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色，在蒼云嶺上空緩緩流淌，像一條冰冷而沉默的河。</p>
獨立團殘存的戰(zhàn)士們，在經歷了分贓大會的狂喜和與旅長斗智斗勇的緊張后，終于迎來了一段難得的平靜。但這種平靜，卻被一種更深沉的焦慮所籠罩。</p>
趙剛在臨時指揮部里來回踱步，腳下的地面幾乎要被他踩出一道溝來。他每隔幾分鐘，就要走到陣地邊緣，朝著萬家鎮(zhèn)的方向，伸長了脖子望上一眼，可目之所及除了沉沉的黑暗便只有被風吹得搖曳的樹影。</p>
“政委，您就別轉悠了俺的眼睛都快被您晃花了�！币慌载撠熅涞亩I長，忍不住開口勸道，“團長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沒事兒�！�</p>
“我擔心的不是他有沒有事！”趙剛煩躁地擺了擺手，聲音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憂慮，“我擔心的是他把事情搞砸了！他只帶了三個人，就敢去闖一個偽軍營！那石友三但凡有一點腦子，都不會信他那套鬼話！萬一......萬一他們回不來我們這點人，帶著這么多傷員和裝備，怎么沖出鬼子的包圍圈？”</p>
他的擔憂，也是在場所有人心中的擔憂。</p>
雖然他們對自家團長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但這次的計劃，實在是太過天馬行空，太過匪夷所思，已經超出了他們最狂野的想象。</p>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p>
每一秒，都像一把小錘，敲打著眾人本就緊繃的神經。</p>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外圍放哨的偵察兵，耳朵貼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突然一變！</p>
“有動靜！”他猛地跳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絲驚慌，“西南方向，有馬蹄聲！很多！至少......至少上百匹！”</p>
“什么？”</p>
趙剛和在場的所有軍官，臉色“唰”的一下全白了！</p>
上百匹馬！</p>
這個方向，這個數(shù)量，絕不可能是李云龍他們！</p>
唯一的可能就是萬家鎮(zhèn)的偽軍騎兵營！</p>
計劃敗露了！李云龍他們被扣下了！偽軍這是來抄他們的后路了！</p>
“快！進入陣地！準備戰(zhàn)斗！”趙剛當機立斷，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尖銳。</p>
戰(zhàn)士們雖然疲憊，但刻在骨子里的戰(zhàn)斗本能讓他們在瞬間就行動了起來。他們手忙腳亂地從藏匿點拖出機槍和彈藥箱，依托著簡陋的工事，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那片傳來馬蹄聲的黑暗。</p>
剛剛還稍顯放松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一股絕望的情緒，再次籠罩了整個山崗。</p>
沒了李云龍這個主心骨，面對數(shù)百名以逸待勞的騎兵，他們這點殘兵敗將，根本沒有絲毫勝算！</p>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p>
“噠噠！噠噠！噠噠！”</p>
那密集如雨點般的聲響，仿佛是死神敲響的喪鐘，狠狠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p>
趙剛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駁殼槍，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戰(zhàn)斗到最后一人，然后拉響最后一顆手榴彈。</p>
就在這時黑暗中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卻如同天籟般的聲音，借著風勢傳了過來。</p>
“都他娘的別開槍！是老子回來了！”</p>
是李云龍！</p>
這聲音！這語氣！這股子蠻橫霸道的勁兒！化成灰他們都認得！</p>
趙剛和所有的戰(zhàn)士，全都愣住了。</p>
緊接著在山道轉彎處，一道黑色的洪流，猛地涌了出來！</p>
為首的正是李云龍！他騎在一匹神駿的棗紅大馬上，身形挺拔如松，腰間的佐官刀在依稀的星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寒芒！</p>
在他的身后，是張大彪、王石頭和孫猴子。</p>
再往后......</p>
是馬！</p>
黑壓壓的一大片，望不到頭的馬！</p>
每一匹都膘肥體壯，油光水滑，在夜風中打著響鼻，不安地刨著蹄子。粗略一數(shù)，少說也有兩百匹！</p>
那哪里是什么偽軍騎兵營的追兵？</p>
那分明是一支浩浩蕩蕩的凱旋之師！</p>
“......”</p>
整個蒼云嶺陣地，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p>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張大了嘴巴，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堪稱神跡的一幕，大腦徹底陷入了宕機狀態(tài)。</p>
去“借”馬......</p>
這就是團長說的“借”？</p>
這他娘的是把人家整個馬廄都給搬回來了啊！</p>
“我......我不是在做夢吧？”一個年輕的戰(zhàn)士，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齜牙咧嘴，才確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p>
“團長......威武......”二營長喃喃自語，眼神中充滿了狂熱的崇拜。</p>
趙剛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他感覺自己的喉嚨里，像是被塞進了一大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那引以為傲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在這一刻，被眼前這支憑空出現(xiàn)的馬隊，沖擊得粉碎！</p>
他看著那個騎在馬上，一臉云淡風輕，仿佛只是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的男人，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p>
