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來不及調(diào)理更復(fù)雜的思緒，打斷游棠鳶重塑信念進程的是柳如樨面對的又一輪危機。</p>
柳如樨沒能成功逃脫這件事明示他們這一夜、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個開始。</p>
但很奇妙，‘小明和郁在場’加‘柳如樨十年后還活著’這兩件事，給了眾人莫名的安全感。</p>
“小殿下能敏銳察覺變化的能力太恐怖了吧？”</p>
陸溪月沒忍住哆嗦了一下，直覺讓她再次往明江昀身后縮，“我感覺我的眼睛已經(jīng)不受我控制了，我知道那里肯定有什么，但我其實什么都看不見！”</p>
這種強制體驗讓所有人都不自在，會武的不由自主繃緊身體，手臂摸向放著隨身武器的地方。</p>
戒備！</p>
危險！</p>
——但就是什么都看不見。</p>
這就是感同身受嗎？</p>
他們說的是字面意思。</p>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這些年里所有刺殺珩王的刺客全部有去無回了�！睆垪钗鼩�，眼中涌現(xiàn)戰(zhàn)意，“就憑這個，沒人能近她的身�！�</p>
月影、風聲、桂香里混雜的油腥，每一處發(fā)生變化，都會促使長期處于危險環(huán)境的軀體立刻發(fā)生同樣的變化。</p>
什么都沒看到的情況只能說明角度不一樣，只要他們站的和小明和郁一樣高——比如趴在房頂上——他們同樣能看見廂房外有一點淺淺的影子正在冒頭。</p>
柳如樨知道今夜的遭遇處處詭異離奇，早已做好發(fā)生什么都不奇怪的準備。</p>
比起牢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廂堂男兒們，柳如樨身上有一種敢于豁出去的鋒銳。</p>
以及審時度勢的冷靜。</p>
被尖刀頂住腰的時候、或者更早，聽見身后風聲詭變的時候，柳如樨就立刻做出準確的判斷。</p>
“你、你是來此偷盜財物的嗎？那你可能走錯路了，保管寺中香火錢的方丈不住在這邊�！�</p>
他不能就這么死了。</p>
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p>
柳如樨一邊刻意半遮半掩的拖延時間，一邊掃過院門——還是緊閉的——他思索著那個為他打開門的人究竟是什么用意。</p>
引他送死？</p>
向他傳遞消息？</p>
前者不考慮，二選一沒結(jié)果。</p>
后者的可能性不小，仇恨游棠鳶的敵人不會讓他就這么死在這。</p>
他還要做什么？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什么？</p>
“呵，錢財？對，我要錢，不止香火錢，你帶來的我也要�！�</p>
被成功引導(dǎo)暫時不會滅口的面罩女人陰沉沉地哼笑，沒有收刀，反而往前指了指，“還不帶路！”</p>
這小伎夫在拖延時間，她看出來了，但那又如何？</p>
今夜注定會有一場大火。</p>
面前強裝鎮(zhèn)定的柔弱男子不知道自己正在不安的發(fā)抖，他裝作順從的帶她出了院子，小心翼翼往隔壁走去。</p>
今夜明月高懸，桂香浮動，微風掀起的發(fā)絲掃過刀刃，晃了面罩女人的眼，看見顯露柔軟美好的線條。</p>
小妹為她們補充的計謀忽然在她腦子里發(fā)酵出別樣的味道。</p>
很好。</p>
沒能在院外看見等候的花枝，柳如樨心情有些復(fù)雜。</p>
真的有下一步？</p>
那個為他開門的人到底想做什么？</p>
“她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p>
游棠鳶緊盯小明和郁，感覺自己渾身有虱子在爬，暴躁又無可奈何，“如樨到底哪里惹她懷疑？”</p>
寂靜深夜，神佛合眼，對即將發(fā)生在寺中的暴行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p>
而見證一切、推動一切的人，在翻身下去把小奴打暈弄到別處后，依舊保持著詭異莫測的行動，無聲無息跟在兩人身后。</p>
