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親勞碌奔波，半生辛酸，不幸確診肝癌。</p>
她在彌留之際緊緊握著我的手，哽咽道：“我這一生吃盡苦頭，若有來生絕不要嫁給你父親這種愚孝自私的男人�！�</p>
我撲倒在母親身上失聲痛哭。</p>
哥哥和父親冷漠地站在一旁，而阿公阿婆這兩個磋磨她的惡人也還活得好好的。</p>
這些既得利益者的嘴臉如此丑陋惡心。</p>
我好恨，恨當初的我無能為力，只知道躲在母親身后哭，無法為她做些什么。</p>
在極度的悲痛和憤怒中，我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p>
當我睜開眼睛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回到了過去。</p>
年輕的母親正站在我的床邊，溫柔地喊我起床。</p>
1</p>
“棠棠，該起來了�！�</p>
母親輕柔地在我床邊喚我，她的面頰尚無太多皺紋的侵蝕，眼中依舊透出清澈的光芒，那笑容依舊如春日暖陽般溫暖。</p>
我麻利地從床上爬起，發(fā)現(xiàn)自己竟回到五歲這年。</p>
母親熟練地為我扎起兩個麻花辮，并細心地用紅繩綁緊，只是她沉悶著不說話。</p>
我好奇地問：“媽，你怎么了？”</p>
“媽沒事，待會去你阿公阿婆家，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乖乖待在媽身邊�！�</p>
聽到母親這話，我回想起今天發(fā)生的事。</p>
母親服裝廠的房子分配下來了，阿公阿婆得知后，請我們一家過去吃飯，實際上是想替叔叔換房子。</p>
到阿公阿婆家后，頭一回阿婆何秀蘭臉上掛著笑容，還遞給我兩顆糖，熱情招呼我們快坐。</p>
“桂英，你們快坐，這飯菜馬上就好了�！�</p>
“媽，你要幫忙嗎？”</p>
阿婆何秀蘭擺擺手：“不用不用，馬上就好了�！�</p>
以前母親來阿公阿婆家，忙里忙外干活的人只有她，做一大家子的飯菜，嬸嬸和阿婆都不會搭把手，最后我和母親還不能上桌吃飯，只能拿著板凳坐在廚房吃。</p>
母親似乎猜到阿公阿婆的意圖，她臉緊繃著，大手拇指不自覺地摩擦著手心。</p>
這次特地為我們準備了一個小飯桌，我和哥哥同叔叔趙衛(wèi)國的兩個小孩志強、志偉坐在一起，而母親則和大人們一桌。</p>
吃到一半，阿婆何秀蘭眼珠子滴溜轉(zhuǎn)了半天，終于開口：“桂英，聽說你們服裝廠的房子分配下來了？”</p>
“嗯�！蹦赣H簡潔地回應(yīng)。</p>
阿婆何秀蘭繼續(xù)追問：“那房子咋樣？”</p>
父親趙建華急忙接過話茬：“媽，桂英工齡長，是一等老職工，又拿過多次先進工作者和勞動積極分子，廠里給她分配到一間帶小院的三房�！�</p>
阿婆何秀蘭和叔叔趙衛(wèi)國的眼神一對視，笑著說：“還是桂英有福氣，單位好能分這種好房子�！�</p>
接著話鋒一轉(zhuǎn)，阿婆嘆了口氣：“可惜我跟你阿爺，兩個人跟衛(wèi)國擠一塊，志強志偉慢慢越來越大，屋里太小都不夠住。”</p>
母親勉強擠出笑容：“媽，我也是拼了命工作才得這三間房。沒辦法，家中棠棠和永輝現(xiàn)在慢慢也大了，我們四個人現(xiàn)在擠一間房，根本住不開�！�</p>
阿公趙振華開口：“這還好，我當初跟你阿婆兩間房還養(yǎng)大三個孩子呢？你看，建華，衛(wèi)國和麗芳不都這么大了�！�</p>
“建華，我和你阿爺兩個人倒沒什么，志強志偉都是你親侄子，那邊的房子離他們倆學校近，要不我們兩家換換房子？”</p>
阿公和阿婆開口，我爸趙建華就開始縮頭縮腦，顯得有些為難地轉(zhuǎn)頭看向母親。</p>
“爸媽，我們家也有兩個孩子，棠棠和永輝也都要上學，上的是服裝廠的附小，他們也近�！蹦赣H試圖解釋我們家的情況。</p>
阿公阿婆馬上沉了臉色，流露出明顯的不快，隨即側(cè)過頭去。</p>
