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癱在床上很久，在親友們的陪伴下等死。</p>

    兒子說：「能用的藥都用了。」</p>

    親戚安慰：「人老了就這樣，你也盡孝了，牛牛奶奶不會怨你的。」</p>

    我想要口水喝，但張開口嘴，發(fā)出還是嘶啞的呻吟聲。</p>

    屋里濃濃的二手煙，嗆得我喘不過氣也說不出話。</p>

    屋里亂紛紛的，好像有什么人來了。</p>

    因為各種并發(fā)癥，我眼睛很花，看不清楚，只能聽見她叫我姐姐。</p>

    是福寶啊。</p>

    她俯視著我，輕飄飄地說：「乳腺癌不是什么大病，就因為你愚昧無知不肯手術，現(xiàn)在連命都快沒了。」</p>

    「唉，還得耽誤我去國外旅游，真被你拖累死了�！�</p>

    我很想說，不是我不肯手術。</p>

    去年查出來時，我很慶幸是乳腺癌，做手術有很大成活率。</p>

    可家里人都沉默了。</p>

    兒媳婦說：「家里不寬裕，牛牛馬上要上小學了，學費還沒著落�！�</p>

    兒子說：「要還房貸車貸，媽你要體諒我的難處�！�</p>

    老伴兒說：「啥玩意，要割了一個還算女人嗎，我可丟不起這人�！�</p>

    然后，我就只能等死了。</p>

    福寶被人簇擁著來，又被簇擁著走了。</p>

    兒子很興奮：「我小姨日理萬機，真想不到她會來，聽說她定居國外了�！�</p>

    老伴兒長貴說：「你小姨從小就是個福星，干什么成什么，就是沖著她我當年才娶的你媽，誰知道你媽這么沒用，不知道巴結你小姨，你媽葬禮她還得來，你想想辦法聯(lián)系上�！�</p>

    屋里漸漸沒了人，我聽見一個聲音在叫我。</p>

    「向晴�！�</p>

    熟悉又陌生。</p>

    我想了好久，好像是當年上學時，下鄉(xiāng)的知青老師給我取的名字。</p>

    在那之前，我一直叫向家大丫。</p>

    后來我的名字換了又換，福寶姐姐，長貴媳婦，春林娘，牛牛奶奶，就是沒一個人叫我向晴。</p>

    好像我這一生都是別人的附屬品。</p>

    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這一生像蒙著團霧，有雙看不見的手推著我往岔路上走。</p>

    小孫子牛牛偷溜進了我房間，稚嫩的嗓音喊我奶奶。</p>

    我一手把他帶大，好久沒聽見他聲音，很高興。</p>

    他湊近我耳朵：「媽媽說拔了這根管子，我就可以吃席面了。」</p>

    接著我的氧氣管被扯掉，牛牛發(fā)出小小的歡呼聲。</p>

    我又是傷心又是慶幸。</p>

    不用再半死不活躺著受苦了，曾經(jīng)我求了兒子多少次，他都不肯，他怕背上不孝的名聲。</p>

    這下他再也不用怕了，我也不用再聽他們每天抱怨我怎么還不死。</p>

    那個聲音又在叫我，我猛地睜開眼睛，像剝開了眼前的迷霧。</p>

    一張紅撲撲溫和的臉，關切地看我。</p>

    「向晴啊，怎么放了學還不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