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搬家前一天，白鹿將教師公寓里的物品打包，家具是學校配套的，不需要搬挪，需要收拾的是一些書籍、衣物、鞋子、棉被、十七的小床、棒球、玩具、狗糧等等。</p>

    搬家公司上午已經(jīng)來過一次，留下各種尺寸大小的厚紙箱，收納盒，膠帶，客人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收納習慣和物品類別自行打包，白鹿對這些箱子很滿意。</p>

    整理物品的過程，是在用另一種形式整理回憶。</p>

    雨傘有六把，覺得麻煩所以沒有隨身帶傘的習慣，總是在下雨的時候發(fā)現(xiàn)被困在雨里，于是一把又一把的買回來�？粗�面前有這么多雨傘，心里想著怎么這么傻，下次一定要在辦公室放一把，在家里放一把，絕對不能再買了。驅(qū)蚊水也有三瓶，每瓶都是一百八十毫升，三個夏天都用不完，夏天來臨前買好第一瓶放在家里，卻在夜跑的時候被蚊子咬的痛癢難耐，于是就有了第二瓶，去看草莓音樂節(jié)的時候，音樂聒噪，人群擁擠，草地上的蚊子把腿咬了八九個小山丘，這就有了第三瓶。</p>

    “生活也該做減法啊，現(xiàn)在不是流行什么‘我的家空無一物’這種極簡主義嗎�！卑茁箍粗�眼前一字排開的雨傘和驅(qū)蚊水感嘆。</p>

    極簡主義十分適合白鹿，因為同樣的東西太多了就反而容易找不到，因為會有一種這件東西哪里都放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結(jié)果就變成了放置的地點太多，總是使用其中一個，其他的就忘記了。所以還不如傘只有一把，驅(qū)蚊水只有一瓶，物以稀為貴，越少越是容易放在心上。</p>

    白鹿喜歡用物品將生活填充滿這種習慣，可能是因為年少時所有的東西都極度缺少。記得有一次六一兒童節(jié)活動，學校組織的活動是徒步，大概走了四十分鐘左右到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樹長得很高、筆直，老師組織同學們自由活動。</p>

    同學們各自組合，將書包里的零食嘩啦啦全部倒出來，有燒雞、QQ軟糖、干脆面、可樂、薯片，太多太多了，大家嘰嘰喳喳三五成群的跑鬧、吃零食。哪怕在出發(fā)的前一天她已經(jīng)向母親說明第二天的兒童節(jié)徒步活動需要帶一些零食，也沒有能得到最簡單的一包薯片，她相信不是母親吝嗇，是她也清晰的記得空蕩蕩的家中十分困窘。母親只是將細心洗干凈的西紅柿裝進她的書包。</p>

    那個場景白鹿到現(xiàn)在都記得十分清楚，她坐在離大家不遠處的小丘上，緊緊抱著自己扁扁的書包，始終不敢在那琳瑯滿目的零食堆面前拿出西紅柿來�；氐郊野茁勾罂抟粓�，又對著母親發(fā)了一通脾氣，那時她就是一個很有同理心的孩子，她又覺得難過想大鬧一場，又不想母親因為這個感到難過。她從未怨恨過母親，她理解母親的艱難。</p>

    現(xiàn)在的她靠著自己的努力過的很好，喜歡的東西都可以買回來，每個月工資發(fā)下來也會給母親一部分，母親總是拒絕收，說她在外面工作不容易，要她自己留著，白鹿每一次都要勸說一番，母親才肯收下，又不忘說聲謝謝，每每這時，白鹿覺得自己肩膀上的責任終于變成了實實在在的載體。呼~白鹿舒了一口長氣，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她伸了伸腰，精神抖擻，接著收拾房間里的東西。</p>

