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宣成三年十一月初四，隆冬，寒流滾滾。</p>
鎮(zhèn)國公府外停了一輛馬車，上刻周字。</p>
聽到府外護(hù)衛(wèi)通報，陸輕竹很快從府中走了出來。</p>
周燕遠(yuǎn)遠(yuǎn)便瞧著陸輕竹穿著一身碧青色溫褥，肩披大紅羽紗雪掛快步走來。</p>
周燕唇角微勾，不待陸輕竹走近，忽地向她狂奔了過去，將陸輕竹擁了個滿懷。</p>
“輕竹妹妹，你有沒有想我？”</p>
陸輕竹鼻腔中全是女子身上的幽蘭香氣，一時無法適應(yīng)周燕的熱情，將她微微推開。</p>
周燕見此微微不悅了幾分：“不過一月不見，輕竹妹妹就與我生分了�！�</p>
陸輕竹聞言，并不應(yīng)她，知曉周燕的性格一貫如此。</p>
周燕是戶部侍郎的女兒，只比陸輕竹大兩個月，從小經(jīng)常隨她父親來鎮(zhèn)國公府，一來二去，便與陸輕竹結(jié)下了一段友誼。</p>
隨著二人慢慢長大，自然而然的成了閨中密友。</p>
周燕是陸輕竹最好的朋友。</p>
前段日子，周燕突然消失了一個月，任陸輕竹如何千呼萬喚都不回應(yīng)，這將陸輕竹氣的不行，揚(yáng)言以后自己也要如此，當(dāng)時還被陸儀給教訓(xùn)了，說不可學(xué)周燕那野丫頭的做派。</p>
當(dāng)時陸輕竹本是氣周燕的，陸儀此話一出，陸輕竹瞬間便不高興了，第一次厲聲駁斥了陸儀：“周燕姐姐才不是野丫頭，她只是個性率直，單純跳脫而已，全京城再也沒有比周燕姐姐更有趣的姑娘了。”</p>
陸輕竹說完便后悔了，她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哥哥的冷嘲熱諷，而后關(guān)她在府中抄一個月的經(jīng)書。</p>
可陸儀聽后，竟愣了一瞬，而后突然溫聲說道：“是哥哥出言不遜，還望輕竹原諒�！�</p>
陸輕竹雖不知曉陸儀為何討厭周燕，卻還是接受了陸儀的歉意。</p>
纖長的指尖撩開幃幔，周燕拉著陸輕竹上了周府的馬車。</p>
車輿內(nèi)鋪著虎皮地毯，一旁的松木柜架上擺了一樽鏤空的象足紋熏爐，熏爐上香氤裊裊，煙霧漫漫。</p>
粗曠中帶了一絲精致，即便見過無數(shù)次，陸輕竹每次看還是覺得震撼。</p>
周燕從小桌上捻了一塊桃花酪遞給陸輕竹，笑瞇瞇的望著她。</p>
陸輕竹接過，放在嘴邊細(xì)細(xì)咀嚼了兩口。</p>
這是二人的一些小習(xí)慣，即便是閨中密友也不可能時時有許多話講，于是二人相聚時，就喜歡呆在一處吃點茶水點心打發(fā)時間。</p>
可這次兩人已有一月未見，陸輕竹有很多話想問周燕。</p>
陸輕竹接過周燕遞來的茶盞，放在嘴邊飲了一小口，潤了潤唇，而后開口道：</p>
“周燕姐姐，這一個月你到哪里去了？”</p>
周燕指尖撥弄著雕花小桌上的零碎物件，漫不經(jīng)心道：“我去相看人家了。”</p>
“什么？”陸輕竹驚詫：“周燕姐姐準(zhǔn)備定親了？”</p>
周燕抬起頭，一雙水靈的霧眸眨了眨：“我都十八了，到了成親的年紀(jì)了�！�</p>
陸輕竹沉默了，似是沒從身邊人一個個都要定親的事實中反應(yīng)過來。</p>
周燕瞧見了，打趣道：“聽說殷千雪要成為太子妃了，輕竹妹妹，看來你的春天要來了�！�</p>
陸輕竹聞言，沮喪的嘆了口氣，而后便將這幾日之事完完整整的說給了周燕。</p>
周燕先是瞪大雙眸，而后詫然震驚，最后是見怪不怪。</p>
她聳聳肩：“沒事的，輕竹，我完全相信你一定可以將蕭冕拿下。”</p>
可是周燕的語氣太不走心了，不僅沒有鼓勵到陸輕竹，還讓陸輕竹更加沮喪了。</p>
恰在此時，周燕的丫鬟文芝的聲音透過幃幔傳了進(jìn)來：“陸姑娘，陸宰府在府外等著您呢。”</p>
陸輕竹知曉應(yīng)該是哥哥在催促自己了。</p>
今日宮中要舉行容王的慶功宴，這場夜宴酉時開始，如今已是申時了。</p>
但她想和周燕呆在一處，不想與陸儀同乘一輛轎輦，一路上她可承受不來陸儀喜怒無常的性格。</p>
陸輕竹道：“你幫我跟哥哥說，我坐周燕姐姐的馬車去宮中，讓哥哥先走吧，不用等我�！�</p>
文芝道：“是�！�</p>
