他們。安全起見，我們還準(zhǔn)備了最新的小型定位儀器……”

    距離姜愛國被害第十天，虎鯨銷聲匿跡，難以追蹤。

    調(diào)查過程不見半點轉(zhuǎn)機，偏壞消息接二連三地來。

    第一是姜愛國葬禮上出現(xiàn)的紅衣女人，自稱打小崇拜民間英雄，千里迢迢趕來祭拜。無奈天生紅色盲，紅黑不分，穿錯顏色才引起誤會一場。

    警方當(dāng)然不相信這套說辭。

    可賣力去查，這女人確實乘坐當(dāng)天的火車來到浪漫港，無論身份、經(jīng)歷、通話記錄，均無破綻。

    其二，警方認定的真虎鯨，在姜愛國案件中不慎留下名牌鞋印。

    他們試圖通過聯(lián)系品牌門店獲取相關(guān)記錄，然而，負責(zé)人聲稱該品牌以保護客戶隱私為服務(wù)第一要務(wù)，平均每隔兩個月，對賬后立即清空本地所有記錄，以防客戶信息泄露。

    因此，門店非常愿意配合警方，愿意提供最近兩個月內(nèi)銷售記錄與客戶名單。

    但如果警方需要更早之前的記錄，他們愛莫能助，只能警方自己聯(lián)系遠在他國的總部，進行溝通。

    兩個月名單并沒有派上用場。

    省廳緊盯著虎鯨案，隔三差五詢問進度，明里暗里催促盡快結(jié)案。

    在這巨大壓力之下，局長力排眾議，堅持讓姜家唯一的幸存者，姜意眠，配置保護人員及高價收購的高端定位儀器，返回校園。

    大家都清楚這個決策的真正含義。

    姜意眠稍稍一想，也明白過來。她這是要作為不得已的下策，被擺上誘餌位置。

    “我們會盡最大能力保護你，不過……

    說實話，我們也不能確保你絕對不會遇上危險……”

    小六絮絮叨叨說著，內(nèi)容逐漸自相矛盾。

    看得出來，他內(nèi)心并不十分贊同這個決策，只是迫于無奈才來傳達。

    劇情應(yīng)該不會做無謂的安排？

    姜意眠垂下眼眸，回想這些天跟著蔣深，到處查找兇手，一無所獲。

    也許是搞錯了。

    也許根本不該追在兇手屁股后面徒勞的跑，而是，等著對方來找她。

    “好。”

    姜意眠突然蹦出一個字，小六茫然：“好什么？”

    只見她慢慢抬起臉，似乎很輕、很快地瞇了一下眼，淡聲道；“我會去上學(xué)的�！�

    “——現(xiàn)在就去�！�

    *

    作為殘障人士，姜同學(xué)最獨特的一點在于，她并沒有在特殊學(xué)校上學(xué)，而是就讀于一所當(dāng)?shù)刂�名的學(xué)校，——浪漫港高級中學(xué)。

    說起浪漫港高級中學(xué)，傳聞該校在建校四十周年時，收到一大筆往屆畢業(yè)生的捐款。

    為使這筆錢用在刀刃上，校方除翻新校園、增加師資力量，更花費大把心思與精力，首次開創(chuàng)一項特殊班制度，致力招收殘障學(xué)生。

    上任校長曾在特殊班推行的第一屆，上臺講道：“我希望特殊班的存在，不僅僅能激勵到不幸殘障、但不屈不撓的靈魂，還能使所有幸運的同學(xué)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需要你的看見、你的尊重，以及你的平等對待；

    我希望特殊班能讓大家感謝命運的饋贈，同時反抗所謂的既定；希望它能成為他日里你遭遇坎坷時的內(nèi)心支柱，成為你伸手拉起他人的友善橋梁。

    在此之前，我無比虔誠地希望，所有同學(xué)能夠記住，你們每一個人對待特殊班、對待特殊班同學(xué)的態(tài)度，都將決定著特殊班是否能夠推行。

    就像你們每個人對待殘障人士的態(tài)度，終將決定著全社會對他們的態(tài)度。�！�

    這一番發(fā)言，后經(jīng)證實，僅僅來自校長的臨時起意。

    而他慷慨激昂的態(tài)度，不僅登報受到一片嘉獎，還感染到在場許多人，成功令特殊班成為該校的教育特色，屆屆傳承，幫助上百名不同程度的殘障學(xué)生完成學(xué)業(yè)，走向社會。

    姜同學(xué)正是受益者之一。

    只是理想與現(xiàn)實難免存在微小的差距。

    這不，趕在課間休息時間返回校園，姜意眠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下節(jié)上語文，課本在抽屜。

    她伸手去摸，意外發(fā)現(xiàn)姜同學(xué)的課本字體居然是微微下凹的，使盲人也可以摸出大致形狀。

    校方細節(jié)做得到位，姜意眠才默念一句有心，課本就被嗖一下抽走。

    一道張揚女聲響起：“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我們學(xué)習(xí)委員么？聽說你爸你媽都死了，你家沒別的親戚能管你，你就找了個野男人，馬上都要結(jié)婚生孩子去了，還來學(xué)校干什么？

