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堂屋這邊，葉老爺子請了沈老爺子上座。</p>
因葉家老太太沒來，沈老太太和周氏便沒有作陪，只讓他們幾個男人說話。</p>
又是一陣寒暄，沈老爺子清了清嗓子，“葉老弟，我不兜圈子了，咱們開門見山地談一談吧。昨日的事，我代我家阿錚道個歉。”</p>
葉老爺子連忙擺手，“沈老哥莫要說這樣的話。昨日你家阿錚救了我家大孫女的命，我們……我們心里是很感激的！”</p>
葉老爺子不是啥文化人，情緒激動之下便有些語塞。</p>
他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二兒子。</p>
葉青山接話道：“沈伯父，阿錚于我家阿菀有救命之恩，我們今日本是準(zhǔn)備登門致謝的。只沒想到還未出門，伯父便提前一步而來。您再說這樣的話，可真是折煞我們了�！�</p>
沈老爺子自不會覺得大孫子犯了錯。</p>
就像他前一夜在家里說的那樣，救人如救火，事急從權(quán)。</p>
要真像他閨女說的那樣，沈錚在那檔口還瞻前顧后，將人命當(dāng)兒戲，就不配當(dāng)沈家的兒郎！</p>
他這么說，就是為了試探葉家人對昨日之事的態(tài)度。</p>
此時見葉家父子這般態(tài)度，沈老爺子心中便有了分寸，知道可以接著往下說了。</p>
只是在接下去說之前，沈老爺子掃向一旁的沈錚，“你這孩子，怎么瞧著像是沒睡醒似的？去外頭散散，沒得讓人笑話�！�</p>
沈錚知道祖父的用意。</p>
祖父是怕萬一葉家不同意換親，傷了他的面子。</p>
沈錚自詡并非經(jīng)不住事兒的人，不然就他前些年的經(jīng)歷，他早就想不開了。</p>
其實他對成家也并沒有多大的熱切。</p>
他這樣的命數(shù)，不拖累家人就很慶幸了，何必再去連累旁人？</p>
只是，他是家中長孫，他不說親，家里兩個弟弟便也只能一直拖著。</p>
終歸是長輩的一番好意，沈錚順從地站起身。</p>
他一動，葉青山看向自家子侄：“你們四個猢猻也別拘著了，外頭玩去吧。”</p>
葉家四兄弟前后腳生的，最大的也不過十五歲，正是玩鬧不夠的時候。</p>
倆雙胞胎更別說了，親爹一發(fā)話，兩人就一左一右走到沈錚身旁。</p>
“沈大哥，我剛才看你家的馬，跟城里街上的馬不一樣。里頭是不是有什么說法？”</p>
“這個不用沈大哥說，我知道！沈家的馬是戰(zhàn)馬對不？”</p>
沈錚被兩個半大小子夾在中間，一行人到了院外。</p>
“那確實是戰(zhàn)馬，是前幾年上官所贈�！鄙蝈P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就院外去解了馬，讓他們仔細(xì)觀摩。</p>
那戰(zhàn)馬通體烏黑，不見半根雜毛，肌肉緊實有力，遠望似一錠凝固的墨。</p>
待離得近了，戰(zhàn)馬閑閑掀開眼皮，眼中更透著一股凡馬沒有的機敏和警醒。</p>
四個小子不約而同地低呼一聲：“好威風(fēng)的馬！”</p>
雙胞胎星星眼看向沈錚。</p>
“沈大哥，我們能騎一會兒嗎？”</p>
“對，我們就騎一刻鐘，肯定不傷了它�！�</p>
這并不算多么過分的要求，但騎馬容易受傷，在問清四個小子只騎過騾子，沈錚便不敢?guī)麄內(nèi)ネ饷姣偱埽蛔屗麄冊谠鹤永矧T。</p>
葉家的院子并不很大，容下四個小子和一匹馬之后，沈錚便尋了個方便處理緊急情況的角落站著。</p>
四個小子歡呼一聲，按著齒序，輪流騎馬。</p>
沒輪上的則負(fù)責(zé)牽馬和護衛(wèi)。</p>
沈錚瞧著他們笑鬧的模樣，不禁彎了彎唇。</p>
也正在這時，沈錚聽到屋里傳來女子的談話聲。</p>
按規(guī)矩，既知道自己站得位置不當(dāng)，沈錚就該避讓開來。</p>
但沈錚剛準(zhǔn)備挪腳，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同時辨認(rèn)出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親姑母。</p>
她的親姑母將他的生平一字不落地講與人聽，末了還帶著笑意問：“如此，阿菀你可還愿意嫁給他？”</p>
換成旁人，親耳聽到親人在人后這般毫無顧忌地說嘴自己，自是會無比的傷懷和憤怒。</p>
至于他……</p>
沈錚并不覺得如何。</p>
畢竟那些事確實是他的親身經(jīng)歷，姑母雖有幾分夸大其詞，倒也不算顛倒黑白。</p>
經(jīng)歷過那些事的沈錚早就對這些麻木了。</p>
正相反，他心底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p>
他早就想著把這些事開誠布公告訴葉家。</p>
但祖父不允，親娘亦用性命相逼，只說等人嫁過來，他們都會加倍對他的妻子好。</p>
如今這樣也好，誰會愿意嫁給這樣的他呢？</p>
親事黃了，他也就不用心懷愧疚。</p>
沈錚自嘲地笑了笑，正準(zhǔn)備離開，卻聽屋內(nèi)響起另一道清麗婉轉(zhuǎn)的女聲——</p>
“我不明白宋伯母為何要與我說這些�！�</p>
“沈大哥自幼喪父我是知道的，但聽聞沈伯父是在市集中偶遇受驚的馬，為了防止驚馬踩踏行人，才仗義出手，卻不幸傷重，不治而亡。我們這些外人尚且知道贊其高義，伯母當(dāng)人妹子的，卻言之鑿鑿地說沈伯父是被沈大哥的命數(shù)拖累……”</p>
“我自小失恃，怕是在你看來，也同樣不詳吧。難為您紆尊降貴和我說這些。”</p>
他姑母急急分辯：“我……我不是那個意思！”</p>
屋內(nèi)那道女聲卻沒和他姑母掰扯什么，而是不徐不疾地繼續(xù)道：“至于您方才所說的軍中的事，我確實不懂。我只知道書上說‘十卒出征一卒還，枯顱銜箭哭青山’。沈家是功勛之家，出了四個上戰(zhàn)場的軍士，老邁者有之，年幼者亦有之，最后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這難道不比什么功勛榮耀都來的要緊？”</p>
“還是說，宋伯母寧愿家人出事，也要沈大哥掙回功勛，光耀門楣，這才不算霉運纏身？”</p>
“葉菀，你……你……”</p>
他姑母被說得啞口無言，“你”了半天，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p>
沈錚也這才知道，說出那么一番話的正是葉家大姑娘——他前一日的施救對象，亦是祖父讓他轉(zhuǎn)而求娶的對象。</p>
沈錚不覺笑著抬眼，驀然發(fā)現(xiàn)今日居然是個大晴天。</p>
天青如洗，田疇新綠。暖融的微風(fēng)送來不知名的花香。</p>
原來這世間竟真的有不嫌棄他的女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