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康順堂的大堂里，在老鴇的要求下，把李美云和王氏兩個請到隔壁，然后兩方坐定，你來我往的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時辰，比口才也比耐力。老鴇的戰(zhàn)術(shù)是很簡明清晰的，無非就是起個高價的頭，等對方慢慢來殺價。林昌化想要表現(xiàn)的就復雜的多，賠錢不能賠太多，賠多了，把康順堂都折進去了，他爭個什么勁，也不能太少，少了又拿不住李家兄弟。要認賠又要說沒錢賠，總之這各方面的分寸都要拿捏好。</p>

    林昌化首先發(fā)問：“你怡紅樓是個什么地方，原是讓人去吃酒作樂的。成林好好的去你那吃酒，如今腿都斷了，你倒上我門上鬧。”</p>

    老鴇：“怡紅樓現(xiàn)場有百十人，都親眼見到，是李成林把如煙和小翠推下去的�！�</p>

    “我沒有推她們，我本意是去把如煙拉回來。小翠說要劃她的臉�！崩畛闪洲q白。</p>

    林昌化:“明明是你的姑娘小翠先爭風吃醋，才起的事端，你沒有約束好自家的姑娘，倒怪罪起客人來。如今償命賠錢自應(yīng)該找你的小翠�！�</p>

    老鴇：“那就還是去見官吧�！�</p>

    李成樹：“見官就見官�！�</p>

    李成林“別別賴媽媽，我們好生商量�！�</p>

    李成樹起先是和林昌化站一起的，指責老鴇，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姑娘，沒有維護好自家的欄桿，這起命案應(yīng)該自己負責。老鴇說是李成林為了擺脫小翠，故意推她下樓，反而傷了如煙的性命，既然不肯認，就見官。李成林說絕無殺人之意，一切都是意外，見官大可不必，賠錢可以商量。</p>

    如此爭吵了幾個回合，方才切入正題，老鴇到底要多少錢。</p>

    老鴇開始第二回合的表演，哭訴如煙命苦，自己從幾歲買來，如何辛苦教養(yǎng)，剛剛開始可以掙錢，就喪命在李成林手上。又哭訴小翠命苦，在煙花之地熬了這些年，如今被破了相，后半生誰來養(yǎng)。半響，說到價錢上：</p>

    “前些日子，有恩客出兩千兩說要贖如煙出去做姨娘，我都沒肯。以如煙的才情相貌，兩千兩，兩年也就賺回來了。哪知才沒兩日，就喪命了。你們倒說說，你們該賠我多少銀子。小翠破了相，從此怡紅樓就要白養(yǎng)著她，你怎么也得賠五百兩給她吧。還有我怡紅樓，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正堂里，死在眾多恩客眼前，這下子不知道要多久不能開張做生意。但凡一天不開張，里外百來口人，一天的吃穿用度就要幾十兩。這個賬你們該認吧。里里外外，算四千兩，今兒沒有這個錢，我萬不能答應(yīng)�！�</p>

    果然是獅子大開口，林昌化和李家兄弟都沒有想到老鴇開這樣的天價，李成樹都覺得未必他哥哥不能去順天府地牢，說，“賴媽媽是要把我的康順堂整個訛了去�！彼�說康順堂是他的，林昌化和李成林也沒顧上反駁一句。</p>

    青樓的行情，李成林自然很熟：“賴媽媽好個翻臉不認人，忘記了我一直是你怡紅樓的主顧了嗎？你這是當著明白人使詐。小翠如今哪里還有客人，什么破不破相的，早就沒有人問津了，要不她會一直糾纏我不放，她在怡紅樓早就是個吃白飯的，你倒趁機訛到我身上。五百兩銀子，就是如煙也贖得了。這些日子，我多在如煙這里，怎么沒聽說過有人要用兩千兩贖她？不過年輕些會唱點曲子，又不是什么花魁娘子。真有人兩千兩贖她，賴媽媽每次才收客人三五兩銀子？肯定會大漲她的身價。去年紅袖書院的花魁晚香贖出去也才兩千兩，誰人不知。如煙怎么的就值兩千兩。”</p>