“……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你們那份卷宗到底是真是假。”言驚夢在小明和郁身前身后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她從花枝身上搜了個火折子出來，“你們確定這火最后不是她放的？”</p>
張棲卻沒有他反應(yīng)大，淡淡如心死，“有什么區(qū)別�！�</p>
“嗯？”</p>
張棲：“她到底是只放了個紙包，還是放了一把大火引來兵馬司，都不影響一件事。”</p>
“‘她在洗脫我們游小世女的嫌疑上出了力’�！�</p>
而這件事影響的人是誰？</p>
言驚夢看著時不時走神的游棠鳶頓時明悟，開始為自己憂愁起來——他沒有得罪過這位珩王殿下吧？</p>
不要吧，他難道也是個有良心的好人嗎？</p>
不知道在場的有沒有良心、會不會被夢境觸動，十年前的小明和郁肯定已經(jīng)拋開了不算準確但一定會干擾她判斷的那部分，漠然地觀察著柳如樨的一舉一動。</p>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她懷疑的柳如樨露出破綻，可柳如樨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讓她相信，他不是她懷疑的那個人呢？</p>
她們提著心看柳如樨被劫持，用性命賭一個敵我不明的人給他的自救機會。</p>
柳如樨沒能等到。</p>
就在他收拾著財物拖延時間、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行動的時候，一只手猛地箍住了他的脖子。</p>
柳如樨猝然睜大眼睛，驚恐慢窒息一步占據(jù)他的身體，他被大力掀倒在地，疼痛的霧水漫過他眼中倒映的面容。</p>
“哈哈哈哈哈！賺到了！”</p>
“嗯——你的這張臉、這張臉真不錯！好了好了，小兔子，你活蹦亂跳的樣子很可愛——但你不能再這么活潑了�！�</p>
“現(xiàn)在，姐姐帶你享受極樂如何？”</p>
脫下面罩后女人一張平平無奇的那張臉上，細紋和褶皺被大大的笑容撐開，興奮、激動、惡欲、迫不及待……像開閘的水，將柳如樨沖入不可掙扎的深淵。</p>
“不、不行……！”</p>
“放…咳咳、放開我！”</p>
“我不行、不可以！”</p>
被撕開衣服，柳如樨腦中有一瞬的空白。</p>
謀算、計劃、秘密、可疑者——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沒有身體被剝開、靈魂被侵犯的一刻讓他感到恐懼。</p>
然而……</p>
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害怕？</p>
你不該早就習(xí)慣了嗎？</p>
柳如樨感覺自己好像被撕開成了兩半，一邊是前半生永遠在漠然等待的失望，另一邊則拉扯他的意識告訴他。</p>
你不能放任，你不能就這么把自己放在他人的砧板上，像條半死不活的魚一樣。</p>
你不再一無所有，你已經(jīng)、已經(jīng)……</p>
‘砰’！</p>
一聲巨響驚醒了兩人。</p>
柳如樨還晃了下神，面罩女人則驚恐不悅地扭頭，一邊還不忘提刀戒備。</p>
他們回頭，門邊站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p>
女孩黑洞洞的眼睛穿過兇惡施暴的女人，直直落在柳如樨身上。</p>
“你懷孕了�！彼f——她拖長了聲調(diào)，用不敢置信的語氣問道。</p>
這四個字不止鎮(zhèn)住了破口大罵的游棠鳶和攔著她不要激動的其他人，也拉扯回柳如樨的神智。</p>
他下意識收緊捂住腹部的手，劇烈起伏的胸口一滯，更危險的氣勢刺向他，柳如樨本能地蜷縮起來，眼中流露出恐懼到極致的、兇惡。</p>
眾人被這猝不及防的兩個突轉(zhuǎn)震了一震，滿腦子只有一個字：</p>
�。�</p>
顧不得細想，他們聽見明和郁居然又問了一遍：“你懷孕了？”</p>
這件事真的這么重要嗎？</p>
十年后的幾人不知道，但壓在柳如樨身上的女人已經(jīng)被這忽視和挑釁的舉動激怒，她狠狠一甩撕開的衣領(lǐng)，一邊提刀就往明和郁身上砍，嘴上還罵罵咧咧：</p>
