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連彰聰慧，聽出姨母和父皇話里對母妃的不滿，于是放下筷子，解釋道：“父皇，并非母妃有意驕縱兒臣，而是兒臣吃不得這芹菜。每每沾上一星半點兒，身上便會起紅疹子，幾個時辰無法消退。母妃為了兒臣安危著想，這才叫從此撤了這菜式的。”</p>
崇慶帝一聽，知道自己誤解了，不免有些慚愧。</p>
“既然如此，日后照舊就是�！�</p>
只一旁的楊婉因看著被冷落在那空碟里的芹菜，若有所思。</p>
這本是一個小小的插曲。</p>
楊佩寧得知楊婉因私下去連彰那里后，卻很是警惕。</p>
“她只是送了吃食？”</p>
小成子點頭，“三殿下怕您擔心，叫奴婢特地來回話。只是送了吃食，只是席間問起了芹菜一事，二姑娘以為三殿下挑食，還提起了此事。”</p>
“芹菜？”楊佩寧一顆心瞬間提起來，“連彰沒有吃吧？”</p>
小成子搖頭，“沒有。只是......”</p>
他受娘娘重用照料三殿下，平日里一絲一毫細節(jié)也不敢放過，很是小心。</p>
所以有些事只要他疑心的，都上達順?gòu)逡暵牎?lt;/p>
他面露復雜之色。</p>
“陛下便罷了，只讓三殿下飲食照舊。奴婢遵娘娘的囑咐，留意了二姑娘的舉動，她似乎對于三殿下不吃芹菜一事，有些不悅，縱然三殿下已經(jīng)解釋，她始終認為是三殿下太過驕矜的緣故�！�</p>
楊佩寧冷哼一聲。</p>
“她要在陛下跟前裝賢良，也不藏藏狐貍尾巴�！�</p>
她看向小成子，“這事你做得很好�！�</p>
對于忠心又伶俐的下屬，她向來不吝嘉獎。</p>
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落在小成子手中。</p>
“你是你師傅最中意的徒弟，機靈，也最是效忠。這也是本宮撥你去皇子所照料連彰的緣故。你應該知道，什么人的話能聽，什么話不能聽。”</p>
小成子接住那錢袋子，依舊埋著頭，只是眼中的堅定愈發(fā)濃厚。</p>
“奴婢明白，奴婢這一條命都是娘娘和三殿下的。其余人，奴婢一概不認。”</p>
包括皇帝。</p>
楊佩寧很滿意他的上道，頷首讓她回去了。</p>
扶桑上前給她捏肩，“小成子很是可用，娘娘也可放心了�！�</p>
楊佩寧閉目養(yǎng)神，“若無個合適的人在他身邊，我也不敢狠下心將他提前送去皇子所�！�</p>
“還是明仲會調(diào)教人，教出小成子這樣伶俐的人來�！�</p>
說起倚華宮這位首領內(nèi)侍，扶桑也是難免感慨。</p>
“明仲得娘娘所救才從掖庭那地界死里逃生，和我還有槐序一樣，都是受過娘娘大恩的人。說句冒犯的話，我們?nèi)嗽缇蛯⒛锬镆曌饔H人一般看待�！�</p>
聞言，楊佩寧緊閉著的雙眼猛然一酸，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p>
驟然難產(chǎn)而死的時候，她曾一度以為，上天是薄待她的。</p>
生母早逝。</p>
父親對她的關愛，只是想讓她聽話，甘心為楊氏一族奉獻青春和生命。</p>
嫡母表面和藹，私下卻設計楊婉因入宮害她死去，替代她，繼承她的榮華。</p>
嫡妹則從一開始就沒將她視作長姐，只是將她看作一個登云梯。</p>
她的連彰，她的妙儀，也被她一一迫害而死。</p>
就連她以為，一直把她當棋子，一直利用她的崇慶帝，或許會對他有愧疚，可他沒有。</p>
只是在她死后，故作深情地納了楊婉因入宮，替她“教養(yǎng)”兒女。</p>
許多事，她并非看不明白。</p>
譬如父母之關愛如砒霜，君王之寵似利刃懸于心間。</p>
她只是想向別人證明，她亦是值得的人。</p>
值得別人去愛。</p>
可她窮極畢生所追求的，終究都沒有得到。</p>
落寞回首之際，卻見槐序悲痛大哭，撞死于她靈柩前隨她而去。</p>
明仲收拾心情，領著徒弟們代她時刻守著連彰，護他周全。</p>
扶桑拒絕了其他嬪妃遞過來的橄欖枝，一心一意地追隨妙儀，直到妙儀婚后暴斃于韓府。</p>
在她死后，依舊繼承她的遺志，護著她最在意的人。</p>
雖非親眷，卻又勝似血脈親情。</p>
一點兒都不比楊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差。</p>
這樣想來，老天爺對她還是不錯的。</p>
給了她連彰和妙儀，又讓扶�；毙蚝兔髦傩〕勺拥热藖淼剿磉�。</p>
“扶桑啊，有你們在，真是好�！�</p>
才進門的槐序聽到她這話，和扶桑相視一笑。</p>
楊佩寧也睜開了眼睛。</p>
槐序以為自己驚擾了她，柔聲問：“娘娘怎么不多歇息會。”</p>
