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表達一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心后,胖貓領(lǐng)著孩子們氣呼呼地走掉。
竟然辜負貓女士的好心
姜意眠一邊啃零食,一邊默默抱歉。
要怪,只能怪人類食物太香。
實在太太太香。
解決完香香的美味佳肴,恰好家里的未成年洗完澡。
浴室門縫漫溢出一大片迷離水霧,這些年戚小朋友飛速變成大朋友,身形高而瘦削,已初具成年后的輪廓。
皮膚依舊雪白。
長開了的眉眼纖細而昳麗,鼻梁挺直,唇形似花瓣。
頭發(fā)漸漸長了,顏色深而柔順,隨意地披在肩后,悄然模糊掉社會定義上的男女,僅僅余下油畫般的美感。
糜爛。
又脆弱虛無。
“下來嗎?”
其實伸手就可以抓到貓,可戚余臣沒有那樣做過。
他一次次被動地站在低處,攤開手心,抬眸望著她,等她決定要不要下來的時候,眼睛深處好像生著一片安靜孤寂的海。
海潮一起一伏,眼睫一掀一落。仿佛永遠都是那個被關(guān)在儲藏間里的小孩,無聲掉著眼淚,低聲哀求:看看我吧,陪陪我。
請不要丟下我,不要討厭我,求求你。
姜意眠起身下跳,準準地降落在手心,隨即措手不及地,被他搭在肩上的熱毛巾糊了一臉。
“不肯洗澡,臉要擦干凈才行啊……”
一聲含著些許笑意的感嘆。
腦袋被兜住,一張貓臉被揉來揉去,令姜意眠不禁心生疑惑:或許,可能,應(yīng)該,她……又中計了嗎?
關(guān)于戚余臣究竟是什么時候?qū)W會用的美麗的臉蛋使苦肉計。
始終沒有頭緒。
她麻木認命。
好不容易擦完臉,戚余臣輕輕咦一聲:“耳朵上怎么有臟東西?”
說著便要去摸。
這招用過了,一巴掌拍掉人類不安分的手,她眼里滿是戒備,絕不上第二次當。
小貓被激怒的時候總是顯得肢體語言更豐富,情緒表情更生動。
也就更像……人。
“好,不摸耳朵�!�
戚余臣收回手,驟然拉進距離,要親。
“喵!”
軟毛炸開蓬蓬的一大團,小貓雙手推臉,堅決不讓人類的妄想得逞。
戚余臣唇角抿著,啞聲笑:“好好,也不親。”
姜意眠:冷漠.jpg
上周六你也這么說。
戚小朋友大概長成一個不太有安全感的大朋友,動輒喜歡親親抱抱,時時刻刻離不得小貓。
白天上課要陪,夜里睡覺要陪。
連晚飯后做作業(yè)、畫畫都要貓陪,以至于家里書桌上都放著自制小貓窩。
久而久之,無需言語。
戚余臣往桌前一坐,姜意眠走到貓窩里,面對他躺下,可能也算一種奇妙默契。
臺燈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小貓臥在陰影里,眼睛一眨一眨,看著宣紙、顏料、毛筆一一擺上桌。
今天要畫畫啊……
姜意眠不是很懂畫,做不到客觀評價畫的藝術(shù)價值。
不過她能看明白顏色、形狀、畫作背后的情緒。
戚余臣的畫濃墨重彩,常常將原本純粹的顏料怪異混合在一起,變得又臟又暗沉。
取景往往是破裂的、危險的、已搖搖欲墜瀕臨坍塌的建筑物。
畫里鮮少出現(xiàn)人或其他有意識存在的動物。
假如出現(xiàn),必定是線條扭曲、外形走樣,猶如無數(shù)繩索纏繞成的生物,往往呈現(xiàn)疲憊、憂郁,處于一副呆滯空洞的模樣。
這是他的真實情感嗎?
