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8歲生日當(dāng)天，我收到一條匿名短信。短信上說，我的丈夫顧鴻川在外面另有一個家。我才知道，我的丈夫出軌半生，我領(lǐng)養(yǎng)長大的，竟然是他和出軌對象的兒子。他們一家人設(shè)計著，想把我的生日變成忌日。我拼了命，才讓他們這些年的所有算計，竹籃打水一場空。幸而老天待我不薄，讓我重回到一切開始的那天。這一次，無論顧鴻川有多愛我，怎么跪著求我，我都不會再要他，也不敢再要他了。--手機(jī)響時，我剛買完菜回家。今天，是我的68歲生日。不過，孩子們太忙，說趕不回來陪我，讓我自己多燒兩個菜，別委屈了自己。我接通電話，孫女月月抱怨：“奶奶，你下次出門能不能帶上手機(jī)？每次找你，都要打無數(shù)遍你才會接，我的時間很寶貴的�！蔽覙泛呛菃査�：“晚上回來吃飯��？有你最愛的可樂雞翅�！薄安换�，你自己多吃點�！痹略抡Z氣煩躁：“我媽讓我提醒你，燒菜時多訂幾個鬧鐘，免得忘記關(guān)火�！辈坏任叶嗾f話，月月就掛了電話。我有些失落。她最近在學(xué)鋼琴，壓力大，我不敢打擾她，干脆給她轉(zhuǎn)點零花錢。這樣想著，我戳亮手機(jī)。滿屏綠的手機(jī)，信息圖標(biāo)那塊，一個鮮紅的“3”特別刺眼。我把手機(jī)拿遠(yuǎn)些，瞇著眼劃拉了一下。一個陌生號碼，給我發(fā)了三條短信——“林嵐女士，很不幸地告訴你，三十年前，顧鴻川就出軌背叛你了�！薄敖裉�，是他親孫子的百日宴，他也在場。”“地址發(fā)你了，知道真相的機(jī)會就這一次，好好把握�！边@人知道我的電話，知道顧鴻川是我的丈夫，可說出的內(nèi)容卻很荒謬。他是不是想騙我養(yǎng)老金？我反復(fù)看了幾遍短信，甚至打了電話回去，卻顯示空號。不知道是早上氣候涼了，還是突然犯老年疾病，我渾身發(fā)冷，手有些抖。我這個年紀(jì)的人，已經(jīng)不適合急火攻心、不適合沖動。我撥通了顧鴻川的電話：“你在哪兒？”電話那邊很熱鬧，顧鴻川應(yīng)該是找了個角落給我回的電話。他溫潤儒雅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我早上不是說了，我有個老朋友要出國了，我來給他餞別嗎？你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蔽覇枺骸澳憬裢砘貋沓燥垎幔亢⒆觽兌疾换貋�，我買了很多菜�！鳖欨櫞ɑ匚遥骸敖裢砘夭粊�......”他剛說完，就聽見電話里傳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爺爺，奶奶喊您�！鳖欨櫞ㄓ行┗牛骸傲謲梗�先不跟你說了，老伙計們喊我喝酒�！闭f完，他就把我電話掛了�！鞍舌�！”手機(jī)掉在地板上。我渾身發(fā)涼，頭昏腦漲，連呼吸都提不起勁，扶著柜子癱軟在地。我緩了緩，爬到茶幾柜去摸藥。之前裝著速效救心丸的柜子，竟然是空的。我起碼三個月沒吃藥，明明上一次打開看還有藥的......誰把我的藥拿走了？我給顧鴻川打電話，想問問家里還有沒有備用藥。結(jié)果，他的電話關(guān)機(jī)了。我的身體突然就沒這么難受了。顧鴻川的反應(yīng)，越發(fā)讓我覺得，那個短信不是惡作劇。我決定，要親自去看一眼。拿上手機(jī)，鎖了門，我騎著自行車，朝短信上的地址找過去。那是商業(yè)區(qū)的高檔酒店，聽說一桌席要上萬。酒店門口，擺著一個很大的迎賓牌。我走近了些，瞇眼看著上面的字：“歡迎參加顧軒言小朋友的百日宴。”姓顧？我好不容易曬暖的身體又開始發(fā)冷，甚至連腿腳都在抖。我顫悠悠地朝迎賓廳走。今天來的賓客很多，沒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坐在了最后一桌。大廳里播著兒歌，屏幕上還放著嬰兒的照片，像白白胖胖的小豬崽，很可愛。突然，一張一家四口的照片在屏幕上亮出來。照片上，抱著嬰兒笑成瞇瞇眼的年輕男人，居然是我養(yǎng)了二十八年的兒子，顧知遠(yuǎn)。不對，他不是顧知遠(yuǎn)。顧知遠(yuǎn)比照片上的男人更瘦，更高挑，頭發(fā)也更長一些。男人旁邊站著的女人，更不是我的兒媳婦白玫。那個扎著馬尾辮、約摸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我更是從來沒見過......他們是誰？