“你他爹的是哪來的小賤崽子？！死了爹啊還是死了娘？下輩子記得別管老娘的閑事！”</p>
鋒利的砍刀劈頭砸下，去勢兇猛，但很離譜，見此情形居然沒有人閃躲——夢境內(nèi)外都是。</p>
只有看著刀鋒掃到女孩頭頂?shù)牧玳匮劭羯罴t，竟然翻身過來想要攔住女人，“不要！”</p>
剛猛粗暴的砍刀不因任何阻撓變得遲鈍，女人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嗜血的快意。</p>
下一刻，這刀無比迅疾地——也不出觀夢小隊任何人預(yù)料——落到了女人自己身上。</p>
一聲爆烈的慘叫開了個頭，只見完全沉浸在思考中的女孩蹙了下眉，還勾連著血肉的刀刃一提、一撇，更多的鮮血瞬間噴涌而出。</p>
女人就再也沒能發(fā)出任何一點聲音。</p>
就好像柳如樨一開始聽見的那聲短促的尖叫。</p>
這是他開啟今夜冒險的引子，此刻，他親眼見證了命運的完美復(fù)刻。</p>
“……”</p>
柳如樨本能地蜷在地上，胸膛起伏急促，眼淚無聲滑落，他看起來有些茫然，好似還沒能從剛才的反殺中回過神來。</p>
而女孩已經(jīng)緩緩收回踩著女人斷肢的腳，重新將注意力投向他，比提刀女人更恐怖的氣勢慢慢鋪到柳如樨面前。</p>
她鍥而不舍地問：“你懷孕了？”</p>
所有人：“……”</p>
游棠鳶已經(jīng)開始開始深呼吸讓自己強行冷靜，崔忱聽見她喃喃說了句，“我就知道，這里最危險的果然只有明和郁。”</p>
而言驚夢雖然對此類事件的發(fā)生沒什么感想，但也不由得在女人的血濺開一地的時候，愉快地表示，“死得好。”</p>
沒人注意到的地方，明江昀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攥緊了手指，垂下的眼睫顫動不已，臉色慢慢蒼白。</p>
崔忱：“……”</p>
他試圖把眾人的目光拉回明和郁本身，“我不記得珩王有因‘幼子無辜’這樣的說法，就放過目標的事�！�</p>
他看向葉塵音，后者回憶了一下，表情突然復(fù)雜起來，最后，她遲疑著，居然點了下頭。</p>
“雖然不明顯�！比~塵音說，“殿下的確有一些無論什么情況都會給予一定信任的標準。”</p>
她強調(diào)說，“僅我所見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樣，究竟是不是，我也不能確定�！�</p>
“懷孕的男子。”崔忱一頓，“這算什么標準？”</p>
游棠鳶冷笑，“放她身上聽著像是在準備什么邪術(shù)�！�</p>
說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旋即大驚失色，“知道如樨懷有身孕，她要對他做什么？！”</p>
——她什么都沒做。</p>
不如說，雖然壓迫感很重，但柳如樨確實沒發(fā)覺眼前的女孩要對他做什么傷害性的舉動。</p>
相反，在輕描淡寫反殺了面罩女人后，她繃著的小臉開始從冷酷緩緩融化成了什么都沒有的淡漠。</p>
就好像她今天的行動就這樣突兀地結(jié)束了。</p>
不過，她顯然還有最后一個步驟作為此次行動的收尾。</p>
柳如樨滿腹困惑還沒來得及整理出個頭緒，他眼前這個小姑娘就兩步跨到了他面前，伸出手——</p>
扼住了他的喉嚨。</p>
十年前后所有人：“……”</p>
“�。�！”</p>
完全不知道有人正在十年后為他發(fā)瘋，柳如樨幾乎沒有任何掙扎的余地就昏了過去。</p>
他在昏迷之前的想法只有一個。</p>
這小姑娘用以刑訊的手法比之躺在地上的面罩女人，不能說是嫻熟。</p>
應(yīng)該用專精來稱譽。</p>
以至于柳如樨再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蜷在一個坑里的事，都沒能給他造成什么沖擊。</p>
仰頭望著朗月高懸，他無言以對：“……”</p>
所以。</p>
今晚發(fā)生的一切，目的只是為了綁架他到坑里來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