戚余臣這個人確實矛盾。
光看外表,陰郁頹廢;
家里表現(xiàn),平和、溫柔,有心情逗貓。
回到畫作,又疲憊又詭譎,內(nèi)心深處壓抑著強烈的破壞欲。
到底哪個才是他。
到底各個版本里微妙的差別,他們都是他……是一個人經(jīng)歷不同事件下的多樣化存在……
或他們都不是他……
你的人生中只要稍稍更改一件事,你便不再是你……已經(jīng)不完全是你……
唔。
好困。
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姜意眠不知不覺睡著。
紙上沙沙作響的筆尖一頓,戚余臣放下筆,單手托著下巴,靜靜望著睡去的小貓。
八年過去,她沒有長大。
喜歡食用人類食物,能開門,會開燈,有時候還趴在肩上看他的課本,看電視。
小貓人性化過頭。
只是越來越嗜睡。
她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她的生命有沒有盡頭,她什么時候會離開?
他刻意不去想這些問題,只想這樣看著她。
尖尖下垂的耳朵,圓滾滾的臉。
眼睛活像兩顆葡萄,肉墊粉粉軟軟。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放下雙手,側(cè)臉輕輕挨近她的身體,細細聆聽心臟跳動的聲音,才能確定,她還活著,她就在這里,在他的身邊。
光暈絢爛刺目。
漆黑的頭發(fā)鋪蓋下來,不經(jīng)意卷纏幾縷白色貓毛。
他們本該這樣密不可分地、長長久久依偎下去。
平淡又滿足地生活下去。
直到下個周一,陳談轉(zhuǎn)學來到浪漫港高級中學。
第70章
事件管理者(14)
“咳咳,同學們聽一下。”
早自習上到一半,班主任進門宣布兩個消息。
“有關(guān)上周的期中考試,各科標準答案出來了,班長待會兒把正確答案貼在后面墻壁上,方便大家估分�!�
“班級和段里排名大概下周會出,老樣子。不管考得怎么樣,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接下來重要的是認真聽試卷解析,搞清楚知識點,爭取下次不要在同一個題目上犯錯。”
“呃,然后第二件事,我們班今天開始有一個新同學的加入。陳同學,你自己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同學們鼓掌歡迎一下�!�
一陣散碎的拍手聲,新同學上前一步,“大家好,我叫陳談,來自B市�!�
好像說到什么有趣的話,他的自我介紹惹得同學們哈哈大笑,使得教室內(nèi)大清早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戚余臣對此混不在意。
他更關(guān)心別的事。
班長的座位位于左前方,他稍稍抬起頭,便能望見班長手上一疊標準試卷答案,前幾個選項跟他的答案對得上。
近年來浪漫港經(jīng)濟發(fā)展,教育問題得到普遍重視。形形色色的補習班如破春竹筍一般涌現(xiàn),隨之而來學區(qū)房,私立學校,全寄宿學校等概念的興起,家長越來越趨向花錢找關(guān)系,去大城市擇名校入學。
為了留住本土好苗子,浪漫港高級中學的獎勵制度十分完善,大大小小的考試,段里前二十名都能得到校方獎勵。
第一名大約五百塊錢。
以往的第一都是戚余臣。
完全沒有想過失利的可能,成績尚未下來,他便默默計算起手頭剩下的錢與接下來的開銷:家里米面主食儲備不多,冬天熱水開銷大,眠眠愛喝的牛奶也瀕臨告罄……
想得太入神,沒有特別注意下課鈴聲。
然而鈴聲響畢,一雙手忽然撐在他的課桌兩邊。
一張放大的臉,不經(jīng)同意地闖入視線。
“你好啊,戚余臣,還記得我嗎?——陳談�!�
對方生著一對吊梢眼,單眼皮。俯身說話的時候,衣服夾層中掉出一截耀眼的金色項鏈,粗細有半個小拇指的寬度。
項鏈有些眼熟。
戚余臣記憶里好像見過這種東西,但要去想,又記得不太真切。
既然不記得,應(yīng)該不太重要吧。
收回眼神,他沒有說話,沉默地翻開英語課本。
下節(jié)課要用。
“不記得我了嗎?小學的時候,市少年宮?我以前不小心推了你一下來著,就是那個讓你心臟病發(fā)住院動手術(shù)的陳談,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陳談似乎十分執(zhí)著這個問題,追問不放。
身旁有人好心勸:“算了吧,轉(zhuǎn)學生,他不可能回答你的�!�
陳談皺眉:“他啞巴?還是聾子?”