我撐著椅子站起來，扶著老花鏡，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這個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媽�！边@才是我兒媳白玫的聲音。白玫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嫁給我的養(yǎng)子后，我很疼她，把她當(dāng)親生女兒對待。她不是說，公司派她去臨市培訓(xùn)嗎？我剛想轉(zhuǎn)頭去問白玫怎么回事，就聽到另一道聲音：“白玫，你來得正好。你弟妹月子沒坐好，天天喊手疼，你這做嫂子的，今天多幫她抱抱孩子�！卑酌祽�(yīng)下：“好�！蹦桥�人語氣傲慢：“宴會開始了，你就在門口迎還沒到的賓客吧�！卑酌涤只厮�：“���！北话酌祮咀鳌皨尅钡呐�人，大步流星地從我旁邊走過。我摘了眼鏡，沒看清她長相，只看見她穿著黑色皮衣，黑色魚尾裙，扎著高馬尾，踩著高跟鞋。光看背影就很有活力，一點都不顯年齡。我的心涼得似乎要跳不動了。我緊緊揪著衣服，又害怕把亞麻布料扯得皺皺巴巴，令我更難堪。因著顧鴻川說喜歡文藝風(fēng)，我?guī)资�年如一日地穿亞麻�?fù)古風(fēng)的衣裙，留長發(fā)，盤頭發(fā)。他說，他喜歡我這樣打扮。而此時，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丈夫，在一片掌聲中出現(xiàn)在禮臺上，牽過另一個女人的手。七十一歲的顧鴻川，穿著帥氣的咖色皮衣，滿頭銀發(fā)梳成大背頭，精神抖索地沖臺下行了個紳士禮：“諸位親友，上午好�！薄敖裉煳覀儦g聚一堂，是為了慶祝我第一個孫子、顧軒言的百日宴......”掌聲很大，我的丈夫很開心。他在臺上暢所欲言結(jié)束，邀請那個我不認(rèn)識的女人，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小提琴演奏。一曲結(jié)束，主持人問：“臺下賓客有要加入的么？”我扶著椅子起身：“我�！迸滤麄儧]聽見，我拉開椅子，艱難地邁上禮臺：“我來�！本酃鉄舸蛄诉^來。瞇起眼的那一瞬間，我從縫隙里看到，顧鴻川臉上的笑意僵住了。我看見那個女人白了臉。哦不，臺上所有人都白了臉色。有人朝我沖過來，在滿堂驚呼中拽著我：“你怎么在這里？這也是你該來的地方？”這才是我的兒子顧知遠(yuǎn)。他的親媽就在臺上，所以，他連一聲“媽”都不愿意喚我。我想拉開他的手：“這是我和你爸的事，你放手�！鳖欀�遠(yuǎn)卻要拽著我往外走：“你鬧事能分一下場合嗎？你先回家去�！蔽覓暝�：“我不回��！我要聽你爸一句話！”顧知遠(yuǎn)吼我：“你再鬧，我就叫保安了！”“你還記得我是誰嗎？”我含淚抬頭，望著我親自養(yǎng)大的兒子：“我是你媽！”顧知遠(yuǎn)表現(xiàn)得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你不是我媽，你是害我們一家人分開的罪魁禍?zhǔn)�。”“都怪你，我才會一生下來就跟媽媽和弟弟分開�！薄耙驗槟�，我媽這些年含辛茹苦，缺錢時找我爸都要低聲下氣。”“是你搶走了我媽的一切，還害得我們骨肉分離！”我呆愣在原地，耳朵嗡嗡響。這時，顧鴻川走過來：“知遠(yuǎn)，你先陪弟弟招呼賓客，我來同她說。”我被顧鴻川帶到酒店的花園。一起的，還有他在外面那個女人。女人雖保養(yǎng)得體、衣著年輕，但臉上的皺紋和渾濁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的年齡。當(dāng)著我的面，她挽著顧鴻川：“老公，快些跟她說完，下午還有活動呢�！鳖欨櫞ǖ降咨狭四昙o(jì)，幾次想扒開她的手都失敗了。于是，他保持著有個女人靠在他肩膀上的姿勢，坐在我對面：“林嵐，對不起�！蔽覞窳搜劭�。顧鴻川一看見我哭，就慌了，手忙腳亂想安慰我。然而，身上掛著的女人讓他不得不終止動作。他梳得一絲不茍的大背頭，在風(fēng)中一下就凌亂了，就和他光鮮的人生一樣，在古稀年紀(jì)突然就腐爛了。我看了眼他身上掛著的女人：“什么時候的事？”顧鴻川紅著眼，滿含愧疚：“三十七歲那年，我在國外的那三個月......”那是丁克后的第十年。婆婆因為我們丁克的事，被氣出了很嚴(yán)重的疾病，一看見顧鴻川就生氣。于是，顧鴻川說要去國外一趟，讓他媽消氣養(yǎng)身體的同時，趁機(jī)采風(fēng)。年輕時的顧鴻川是一個風(fēng)景攝影師，熱愛自由浪漫，出過畫集、詩集和游記和小說。