不過一會兒，文芝回到了周府馬車前，道：“陸宰府說了，讓您立刻過去�！�</p>
陸輕竹的臉立刻皺成了一團(tuán)，苦澀的對周燕笑了笑，跟周燕告別后，不情不愿的下了馬車。</p>
秋水侯在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旁憋著笑，而后替她將馬蹬準(zhǔn)備好，掀起幃幔讓陸輕竹上去。</p>
馬車正中央的黃花木雕花小桌上，擺了一盤殘棋。</p>
陸儀盯著棋盤神色凝重，食指和中指間捏著一枚白玉棋子，耳畔聽到響動聲，隨意的瞥了過來。</p>
陸儀道：“舍得過來了？”</p>
什么叫舍得過來了？</p>
她是不想過來的。</p>
陸輕竹委屈的想著。</p>
陸儀說完，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繼續(xù)一人對弈。</p>
良久，眉目徹底舒展，大贊：“妙�！�</p>
陸輕竹跟著贊揚(yáng)，剛剛陸儀對弈時她一直在旁邊觀摩，越看越興致盎然：“哥哥的棋藝精妙絕倫，若是什么時候能指點妹妹一二，就更好了�！�</p>
聞言，陸儀無聲笑開。</p>
他這妹妹什么都出息，就是下棋臭的別有一手。</p>
即便�？菔癄�，他都不會與陸輕竹下棋。</p>
陸儀挑開了話題：“周燕又教了你什么？讓你回來愁眉苦臉的？”</p>
陸輕竹一聽，生怕陸儀誤會，以后斷了自己與周燕的來往，輕聲道：“我只是與周燕姐姐閑聊幾句。”</p>
“哦？這次準(zhǔn)備去哪家青樓閑逛？”</p>
陸輕竹聞言臉上一紅。</p>
一年之前，周燕迷上了一本話本，那話本中的女主角是青樓女子，周燕便想要見識見識青樓是何模樣，因話本中的男主角是位將軍，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自己也跟著去了。</p>
剛走到青樓門口，還不待被人招呼進(jìn)去，剛好被陸儀的一位下屬看到了，當(dāng)場就被逮了回去。</p>
自那后，陸儀便十分反感周燕姐姐，總覺得是她將自己帶壞了。</p>
為了挽回一些周燕在陸儀心中的觀感，陸輕竹將周燕的話重新組織了一下，徐徐道：“哥哥誤會了，周燕姐姐即將要嫁為他人婦了，已經(jīng)改變了很多，輕竹覺得，她要比從前還要溫婉可人呢�！�</p>
聽罷，陸儀微微抬眸，沒有說話。</p>
良久，才道：“是嗎？”</p>
陸輕竹趕緊道：“是啊，哥哥之前不是說過很討厭周燕姐姐這頑固不化的倔強(qiáng)和頑強(qiáng)嗎，如今她還勸我趕緊找個如意郎君嫁了呢。”</p>
后面是陸輕竹瞎說的。</p>
周燕從前總跟陸輕竹說姻緣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要輕易服從命運(yùn)的安排，陸儀無意中聽到，便覺得她冥頑不化，堅持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p>
如今周燕的改變，應(yīng)該能讓陸儀對周燕改觀了吧。</p>
陸儀垂眸不語。</p>
少頃，他淡淡道：“古人言，滴水可以穿石，繩鋸可以木斷，若是只是鼓舌掀簧，躊躇不前，怎能有結(jié)果�！�</p>
陸輕竹心尖一顫，望著哥哥淡漠的側(cè)顏，眸中凝了一抹激動的光芒。</p>
她彎了彎眉眼，甜甜的一笑：“謝謝哥哥的指點，輕竹明白了�！�</p>
陸儀一愣，而后抿了抿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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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p>
宮門大開，宮門兩側(cè)站了兩排鐵甲衛(wèi)，目光如炬。</p>
陸輕竹上一次來皇宮是一年之前，對宮中的一切并不陌生。</p>
她隨著陸儀走在皇宮中的小青磚上，不多時便到了奉天殿。</p>
奉天殿外兩側(cè)插著飄揚(yáng)的黃色旗幟。</p>
殿內(nèi)輝煌肅穆，光祿寺已在東西兩側(cè)設(shè)酒亭，御膳亭，珍饈亭，宮女太監(jiān)候在四處。</p>
陸輕竹在殿內(nèi)找到了鎮(zhèn)國公與陳氏的身影。</p>
