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巷口的陰影里,兩道身影不緊不慢地站直了身體。</p>
他們擋住了李向東的去路。</p>
左邊一個,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軍綠色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一條猙獰的刀疤。</p>
右邊那個,喇叭褲,尖頭皮鞋,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正用一種審視貨物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向東。</p>
“小子,新來的?”</p>
右邊的喇叭褲開口了,聲音帶著一股子油滑的腔調(diào)。</p>
李向東停下腳步,沒說話。</p>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p>
這種平靜,讓喇叭褲很不爽。</p>
他往前湊了一步,幾乎貼到李向東面前,壓低了聲音。</p>
“懂不懂這兒的規(guī)矩?”</p>
“不懂,就讓哥哥們教教你�!�</p>
說話間,他的手不著痕跡地往腰后摸去。</p>
李向東的身體沒有動。</p>
他將精神集中了過去。</p>
不是對著那個人,而是對著他腰后,那個被襯衫下擺蓋住一半的東西。</p>
一瞬間,一個混雜著鐵銹味和血腥味的暴躁念頭,鉆進了他的腦子。</p>
“媽的……上次捅那個胖子,刃口都卷了……回去得找塊石頭好好磨磨……”</p>
“這孫子天天把我別在腰上,汗都把我的木柄泡臭了……”</p>
李向東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p>
他沒有看喇叭褲的臉,而是視線下移,落在了他腰間那個被衣服遮住的位置。</p>
然后,他用一種近乎于閑聊的語氣,輕聲開口。</p>
“大哥�!�</p>
“你這把五一廠出的匕首,是好東西�!�</p>
喇叭褲臉上的得意笑容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就僵住了。</p>
李向東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不疾不徐。</p>
“可惜了。”</p>
“上次在北門那條巷子,捅人的時候太用力,刀刃豁了個一毫米的口子�!�</p>
“再不磨,這把刀就廢了�!�</p>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p>
喇叭褲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一片慘白。</p>
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后腰,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看李向東的眼神,像是見了鬼。</p>
旁邊的刀疤臉也懵了。</p>
北門巷子的事,只有他們兩個和躺在醫(yī)院的那個胖子知道。</p>
保衛(wèi)科的人查了半天都沒查出是誰干的。</p>
眼前這個穿著工裝,看起來比他們還小幾歲的半大孩子,是怎么知道的?</p>
而且,連刀刃豁了個口子這種細節(jié)都知道得一清二楚?</p>
“你……你他媽是誰?”</p>
喇叭褲的聲音抖得厲害,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囂張。</p>
李向東沒有回答。</p>
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p>
兩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混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齊刷刷地又向后退了兩步。</p>
恐懼,在他們眼中蔓延。</p>
他們混跡鴿子市,最怕的不是保衛(wèi)科,而是那些他們?nèi)遣黄鸬摹案呷恕薄?lt;/p>
眼前這個小子,年紀輕輕,卻能一眼看穿他們的底細。</p>
這絕對不是普通人。</p>
怕不是哪個大院里出來的大人物,或者是某個手眼通天的大佬派來踩點的眼線。</p>
一想到這,兩人后背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p>
李向東將兩人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p>
他知道,火候到了。</p>
“我缺錢�!�</p>
他吐出三個字,言簡意賅。</p>
“也缺人幫我開路�!�</p>
“你們要是機靈點,以后有你們的好處�!�</p>
刀疤臉和喇叭褲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絲狂喜。</p>
這是……被高人看上了?</p>
“大哥!您說!要我們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絕無二話!”</p>
喇叭褲一步搶上前,九十度彎腰,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p>
他甚至把嘴里那根沒點燃的煙都拿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遞給李向東。</p>
李向東沒接。</p>
“先帶我轉(zhuǎn)轉(zhuǎn)。”</p>
“好嘞!大哥您這邊請!”</p>
