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通霞臺上,紫牡丹一身紗衣幾乎是撲進來一般地討要公道。
“帝君,求您為我做主!”
女人這次沒有了上次的嫵媚端莊,她好像是剛剛得知消息,知道自己地界上被人強行咬下了一塊:“京口城隍,合門老幼雞犬,蔣欽殺得一個不留!真武帝君他們占了京口,求您幫我討一個公道!”
南帝坐在上首,此時用手掌抵了抵額頭。
他身邊的二兒子赫拔頗有眼色地去扶紫牡丹,口上說著:“牡丹娘娘,您快起來吧,父王這邊已經在幫您想辦法了!您放心,是他北帝率先發(fā)難,我們定不會把此事敷衍過去……”
南帝緊閉著雙眼,心中自有盤算:京口過招,伊川與三足白首雞都有負傷,他雖然沒有指望過二兒子一戰(zhàn)打贏那群虎狼之師,但這次他全程觀戰(zhàn),也看出自己的兒子需要歷練的還有很多。
現(xiàn)在雖說拿住了真武的把柄,他們占得先機,但是要怎么用,還要考慮。
“給天臺山過個函�!�
此時,南帝緩緩睜開眼,一件件吩咐道:“牡丹,你來寫一封陳情書急報天庭,昭訓,你去看看伊川和三足白首雞的傷勢,看他們還能下榻嗎,能的便把傷裹得嚴重些,隨時準備隨本君走一趟!”
執(zhí)筆的祐圣真君碾磨暈紙,鋪開函書,鄭重抬頭問:“帝君,要怎么說。”
南帝撫掌,目光剎那變得銳利且不可捉摸:“本君……攜南帝殿諸神仙,去、探、個、病。”
【??作者有話說】
天臺山副將求天錄→事業(yè)編轉參公
◇
第36章
玄殿三方定盟(一)
玄帝殿后山懸崖上的寢宮,顧昉披著衣裳、閉著眼睛在聽京口的傷亡人數。
他起居的內室本就不大,此時站了一批,跪了一批,十幾個大小伙子噤若寒蟬把狹小的內室裝滿,而在顧昉的桌上,擺著剛剛送來的南帝的拜帖。
蔣欽為首的幾位將軍在他面前跪著,時不時抬頭看看顧昉的臉色,又心虛地低下頭去。
東盱在一片沉默中匆匆步入內室,他步子拉得很大,震得這懸崖上的宮殿簌簌發(fā)抖,他抬眼一看顧昉那還沒養(yǎng)好傷的泛著青白的臉色,知道他還在氣頭上,斟酌一霎,直接朝著蔣欽開噴:
“蔣欽,你真是行啊你!三天你殺了七百多守軍,還帶著城隍一起殺了,你說你……膽子也太大了!雷部的帖子早就到了,若不是看在帝君的面子上,天庭那邊直接就來索拿你了!”
東盱是條非常暴躁的黑蛇,剛剛他出去就是去送雷部的領導的!
而雷部領導之所以這么給天臺山面子,是因為寒遙的父母雷電之神和大霧女神都在這里任職,因為素日里天臺山教著他們的兒子,蔣欽也是他孩子半個老師,折子一到雷部,寒遙的父親先是來天臺山打照面,詢問帝君的情況。
這件事重點不在蔣欽一伙兒和另一伙兒打架了,也不在他們占了京口,最要緊的是蔣欽殺了京口的城隍地祇,他們這些主兵主殺的將軍無一不是心如鐵石,揮刀殺伐時誰的狠辣都不少,但有些人,他們是不能動的!
顧昉睜開眼睛,看向蔣欽,聲音冷冽:“你太讓我失望了。我讓你謹慎行事,你便是這樣行事的?”
蔣欽并不辯解,但他身邊跪著的其他副將忍不住求情道:“師相,這不光子文一個人的錯……”
“你給我閉嘴!”