    “該不會還想高考，想著讀大學(xué)吧？

    “少做白日夢了姜意眠！你就一瞎子，能讀完高中算不錯了。我媽說，你這種女的，遲早要巴著男人過日子，遲早要給人生孩子，還不如早點生，多生幾個，指望孩子長大孝敬你呢！”

    不知名的女同學(xué)，張嘴一串連珠炮似的譏諷，教室里鴉雀無聲。

    既沒有幫腔，也沒有人阻攔。

    大家沉默得仿佛不存在。

    不太清楚姜同學(xué)跟這位女同學(xué)有什么矛盾，反正不關(guān)玩家的事。

    姜玩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請把課本還給我�！�

    你看，多冷靜，平和，超有禮貌。

    女同學(xué)臉一僵，抬手將課本狠狠摔在地上。

    “還你唄�！�

    她輕飄飄道：“你自己沒接住，掉地上了，可別怪我。”

    姜意眠不置可否，俯身去撿。

    對方忽地踩上去，課本被死死壓在原地，拉不動。

    “不會吧？你不會連本書都撿不起來吧？就這樣，還想考上大學(xué)？”

    NPC的陰陽怪氣不絕于耳，玩家認真地判斷了一下，覺得這可能，大概，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找茬？

    來自虛擬人物的找茬，又是一種新鮮體驗。

    姜意眠扶桌站起來，抬腳，下腳。

    一腳快狠準(zhǔn)踩上女同學(xué)的腳背，聽到對方驟然發(fā)出的尖叫聲。她模仿傅斯行曾經(jīng)的做派，云淡風(fēng)輕道：“抱歉，我瞎，你可以體諒我嗎？”

    “啊——！”

    女同學(xué)氣得說不出話，一手抓住姜意眠的頭發(fā)，倏然門外一聲喊：“老師你看，陳文文又這樣了！”

    旋即而來一聲怒喝：“陳文文，給我出來！！”

    “這已經(jīng)是我第三次找你談話！你一個女孩子，都高三了，不好好讀書，天天就知道欺負別人丟不丟人？學(xué)校弄這個特殊班，是為了讓你們團結(jié)友愛，不是讓你們搞特殊，破壞學(xué)校紀(jì)律的！別以為快要畢業(yè)了，學(xué)校就拿你沒辦法！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種事情，我就……”

    教室外，老師怒氣沖沖不斷斥責(zé)。

    教室里，先前說話的女生拉開椅子，在姜意眠旁邊坐下，憨笑：“嘿嘿，你好�！�

    “你好�！�

    “那個，我是新轉(zhuǎn)來的，班里沒有座位了，班主任讓我先坐這里，你會不會因為這個生氣？”

    為什么生氣？

    姜意眠撿起課本，擺在桌上，回她兩個字：“不會。”

    同桌好像是個自來熟，直性子，得到回應(yīng)，立即嘰嘰喳喳打開話匣。

    “我叫陳曉文，不要誤會啊，我不認識陳文文，我也是來了這個班才知道，我們名字那么像，就差一個字。

    “她真的好愛沒事找事，你不在的時候，好幾次想翻你抽屜，都讓我給攔下了�！�

    姜意眠：“謝謝。”

    “嘿嘿，不用不用。”

    “我問過別的同學(xué)，她們說，有一次陳文文月考作弊，找別人報答案、扔紙條，被你聽見聲兒。

    成績下來，陳文文一下子進步兩百名，老師問她是不是作弊，她死不承認，說你瞎……呃，說你眼睛不好……不對，就說你不可能看到，還說你故意針對她。結(jié)果老師出題讓她再做一次，她做不出來，就記恨上你了，是真的嗎？”

    游戲白送的信息，假不了。

    姜意眠一個點頭，同桌再次開口：“我發(fā)現(xiàn)你也沒那么難相處耶！哦不是，我不是說你壞話，只是之前你不在，別的同學(xué)說你有點

    ——

    就一點點，真的一點點點點

    ——

    不喜歡理人，所以老師才不給你安排同桌，所以我才怕我沒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就坐在這里，你會生氣。

    不過還好，你人挺好的，我挺喜歡你的。對了我有沒有說過，我身體其實沒問題，主要腦子，以前被我表哥從樓梯上推下去，得了羊癲瘋，有的時候會突然倒下去，口吐白沫，渾身抽……”

    姜意眠沒再聽下去。

    校園生活出乎意料的平靜。

    在學(xué)校里平平穩(wěn)穩(wěn)度過十天，除卻陳文文，姜意眠幾乎沒遇到任何麻煩。

    盡管作為視覺障礙者，學(xué)習(xí)上相當(dāng)吃力，但在生活細微處，她受到不少樂意助人的同學(xué)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