    有理有據(jù)，果然人人都有所擅長。在側(cè)房的王氏只聽得去一次就要三五兩銀子，牙齒都咬碎了。</p>

    老鴇少不得要哭一陣如煙死的慘，人家紅袖書院收兩千兩銀子，人還在，你給我兩千兩銀子，但是只有一具尸首了。</p>

    “四千兩，你看我康順堂可值得這些錢？如此賴媽媽還是去告官吧。實話說，我康順堂如今是一百兩都拿不出來�！绷植�化說。</p>

    “誰不知道你康順堂這幾年生意如日中天，你家大少爺在怡紅樓的口氣，你們在整個京城都是開藥房的，都是頭一份。林掌柜一開始就不愿意拿錢出來吧，只想送繼子去坐牢，到底是后爹�！�</p>

    李成林聽林昌化說一百兩都拿不出，也想罵林昌化，但想想還在殺價，就把話咽下了。李成樹卻面色發(fā)紅，因為他幾天前才去賬房里硬支了三百兩，當時林昌化也說賬上沒有錢了，是從別處周轉(zhuǎn)來給他的，他只當是林昌化的搪塞之詞，現(xiàn)在看也許是真的。無論如何這事肯定瞞不住了。</p>

    雙方又通過漫長的拉鋸戰(zhàn)，老鴇時而哭訴自己的艱辛，時而發(fā)狠，要讓外面的伙計打進來，身邊的兩個打手也每每面露兇相，讓康順堂的人雖在那里硬撐辯解，卻也不敢高聲。</p>

    李成樹時而服軟，說以后兄弟們還是會去怡紅樓捧場，時而也說要去告怡紅樓管理不善，跌傷了客人。林昌化就無論老鴇說多少價碼，只說沒有錢。</p>

    最后直鬧到了戌時末亥時初，雙方都累的沒有力氣了，耗盡了耐心。到底是商定了賠老鴇一千兩損失，另出一百兩安葬如煙。李家兄弟同意下來，林昌化還是說沒有錢。李成林扯著嗓子喊青黛。青黛從賬房里轉(zhuǎn)出來，李成林問，“賬上有多少銀子，趕緊的給我拿出來，把事了了�！边@話就是李成樹心里也不服，闖下這樣的禍事，不僅毫無愧色，倒像家業(yè)都是他一個人的。更別說旁邊的林昌化了，心里恨的牙癢癢。</p>

    “只有這幾日柜上收的診金和藥錢，不過二十兩�！鼻圜煺f。</p>

    “怎么可能，我堂堂的康順堂，賬上只有二十兩。好啊，姓林的，你們父女倆把康順堂的錢都弄到哪去了�！崩畛闪纸腥缕饋�。</p>

    沒有等林昌化和李家兄弟吵起來，老鴇先發(fā)話了，“林掌柜，李少爺，看樣子，今天老身是見不到錢了。老身沒有興致在這里看你們演戲，先寫下文書給我，三天后我來取錢。我就不在這里聽你們分辨康順堂的錢姓林還是姓李，總之三天后我拿不到錢，也別說什么見官了，，我且一把火點了你們的康順堂�！�</p>

    老鴇的打手就粗聲催促拿紙筆來，林昌化避到一邊，李成林自簽字畫押，約定三日內(nèi)結(jié)完一千兩的賠命價。但那一百兩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帶走，要么就把如煙的尸體抬進康順堂來。賬房沒有，李成林身上只有二十兩，林昌化和李成樹都沒有掏錢的意思，老鴇待要發(fā)作，在側(cè)方的李美云趕緊送了一百兩出來。老鴇冷笑道，“到底還得是親娘。林掌柜，大家都是在街面上開門做生意的的，我本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難看，才耐著性子在這和你們耗了一宿。千萬不要戲耍我�！�</p>

    開了門，老鴇招呼她的人，抬上如煙，又浩浩蕩蕩的回去了。青黛在里面張望了一眼，看老鴇踹了地上的小翠一腳，小翠艱難的站起身來，晃悠悠的跟在隊伍的后面，把自己的披風也穿走了�？淀樚玫幕镉媯円策M了屋，一個個又冷又餓，都去后院開飯了。</p>

