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數(shù)不清的話筒與相機(jī)架設(shè)在派出所外,手電筒打得锃亮,一片片圓光胡亂晃動,照得萬物近乎白日。
有人面對鏡頭侃侃而談:“各位觀眾大家好,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是距離浪漫港三個小時車程的某小山村。據(jù)知情人爆料,他們曾見到虎鯨專案組的車輛進(jìn)村。事實(shí)上,我們確實(shí)在該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后兩百米的樹林邊找到專案組的車,那么,專案組的各位是否真的藏身在這里?他們所逮捕的嫌疑人姜某某,是否也在這里?他們?yōu)槭裁础?br />
更多人左右張望,朝上下樓的窗戶丟小石子,大喊:“虎鯨專案組的成員,姜愛國的女兒,我知道你們在這里,麻煩你們出來吧!”
“快出來!不要再躲了!”
“給我們一個交代,你們不是警察么,為什么帶著嫌疑人躲起來!”
“姜同學(xué),你真的殺死了自己的養(yǎng)父姜愛國嗎?難道從小接觸刑偵案件,真的讓你的心理出現(xiàn)問題了嗎?”
“蔣隊(duì)長,有傳聞?wù)f你跟嫌疑犯姜某某關(guān)系親密,請問你是在以權(quán)謀私,試圖包庇殺人犯嗎?”
“請你接受我們的采訪!”
“殺人犯滾出來!”
石頭越扔越大塊,情緒越來越激動。
隨著耐心逐漸告罄,人類社會所反復(fù)灌輸?shù)奈拿饕庾R逐漸退散,他們開始大肆推搡、咒罵,甚至試圖闖入。
這之中,既有衣著光鮮的媒體記者,同時也有浪漫港內(nèi),或浪漫港外的普通群眾,這時宛若擰成一股繩,眾志成城,以打倒惡勢力為己任。
“我真搞不懂他們!”
小六看不下去,窩火地一扯窗簾布,“我們才是負(fù)責(zé)辦案的,我們不比他們清楚要怎么處理?記者跑到命案前線胡亂報道,泄露消息,想到他們靠這種工作養(yǎng)家糊口,勉強(qiáng)還能體諒。可這些村民算怎么回事?
“他們壓根不住在浪漫港,要不是這些記者鬧得大,他們指不定沒聽過虎鯨這名字,為什么這么容易被煽動情緒,為什么放著自己的日子不過,放著暖烘烘的家里不會,來這里吹冷風(fēng)?就為了看熱鬧?還是聲討我們幾句?”
小年輕,還是沒見過大場面啊。
老五叼著煙,笑了一嘴:“按你這說法,浪漫港的人來鬧就合理?”
“我不知道!”
小六氣鼓鼓地:“他們可能覺得自己是潛在受害者,好不容易抓到嫌疑犯,解除危機(jī),鬧上一鬧很合理。但我就是不明白,他們到底怎么想的?
“之前犯人沒落網(wǎng),找他們裝監(jiān)控,他們推三阻四就是不裝;找他們問情況,他們東拼西湊地不配合,什么都不肯說,生怕被殺人犯找上門。
“既然都怕成這樣了,為什么人一被我們逮捕,他們的膽子能一下大起來,個個成群結(jié)隊(duì)地跑過來湊熱鬧了?”
他說得沖,已經(jīng)不單指虎鯨案,而是自己經(jīng)手過的幾乎所有案子。
殺人犯沒戴上手銬時,眾人退避,鴉雀無聲。
一旦殺人犯戴上鐐銬,萬民出動,興致勃勃地圍觀。
小六不理解。
老三倒是心無起伏,反問:“你沒去過動物園?”
“什么動物園?”
怎么突然扯到那里。
“不是這些人這樣,可能人本來就這樣,我們自己也不例外�!�
薄薄的一層眼鏡片,邊角反射尖銳的光。
他平靜指出:“都喜歡看動物被束縛、被馴化的樣子。還喜歡在一切事物上追求我們所能理解的邏輯情理,給他們套上一個合理又漂亮的故事�!�
余恩岱的殺人動機(jī)是這樣。
大眾臆想中姜某某的墮落歷程是這樣。
連小六的惱怒也是。
人們非要讓一切合理化,可理解化,這也許是一種,種族上難以避免的思維缺陷。
“老五。”眼看樓下要大亂,只觀局面,無心討論背后原理的蔣深發(fā)話:“派出所人不夠,你跟我下去,帶上槍�!�
“得勒!”