妖孽！</p>
這個李云龍，絕對是個不世出的妖孽！</p>
“都他娘的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過來幫忙！當老子是來給你們閱兵的嗎？”李云龍催馬來到陣地前，沒好氣地吼道。</p>
這一聲吼，才終于將眾人從巨大的震驚中喚醒。</p>
“噢！團長回來了！”</p>
“有馬了！咱們有馬了！”</p>
陣地上瞬間爆發(fā)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的歡呼聲！戰(zhàn)士們一擁而上，圍著那些高頭大馬，又摸又抱，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有了這些牲口，他們就能把所有的寶貝疙瘩和受傷的弟兄，都安安全全地帶回家了！</p>
李云龍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扔給一個警衛(wèi)員，大步流星地走到趙剛面前，一拍他的肩膀，得意地笑道：“怎么樣，老趙？我說了是去‘借’，沒騙你吧？”</p>
趙剛看著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李云龍......我命令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向我詳細匯報，你是如何把人家一個營的戰(zhàn)馬，都‘借’回來的！”</p>
他有預感這過程絕對比結果還要離譜！</p>
“匯報個屁！”李云龍大手一揮，直接打斷了他，“現(xiàn)在沒時間說廢話！天亮之前，我們必須離開這里！小鬼子的大部隊，隨時可能殺過來！”</p>
他的表情，瞬間從得意切換到了嚴肅。他環(huán)顧四周，指著那些堆放在一旁的重武器，下達了新的命令。</p>
“所有人都給老子聽好了！咱們現(xiàn)在面臨一個新的問題！”</p>
“槍支彈藥，糧食罐頭，這些都好辦，直接馱在馬背上就行！傷員也可以兩人一馬，輪流騎乘！”</p>
“但是！”他的手指，重重地指向了那四門九二式步兵炮，“這四個大家伙，怎么辦？”</p>
眾人聞言，剛剛還興奮的臉，又垮了下來。</p>
是啊，馬是有了可這玩意兒太重了！一噸多的大家伙，怎么弄到馬背上去？就算弄上去了一匹馬也馱不動�。�</p>
“團長，”張大彪再次提出了他樸素的想法，“要不......咱找?guī)灼プ顗训尿呑樱奈迤ヒ黄�，用繩子硬拖著走？”</p>
“拖？”李云龍沒好氣地罵道，“這山路崎嶇不平，你拖回去這炮的準星高低機早就被顛壞了！到時候就真成了一堆廢鐵！咱們要的是能打仗的利器，不是拉回去看的擺設！”</p>
眾人再次陷入了沉默。</p>
李云龍看著他們那愁眉苦臉的樣子，也不再賣關子。他走到一門九二炮前，拍了拍冰冷的炮身，胸有成竹地說道：“行了都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辦法，老子早就想好了！”</p>
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飛快地畫起了草圖。</p>
“炮，是不能直接馱，也不能直接拖。但是，我們可以給它造個‘坐騎’！”</p>
他指著地上的草圖，開始解釋他那超越時代的構想：“咱們把炮管和炮架拆開這是最重的兩個部分。然后用繳獲的圓木和粗麻繩，給它們各自做一個簡易的拖車，或者叫爬犁！前面用兩匹馬，像拉車一樣拉著！后面再用兩匹馬，負責控制方向和剎車！這就叫‘四馬拖拽，前后平衡’！”</p>
“至于炮輪和那些零碎的部件就簡單了直接綁在馬背上就行！”</p>
“這樣一來重量被分解了炮身也得到了緩沖保護！雖然速度慢了點但在這山路上，絕對比硬拖硬拽要穩(wěn)妥得多！”</p>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趙剛在內，都聽得目瞪口呆。</p>
他們看著地上那雖然簡單，但結構清晰、原理明確的草圖，再看看自家團長那張自信滿滿的臉，感覺自己的腦子又不夠用了。</p>
這種匪夷所思的運輸方式，他們別說見，連想都沒想過！</p>
“還愣著干什么？”李云龍把樹枝一扔，開始發(fā)號施令，“木匠呢？炊事班里有沒有會弄木工活的？立刻帶人去砍樹，照著我這個圖紙，給老子連夜把爬犁做出來！”</p>
“其他人，把所有的戰(zhàn)利品，按照輕重緩急，分門別類！子彈一箱箱捆好，機槍用油布包好！傷員先上馬！吃的喝的墊在最底下！”</p>
“動作要快！姿勢要帥！天亮之前，咱們的‘獨立團號’裝甲列車，必須準時發(fā)車！”</p>
“是！”</p>
這一次再沒有任何人有絲毫的疑問。</p>
在李云龍一次又一次地創(chuàng)造奇跡之后，他的任何命令，在戰(zhàn)士們看來都成了通往勝利的唯一真理！</p>
整個蒼云嶺，再次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巨大工地。</p>
砍樹聲捆綁聲號子聲，此起彼伏。</p>
在李云龍高效而精準的指揮下，所有人都像一臺巨大機器上嚴絲合縫的零件飛速地運轉起來。</p>
趙剛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看著那些在火光下?lián)]汗如雨，臉上卻洋溢著希望和干勁的戰(zhàn)士，又看了看那個正叉著腰，對著偷懶的士兵破口大罵的李云龍，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p>
他知道，一支全新的脫胎換骨的獨立團，正在這蒼云嶺的廢墟之上，浴火重生。</p>
而這一切的締造者，就是那個讓他又愛又恨、又敬又怕的男人。</p>
當東方的天空，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p>
一支堪稱奇觀的隊伍，終于整裝待發(fā)。</p>
二百多名戰(zhàn)士，精神抖擻地騎在馬上。一百多名傷員，被妥善地安置在馬背上。數(shù)百匹騾馬，身上馱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彈藥和物資，像一座座移動的小山。</p>
隊伍的最中央，是那四組由四匹高頭大馬共同拖拽的簡易爬犁，上面穩(wěn)穩(wěn)地固定著九二式步兵炮的核心部件雖然看著簡陋，卻充滿了智慧的光芒。</p>
李云龍騎在他的棗紅大馬上，看著眼前這支被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機械化”部隊，胸中豪情萬丈。</p>
他拔出腰間的指揮刀，在晨曦中，刀鋒閃爍著金色的光芒。</p>
他將刀向前猛地一指，發(fā)出了撕裂黎明的怒吼：</p>
“目標，根據(jù)地！”</p>
“回家！”</p>
“出發(f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