顧昉眼刀一掃,披著衣服騰地站起來指著剛剛說話的副將叱罵:“你比他大這么多,殺城隍這么大的事兒不知道攔著!拿我平日里說的話都當是放屁!一起串通起來蒙我�。 �
顧昉這句罵得極為粗俗,一看便是動了真氣,東盱玄英連同幾條小龍立刻道:“師相……師相息怒!他們知道錯了……”
玄英更是扭頭拼命給蔣欽使眼色,讓他趕緊認錯。
誰知道今日的蔣欽是吃錯了什么藥,咬咬牙,竟然梗著脖子道:“師相您是不知道!那城隍這幾個月一直在刁難流民,這些日子我們進不去京口城只能在城外駐扎,已經是缺衣少食了,他還要這些的供養(yǎng),不然就放蟲蛇野獸咬人,我和幾位師兄請他通融,他坐地起價,還讓水鬼拖了好幾次女人和孩子下水!這城隍這樣的惡,見人潦倒還要敲髓吸骨,他死得不冤!”
玄英叱道:“子文你住嘴!”
蔣欽那股勁兒上來了,執(zhí)拗道:“本來就是!那京口地祇也沒一個好東西,我們好不容易救了這么多人到南方,南方這邊說來安置,結果一拖再拖,他們就是在等我們自我潰散,他們想讓我們死?那不能夠!”
這一次,幾個師兄想攔也攔不住了!
顧昉輕輕撥開東盱玄英,手起掌落,“啪”地反手就是給了蔣欽一巴掌!
他低頭,披著薄薄的衣衫,沉沉道:“南帝就在外面,你是打算用這套說辭去跟南帝、去跟天庭說是吧?”
“師相您息怒……!”
玄英立刻說:“子文這個差事本來就難當,當時渡江樂觀估計五萬人就不錯了,可是現(xiàn)在咱們拉過來十三萬,還有很多女人和孩子,全都是傷病累累,他也是為了這十幾萬的人安置,天庭遲遲不下決斷,這也是拖不下去了,他才做了這樁事,現(xiàn)在局面有變化,總體來說還是功大于過的!”
“對,屬下可以作證,城隍只是誤殺,咱們最清楚帶兵的難處,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什么情況都會出現(xiàn),也不是故意而為!……師相,師相您息怒!”
紀成陵進到內室時看到的便是這一番光景,狹小的內室,挨挨擠擠站了十好幾個老爺們,戰(zhàn)神們要把這個小屋子填滿了,顧昉臉色非常差地站在小榻前,他的副將跪的跪、求的求烏泱泱一屋子,被求情的蔣欽一臉倔強。
紀成陵緊皺著眉頭,一時不知道怎么插話。
還是顧昉最先注意到他,扭頭道:“你說!”
口氣極為不善。
紀成陵心口一提,忍不住端平肩膀,聲音都響亮了:“王靈官教我傳話,客人已經到了,在殿里!”
顧昉眉心微蹙,這個時候蔣欽倒是跳出來了,說:“師相,善后我去!我為了我們天臺山我死都不怕!”
“你說什么胡話!”
顧昉氣得腦筋嗡嗡地響,想再給他一巴掌:“你看看你什么樣子!”
當著紀成陵,顧昉給蔣欽留著面子,扭頭點了東盱玄英幾人,道:“跟我出去,會會南帝�!�
為了堵一個窟窿,又出個大窟窿,顧昉習慣這種四處堵窟窿的活兒了,他看著蔣欽,指著他叮囑道:“去思過堂罰跪去!你自己想好,想好了就來,想不好便在那跪著想!”
·
南帝登臨天臺山,王靈官攜學宮的小仙們親自陪同,到得玄帝正殿中,南帝仰頭看那廊柱上的題字,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字字句句暗合天地陰陽之道,伊川、赫拔、紫牡丹、風儀軌、三足白首雞、白玉臥羊跟隨他進入玄帝殿中,紫牡丹坐在右手邊第二個位置上,輕輕咬著后槽牙等著。
其余諸人倒是沒有她這般的緊繃,此時更多的是好奇。這些人追隨的南帝,是三界中除了天帝之外最有權勢的人,但是面對真武,哪怕是三界最有權勢的人也還要捏著鼻子來到他的床榻前來探病,這就是這位北方戰(zhàn)神的排面!