    第二天一早，趁著搬家公司還沒來，白鹿把剩余沒有收納好的東西歸置整齊。</p>

    她從床下拖出那個深棕色的皮質(zhì)方型箱子，盤起腿坐在地上，和煦的陽光照在她雪白細膩的肌膚上，她拉開皮箱上面的皮扣，掀開箱蓋。箱子里面有很多封信，因為潮氣，老式圖案的一張張信紙已經(jīng)變得軟塌，還有是幾本厚厚的日記本，都是曾經(jīng)和陸遠之間的情書、日記。</p>

    是啊，讀書的時候真好，那時候手機不允許被帶進校園，只能通過寫信的形式聯(lián)絡。能寫一封信，能有一個可以寫信的人，真好，那并不老套，反而有種不一樣的溫度�，F(xiàn)在，幾乎沒有人在寫信了，能看到字跡的時候一般是在隨花隨蛋糕送來的小小賀卡上，那賀卡上面的字也不一定是對方親筆書寫的，也有可能是店主代寫的，了無生趣。</p>

    正沉浸在過去的舊時光中時，十七的喉嚨忽然發(fā)出嗚嚕嚕的低吼，白鹿順著聲音找過去，看到十七警惕的站在門口的位置，尾巴垂下來，腰桿挺得很直，擺好了隨時準備進攻的姿勢。有敲門的聲音，白鹿站起來，走到門前，拽住十七脖頸上的毛，以免它護主心切沖出去嚇了人。</p>

    打開門，是陸遠，他穿著休閑裝，整個人沐浴在晨光里，陽光把他照耀的毛絨絨的，他微笑著對白鹿擺手“早啊。”</p>

    “咦，你怎么來了，我記得讓你九點鐘來接十七的。”</p>

    “想早點認識十七�！标戇h又咧開一個微笑，“十七，你好哇。”他彎下腰伸手揉了揉十七的頭。</p>

    沒想到十七收到了人類發(fā)射出來的友好信號，馬上搖著松鼠一樣的大尾巴，在陸遠腿邊蹭來蹭去。白鹿拉著十七“十七、十七、喂，十七！你這個叛徒，果然不是當警犬的料，遲早變成犯罪分子的幫兇，十七、十七！”</p>

    陸遠聽了這話，蹲下來一邊撫摸著十七胖墩墩的肥肉，一邊認真的問十七：“十七，你好乖，要不要跟我走？”十七聽了這話，馬上跨出門，繞著陸遠轉(zhuǎn)圈圈。白鹿被十七這一叛徒行徑逗的哭笑不得。</p>

    “快進來吧，十七還沒有吃早飯�！�</p>

    “我也沒吃�！币蝗�、一狗，齊刷刷的站在門口，都眼巴巴的看著白鹿。</p>

    空氣凝固了幾秒。</p>

    “進來吧，你想吃什么？”</p>

    聽著這話，十七歡快的跑進客廳，陸遠跟在十七后面，內(nèi)心比十七還歡快。</p>

    “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簡單給你煎兩個雞蛋，再煮一碗黑芝麻湯圓吧。”</p>

    “好，謝謝�！�</p>

    白鹿鉆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四顆雞蛋，又從冷凍層拿出一袋湯圓，廚具本來已經(jīng)打包，還沒有把打包箱封口，系好圍裙她在廚房忙起來，煎蛋的聲音滋滋啦啦，蛋香一下飄滿了整個客廳。</p>

    陸遠走走看看客廳已經(jīng)堆好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十七不厭煩的跟著陸遠，一直想要求摸摸，又把自己的棒球銜給陸遠，想要玩球，陸遠忍不住揉揉十七柔軟的微笑臉，將球丟出去，十七興奮的把球撿回來，吐在他跟前，他再扔出去，十七又撿回來。</p>

    白鹿從廚房張望，看到陸遠陪十七玩棒球的樣子，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木質(zhì)鍋鏟，場面像極了情侶普通的一天。</p>