他才思敏捷，談吐有風(fēng)趣，時尚帥氣，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愛我。于是，當(dāng)年，我獨(dú)自留在國內(nèi)，工作的同時照看婆婆，當(dāng)然，也承受了婆婆的無數(shù)怒火。顧鴻川在國外待了三個月。我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他從國外回來后，跟我提了離婚。......陽光有些刺眼，我別開臉：“當(dāng)年，你跪下求我離婚，并不是因為壓力大，是為了她吧？”“回國后，沈櫻查出懷孕了，是雙胞胎，打不了......我覺得對你很愧疚�！鳖欨櫞�紅著渾濁的眼。我的聲音在哽咽：“那你當(dāng)年為何在我離開之后，又跪著求我和好？”“因為，我愛你啊�！鳖欨櫞�臉上流出兩行濁淚：“嵐嵐，就算躺進(jìn)棺木、化為枯骨，我也一直愛著你�！薄拔译x不開你，所以我給了沈櫻一筆錢，抱走了雙胞胎里的老大。”“我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很愛你......”我的精力支撐不了我歇斯底里：“你愛我的方式，就是在說服我丁克、在我年紀(jì)大之后，去外面找個女人生孩子，跟她兒孫滿堂、幸福美滿？”“你騙我領(lǐng)養(yǎng)你和她的孩子，也是你愛我的方式嗎？”“你背著我，拿我的錢養(yǎng)他們，也是因為太愛我？”“你知道你剛才和他們一家人在一起時，笑得有多開心嗎？”“顧鴻川，你讓我覺得惡心！”我摸索著戴上老花鏡，淚眼婆娑地起身就走。顧鴻川要追過來。沈櫻伸手?jǐn)r他：“顧鴻川，你不準(zhǔn)走！你答應(yīng)過我，今天，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的！”顧鴻川在推她：“你讓開�！薄拔也蛔�！”沈櫻在哭：“你敢走，我和兒子們都不會再管你！”我攔下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顧鴻川還是追了上來，老淚縱橫地拍車窗：“老婆，等等我，你別不要我......”我催促司機(jī)快開車。車開出去，我的手機(jī)又響了一聲，屏幕也亮了起來。我扶正老花鏡看了一眼，又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你沒被氣死，真是讓人意外。你的兒子給你買那么多保險，就等著你死了，好拿錢呢�！倍绦艃�(nèi)容，讓我腦子有些空白。司機(jī)大概是怕我一口氣上不來，死在他車上，連忙問：“阿姨，您咋了？可別嚇我啊�！蔽翌澏吨�把手機(jī)舉到他面前：“師傅，能幫我看看這寫的啥字么？”“您不識字啊？”司機(jī)抽空看了眼：“這是詐騙短信吧？”“是嗎？”我又把字放大了些：“小伙子，麻煩你再幫我看看呢？”司機(jī)打著雙閃靠邊停車：“阿姨，您買過什么保險嗎？”“我兒子給我買過，叫什么......大額意外險？”我補(bǔ)充了一句：“他是我的養(yǎng)子，對我很好，給我買過很多種保險�！彼緳C(jī)嘴巴動了動，額頭滲出冷汗：“養(yǎng)子��？阿姨......您要不把合同都找出來，找個律師幫忙看看？”他好像有什么很害怕的話想說，但他不敢說。“這樣嗎？”我冷靜了不少：“我今天就去，你方便給我當(dāng)一天司機(jī)嗎？我給你錢。”司機(jī)同意了。趁顧鴻川沒回來，我把合同找上，同時，又聯(lián)系了一個兒子在當(dāng)律師的老閨蜜。得虧我這些年堅持鍛煉，除了心臟有點毛病，腿腳還算利索。我去見了律師，他和助理一起看完合同：“這些協(xié)議，都是您本人簽的字嗎？如果是，就是生效的。”我說是。作為兒子，顧知遠(yuǎn)一直都在給我和顧鴻川買保險，醫(yī)療險、重疾險、意外險，受益人都是他。當(dāng)然，也只能是他。如果我死了，他最少能拿到三百萬。在顧知遠(yuǎn)眼里，這些年，我大概和取款機(jī)、和行走的存折沒區(qū)別......最近，他在籌謀著讓我死的事。從律所出來，我渾渾噩噩的。我年紀(jì)大了，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跟顧知遠(yuǎn)對峙了，也沒有足夠精力去折騰。我能做的，就是讓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我要退保。我要讓他，什么都得不到。我要讓他們，全都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