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有一剎那他什么表情都無,陰郁的眼神叫人膽戰(zhàn)心驚;下一剎那,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清泠泠的。聲音輕輕地說:“你很喜歡玩這種把戲是不是?那我陪你玩�!�
姜意眠跟著劃出一抹歡快地笑容:“——玩�!�
四眼相對,她在演戲。
他清楚她在演,她也清楚他的清楚。
只是他們之間橫亙著太多東西,她步履薄冰,素來小心謹慎,不肯照著他的陷阱來,不認一切過往。
而他向來是最傲慢、最殘忍的屠夫,不介意獵物的狡猾,反而對她可以做出的反擊拭目以待。
于是雙方心照不宣地將戲碼延續(xù)下去。
“說喜歡�!�
“說喜�!�
“喜歡�!�
“喜�!�
“歡樂�!�
“歡樂�!�
“喜歡�!�
“歡�!�
誰都沒有得逞,可至少維持住虛假的和平。
兩人不厭其煩地較著勁,房門被敲響。
“差不多了�!�
披著黑大衣的男人如是說道,身后冒出來一個提著醫(yī)藥箱、神情不安的女醫(yī)生。
醫(yī)生放下箱子,打開,取出一支注射器。
絲毫沒有避諱意思,推進針筒,尖端溢出一滴水珠,恰好落在姜意眠的手背上,橙黃色。
她猜到這就是讓她接連幾天神智不清的藥物。
她沒有余力反抗,光抬著眼看。
看那根長長的針離她越來越近,直到看不到了,只能感受到若有似無的寒氣靠近脖子。
季子白忽然俯身遮住她的眼。
——你也會心虛嗎,季子白。
尖針入膚不過一眨眼的刺痛,姜意眠卻超常發(fā)揮,擠出一滴淚,淺色的瞳孔變得水光瀲滟,楚楚可憐。
冰冷的液體緩緩流進她的身體。
濃重困意襲來,眼前幾道重影。
在失去知覺之前,她最后看見的,是一個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看著她的季子白,仿佛高高在上的神衹,理所當然地主宰她的生死,給她一點傷害。
——是了。
這人對生死、疼痛的認知與常人背道而馳。
他的喜歡,他的親吻,他的喜怒哀樂皆如裹著糖紙的尖刺粗石,本就是血淋淋的,帶著致命的、毀滅的意味。你怎么能指望他會為誰抹去刻骨的殘忍?
如今連殺人都沒法滿足日益膨脹的惡趣味,普通的法子又如何能動搖他?
白廢一出好戲。
姜意眠想。
同時耳邊一聲:【歡迎進入第七個副本,籠中的鸚鵡�!�
終于來了。
任務(wù)通知。
*
【歡迎進入第七個副本,籠中的鸚鵡�!�
【民國1926年,您是一介孤女,一只被囚籠中的鸚鵡,擁有美麗的容顏與無盡的優(yōu)待,過著人人羨慕的奢靡生活,代價卻是一切健康與自由。其中特指五感健康,言語自由�!�
【您已被剝奪言語自由,僅能重復(fù)目標人物三分鐘內(nèi)對您說過的話,僅限本副本�!�
【您本次的任務(wù)是:使目標人物說出特定話語,并在24小時內(nèi)逃離他�!�
【溫馨提示:此次副本共有三名目標人物。】
【任務(wù)完成方式有兩種,可自由選擇分字收集,或一次性說出相似度超過90%的話語�!�
【請注意:以每個目標人物為單元進行計時,完成任務(wù)的時限標準分別為:一個月、三個月、六個月、十二個月、二十四個月、四十八個月。其中第一標準不對健康造成影響,超過第一標準將依次剝奪嗅覺、味覺、視覺、聽覺、觸覺,將影響后續(xù)任務(wù)的進行,僅限本副本。】
……
【檢測到當前目標人物:季子白。】
【他的特定話語是:我答應(yīng)放你走。】
【經(jīng)統(tǒng)計,您已成功收集到「我」、「你」等字,分字收集進度為:13,用時為三天�!�
*
三月料峭,上�;疖囌荆话鄿麑幜熊囆煨斓秸�。
火車嗚聲鳴笛,車門打開,下餃子似的一溜煙鉆出上百個人,人頭攢動。
一個身形清瘦、立著衣領(lǐng)的男人低頭行走其中,雙手插在口袋里。
“少爺,我來接您了�!�
身邊突兀地一聲喊,他抬起手,飛速將捏在手心里的火車票往身邊的人口袋里一塞。而后放下領(lǐng)子,撥了撥頭發(fā),露出一張油面小生般俊俏的臉,滿臉壞笑,一瞧就是個浪蕩子。
眾人的眼自他身上一挪,瞟見身旁那位,眉目清俊孤高,這才對嘛。
不知哪家的少爺,衣料氣派得很,從頭到腳一身貴氣真是壓也壓不住。
“嗯�!�
少爺應(yīng)了一聲,聲如泉水。
兩個小廝給他開路,三人出站便上了小汽車。
“老板,去哪?”