這時，潑辣的嬸嬸吳美蘭大聲嚷嚷：“嫂子，爸媽小時候供大哥讀書多辛苦，好不容易現(xiàn)在是個初中老師能幫襯家里，你還這么考慮自己，做人不能這樣。而且你看志強志偉兩個孩子，每次都對你多親啊�！�</p>
“建華，現(xiàn)在棠棠和永輝還小，要不等他們再大點，我們兩家再換回來�！�</p>
“大哥，當初爸媽供你讀書多辛苦，害得我只能讀到小學，現(xiàn)在當個工人，一個月50塊工資養(yǎng)一大家子。我知道你結(jié)婚了，也不是非要你幫我，可你總得考慮下爸媽呀�！�</p>
2</p>
“就是，這要傳出去你個當老師的不孝順父母，你面子往哪擱�！�</p>
叔叔趙衛(wèi)國和嬸嬸吳美蘭兩人默契打著配合，用道德綁架這一招再加上阿公阿婆裝出可憐痛心的模樣，整個現(xiàn)場氣氛陡然變得凝重。</p>
母親重重放下碗筷：“不可能，我家也有兩個孩子，這是廠里分給我的房子。如果建華的學校給他分房子，他同意換那我沒話說，但現(xiàn)在我不會同意�！�</p>
“哎喲，桂英現(xiàn)在可真是不得了咯，說一兩句發(fā)這么大的脾氣，我這老婆子這個年紀還有受兒媳婦的氣。”阿婆故意用手捶著胸口，喉嚨里不斷發(fā)出哭嚎聲。</p>
“建華，快管管你媳婦，怎么跟你阿媽說話的。我們兩個人從前養(yǎng)你們就是吃苦過來的，那時候人家都說你會讀書以后肯定有出息，如今我們也沒想著享你的福，只是可憐志強志偉兩個孩子跟我們擠著不方便，也不是白要你們房子，是我們兩家互換一下。你們一家四口，我們這六口人，不就是行個方便的事嗎？怎么跟占你們便宜似的�！�</p>
“就是，我們這六口人實在是太擠了。大嫂，你至于生這么大氣嗎？媽這房子住四口人還是綽綽有余的，你們兩人一間，永輝一間，棠棠就睡折疊床，這不就好了。我們不比你工作單位好，我們家衛(wèi)國那廠分房子也就這兩年的事，等他廠房子分下來，我們立馬住進去，跟你換回來。你看成嗎？”</p>
母親李桂英依舊咬緊牙關(guān)不松口。</p>
父親趙建華在旁邊黑著臉，心中積攢著情緒，直到這一刻突然爆發(fā)：“李桂英，你夠了！我們一家都在求你，不就是換個房子嗎？又不是沒得住，我們現(xiàn)在一家四口擠一間房，不也過得好好的嗎？你是我們趙家的兒媳，謙讓一下怎么了？做人不能這么自私，書里都教我們要孝順，你問問你的兒子永輝，他這個年紀都知道百善孝為先，爸媽年紀都大了，我又是家中的老大，為家里面多考慮，幫襯家里都是應(yīng)該的。”</p>
我身邊的哥哥立刻回應(yīng)道：“媽，老師給我們講過臥冰求鯉的故事，教育我們要孝順。阿公阿婆都不容易，你就同意吧�！�</p>
眼前這一幕，與二十多年前如出一轍，我忍不住出聲：“書中也有郭巨埋兒的故事告訴我們愚孝不可取，不能一味地順從父母，答應(yīng)不合理的要求�！�</p>
周圍的人震驚的眼光看向我，尤其是父親趙建華。</p>
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知道郭巨埋兒的典故，更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故事。</p>
“小孩子懂什么？大人說話你別插嘴�！眿饗饏敲捞m惡狠狠地瞪著我，用手指劃著讓我閉嘴。</p>
我故意裝作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整個房間回蕩著我的哭聲，母親急忙來安慰我，我止不住一直哭，一直哭到吐，她只好先帶著我回家。</p>
一出巷口，我就止住哭聲，乖乖趴在母親肩頭。</p>
母親投來疑惑的目光，我卻笑嘻嘻地說：“媽，如果我不哭，你們還會一直吵，那屋里沒人幫你，他們都想從你身上撈好處�！�</p>
“棠棠，你聽懂我們的話了是嗎？”</p>
3</p>
母親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淚水奪眶而出，緊緊地將我摟在懷中，哭了出來。</p>