    吳先生也轉(zhuǎn)出來了，他故意露個臉，看今天晚上還用不用得著他。但是姓李的姓林的都沒有人作聲，各人心里盤算著接下來如何過招，好像現(xiàn)在開了口就會泄了自己志氣一樣。過了好大一會，李美云說：“到底要吃飯的，讓廚房把飯熱了，表哥和我們一起吃吧。”她一直叫吳先生表哥。讓人抬了李成林，都往飯廳去，詹氏、劉巧、柳姨娘都早等著。等廚房熱飯的間隙，青黛說去喊白芷，實則往長留那邊去了，她有心叫長留來壯個聲勢，長留十四歲多了，個頭也不小。況且父親如此費盡心力，還不是為了他。到長留門外，見里面還點著燈，青黛推門進去，長留在燈下看著一本《中庸》。</p>

    “你晚飯吃了嗎？，前面馬上要開晚飯了�！鼻圜靻�。</p>

    “劉媽給我們幾個下學的分別送了飯，大姐不用管我了�！�</p>

    “你知道家里今天發(fā)生了什么嗎？”</p>

    “聽劉媽說，大哥在外面鬧出了人命，要賠很多錢�！�</p>

    長留不好和長姐說青樓妓院的字眼，就只說是外面。</p>

    “現(xiàn)在講定了要賠一千兩，賬房里沒有銀子。今晚家里只怕要有得鬧，說不定我們姓林的和姓李的要鬧分家�！�</p>

    “若是過不到一起，大家你情我愿，分家也是正理。親兄弟還分呢，何況我們姓著兩個姓。”</p>

    “那你不關(guān)心怎么分嗎，父親一直想將來把康順堂交到你手上，但是康順堂原本是姓李的，你覺得大哥二哥會放手嗎？”</p>

    長留把手里的書用力合上說：“我早就立下志向，將來既不行醫(yī)，也不賣藥。要通過參加科考，博取功名。”</p>

    青黛倒愣了，只知道父親一心等長留長大，好讓他繼承康順堂，沒想到長留根本志不在此。</p>

    “大姐是想讓我去前面去給父親幫腔嗎？我不去，我最討厭聽這些生意錢財這樣的俗事俗物。我要讀溫書，先生明天要問功課。”</p>

    “哦、哦......”青黛語塞，“那你溫書吧�！敝缓猛顺隽朔块g。</p>

    她心里想著，這孩子心真大，萬一晚上父親輸了盤算，姓林的被李姓兄弟趕出康順堂，你未必還能上這么貴的學堂了。又佩服他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定力，說不定還真能把書讀出來。若是真的中個進士，那還要著個康順堂做什么。父親到底是狹隘了。</p>

    青黛又去找白芷，白芷也不肯往飯廳去，說隨他們爭去。青黛想，唯有自己是避不開唄，只能夾在里面攪合。正想著心事，見李茂提著燈籠準備往側(cè)門出去。青黛叫住了他。青黛如今和李茂很熟。因李成林和李成樹丟了藥房的事情不管，李茂就成了最得力的幫手，自然和青黛接觸的多，加之商枝和青黛也讓他在中間傳個東西，關(guān)系日益密切。</p>

    “表哥，這會出去，碰到巡防兵可了不得。今兒不在下房里將就一晚么。要么給你準備一間客房吧�！�</p>

    “我早摸清了他們的時間和路線，知道怎么避開他們�！崩蠲�笑著說，“回去看看商枝，最近晚上孩子鬧夜，在家里可以起來幫把手�！鄙讨θツ晟�了個女兒快要滿周歲，姑姑和李茂都很寶貝，全然不像林昌化那樣只要兒子。</p>

    “那你幫我給商枝帶點東西回去，你等我一等�！鼻圜炜焖倥芑刈约悍坷铮�自己攢的銀票從錢匣子取出來，連同小翠的東西用布包嚴實了，回來交給李茂，低聲說，讓商枝幫我放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路上千萬小心。李茂看青黛慎重的樣子，沒有問什么，自去了。</p>

    青黛回到飯廳，飯菜已經(jīng)端上來了，就坐下來和大家一起沉默的吃了飯。一直等劉媽她們收拾了碗筷，也沒有人開口，一向張狂的王氏，此次倒成了悶葫蘆。李成林知道她有一二百兩的體己，如果康順堂真沒有錢拿出來賠，急眼了會不會要那她的錢。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給別的女人大把的花著銀子，從未給妻兒謀劃過一分，如今倒要將我的錢填進去。這樣想著，王氏的心都滴血了，也顧不上追究康順堂的銀子去哪了。</p>

    “各人表個態(tài)吧，這銀子如何湊得齊。既是骨肉，每人都把自己的體己拿出來�！钡降资橇植�化打破了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