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師樂安已經(jīng)做好了和獄卒扯皮后被拒絕的準備，沒想到獄卒得知她要去探望女眷之后，什么都沒說，還幫她將被褥食物背了過去。</p>
離開時，師樂安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謝昭不知何時又起了身，對著她的方向長拜不起。</p>
這……搞得師樂安心里也酸溜溜的。</p>
女眷們關(guān)在詔獄的另一個方向，得穿過幾條陰暗狹窄的過道才能到達。饒是之前已經(jīng)見識過詔獄的血腥和陰暗，再走一遍聽見兩邊慘烈的哭嚎聲，師樂安心情依然沉重。</p>
在押女眷的人數(shù)不多，獄卒們將她們集中在了兩個牢籠中。看著籠內(nèi)那些面容枯槁雙眼無神的女人，師樂安沉沉地嘆了一口氣。</p>
巫蠱案牽扯的朝臣數(shù)不勝數(shù)，事發(fā)之后，不少犯官家眷第一時間選擇了自我了斷。提前了斷的人其實很聰明，因為一旦被朝廷查抄，無論是為奴為婢還是做入教坊司，這種巨大的落差，會讓她們生不如死。</p>
其實為奴為婢或者去青樓教坊，還不算太慘，而流放到荒蠻之地才是真慘，一路上飽受折磨也就罷了，最后可能還沒到目的地人就死了。</p>
詔獄中的這些女眷難道不知等著他們的是一條絕路嗎？不，能做高官的妻女，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聰慧通透，有些人甚至比男兒還有眼界和格局。</p>
之所以出現(xiàn)在這里，是因為她們不能走。她們的身后有母家有親人，圣上下旨，犯官女眷自戕，母族也會受連累。她們的小家已經(jīng)覆滅，至少不能再牽連爹娘和手足親人。</p>
女眷們顯然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師樂安，她們不求饒也不喊冤，只是蜷縮著身體掃了師樂安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靜默不語。</p>
師樂安牢記著謝昭對自己的關(guān)照，她隔著柵欄行了一禮，緩聲道：“請問哪一位是溫家老太君？”</p>
安靜的牢籠出現(xiàn)了片刻騷動，沒多久，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在兩個仆婦的攙扶下起了身，慢慢走到了師樂安身前。</p>
“溫家已經(jīng)覆滅，老太君的頭銜也不復存在。如果姑娘是要找溫家后宅掌家之人，那老身便是。”溫老太君語調(diào)和緩平靜，完全不見在詔獄中被北關(guān)數(shù)月的頹喪和絕望。</p>
昏暗的燭火照亮了溫老太君滿頭的華發(fā)，哪怕身在詔獄，她的頭發(fā)依然梳得齊整，身上的囚衣依然潔凈，看師樂安的眼神中滿是審視和疑惑：“你是何人？”</p>
師樂安心中咋舌，不愧是先皇后的生母，老太太氣場兩米八！</p>
溫老太君一生孕育了三子兩女，她和她的孩子們都是大景的棟梁之才。若不是太子出事牽扯到了溫家，她老人家正在高門大院中錦衣玉食，自己根本沒機會同她碰面。</p>
后退兩步恭敬行了個禮后，師樂安抬頭直視著老太君審視的雙眼，正色道：“妾乃謝昭新婦師樂安，見過祖母。妾受……”</p>
師樂安話還沒說完，溫老太君身側(cè)的兩個婦人訝然出聲：“母親，她說她是阿昭的新婦！”</p>
溫老太君更是一改方才的嚴肅，笑容滿面道：“哎呀，好俊俏的姑娘，好面相！師舒達那老東西竟然有這般俊俏的女兒！”</p>
比起師樂安帶來的御寒之物和食物，這些曾經(jīng)的高門貴婦們顯然對她更有興趣。不消片刻，師樂安的個人情況就被這群人摸了個底朝天。暈頭轉(zhuǎn)向中，她多了祖母和兩個舅母，認了幾位官員夫人。</p>
溫老太君更是從柵欄中伸出手去握住了師樂安的右手，眉開眼笑道：“這聲祖母，我就應(yīng)下了。今非昔比，祖母沒什么好東西給你。”</p>
被老太君握住的右手臂上一暖，一枚碧色的手鐲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腕上。師樂安一愣，剛想推辭，就聽溫老太君慈祥地說道：“收著吧好孩子，這是我們做長輩的一點心意。原本能給你的東西更好，如今只有這個條件，你別嫌棄�！�</p>
溫家被查抄的當日，時間倉促，也就是她們幾個老人還算冷靜偷藏了一些貼身物件。入詔獄這么久，打點獄卒嘗試疏通關(guān)系，身上所剩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多了。</p>
得力于送出去的物件，她們對外界的事情并非一無所知。師樂安能來看她們，能喚老太君一聲“祖母”，喚幾位女眷一聲“舅娘”，女眷們已經(jīng)心滿意足。</p>
溫老太君慈愛地將師樂安看了又看，而后握著她的雙手緩聲道：“好孩子，你和阿昭的心意我們收下了。以后這詔獄，你盡量別來了。你能遠離災(zāi)禍，當明哲保身，切莫惹事上身�！�</p>
“我們這些女眷，注定了沒有回頭路。你還年輕，好好保全自己才是正道�？上覀冏鎸O緣分淺，今日初見，祖母就說了這些你不愛聽的話，你別生祖母的氣�！�</p>
“也記得告訴阿昭，別想著沉冤昭雪，別背負那么大的擔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形勢比人強啊。你和阿昭能活著不容易，咱這一大家子，總要有人活下去�！�</p>
“乖孩子，今天能見到你的面，祖母已經(jīng)無憾。只是可惜了柔兒和你的幾個舅舅，若是他們也能見到你，一定會很歡喜�！�</p>
手腕上玉鐲溫熱，牢籠中溫家女眷們笑容溫柔慈愛。師樂安能感覺到，她們并不是看到了自己給她們帶來了東西而高興，而是高興在這樣的形式下，她們的家族中還能多一個親人。</p>
這個認知讓師樂安百感交集，上輩子在職場廝殺的她見多了爾虞我詐，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連親人都能互相捅刀子。</p>
而溫家女眷到了絕境依然能談笑風生不畏生死，溫老太君甚至能體諒自己的處境，讓自己不要再牽扯進麻煩。難怪謝昭能如此體貼，原來是家風正！</p>
這么好的溫家人，哪怕和自己沒有親緣和血緣關(guān)系，師樂安也希望她們能過得好一些。</p>
穩(wěn)了穩(wěn)情緒后，師樂安淺笑道：“祖母對樂安的勸誡，樂安記下了。祖母有您的思量，樂安也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明日就要分開，至少今日樂安也能憑著自己的力量為大家做一些事�！�</p>
“圣上允許樂安入詔獄探望殿下，這是個好機會。祖母，流放之路難行，現(xiàn)在多準備一些物件，大家活下去的希望才能多一些。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p>
溫老太君愣了片刻，緩緩頷首：“是，是這個道理�！�</p>
“如此，就有勞樂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