    在胡思亂想什么，她敲敲自己的腦袋，把兩個煎好的溏心蛋盛在盤子里，關(guān)掉湯圓鍋上的火。兩碗湯圓，一碗十顆，另一碗六顆，撒上些干燥的桂花。</p>

    陸遠坐在島臺一側(cè)，咬了一口煎蛋，溏心順著煎蛋的一面流向煎焦的邊緣，再也沒有辦法咬下第二口，原來白鹿記得他的口味，記得他喜歡吃溏心煎蛋，蛋邊要煎的焦一些。</p>

    白鹿安頓好十七的早餐，坐在了陸遠對面，看見他食不知味的樣子，對他說：“你別多想啊，我這溏心蛋是賄賂，毛孩子今天就交給你了�！�</p>

    “此地無銀三百兩�！标戇h低頭咬了一口煎蛋，直視白鹿眼睛小聲說道，內(nèi)心很滿足又收集到了白鹿可能還會給他機會的暗示。</p>

    “你，你......我說你不要自以為是，來，煎蛋一塊、湯圓十塊，給錢�！卑茁瓜肫睬遄约翰�沒有想過溏心煎蛋不忘舊戀人這種騷操作，瞪著大眼睛你啊你的梗了半天又沒法解釋，轉(zhuǎn)念伸出手問陸遠要早餐服務費。</p>

    陸遠拿出手機，白鹿以為他真的要轉(zhuǎn)賬支付，也拿出手機解開界面，拿出一副早餐店老板娘的架勢“微信支付，掃一掃。”</p>

    “掃一掃，加上吧，微信�！标戇h舉起手機，認真的對她說。</p>

    “......”</p>

    “加上吧，我的微信�！�</p>

    “......”</p>

    滴！微信，以這種方式添加上了。煎蛋，好香。湯圓，好糯。</p>

    早上的晨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兩顆潮濕的心。</p>

    八點鐘，搬家公司準時到了開始搬運物品。家用電器也幾乎沒有，冰箱、洗衣機都送給了竹子，等到新家歸置好了，白鹿打算再去買些喜歡的家電，電視也有些老舊，聽說激光電視很不錯，這次讓一切都換成新的吧。</p>

    工人有三個，操著方言搬著東西進進出出，陸遠不知道東西改怎么放，所以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牽好十七，白鹿則指揮著工人先搬什么后搬什么，這里裝的是易碎品要輕拿輕放不要磕碰，那里裝的是書和重要的資料，務必不要擠壓。</p>

    在白鹿前前后后忙著的時候，陸遠看見地上攤開的深棕色皮質(zhì)方箱，他蹲下來，瞬間擊中塵封在深海中的記憶。那些熟悉的信紙，熟悉的筆跡，遙遠的日期，期待課間鈴聲響起，跑到她班級門前，將信在老師看不見的時候遞到她手中。放學回家一起騎自行車經(jīng)過那條寬闊的馬路，秋天時金色的落葉會將它鋪滿；又會討論到這次考試進步了多少，哪一個科目的題目還要再練習練習；還會說起冬季初雪的時候要一起在霧凇下合影留念。這些，都曾出現(xiàn)在信里。</p>

    在年少時，他知道她所有的夢想、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苦、所有的堅強，可年少除了年少以外別無長物，他不能將她帶離黑暗。所以，他想要靠近光、成為光，獨自帶著一腔孤勇去往別處，待到能驅(qū)除黑暗時，將所有的陽光都贈與她。</p>

    “師傅，這個箱子要輕點搬，里面有易碎品�！�</p>

    聽到白鹿走近門口指揮搬運的聲音，陸遠趕快將手邊的棒球扔開，十七跟著棒球一起追了出去，他假裝在和十七玩球，掩飾自己已經(jīng)看到那個箱子。</p>

    一直以來，是陸遠欠白鹿的，哪怕在挪威那個圣誕節(jié)，陸遠在極光里牽著白鹿的手說Merry Christm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