“秦宅。”
一聲令下,汽車發(fā)動。
街上車水馬龍,霓虹燈光繽紛閃爍,直至轉(zhuǎn)入大名鼎鼎的秦街,歌舞升平的快樂窩一下變做清心寡欲的菩薩廟。除去幾家鐘表書店還開著門,幾只貓在四處溜走之外,周遭靜謐無聲。
秦宅前掛了燈籠,季子白甫一下車,便有小廝跑上前來。
“那位突然犯心疾,請了醫(yī)生在樓上瞧著呢�!�
“這回生意在六少爺手上出了岔子,他挨了好一頓鞭子,給人抬回去整整三天,說是至今沒睜眼,六少奶奶到門前哭了好幾回,那位不肯見。今日只喊了排頭、排尾兩位少爺來,想來是要商討倉庫那事兒,總得有個人接手嘛�!�
他走進院子,小廝亦步亦趨跟著,瞧著他臉色不算差,方敢小心翼翼提一句:“前頭家里著了火,湖心苑那位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其他少爺怕是要想方設(shè)法引到您頭上,您萬事留心�!�
再走就進了前堂,季子白脫去大衣,小廝一秒擺出低眉順眼的木訥樣兒,畢恭畢敬地接去。
“呦,這不是子白么?”
小廝給的情報不假,綴著湖藍皮的柚木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二少爺,遠遠散開一團脂粉香氣。
眉目有些男女莫辨的風(fēng)情,說起話來也愛拖腔拖調(diào):“聽聞你三天前上了火車,還以為你孝心這樣大,要趕回來參加父親的婚禮呢,嚇得二哥我急急忙忙摸空了口袋才添上一份厚禮。誰料得你虛晃一槍,害我白白花了那么多錢,要你擔(dān)一半不過分吧?”
“你這一去大半年,許久沒見小妹,啊不,是我們的新媽咪才對。那日打扮得可清麗,個個見了直呼天仙下凡,站在父親身邊實屬郎才女貌,還有人問我什么時候能多個弟弟�?晌蚁氚�,我們家最不缺男人,還是有個小妹好,畢竟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是這個理吧?”
季子白走到單人沙發(fā)邊,坐下。
隔壁坐著寡言少語的大少爺,立著報紙,也沒搭話。
奈何那位主兒生來沒臉沒皮,他不怕沒人搭腔,自顧自說:“子白都來了,就差余臣�!�
“這小子打七歲去義大利,學(xué)了好些年畫畫,連個人都像畫上的。我們這才剪了辮子,他倒好,養(yǎng)著一頭長發(fā)回來,成天郁郁的,面皮倒是比月宮最好的舞女還精細些。要不是命里走運生得高,只怕比閨房小姑娘還要小姑娘,給我們的小媽咪做談心姐妹正正好�!�
排名第八的養(yǎng)子常年待在國外,無人問津,這一回來便得了資格同他們一塊兒議事。
大少爺許是察覺到危機,難得接了一句:“他人呢?”
季子白側(cè)頭。
他的關(guān)注點在于,這人回來的時機有點巧。
“說是日夜倒不過來,連議事都給推了�!�
二少爺涼涼說完,眼一斜,立時亮了起來。
“好哇,子白,你得新歡了是不是?”
“可別說你襯衫領(lǐng)口那印子不是女人的唇膏,二哥我不單火眼金睛,還識得所有唇膏的氣味與色號。別想胡說八道糊弄過去啊,不然我非扒了你的衣服,上百貨商店一個個比對過去�!�
季子白沒有說話,直到蜿蜒的旋轉(zhuǎn)樓梯上澆下來一道清淡的聲音:“是么,你有新歡了?”
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正牢牢鎖著他。
他方才仰起頭,唇角微微一揚,笑得怪異且譏諷。
“是新養(yǎng)了一個合意的。”
他慢慢地說:“雖然不太膽小,難以馴服。但也有幾分嬌氣,哄不住她就要哭,我很喜歡�!�
二少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有這么好?”
季子白沒有答他,冷然的眉目依然對著上方。
“與其浪費時間說,還不如下回領(lǐng)回來讓您親眼過目。”
“只要您想見�!�
“只是您真的想見她嗎?”
