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肆的掌柜姓黃，年歲已過六十，是個很好說話的人。</p>
道人只是提了一嘴想學釀酒，黃掌柜便答應了下來，或許掌柜的也想為自己這一門手藝求個傳人，他來的巧了。</p>
冬日里酒肆里沒什么客人，畢竟這兒不在集鎮(zhèn)或是城里，這天寒地凍的，沒人樂意往外頭跑。</p>
閑暇時，黃掌柜便會跟道人說一些關(guān)于釀酒技藝的事情，道人也很認真的在聽。</p>
掌柜會帶著道人上山去采藥材，藥材也是一些酒中的關(guān)鍵，而且，一些藥材也只有這冬日里才有，還要趕著大早前去。</p>
道人方才發(fā)覺，這門釀酒的本事，不是那么好學的。</p>
“你想學釀酒，那就要吃的了這些苦，我這門手藝可跟那些下乘的不同，不是摻點酒曲這么容易的事情�！�</p>
黃掌柜總是會語重心長的提醒道人，道人卻都不在意，對于他而言，這算不上什么辛苦。</p>
......</p>
隨著綿綿春雨襲來，驚蟄也至。</p>
山澗靈氣洋溢而起，萬物生靈在經(jīng)歷了一整個冬日過后被這驚蟄的雷雨喚醒了過來。</p>
陳炁一邊看著掌柜釀酒，一邊將這些程序默默記下，沒有半點遺漏。</p>
黃掌柜說道：“春時春酒，最注重的就是時候，萬物回春，滋潤之時，適成溫潤之酒，藏于地下，待夏時取出，清冽爽口，可解酷暑�！�</p>
“酒分四季？”陳炁問道。</p>
“自然要分，什么時候釀什么時候酒，都是有講究的。”</p>
黃掌柜將那一壇子掩埋在了土里，起身錘了錘腰，舒了口氣后道：“回春了，酒客也要來了，之后就沒那么多空給你講了，到時候你就多看，不懂的再問我就是了。”</p>
他笑了笑，說道：“也是難得遇到你這么個想學釀酒的人，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找誰去。”</p>
陳炁笑了笑，說道：“是陳某占了便宜才是。”</p>
......</p>
正如掌柜所言，開春過后，酒肆的客人便多了起來。</p>
這里是上京的要道，不少商隊馬車都從這里過，總是會停下來歇個腳喝點東西。</p>
而這些常年走南闖北的人早便熟悉了這一條路上所有的坊鎮(zhèn)、驛站、酒肆，道人如今所處的酒肆，則是許多人印象深刻的一處。</p>
“還是黃掌柜的酒滋味好，唉，這一口我可是盼了好久。”</p>
“那就多喝點�！�</p>
“哈哈，不了，不了，喝醉了可就沒法趕路，一會多打點走。”</p>
酒客跟掌柜的攀談，來往之人，有不少都是熟人，幾乎都認得這位掌柜。</p>
“誒，這位道長是......”</p>
黃掌柜道：“別處來的，想學我這手藝�！�</p>
那行路之人聽后眼前一亮，不禁說道：“黃掌柜這手藝可不好學，道長可要費不少心思�！�</p>
陳炁聽后道：“總是能學會的。”</p>
陳炁知曉，這不是一年半載就學會的事情，不過無礙，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p>
他在這酒肆里打雜，幫著掌柜的上酒招呼客人，原本黃掌柜是要自己來的，但開春后，腿腳有些不適，便由陳炁接替。</p>
“你是修行中人，就放的下臉面來做個伙計？”</p>
對于掌柜的話陳炁卻搖頭否認，說道：“修行之人又如何了，所謂尊師重道本就是為人根本，我想學掌柜的手藝，怎能連這樣一點小事都做不了。”</p>
黃掌柜看著這個道人，心中也越發(fā)喜歡，忙的時候，也會抽些空出來教他，道人也很認真在聽，一點都不馬虎。</p>
來酒肆的什么人都有，也不僅僅是行商的人，還有江湖俠士綠林好漢，路過的還有官差跟囚犯，甚至連強盜也有。</p>
這樣的一個酒肆，其實并不安全。</p>
不過聽掌柜說，這處酒肆已經(jīng)開了二十多年了，陳炁知道后也明白掌柜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也不單單只是會釀酒，不然不可能在這官道邊開這么個酒肆。</p>
“掌柜的曾經(jīng)是江湖中人？”</p>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p>
黃掌柜卻對以往的事情閉口不提，都是過往，提起來不免消磨人心。</p>
陳炁見此也就沒有再多打聽了。</p>
在這么多來喝酒的人里，也有幾位頻繁的�？汀�</p>
多是住的近的。</p>
一來二去，陳炁也記住了幾個人。</p>
來的最勤快的，是一位叫做柳元的人，那錦衣綢緞，便不是尋常人家穿的起的，只是這人身上頗多幾分江湖味道，說話灑脫，為人也很是風趣。</p>
“道長不在山上修道，怎的跑到這酒肆打雜來了�！�</p>
陳炁想了想說道：“嗯…貧道也不知......”</p>
“昂？”柳元聽后笑了笑，說道：“道長莫不是個糊涂道士�！�</p>
陳炁卻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深思過后說道：“這世上的人誰又不糊涂呢？”</p>
柳元愣了一愣，舉著酒碗片刻后才回過神來。</p>
“說的對�！�</p>
他喝下了一碗酒，口中喃喃道：“都是糊涂人。”</p>