老五興沖沖揣上槍,一路沖下樓去。
記者們認(rèn)出他的臉,又見到蔣深,雙眼放光,加倍兒往里擠,比賽似的拔高嗓門大吼:“蔣隊(duì)長,姜某某在樓上嗎?”
“你們在樓上干什么?”
“她為什么不下來?”
“嫌疑人是否交代了作案經(jīng)過?”
你爭我搶。
話筒、相機(jī)玩命地往臉上懟。
蔣深抬起手,朝墻面開了一槍。
砰——
嗡嗡的耳鳴,圓形的彈孔。
蔣大隊(duì)長來了個出其不意,平民老百姓畢竟沒沾過槍,集體僵在原地。
周遭靜下一瞬,老五立馬舉起槍:“松手、后退,都給我后退點(diǎn)!看清楚我手上的是什么,誰都別挨著我,不然當(dāng)襲警,犯法的,通通逮進(jìn)局子里,到時候自己看著辦,別哭爹喊娘求我放你出去��!”
這名頭有模有樣。
氣勢也不像裝的。
在場不少趁亂鬧事的人,本沒有什么文化,一聽坐牢就犯怵,趕緊往后連連地退。
他們這一退,大大方便了人群里的陳冬、老萊。
兩人大步一邁,手里也握著槍,中氣十足地喊:“老五,你看看我是誰?襲警不襲警的,有本事你逮我試試!”
哎呦喂。老五瞇眼一看,這不是被他折騰到陰溝里翻車的倆同行么,鼻子夠靈的,這么快摸到這兒來。
麻煩!
老五自認(rèn)資歷沒他們老,說話沒他們一口一個組織、規(guī)定的老派官腔厲害。
不稀罕跟他們扯皮,就拿手肘子碰了碰身旁的蔣深,小聲說:“老大,這倆可得給你弄。”
蔣深神色不變,眼珠子一挪,目光沉沉掃過那兩人,“非法持槍?”
“什么非法?蔣深,你說什么混賬話!”
陳冬面色難看:“別以為你是省廳來的,就不把我們這些老骨頭放在眼里!我告訴你,我們好歹是基層老干部級別人員,去年年初上面發(fā)過文件,再三強(qiáng)調(diào)過,不許你們這種小年輕對我們——”
蔣深:“冒充警員,犯法�!�
陳冬:?
老萊:??
兩位基層老干部一個轉(zhuǎn)頭,對視,滿腦門的問號。
這姓蔣的唱哪出?
真不認(rèn)識他們?怎么還睜眼說上瞎話了???
可把老人家氣得臉紅脖子青,氣得說不出話,摁著人中一抽一抽吸氣呢。
然而,緊接著,另一道聲音遙遙響起:“他們是冒充,那蔣深,不如你看看我是不是冒充的?”
——莊有良。
樓上樓下,整個專案組包括姜意眠,所有人心里同時浮現(xiàn)這個名字。
莊有良來了,代表局面的不可控性再次升級。
他們必須做好隨時撤退的準(zhǔn)備。
樓上老三立刻查看窗戶,確認(rèn)人群聚集最少的那一扇,以備不時之需。
樓下,莊有良并非獨(dú)自出現(xiàn),他的身邊另有四名持槍警員隨行。
其排場之大,叫烏合之眾不由自主地給他讓路。
“蔣深,看在我跟你爸幾十年的交情上,我最后勸你一句,及時收手�!�
平日里總被說優(yōu)柔寡斷、不會生氣的莊副局,此次現(xiàn)身,滿臉肅穆。
“這次你沒有經(jīng)過批準(zhǔn)擅自行動,造成的影響非常惡劣,省廳的人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所以你最好現(xiàn)在就主動把姜意眠交出來,算將功補(bǔ)過,還來得及。”
走近了,他壓低聲音,以旁人聽不到的音量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小蔣,你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樣做,實(shí)在是太沖動了!”
“跟誰打招呼?你?”
蔣深態(tài)度冷漠:“我信不過�!�
“連我都信不過,你還能信誰?!”
莊有良用上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再怎么說,我也是干這行的,怎么可能難為一個無辜的小姑娘!”
蔣深不置可否,狹長的眸底盡是不屑。
他就是不信他!
二十好幾的人還這么情緒化,沖動!做事一點(diǎn)都不顧全大局!這大庭廣眾之下,簡直讓長輩的面子無處可放!