陸儀行至二人身側(cè)，淡淡的與眾人寒暄。</p>
陸輕竹則是看到了周燕后， 選擇與周燕坐在一起。</p>
周燕瞥她：“你哥哥這次不會說你？”</p>
話里話外有諷刺陸儀之嫌。</p>
陸輕竹急忙笑道：“哥哥很忙，不會注意到我的�！�</p>
這次夜宴比平常宮宴不同，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只在御宴兩邊固定了座位，其他的都比較隨意。</p>
他們二人找了一個下首無人注意的位置，剛坐下，陸輕竹便看見了昨日偶遇的孟箏。</p>
她身著大朵牡丹翠綠華服，姿態(tài)高傲的領(lǐng)著一群貴女從他們身前經(jīng)過。</p>
孟箏自然認(rèn)出了她，對她淡淡的挑了挑眉，路過殷千雪時頓了頓，繼續(xù)行進(jìn)。</p>
陸輕竹看不清殷千雪的模樣，只隱約瞥到一抹纖細(xì)的背影。</p>
周燕輕聲在陸輕竹耳畔笑道：“孟箏氣不氣派？”</p>
陸輕竹收回目光，回道：“確實是氣派�！�</p>
周燕眨眨眼睛：“我倒覺得她不是氣派，而是氣死了�！�</p>
“氣死？”</p>
周燕若有所思：“你不知曉孟箏與殷千雪的事嗎？”</p>
陸輕竹搖搖頭：“周燕姐姐，我不知曉�！�</p>
周燕看著她迷茫的神色，有點好笑：“孟箏一直想當(dāng)太子妃，有段時間，她趾高氣昂，言辭鑿鑿，大家都猜孟箏與太子的事板上釘釘了，哪知突然殺出了殷千雪。</p>
這殷千雪也是個妙人，我一直以為她與蕭冕會成親呢，誰知她突然就決定嫁給太子了。</p>
太子親自向陛下請求圣旨，可把孟箏氣壞了。</p>
我們私下里還打趣，是不是孟箏惹了殷千雪，所以殷千雪才決定嫁給太子報復(fù)孟箏的。”</p>
陸輕竹滿面愕然。</p>
周燕姐姐所說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p>
殷千雪放棄蕭冕選擇太子？</p>
陸輕竹見過一次太子，太過久遠(yuǎn)，長什么樣子也有點模糊了，卻沒想到如此有艷福，能讓孟箏和殷千雪這兩人爭搶。</p>
似是看出了陸輕竹的疑惑，周燕繼續(xù)道：</p>
“如今的世家貴女什么都要最好的，穿著綾羅綢緞，吃著佳肴美酒，那夫君自然也得找個最有權(quán)勢的。太子已經(jīng)是鐵定的未來君王，太子妃之位便代表著皇后之位，母儀天下，尊榮無雙，這等榮耀不能用簡單的感情來衡量了。其實若不是因為殷千雪是皇后的侄女，孟箏也不一定會輸呢�！�</p>
說罷，周燕抬頭瞥了瞥身側(cè)這位大方嬌美的鎮(zhèn)國公姑娘，其實她有一句沒說，若真說太子妃，這未來的皇后人選，她倒是覺得輕竹妹妹十分合適，婉約大氣，至純至善，定會是個輔佐夫君，母儀天下的賢后。</p>
可惜，太子妃這位置勢力爭斗的兇猛。</p>
殷千雪是忠勇侯家女兒，身后有忠勇侯和皇后撐腰，孟箏又是寧國公府嫡女，寧國公朝堂勢力龐大又與太子關(guān)系匪淺，于私于理，這二人誰來當(dāng)太子妃都合適。</p>
主要是鎮(zhèn)國公府態(tài)度著實曖昧，說是與容王關(guān)系親近卻也不見得，與太子那邊緊密，好像也不是，云里霧里，實在看不清楚，不然，爭爭那個位置完全是不怕的。</p>
不過如今，事態(tài)已成定局，他們這些當(dāng)局者也只能閑聊幾句，改變不了什么。</p>
皇帝的御駕在奉天殿停下。</p>
“皇上駕到！”</p>
伴隨著一聲尖細(xì)的聲音，陸輕竹，周燕與殿內(nèi)所有人齊行暨首禮。</p>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p>
皇帝走于御座前坐下，而后抬手：“眾愛卿平身�！�</p>
所有人又齊坐于蒲團(tuán)之上。</p>
陸輕竹悄悄抬了抬眼，好奇的往御前看去。</p>
幾道明黃的身軀前，只有一抹玄色衣袍最為亮眼。</p>
這道目光剛好被那人察覺到，蕭冕淡淡的回眸，正好觸到那人膽怯躲閃的神色。</p>
他在她頭上瞥了一眼，今日沒有帶步搖，倒是戴了枝碧玉翡翠簪。</p>
他在那頭輕輕飄動的青絲上定了一眼，而后挪開視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