尤其是顧昉名聲在外,他的憩所不是那么好進的,三足白首雞、白玉臥羊更因為身份不夠,沒有見過顧昉,只有耳聞,耳聞最多的便是天上人間,迷戀這位神明的不在少數,更加好奇這位到底是個什么樣子,能讓一眾仙子神魂顛倒,能讓自己的上峰對他恨得牙癢癢。
赫拔則是剛剛出關不久,想知道這位七百年前還是阻攔天道的天界叛逆,怎么出關之后就一躍成為北方最高神,這位傳說中的上古大神兵仙的一檔是不是言過其實。赫拔心中不平之氣居多,正思索著,先聽到一道華美清透的音色。
“稀客,難得南帝登臨我天臺山�!�
玄殿巨大的照壁之后,顧昉人未至聲先至。
南帝側首,白玉臥羊幾位更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在看到來人的真身剎那,白玉臥羊、風儀軌都不出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只道來人容顏驚人,華美中帶著一股冷漠的艷色,身后將軍們一身玄鎧,隨著他魚貫而出,豪氣干云地圍繞殿中,空曠的玄帝殿瞬間壓上龍虎之氣。
顧昉重傷在身,臉色照比平日蒼白,沒有穿著平日的鎧甲,甚至沒有將頭發(fā)整個束起,反而是鋪陳了一背的墨發(fā),傾泄而下,如水如云,肩頭閑閑地披著薄如蟬翼的深紫色外衫,松松垂墜在他肌骨之外。
可哪怕如此,他出場照面的瞬間,還是讓人深切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將門之美,燕居披服,照樣穿出了揮戈上陣的氣勢。
最重要的是他還這樣年輕!
南帝說來也是高大挺拔、雄踞一方的翩翩美男子,但是和他一個照面,氣勢便被這個更年輕、更矯健的北帝比了下來,哪怕這位還受著傷。
·
王靈官在帝君進入玄帝殿的當口終于得空抽身而出,出殿的同時也拽出來靈牙,道:“靈牙仙子,還勞煩你請你的父親來一趟�!�
南帝攜諸仙登臨天臺山,此來非善。
靈牙當即點頭道:“明白�!�
她腿腳沒有那么快,想到還在學宮的藕花風,那位是個兢兢業(yè)業(yè)學醫(yī)的小個子,整天在背草藥,找到人后攥住她的手腕:“藕花妹妹,借我你的鐲子一用,我急著上九重天一趟�!�
藕花風懵懵懂懂地看著靈牙,摘下手鐲借給她。
靈牙拿到手鐲,心定不少,王靈官拍了下她的后心,囑咐道:“快去快回!”
·
玄帝殿中,紫牡丹在見到顧昉時悄悄驚了一霎。
她是受了天錄的神仙,平日在凌霄寶殿是能見到顧昉的,只是沒有什么機會打交道,她萬萬沒有想到,來人這樣的多,他穿得這樣私密隨便地來見客。紫牡丹的目光不自覺地溜過顧昉形狀完美的鎖骨還有若隱若現(xiàn)的身體線條,顧昉抿著嘴,看起來眉眼間有股虛假的冷漠,但他看似隨意地一瞥,不知道是否故意,他在轉到自己這個方向的時候,忽然勾唇笑了笑……
紫牡丹:……
那一笑真是艷光四射,紫牡丹恍惚了一霎,一瞬間有點忘了今天是干嘛來的了,有點茫然地盯著那位帝君看。
站在顧昉身后的玄英心中十分有數地看了一眼。見怪不怪。帝君公務時哪里都好,但是休沐時沒有一位將軍是喜歡出現(xiàn)在顧昉身邊的,因為只要他出現(xiàn),所有女人都會朝著他色瞇瞇地看。
顧昉太知道今天的苦主是誰了。
但他沒有主動和紫牡丹搭話,甚至沒有刻意看他,反而是和南帝見禮落座后,看向南帝身后的英俊少年,然后主動對南帝道:“二殿下出關啦!”
