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惶惶不可終日。</p>
我迅速地瘦下去，下巴尖了，顯得眼睛更大、更黑，藏著無盡的心事。</p>
宮人們私下議論：</p>
「郡主殿下大了，模樣更美了�！�</p>
「誰說不是呢？」</p>
「郡主殿下的氣質(zhì)和太后娘娘倒有幾分相似呢。」</p>
那一日，我在房中彈琴。</p>
一曲結(jié)束，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太后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正倚門傾聽。</p>
「有東西了�！顾p聲說。</p>
「太后娘娘說什么東西？」</p>
「你的琴聲里有東西了。」太后說，「從前彈得雖好，卻只有技巧，沒有感情。如今大了一些，也能領(lǐng)悟曲中情致了。」</p>
我勉強(qiáng)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p>
太后蹙起眉，問我：「怎么了？是不是皇帝給你氣受了？」</p>
「不是的�！�</p>
「那是……張家的那個小子？」</p>
「也不是�！�</p>
太后沉吟了一陣，旋即恍然：「啊，你是擔(dān)心你爹�！�</p>
她牽了我的手，語重心長：「不用擔(dān)心，你爹是個英雄，我相信他一定能平安歸來�！�</p>
「……�！�</p>
「怎么了？」</p>
「太后娘娘覺得我爹是個英雄？」</p>
太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坦然自若地說：「難道不是嗎？我身居高位，見過這么多人中龍鳳，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爹�！�</p>
她這么坦蕩，我倒不好意思起來，囁嚅著說：「爹……爹很好�！�</p>
太后笑了，摸了摸我的頭。</p>
「恰恰也很好�！顾f。</p>
日子久了，我開始懷疑那晚見到的事情只是我的一場夢。</p>
太后待我一如既往，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p>
小皇帝待我也一如既往，不像藏了心事的模樣。</p>
倒是張?jiān)獪s近來有些奇怪。</p>
他不敢正眼看我，說話的時候還會臉紅。</p>
我有點(diǎn)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裝作不明白。</p>
快過年了，爹還沒有回來，陣前的捷報卻是一封接一封傳來。</p>
人們說他：「攻城必克，野戰(zhàn)必勝�！故前倌觌y得一遇的將才。</p>
爹的風(fēng)評好了不少。</p>
連帶著在除夕宮宴上，命婦們看我的眼神都有了研判的意味。</p>
我應(yīng)付到正月十五，假笑得臉都僵了。</p>
太后看我可憐，免了我夜里聽?wèi)颉?lt;/p>
我倚在榻上打盹。</p>
遠(yuǎn)處，一陣陣唱吟聲傳來，唱的是一曲《琵琶記》：</p>
「人生幾見此佳景？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雙清……」</p>
素心走到我身邊，小聲喚：「殿下，殿下。」</p>
我迷迷糊糊地回答：「怎么了？」</p>
她不說話。</p>
我清醒過來，坐直了身體：「怎么了？」</p>
「李公公來了。」素心說。</p>
李懷恩是小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p>
我來不及思考，說：「請他進(jìn)來。」</p>
門簾一掀，李懷恩領(lǐng)著一行人進(jìn)來了。</p>
宮人們俱是披紅掛彩，手里捧著禮盒，站了半間屋子。</p>
我困惑極了：「李公公，這是？」</p>
李懷恩滿面笑容，先是問了好，接著指了禮盒說：「這是圣上搜羅的一些小玩意，無非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香珠、香袋、扇子、扇墜、胭脂等物。郡主殿下留著玩，或是賞人，全憑殿下的心意�！�</p>
素心急忙攙我下榻謝恩。</p>
李懷恩虛扶了我一把：「圣上口諭：免了殿下叩頭�！�</p>
我說：「這怎么好意思呢？皇帝哥哥三天兩頭送我東西，我又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禮……」</p>
我本來是喚小皇帝「圣上」的。</p>
他說「皇帝哥哥」更順耳，我就改回去了。</p>
李懷恩說：「還有一物——」</p>
他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從衣袖里取出一個盒子。</p>
我接在手里，只見是一只小小玉匣，忍不住驚嘆：「好精致的匣子！」</p>
「請郡主殿下打開。」</p>
我打開一瞧，不由得有些失望。</p>
里頭只有一紙素箋。</p>
我展開，念道：「日落半林中——打一字�！�</p>
原來是個字謎？</p>
半林為「木」，中有一「日」，是個「東」字。</p>
東邊……是綺月湖！</p>
李懷恩覷著我的神色，便知道我已經(jīng)猜出來了，笑道：「郡主殿下果然聰慧�！�</p>
他作了個手勢：「圣上請殿下往綺月湖一敘，殿下請吧�！�</p>
年節(jié)了，宮人們或有公務(wù)、或在躲懶，去往綺月湖的路上靜悄悄地。</p>
忽然，響起一陣竊竊私語：</p>
「郡主殿下來了！」</p>
「來了！」</p>
「點(diǎn)燈，快點(diǎn)燈！」</p>
湖面上忽然飄起一盞盞花燈，光華如明珠璀璨。</p>
小皇帝拎著一盞兔子燈立在湖邊，笑吟吟地望著我。</p>
不，已經(jīng)不能叫他小皇帝了。</p>
眼前的人眉清目朗、面如冠玉，分明是個俊美少年。</p>
他把兔子燈朝我遞過來，低聲說：「鶯妹妹，送你�！�</p>
見我怔著不動，他赧然：「你不喜歡？朕沒做過手工，細(xì)節(jié)是有點(diǎn)兒糙——」</p>
「這是……皇帝哥哥自己做的？」</p>
「是啊。」</p>
我接在手里，燈柄上還留著他手掌的余溫。</p>
那溫度真燙啊，燙得我的臉頰一同燒灼了起來。</p>
還好，天已經(jīng)黑了，他看不見我紅透的臉。</p>
「真好看。」我說。</p>
直到回了屋，我還是覺得腦袋暈陶陶的。</p>
我和衣倒在榻上，想先歇一會兒。</p>
素心又來了。</p>
「殿下。」她喚我。</p>
我撒嬌：「好姐姐，我就歇一下……」</p>
她不說話，只將一紙花箋遞給我。</p>
「這是什么？」我一邊問，一邊展開看。</p>
箋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張?jiān)獪s的筆跡：</p>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p>
我手一顫，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