“——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第一反應(yīng):誰和誰姐妹啊,沒法律承認的媽咪就不是媽咪,他們倆可是要親親抱抱的你懂不懂?
后來:沉眠cp竟迷之有種美女貼貼的氛圍?好神奇。
第130章
籠中的鸚鵡(4)
——我答應(yīng)放你走。
任三個月的襁褓嬰兒用屁股想,都知道季某人絕不可能主動說出這種話。
故而姜某人想完成任務(wù),真正可行的法子有且只有「分字收集」。
截至目前還差四個字:答應(yīng)、放、走。
幾個字都不生僻,日常生活經(jīng)常需要用到。
姜意眠想著,就算不能言語,可人與人之間畢竟不止一種交流方式,,不是嗎?
她向老婦人索要紙筆。
季子白并非天天都來這里,大多隔著兩三天來一回,一回待上小半天。
他在的時候以陪她演戲、逼她露餡為樂,不準其他任何人出現(xiàn)在范圍之內(nèi);不在時,兩位老婦人輪流照顧她的生活起居,身材健碩、褲腰帶里明晃晃別著槍的保鏢寸步不離地盯著她。
一方做事細致周到,一方擺著六親不認的臉負責(zé)精神威懾。兩者為數(shù)不多的共同之處是,都很沉默。大約被下過死命令,他們從不發(fā)出聲音,且百般避免與她發(fā)生眼神上的交流。
自覺猶如活瘟疫的姜意眠:好吧。
被孤立得太徹底,一度誤以為屋里全是傷殘人士,不能言語。
不料當她想盡法子對一位老婦人傳達出「我想要紙和筆」的意念時,對方卻無比警覺地看了她一眼,飛奔下樓撥打電話,操著一口流利的方言對電話那頭說清前因后果。
當天夜里,季子白鬼魅一般靜靜立在床邊,低眸問:“你想要紙筆?”
被安眠藥弄得迷迷瞪瞪的姜意眠:“紙筆�!�
“做什么用?”
“什么。”
“和任務(wù)有關(guān)?”
“想要�!�
……
一輪猝不及防的深夜套話,被時刻謹記人設(shè)、高超演技無所不在的玩家巧妙化解。
次日,她的床頭柜上多了幾本圖文并茂的精裝版西洋解剖醫(yī)學(xué)書、一疊紙、還有一支粗頭鉛筆。
這人許是自己有過前科,對別人防范頗深。
屋里剪子、針、小至鋼筆,尖銳的東西一律不準放;花瓶、瓷制碗勺等可以二次加工做兇器的東西也不許久留;玻璃外頭焊了鐵欄桿,起夜、洗澡時必須有人看守……
以至于給支鉛筆,也要找人監(jiān)督。
兩個肩負重任的保鏢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嚴肅神情,一旦筆頭磨得細了尖了,或快要細了尖了,立刻火速換上一支扁平頭,而后心有余悸地舒出一口長氣�!孟襁t一刻她就會戳喉自戕似的。
看著都辛苦。
好在姜意眠也沒想尋死,只畫了兩幅畫。
第一幅:牧羊人在大草原上放羊。
季少爺看了足足五分鐘,夸她畫的狗很生動。
第二幅:兩個小孩在藍天下拉勾。
特意為畫提名:《約定》
季少爺賞畫的時間大大縮短,語無波瀾地稱小女孩頭上的蝴蝶結(jié)畫得好。
第三幅: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路上。
季少爺潦草掃兩眼,相當不走心地贊美這條小路又長又彎曲,像人們肚皮下的腸子。
接著便翻開解剖書,饒有興致地向她傳授起人體知識。
“……”
摸不清到底他惡意搗亂,還是自個兒畫技太爛�?傊援媯饕獾淖鞅追ㄐ媸�,姜意眠不得不放下鉛筆,一下一下戳他平放在桌上的尾指。
季少爺很識趣地微微抬起手,一臉‘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水花’淡定。
她勾起他最末的一根指頭,上下?lián)u了搖,該明白了吧?
不,他不明白。
非但不明白,還像被挑起興趣的惡狗一樣陡然壓過來,咬破她的舌頭。
姜意眠:別問,問就是煩。
下次寧愿要十個陸堯,十個傅斯行,但求從此不見季子白。
無奈碰壁歸碰壁,任務(wù)還得做。
兩天后,她洗完澡,推門出來見著突然到訪的季子白,刻意里里外外走了好幾趟。
他一開始光看著,看得困倦了,才松了松領(lǐng)口,問她要走到什么時候。
頓時:【分字收集進度: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