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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陸觀瀾不語，只是那樣冷淡地看著她。</p>

    姜嫵凝往前走了一步，與從前的怯懦不同，也與從前極力想要和他親昵，比如挽胳膊被他甩開不同。</p>

    此時就停在他身前半步之遙。</p>

    他清晰地看見她長睫上泫然欲泣的濕氣，也能聞到一抹帶著雪后初霽般的蘭花香。</p>

    “是妾身剛嫁入府中，多嘗了一口松鶴樓的糕點(diǎn)，被母親當(dāng)眾訓(xùn)斥‘貪嘴失儀’，罰跪在祠堂一天一夜那次？”</p>

    “還是去年中秋宴前，妾身想為府中添一道八寶鴨撐撐場面，夫君卻當(dāng)著下人的面，斥責(zé)妾身‘鋪張浪費(fèi)’的那回？”</p>

    她每說一句，聲音便更軟糯一分，甚至帶上了一點(diǎn)嬌嗔的尾音，卻字字句句都刺穿他虛偽的溫情。</p>

    “夫君若不說……” 她微微歪頭，眼神純真得像不諳世事的少女，</p>

    “妾身都快忘了，原來在這府里，妾身……也曾有過喜歡什么的資格�！�</p>

    陸觀瀾被問得啞口無言，心頭一滯。</p>

    他印象里的妻子，或是唯唯諾諾，或是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何曾有過這般……媚骨天成卻又字字見血的模樣？</p>

    陸觀瀾鬼使神差般，第一次想抓住她的雪腕，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抹微涼：“夫人，你……”</p>

    姜嫵凝卻在他觸及前，已翩然后退半步，裙裾旋開一抹冷淡的弧度，讓他抓了個空。</p>

    “菜肴很好，只是……” 她嫣然一笑，那笑意灼若芙蕖，卻半分不入眼底，</p>

    “時過境遷，妾身的胃口，早被這府里的規(guī)矩……養(yǎng)刁了�！�</p>

    說完，她不再看他臉上的怔忪，徑直轉(zhuǎn)身，掀簾離開。</p>

    簾子晃動的余影里，陸觀瀾站在原地，鼻尖還縈繞著那縷冷香。</p>

    眼前的姜嫵凝，陌生得讓他心驚。</p>

    澄心院</p>

    銅鏡里的一張俏臉，冰冷又平靜。</p>

    陸觀瀾，你欠我的，又何止這一句輕飄飄的委屈？</p>

    來日方長，我們……慢慢算。</p>

    這副模樣，自然不正常。</p>

    姜嫵凝對著鏡中那雙清冷剔透的眸子，勾了勾唇。</p>

    一個被逼到絕境、連死都經(jīng)歷過的女人，若還如同往日般蠢笨可欺，那才是真正的笑話。</p>

    今天這道圣旨絕不是憑空來的，如果沒猜錯，是她前日留下的那句，“首輔家的，感謝救命之恩......”</p>

    奏效了，帝王在找她，卻誤猜成了陸琉璃。</p>

    “云絮，你去紫藤苑偷偷看看小姐為此次宮宴，準(zhǔn)備的衣裙是什么樣的，然后......”</p>

    “讓她……穿不成那條新裙子。”</p>

    “奴婢明白�！�</p>

    云絮雖然不知道夫人的計劃，但她知道，夫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其深意。</p>

    兩日后，出發(fā)前夕，陸府炸開了鍋。</p>

    陸琉璃的驚呼聲掀翻屋頂——</p>

    她那條面圣的寶貝裙子，不知怎的，被書架掉落的硯臺沾染了一大片墨污！</p>

    “怎么辦！怎么辦！宮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陸琉璃急得眼淚直流。</p>

    正當(dāng)一片混亂之時，云絮適時地出現(xiàn)，一臉焦急地對姜嫵凝道：</p>

    “夫人，您最擅蘇繡，可有法子救一救大小姐的裙子？若是誤了宮宴，只怕大人都要被圣上怪罪……”</p>

    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姜嫵凝身上。</p>

    姜嫵凝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緩緩起身，走到那裙子前，仔細(xì)看了看，柔聲道：</p>

    “小妹別急，或許……可以用刺繡將這污漬遮蓋過去�！�</p>

    “真的嗎？嫂嫂你快救救它！” 陸琉璃如同抓住救命稻草。</p>

    姜嫵凝微微頷首，一旁的云絮會意，利落地取來了針線簍。</p>

    剎那間，全屋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上。</p>

    只見她纖指翻飛，神情專注，針線在她手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p>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團(tuán)猙獰的墨污竟神奇地被一叢清逸靈動、栩栩如生的蘭草覆蓋，仿佛本就生長在裙裾之上。</p>