莊有良不禁動起真怒,“蔣深,你太固執(zhí)了!既然沒辦法溝通,你又不肯主動交人,我只能采取強(qiáng)硬手段了!”
他一個揮手,身旁的人應(yīng)聲而動,伸手推開老五。
“哎,干嘛呢干嘛呢,長著嘴巴不說話,怎么還動起手來了?”
老五一個踉蹌,憑著良好的柔韌度,立直身體,一頭撞回去。
幾個警員猝不及防,被撞得東倒西歪,差點(diǎn)把敬愛的副局帶倒。
莊有良大冒火光:“蔣深,管好你的人!”
蔣深冷笑一聲,手臂繃直,漆黑的槍口對著他們:“莊副局,麻煩你先管你的人,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你敢!”
“如果你非要試,那我告訴你�!�
果斷打開保險栓,蔣深眸光鋒利,整個人透著徹骨的猙意,清晰道:
“我確實(shí)敢�!�
他這么說著,面不改色,真真正正把圍觀群眾嚇得夠嗆。
“到底怎么一回事��?”
一個年輕氣盛的隊(duì)長,一個老謀深算的副局長,眼神交鋒之際,仿佛已然不動聲色地殺上幾百場,那刀光劍影,濃濃的血腥味,幾乎宛如實(shí)質(zhì)。
旁觀的人不敢大聲說話,只得低下腦袋,悄聲交流:“他們是不是要打起來了?”
“為什么打?怎么還使起槍了?我怎么弄不明白他們在干什么?”
“姓蔣的是不是叛變,死命要護(hù)著那個姓姜的?咱們是不是得走哇,這槍子兒萬一打到咱們,誰負(fù)責(zé)?”
雜聲交匯,場面混亂。
不少人偷偷摸摸往后退。
唯獨(dú)一個人面色漠然往前走。
“后面的擠什么?”
“你這小孩,怎么還推人呢?”
“誰家天殺的小兔崽子,一點(diǎn)教養(yǎng)都沒有,踩老子的腳?”
吵吵嚷嚷的,男女老少接連發(fā)出抗議。
那人沒有為此片刻的停留。
他一路往前走。
經(jīng)過對峙的蔣深與莊有良,一個眼神都不給,還是往前走,往樓梯處走。
“等會兒,等會兒,你誰�。俊�
老五拽住他:“小屁孩子別瞎胡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滾蛋�!�
“離我遠(yuǎn)點(diǎn)。”
他皺了皺眉,力氣超乎想象得大,居然一下掙脫老五的招牌擒拿手。
“這小子,你到底是誰,來搗亂?”
老五那破銅鑼般的嗓子大喊一聲。
蔣深皺眉偏過頭。
莊有良也看向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倏忽之間,所有人都看著他。
一個身穿藍(lán)白校服的學(xué)生。
他微微低著頭,一下一下擦拭自己的衣袖,不緊不慢,眉眼冷然。
似乎世上所有人都不必放在眼里。
直到慢慢擦完了,他把紙巾折起來,邊角整整齊齊,丟進(jìn)垃圾桶里。
然后才抬起頭,唇角微微一揚(yáng),笑得怪異且清冷。
“告訴姜意眠,我來了�!�
聲線沒有起伏,他說:“這是第三次,我來找她�!�
作者有話要說: 兇手日記:
【好高興,好興奮,這是我們的游戲�!�
ps:你們腦洞大開的讓我害怕�。≈皇切⌒〉奈淖窒葳�!日式輕推理經(jīng)常有主觀混淆性別、姓名來誤導(dǎo)讀者,設(shè)置小陷阱的劇情,我這個設(shè)置的更淺白日常向!明天出真相可不要揍我�。�
不要想太多,堅(jiān)定你們的想法,沒錯,兇手就是——,他!
第28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19)
“來了來了,真來了!”
派出所所長的聲音一路飆高,急火火鉆進(jìn)會議室。
“什么來了?”
小六茫然:“怎么樓下沒動靜了?”
所長一手扶墻,駝著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呼,來了一個,呼,學(xué)生,自首,蔣隊(duì)長提到審訊室去,呼,審了�!�
“學(xué)生?”
“自首?”
大家伙兒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臉震驚,難以置信。
就連曾被笑話,天崩地裂都不會變臉的老三,也眉心微皺,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
“對,他、他還穿著校服來的。”
聽到這里,姜意眠說出內(nèi)心確定的答案:“季白?”
“不,不是這個,不過大差不差。”
所長大喘一口氣,“他報的名兒是,季子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