兩人立刻點頭哈腰,一個在前面引路,一個在后面護著,那架勢,比伺候親爹還殷勤。</p>
剛才還想收保護費的惡狼,瞬間變成了最溫順的哈巴狗。</p>
鴿子市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p>
“那不是‘刀子’和‘三皮’嗎?今天怎么轉(zhuǎn)性了?”</p>
“那小子誰�。縼眍^不小啊。”</p>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李向東的“人設(shè)”,已經(jīng)悄然立了起來。</p>
很快,在三皮的指引下,李向東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一個蹲在地上的老農(nóng)。</p>
老農(nóng)身前鋪著一塊布,上面放著幾顆干癟的雞蛋,旁邊還有一小沓用繩子捆著的,嶄新的票證。</p>
的確良布票。</p>
李向東走上前。</p>
“大爺,這票怎么賣?”</p>
老農(nóng)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眼神有些怯生生的。</p>
“娃子……俺也不知道啥價,俺就想換點錢,給俺家婆娘買點藥……”</p>
不等李向東開口,旁邊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就湊了過來,不屑地瞥了一眼那些布票。</p>
“切,一堆廢紙,大爺,我給你五毛錢一張,賣不賣?”</p>
老農(nóng)的臉漲紅了,嘴唇哆嗦著,顯然是覺得太低,但又不敢反駁。</p>
李向東還沒說話,他身后的三皮就一步跨上前,擋在了那個青年面前。</p>
“滾蛋!”</p>
“沒看見我大哥在跟大爺談事嗎?”</p>
三皮把眼一瞪,那股子地痞流氓的氣勢又回來了。</p>
油頭青年一看是三皮和刀子,嚇得縮了縮脖子,灰溜溜地跑了。</p>
李向東蹲下身,從口袋里掏出五塊錢,遞給老農(nóng)。</p>
“大爺,我出一塊錢一張,你這里五張,正好五塊錢。”</p>
一塊錢一張,這個價格比剛才的五毛高了一倍,卻依舊遠低于市場價。</p>
但對老農(nóng)來說,已經(jīng)是天價了。</p>
“哎!哎!夠了夠了!謝謝你啊娃子!你真是個好人!”</p>
老農(nóng)激動得差點掉下淚來,手忙腳亂地將布票和那幾顆雞蛋一股腦地全塞給了李向東。</p>
李向東只拿了布票。</p>
“三皮,去,帶這位大爺去國營藥店,給他家婆娘買兩瓶止咳糖漿�!�</p>
他從那五塊錢里又抽出一張,遞了過去。</p>
三皮愣了一下,隨即重重地點頭。</p>
“好嘞,大哥!”</p>
他扶著老農(nóng),大步流星地走了。</p>
刀子在旁邊看著,眼神里除了畏懼,又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敬佩。</p>
有手段,還講道義。</p>
這位大哥,是真人物!</p>
布票到手,李向東沒有停留。</p>
他讓刀子帶著他,直接找到了鴿子市里那些穿著時髦,卻又愁眉苦臉的年輕人聚集的地方。</p>
“的確良布票,最新的,一張八塊,要的趕緊!”</p>
李向東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p>
“哪呢?哪呢?”</p>
“我要一張!不,兩張!”</p>
一群人瞬間圍了上來。</p>
八塊錢一張,比百貨大樓外面那些黃牛賣的便宜了兩塊錢,對這些急著做新衣服的年輕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福利。</p>
五張布票,轉(zhuǎn)眼間就被搶購一空。</p>
李向東的口袋里,十五塊的本金,眨眼間就變成了五十塊。</p>
這還沒完。</p>
他帶著刀子,繼續(xù)在市場里轉(zhuǎn)悠。</p>
他的耳朵,就是最精準的探測器。</p>
“我的齒輪……卡住了……好難受……”</p>
他從一堆廢銅爛鐵里,花兩塊錢買下了一個生銹的鬧鐘。</p>
回到僻靜處,他用一根鐵絲在某個不起眼的孔里捅了一下。</p>
“咔噠�!�</p>
鬧鐘清脆地走動起來。</p>
轉(zhuǎn)手,賣了十五塊。</p>
“我的燈絲……快斷了……別晃我……”</p>
他花三塊錢,買下一個別人以為壞了的軍用手電筒。</p>
他只是把里面的電池換了個方向。</p>
手電筒亮了。</p>
轉(zhuǎn)手,賣了二十塊。</p>
錢,像滾雪球一樣,在他的口袋里迅速膨脹。</p>
當(dāng)太陽偏西時,李向東帶著刀子和三皮,走出了鴿子市。</p>
他數(shù)了數(shù)口袋里那沓厚厚的,帶著各種味道的鈔票。</p>
一百五十八塊六毛。</p>
刀子和三皮看著那沓錢,眼睛都直了。</p>
他們在這里混了幾年,坑蒙拐騙,一天能弄個幾塊錢就頂天了。</p>
這位大哥,一個下午,就賺了他們半年的錢。</p>
“大哥,您……您真是神了!”</p>
三皮的聲音里全是崇拜。</p>
李向東把錢揣好,從里面抽出二十塊錢,遞給他們。</p>
“你們的辛苦費�!�</p>
“不!大哥!我們不能要!”</p>
兩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p>
李向東沒多說,直接把錢塞進了三皮的口袋。</p>
“跟著我,以后少不了你們的�!�</p>
他轉(zhuǎn)身,迎著夕陽,走向了市中心的方向。</p>
那里,百貨大樓的招牌在余暉中閃閃發(fā)光。</p>
刀子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問道。</p>
“大哥,咱們還回家嗎?”</p>
李向東沒有回頭。</p>
“不�!�</p>
“先去辦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