“棠棠，媽必須得為你們考慮啊，你阿公阿婆就想著小兒子趙衛(wèi)國和志強志偉兩個孫子，他們搬進來就不會走了，占了房子，你和哥哥以后怎么��？”</p>
我輕輕拭去她臉上的眼淚，心中自然明白阿公阿婆的心思。</p>
他們想用住了二十年的兩間小破房換服裝廠新建分發(fā)給母親帶小院的三間房，以后還可以留給志強志偉兩個人。</p>
上一世，他們都在道德制高點圍剿母親，指責母親太自私，父親氣得幾天幾夜不回家，母親都不曾松口答應(yīng)換房子。</p>
后來，父親多次打感情牌游說母親，母親說什么都不同意，阿公阿婆氣得罵他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指望不上他。</p>
叔叔嬸嬸說他被一個女人拿捏，家里大事應(yīng)該由他這個一家之主做主。</p>
最終出乎意料的是，父親禁不住阿公阿婆的勸說，把新房的鑰匙從母親那偷出來給他們，他們一家直接收拾東西立馬搬進去。</p>
他們就是算準母親不好趕他們出來，父親趙建華又愛面子，攔著不讓母親鬧事。</p>
我們無奈只得咽下這口氣一家住進阿公阿婆的房子。</p>
阿公阿婆把很多東西都帶走了，這房又是幾十年前建的，既狹小又破舊，母親拌和水泥，封堵墻上的縫隙，打掃家中的衛(wèi)生，而父親又默不作聲地一如往常般等著母親消氣。</p>
后來，叔叔趙衛(wèi)國的廠里分配住房，像他這樣工作偷懶的人根本排不上號，過年過節(jié)我們上門，他們默契的都絕口不提把房子換回來這事。</p>
這一世，我才不會讓他們搶走母親辛辛苦苦做了十六年廠里分給她的房子。</p>
當晚，父親帶哥哥回家后，跟上一世一樣氣得離家出走。</p>
母親根本不在乎他去哪，回不回家，反正結(jié)婚這么些年，父親趙建華永遠都在貼補家里，工資不上交，家中大小事都靠母親。</p>
在被窩里，我悄悄問母親：“廠里啥時候發(fā)鑰匙？”</p>
“不知道，應(yīng)該就這兩天吧�！�</p>
“媽，早搬進去早安心，明天找馬科長通融一下，讓他把鑰匙給你，我們搬家，正好爸這幾天不在�！�</p>
母親摸了摸我的頭：“棠棠，我覺得你突然長大了。都怪媽不好，媽應(yīng)該給你一個好的環(huán)境。”</p>
我摟緊母親安慰她：“媽，你沒錯。他們說你自私，是因為他們都想從你身上撈好處。爸是個沒用的，你指望不上他，我們自己也能過好日子�！�</p>
時隔多年，我再度和母親相擁而眠。</p>
第二天，母親真的跟馬科長要到了新房鑰匙，她騎著三輪車，我們一趟一趟地搬著家具行李，在屋內(nèi)打掃衛(wèi)生。</p>
新家很寬敞，我和哥哥每人各有一間房，我跟母親提議前院可以種點豆角，茄子，養(yǎng)雞養(yǎng)鴨什么的，后院購置一些磚塊和水泥，搭建一間廁所，這樣我們就不用走去外面的公廁，搬進新家，母親顯得格外高興，連連答應(yīng)下來。</p>
父親有一日回家，坐在屋內(nèi)半天不出聲，母親裝沒看見不搭理他。</p>
我一直盯著母親的包，看到父親吞咽口水，額頭滲汗的緊張神情，便預料到今日有事發(fā)生。</p>
我親眼看著父親偷摸順走鑰匙出門，急忙將這一情況告知母親，當晚我們便火速將剩余的家具搬入了新家。</p>
4</p>
第二天，阿公阿婆帶著一群人搬著東西大搖大擺地進院門，嬸嬸大嗓門嚷嚷著：“輕點放，輕點放，別弄壞了東西。”</p>
因為他們太大陣仗，有幾戶人家都紛紛走出家門，好奇地圍觀這一幕。</p>
正當阿婆將鑰匙插入鎖孔，滿心期待地準備推門而入之際，母親卻從屋內(nèi)打開了門。</p>
阿婆的面色霎時轉(zhuǎn)變，猶如烏云密布的天空，青一陣紅一陣，顯得格外尷尬和不知所措。</p>
母親笑著打趣：“媽，你這是干嗎？知道我搬家住過來，特地給我送家具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