赫拔朝著顧昉行禮。
顧昉一眼就看出來,這小孩的精明,全在眉眼里。
顧昉笑著寒暄道:“南帝好福氣,這小兒一看便不是凡品。”
南帝呵呵笑了:“犬子剛剛出關,還什么都不懂呢!你身體怎么樣��?本君帶了藥來�!�
說著將一包藥從袖中推到顧昉手前,大家都知道是在說垃圾話,但是顧昉心說好你個南帝這也太寒酸些了,你送藥探病就給我送這?但是他還是煞有介事地拿起藥包,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煞有介事地說了句:“好藥!好藥!”
南帝順著話頭開始自夸:“你嘗嘗就知道了,這是我精心選出的草藥,真武,我看你氣色,不太好,還是要多休息�!�
顧昉皮笑肉不笑地輕輕一點:“勞神南帝惦記著,說來說去,還是江山那三只畜生惹出的亂子!”
南帝的目光輕輕一頓。
顧昉把話挑了起來,身旁的玄英立刻把話接了過去:“是啊,江淮我等活人十三萬,若不是那三頭水猿,想來會救下更多華夏流民,若不是那三只畜生,我?guī)熛嘁膊粫䴙榱司热硕軅�。那幾只畜生也不知道是怎么那么巧,沖破了封印,到了我們救人的地方!”
南帝沉吟著,一時沒有說話。
身側的長子伊川卻主動為他分憂道:“南方一連三月大雨,像是暴雨將山上的封印沖開了罷!南北齊心協(xié)力想共度難關,哪里會有人在這種關口搗亂呢!”
玄英保持著體面的微笑:“但愿如此。反正那第三頭水猿就在天臺山中,帝君命我等將它訓成守山大神,若有隱情,三界早晚知曉�!�
一片沉默中,南帝一派臉色都不太好。
顧昉淡然地吹著杯中的茶湯,忽然“��!”了一聲!
這一聲特別輕促響亮,逼得眾人看向他。
顧昉轉頭看著玄英,認真地說:“玄英,你忘記了,東海龍族那還有一只水猿,你們這幾天著人有空也帶回來。”
玄英頷首:“是屬下失職,今晚屬下便親自帶人押送�!�
顧昉朝著眾人笑了笑,語氣輕快道:“天臺山上,諸事繁多,常常有事情積壓著便耽擱了,諸位見笑了……本君也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今晨剛知道不久�!�
南帝、伊川、赫拔看向他,在等他要說出個什么明堂。
顧昉命人看茶,閑聊天似的說道:“我有個副將,名字叫蔣欽,諸位有所不知,這是個腦筋有些拐不來彎的人,三十年前,他二十歲,是江淮岸上的十夫長,看到一伙兒強盜綁架了一個嬰孩,一時義憤,追將上去。你們猜怎么著,他孩子沒有追到,反而被那一伙兒強盜害死了。我憐他一腔赤誠,又惱他輕率魯莽,見他軍陣上有些才華,在他死后便帶在身邊,他幾分運氣在身上,便一路做到我的副將�!�
學宮的小仙有人在殿內,剛剛陪著王靈官過來伺候殿中茶水的,他們并不知道他們的老師清晰的履歷,這也是顧昉第一次當眾提到他副將蔣欽的來歷,磨刀入谷追窮寇,泣涕循城覓嬰孩,非常像帝君會選的人。
扶陽甚至聽到蔣欽的死法會覺得:對對對!這就是蔣欽將軍的性格!就是他會干這樣的事兒!
顧昉不緊不慢地說:“我受傷了,傷重難行,山中事情料理不周,不然我也不會讓蔣欽這人去護衛(wèi)京口的難民,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別著急,別著急,人已經到了,都是華夏子孫,南帝還能不接待不成?誰知道這撒野的崽子,竟然幾個月也等不得,看到自己護著的人要餓死了,說他想討要點糧食,結果把城池整個占了,把城隍也一刀誤殺了!”
他話音一落,紫牡丹立刻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