“那倒沒有,他出了名的臭臉而已。”那人笑嘻嘻地轉(zhuǎn)著筆,“別說你一個新來的,就連我們班主任、教導主任、校長站到他面前,他照樣不帶理的。牛逼得很。要不是成績好,估計早被記過開除了。”
陳談不動聲色地看戚余臣一眼,“他一直都這樣,不跟任何人說話?難道他在班里就沒有聊得來的朋友?”
“哈,別說班里沒有,學校里沒有。只怕你把整個浪漫城翻過來,也沒有他看得上,又能忍他一身臭味的人吧?”
當著戚余臣的面,他們肆無忌憚地談?wù)�,不少人跟著起哄:“你可別說,冬天開空調(diào),班里真的越來越臭,害得我都喘不過氣兒,早晚給憋死!”
“轉(zhuǎn)學生,有空理他,還不如跟我們說說你為什么想不開,要從大城市轉(zhuǎn)到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這都高二了,不影響高考嗎?”
沒有朋友。
這就有意思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隱蔽處,陳談陰冷一笑,旋即應(yīng)聲:“行啊,聊聊唄,我還不知道這兒有什么好玩的呢�!�
“好玩的,那可少得很�!�
男同學們聊得熱火朝天,戚余臣很快把這件事、這號人物忘之腦后。
可陳談沒有。
明明收到許多人的勸說告誡,他雷打不動,照常有事沒事跑到戚余臣面前晃悠,找各種理由跟他搭話。——雖然人家根本沒有理他就是了。
他堅持不懈地刷存在感,一開始大家都以為他以前認識戚余臣,曾是戚余臣的朋友,看不過戚余臣如今的孤僻受排擠,才努力地想要打動他。
甚至有人調(diào)侃,要不是陳談性別男,取向女。轉(zhuǎn)學短短半個月連泡兩個小學妹,他簡直要以為陳談喜歡戚余臣呢。
流言蜚語持續(xù)到某一天,一個與陳談關(guān)系不錯的男生不曉得怎么打聽來的消息,搭著他的肩膀問:“陳談,你爸爸是不是也叫陳潭?那個潭水的潭。我聽說你爸以前跟著戚余臣他爸干貨,后來買了他爸的工廠,走狗屎運發(fā)的財。他家給他治病負債破產(chǎn),反而你家發(fā)了,你一下成富二代。這事是真的不?”
——小道消息,說說而已。
陳談這人平時挺大方,動不動請客,家里各種新版游戲機隨便借著玩,玩壞也無所謂。
因此他人緣非常好,迅速交上一大批跟前跟后、無所不為的好兄弟。
誰也沒有料到他會在這么小的事兒上發(fā)火。
“誰說的?”
對方話音剛落,陳談臉色驟變,活像浪漫港這公認的讓人捉摸不透的天氣。
上一秒還晴空萬里,這秒鐘暴風雷雨交加,還反手將手里的圓珠筆甩在說話人的臉上。
“誰說的?我問你,他媽,聽,誰,說,的?��!”
他身上散發(fā)著濃濃的怒氣,一副想打人的氣勢。
事實上,那天放學,他確實帶著他的兄弟們把說話的人打了一頓。
那之后他也不再徒勞地向戚余臣搭話,而是使用各種手段,樂此不疲地找讓麻煩,讓他當眾出糗。
于是同學們恍然大悟。
原來陳談非但不是戚余臣的朋友,還非常厭惡他。
*
又一個美好的周六上午,姜意眠正打算潛入校長室。
潛入校長室的計劃醞釀許久,之前因為某位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大朋友,不知不覺拖延至今。
不過三天前,動力成疑的陳談公開對戚余臣表露出強烈的憎惡。
接連策劃一系列惡作劇不提,還以‘方便請教問題,提高學習成績’為由,申請成為他的同桌。
戚余臣并非遲鈍到察覺不到惡意。
即便不知道這惡意從何而來,有什么必要。
他不想深究,也沒有掙扎反抗的心情與力氣。
反正只是找個樂子吧。
發(fā)現(xiàn)沒有樂子就會離開吧。
怎樣都無所謂。
他對自己很無所謂,只擔心小貓。
——眠眠。
當初要給小貓取名的時候,心里莫名浮現(xiàn)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