    “好了�！�</p>

    姜嫵凝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珠，襯得愈發(fā)柔弱動人。</p>

    陸觀瀾看著她，眼底掠過一抹贊許。</p>

    陸琉璃一把奪過裙子，眼見污漬被遮蓋，那蘭花更是別致新穎，連句道謝都顧不上，滿心歡喜地立刻換上。</p>

    看著她興高采烈的背影，姜嫵凝淺笑：這蘭花，自然與她不小心落在承熙殿的那方絹帕，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p>

    陛下，棋子已落。</p>

    當(dāng)您看到這熟悉的蘭花，卻找不到想見的人時……</p>

    是會失望，還是會覺得，這場捕獵，越發(fā)有趣了呢？</p>

    “今日之事，辛苦夫人了�！标懹^瀾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從袖中取出自己的帕子遞過來，“擦擦汗吧�！�</p>

    若是從前，姜嫵凝定會為這點(diǎn)溫情感動得熱淚盈眶。</p>

    此刻，她卻只是淡淡地，抬起衣袖，輕輕拭了一下鬢角。</p>

    一個平常的動作，由她做來，卻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嫻雅媚態(tài)。</p>

    “夫君言重了，妹妹能得陛下青睞，是陸府的榮耀，妾身……亦感欣喜�！�</p>

    她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帶著云絮離去。</p>

    欣喜？</p>

    自然是“欣喜”的。</p>

    陸琉璃，你且好好做著美夢。</p>

    這入宮的“恩典”，便是陛下為我燃起的第一把火。</p>

    澄心院內(nèi)。</p>

    云絮一邊給她揉著緊急繡花，發(fā)酸的手腕，一邊忍不住低聲問：</p>

    “夫人，奴婢愚鈍。您既讓奴婢設(shè)計弄臟大小姐的裙子，為何又親自繡上蘭花幫她？難道……前日在擷芳園，您有什么奇遇不成？”</p>

    姜嫵凝看著窗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云絮，你說……在這深宅大院，什么樣的女人才能活得最好？”</p>

    云絮不假思索：“得寵的，有權(quán)優(yōu)勢的，有娘家撐腰的！”</p>

    國子監(jiān)祭酒的女兒嫁給首輔是高嫁，這些現(xiàn)實(shí)，姜嫵凝改變不了，所以這一世，她要攀上更高的高枝，是要能把華陽郡主踩在腳下的權(quán)勢，</p>

    是……能讓最有權(quán)的男人，對她念念不忘。</p>

    “反正夫人怎么做都有道理！奴婢瞧著，您如今這樣，比從前的窩囊樣……痛快多了！”</p>

    說完自覺失言，趕緊捂住嘴。</p>

    姜嫵凝卻并未生氣，只是淺淺一笑。</p>

    痛快？這才只是開始。</p>

    她的算計，早已布下，那日她沒有告知身份，目的就是為了吊起帝王的胃口，讓他好奇尋找。</p>

    如今只需靜待……宮中的回音。</p>

    皇宮御花園。</p>

    陸琉璃跟在陸觀瀾身后，眼睛都快不夠用了。</p>

    朱欄玉砌，奇花異草，往來皆是京城里的大人物。</p>

    她緊張地攥緊了袖口，小聲問：“哥，陛下……陛下長什么樣��？兇不兇？”</p>

    “不必緊張，陛下問什么，你答什么便是。”</p>

    御花園內(nèi)，已是冠蓋云集。</p>

    肱骨權(quán)臣、宗親王侯們?nèi)�三兩兩寒暄��，�?dāng)陸觀瀾步入時，周遭的聲浪不自覺便低了下去。</p>

    “首輔大人好�！�</p>

    無數(shù)道目光匯聚而來，帶著恭敬與敬畏。</p>

    兄妹倆甫一站定，一道窈窕身影便翩然而至，正是華陽郡主。</p>

    “觀瀾，琉璃妹妹，可算等到你們了�！�</p>

    華陽笑語盈盈，親熱地拉起了陸琉璃的手，</p>

    “這便是琉璃妹妹吧？果真靈秀可人，難怪觀瀾平日里藏得緊，都不帶出來讓我們見見�！�</p>

    她今日裝扮得雍容華貴，滿頭珠翠在日光下流光溢彩，通身的氣派讓陸琉璃暗自咋舌，心道：不愧是太后的親侄女，這般美貌與貴氣，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p>

    不遠(yuǎn)處的人竊竊私語起來，“……瞧華陽郡主，與首輔真真是舊緣未了啊�！�</p>

    另一人聲音帶著戲謔：“舊緣？那現(xiàn)今占著陸夫人名分的那位，豈非成了絆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