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我臉上，冰冷一片。</p>
窗外是深夜，城市沉寂，只有我房間里這點微光，像墳?zāi)估锏拈L明燈。</p>
我一遍又一遍地拖動著視頻的進度條。</p>
定格。</p>
放大。</p>
那個男人，穿著一身得體的休閑裝，是我沒見過的牌子。</p>
他懷里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眉眼簡直是林輝的縮小版。</p>
他對面那個女人，笑得明媚，陽光灑在她微卷的長發(fā)上，鍍上一層金邊。</p>
林輝，我那個為了事業(yè)奔波、三十歲還不肯談戀愛的二哥，正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眼神看著那個女人。</p>
他說：“媳婦，看鏡頭�！�</p>
他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笑意，輕快又寵溺。</p>
那張臉，明明熟悉無比，此刻卻陌生得讓我渾身發(fā)冷。</p>
他臉上的笑容，舒展，松弛，發(fā)自內(nèi)心。</p>
那是一種被幸福浸泡透了的，飽滿而毫無陰霾的笑。</p>
和我印象中那個每次回家都眉頭緊鎖、滿臉疲憊、說不上三句話就要去補覺的林輝，判若兩人。</p>
原來他的疲憊，是演給我們看的。</p>
原來他的辛苦，從不屬于我們這個家。</p>
我感到一陣尖銳的惡心，從胃里翻涌上來。</p>
我沖進衛(wèi)生間，趴在馬桶上干嘔，什么都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我的喉嚨。</p>
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幕畫面。</p>
媽媽小心翼翼地把燉了整晚的烏雞湯倒進保溫桶里，一層層用舊毛巾包好，生怕涼了。</p>
她說，輝輝在外打拼太累了，要好好補補。</p>
為了省下那點郵費，她會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去最遠的那個快遞點。</p>
她自己的午飯，通常是一碗白粥，配著一碟咸得發(fā)苦的腌菜。</p>
爸爸在工地上曬得脫了皮，晚上回來還要去做代駕，凌晨才拖著一身酒氣和疲憊回家。</p>
他說，輝輝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剛起步，用錢的地方多，我們做父母的，再苦再累也要支持他。</p>
而我，大學(xué)畢業(yè)三年，工資從三千漲到六千。</p>
每一筆錢，都還沒在我的銀行卡里焐熱，就被二哥用各種名目借走。</p>
“小默，哥最近有個項目，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先借我兩萬�！�</p>
“小默，哥要請客戶吃飯，這個月開銷有點大，你先支援我五千。”</p>
“小默，哥看中一套公寓，付了首付就能穩(wěn)定下來了，你把存款先給我，哥以后雙倍還你。”</p>
我拒絕過嗎？</p>
我不敢。</p>
每次我稍有遲疑，我媽就會用那種失望透頂?shù)难凵窨粗摇?lt;/p>
“林默，你怎么這么自私？”</p>
“那可是你親哥！”</p>
“他好了，我們?nèi)也拍芎�！�?lt;/p>
于是，我把剛發(fā)的工資轉(zhuǎn)給他。</p>
我穿著網(wǎng)上淘來的幾十塊錢的衣服，用著最便宜的化妝品。</p>
我拒絕了所有同事的聚餐邀請，每天自己帶飯。</p>
我看著身邊的朋友去旅游，去看演唱會，去享受人生。</p>
而我的人生，好像就是為了給他的人生添磚加瓦。</p>
我們?nèi)�，都像一群勤勤懇懇的工蟻，搬運著自己的血肉，去筑造他那個金碧輝煌的巢穴。</p>
而他，在那個巢穴里，擁著他的妻，抱著他的子，享受著我們用血汗換來的歲月靜好。</p>
多么可笑。</p>
多么諷刺。</p>
我擦掉眼角的濕意，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p>
我點開林輝的對話框。</p>
撥通了那個我爛熟于心的號碼。</p>
電話響了很久，在我以為會一直響到自動掛斷時，他接了。</p>
“喂？”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煩，背景里有隱約的電視聲和孩子的笑聲。</p>
那笑聲，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烙在我的心上。</p>
我的喉嚨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p>
“誰�。空f話�！彼牟荒蜔┘又亓�。</p>
“不說話我掛了，忙著呢�！�</p>
我聽見那個女人溫柔的聲音插進來：“誰啊老公？”</p>
“不知道，估計是打錯了�！�</p>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切斷了。</p>
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p>
幾秒鐘后，一條短信彈了出來。</p>
林輝：“在開會，忙�！�</p>
我盯著那四個字，忽然就笑了。</p>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p>
開會。</p>
多么熟悉的借口。</p>
多么完美的謊言。</p>
我退出視頻，點開那個旅游博主的主頁。</p>
視頻定位顯示，南城。</p>
一個我從未聽二哥提起過的城市。</p>
一個陽光明媚，四季如春的南方二線城市。</p>
而不是他告訴我們的，那個競爭激烈、壓力巨大、讓他疲憊不堪的一線大都市。</p>
我關(guān)掉手機，房間里徹底陷入黑暗。</p>
這黑暗，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將我整個人吞噬。</p>
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夜無眠。</p>
心里的某個地方，塌了。</p>
碎得徹徹底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