或許是覺得有趣，柳元每次來都會跟這位道人多說幾句話。</p>
時常也會請道人喝酒，從不吝嗇。</p>
他雖經(jīng)常來，但又很少喝醉，每每都是恰到好處。</p>
黃掌柜見此也提醒了陳炁，說道：“你可小心點，別跟這人牽連太深，你就看這些經(jīng)常來的人，喝酒喝的大醉的，都不必在意，但像他這種經(jīng)常來，卻從不喝醉的，就要提防著些�！�</p>
陳炁點頭記下，說道：“多謝掌柜提醒�！�</p>
黃掌柜依舊有些擔心，思索了一夜后，早間起來又對陳炁說道：“ 那人是個反賊，你一定當心，莫要有牽連！”</p>
“反賊？”“哪家的反賊？”</p>
“西楚�！�</p>
陳炁好奇掌柜是怎么知道的，但掌柜卻沒有給出解釋，只是讓他注意一些，別跟那人走的太近。</p>
陳炁也將這件事暗暗記下，留了個心眼。</p>
......</p>
歲月一晃便入了夏，隨著那蟬鳴聲起，也意味著道人跟隨掌柜學藝已經(jīng)有半年之久了。</p>
【望師父在天之靈。】</p>
【徒兒在酒肆已經(jīng)待了有半年之久，掌柜不曾苛待我半分，并將那一身釀酒的手藝都教授給了我，但這門技藝，卻沒有徒兒想的容易，恐是沒有個一年半載，學不到精髓，不過無礙，徒兒最不缺的便是歲月�！�</p>
【而真正讓徒兒收獲頗多的，卻不是這門手藝，而是那些來酒肆喝酒的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市井江湖，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身份，這遠遠要比徒兒這些年所見的還要精彩�！�</p>
陳炁落筆，卻忽的聽到了酒肆外面?zhèn)鱽砹寺曧憽?lt;/p>
“店家，上兩壺酒來，砍半斤肉！”</p>
“來了！”</p>
陳炁起身便忙活去了，在這半年里，他已經(jīng)熟悉了酒肆里打雜的活兒。</p>
貓兒跟著道人去砍肉。</p>
見道人拿出那香噴噴的肉，它又不禁嘴饞的流口水。</p>
陳炁見此無奈一笑，便砍了些許給它。</p>
貓兒這才興沖沖的離開。</p>
陳炁將酒跟肉都端上了桌，來者一身匪氣，很是面生，至少道人記不起來見沒見過，進了酒肆便橫刀跨馬的坐下，將那一柄闊刀放在了一旁。</p>
“小二，你過來，咱跟你打聽個事�！�</p>
那人喊住了他，陳炁上前問道：“客官想打聽什么？”</p>
那人眉目之間帶著兇煞，問道：“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個叫做柳元的人？”</p>
陳炁搖了搖頭，說道：“這就不知曉了，來酒肆喝酒的，鮮少有人會留下名字的�！�</p>
那人冷哼了一聲，隨即擺了擺手。</p>
“罷了罷了�！�</p>
陳炁見此便也就去一邊坐著去了。</p>
那人喝完了酒，吃完了肉，留下銀兩在桌上便提著那一柄闊刀離開了。</p>
黃掌柜上前來，瞧著那人離去的身影，搖頭嘆息了一聲，卻什么都沒有說。</p>
陳炁抱著貓兒，亦不發(fā)片語。</p>
......</p>
當天夜里。</p>
酒肆已經(jīng)打算關(guān)門了，這時卻跌跌撞撞的闖進來了一個人。</p>
這人渾身是血，一道血痕從肩膀一直連到了腰間，這樣的傷勢，尤為要命，看他那那樣，似乎也要挺不住了。</p>
他的氣息微弱，那染血的手微微抬起。</p>
“上酒來！”</p>
陳炁將他扶起趴在了桌上。</p>
柳元喘息著，就要氣絕。</p>
陳炁打了一壺酒來，遞給了他。</p>
柳元的身上還在不停的滴血，喘息越來越重，卻又像是呼不上來氣一般。</p>
“多謝…道長......”</p>
柳元好似用盡了全力才將那酒壺送到嘴邊。</p>
一口酒喝下。</p>
他才恍然舒了口氣。</p>
“呵呵呵......”</p>
他卻忽的笑了起來，那笑聲之中卻帶著些許凄涼。</p>
“這就是江湖啊......”</p>
留下了那一句話后，柳元手中的酒壺隨之落了下來，伴隨著幾聲叮啷之聲，他也再也沒了動靜。</p>
黃掌柜走上前來，伸手為其閉上了雙眸。</p>
陳炁則是捂著貓兒的眼睛，不讓它看。</p>
黃掌柜嘆息了一聲，喃喃道：“可惜了，往后又少一個酒客�！�</p>
陳炁跟掌柜合力將這人抬到了山上，挖了個坑邊埋了起來，這便是這個西楚反賊最終的歸宿。</p>
陳炁看著那個潦草的土堆，思緒卻也亂了起來。</p>
人命是何其的脆弱......</p>
只是轉(zhuǎn)眼的功夫，這個不久前才跟他搭話的人，便落得個如此下場。</p>
黃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莫要想了，對于你我而言，他只是一個酒客，同樣，也是一個過客�！�</p>
“過客嗎？”陳炁回過頭來。</p>
黃掌柜卻表現(xiàn)的很是平靜，說道：“人這一輩子里，所遇到的人，哪一個又不是過客？”</p>
掌柜的話不禁讓道人陷入了沉思之中。</p>
是啊......</p>
這茫茫紅塵間，誰人又不是過客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