她莞爾笑道：“這樣的溫情，太醉人了�！�</p>
槐序便笑話她不會偷懶。</p>
楊佩寧淡笑不語。</p>
她怕自己不夠警惕，就又葬送了倚華宮滿殿人的命。</p>
既然她在意的人不在意她。</p>
那么她便棄他們而去。</p>
這一次，她想保護那些真正在乎她的人。</p>
*</p>
翌日，崇慶帝前腳才來正殿，后腳楊婉因就又悄悄去了皇子所。</p>
楊佩寧第一時間得到消息。</p>
她請趙端隨她一同去皇子所探望。</p>
還沒走到門口，便見伺候連彰的內(nèi)侍從里頭著急忙慌地從里頭奔出來。</p>
迎面撞上御駕和順?gòu)�，他連忙跪趴在地，不等上首人發(fā)位，連忙開口：“娘娘，三皇子情形不好，您快去看看吧！”</p>
楊佩寧大驚，連忙扶著肚子下轎攆，在扶�；毙虻谋Ｗo下飛也似的往里走。</p>
落在后頭的崇慶帝面色也不平靜。</p>
他的子嗣不多，三皇子好不容易養(yǎng)到這么大又開始啟蒙了，絕對不能出問題！</p>
入內(nèi)，遠遠地就見連彰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面色潮紅，臉上和脖頸處長出了細密的紅點子來，他難受得想用手去撓臉，又被小成子和太醫(yī)死死按住。</p>
楊婉因則雙手交疊于小腹，靜靜在站在一旁。</p>
似乎在思考什么，看不見這滿殿的焦灼。</p>
“連彰！”</p>
楊佩寧連忙奔過去，將虛弱的人兒摟在懷中。</p>
連彰見她來了，泛白的臉上綻放出絲絲縷縷的笑意來。</p>
“母妃別哭，小成子已經(jīng)喂我吃了藥，我只是有點癢，不打緊的。”</p>
話雖如此，可他顫抖的身軀和身上發(fā)的汗已經(jīng)無一不昭示著他的難受。</p>
楊佩寧心疼地抓住他的手，溫聲哄：“連彰，您再忍耐著些，很快等藥效起來就好了，母妃陪著你啊乖�！�</p>
崇慶帝入內(nèi)，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p>
他再鐵石心腸，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會為子嗣受傷而憤怒。</p>
他森冷的目光掃視著殿內(nèi)伺候的人，眼里盡是殺意。</p>
“朕要知道原因。”</p>
小成子手腳利索，很快端了一碟子點心上來。</p>
“陛下，這點心里頭擱了芹菜碎�！�</p>
“芹菜碎？”他蹙眉，“不是才說過三皇子不能這東西嗎？為何三皇子的飲食里又突然出現(xiàn)了？你們這幫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p>
說到后面，已經(jīng)難掩憤怒了。</p>
誰料小成子說：“這些點心，是二姑娘送來的�！�</p>
崇慶帝瞬間愣住。</p>
楊婉因這時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p>
對上崇慶帝疑惑眼神，她才木然開口。</p>
“的確是我送的�！�</p>
崇慶帝下意識替她找補，“是哪個廚司做的？怎么這般不當心將芹菜放進點心里了！”</p>
楊婉因卻半晌開不了口。</p>
那邊，連彰虛弱地小聲開口，“父皇，姨母親手為我做糕點，是兒臣自己不中用�！�</p>
聽了這話，楊婉因也頷首。</p>
“芹菜放在醫(yī)藥上也是好東西，連彰怎么會真的吃不得？我估摸著連彰只是討厭這味道罷了，我可以保證，我做出來的點心，絕對沒有那味道。連彰如此，是否是吃了其他東西的緣故？”</p>
可給連彰診脈的陳太醫(yī)怎會不清楚皇子的體質(zhì)？</p>
他肯定地說：“三殿下的飲食一如往常，絕無問題！倒是這位姑娘，您可是醫(yī)師？”</p>
楊婉因不知他為何這樣問，搖頭。</p>
陳合松瞬間紅溫，“那您可曉得，這風疹之癥是會死人的！”</p>
若非崇慶帝在，他只怕已經(jīng)指著她的鼻子罵了。</p>
楊婉因一下子驚訝住了，“這怎么可能呢......不過是些菜罷了......怎么可能死人呢。”</p>
小成子不甘示弱，“可二姑娘您明明知曉三殿下不吃芹菜，昨日陛下也在場。為何今日又一定要逼著我家殿下食用這糕點呢？之前三殿下問您時，您明明口口聲聲說這里頭沒有芹菜，殿下才吃了的！”</p>
楊婉因百口莫辯。</p>
她只是想向陛下證明，楊佩寧慈母敗兒，而她熟讀詩書，卻可以糾正連彰的不良飲食，引領他走上正途。</p>
可沒想到，連彰竟然真的一點都不能吃這芹菜！</p>
“這......這芹菜的味道我已經(jīng)去除得很好了，我真的不知道他這是風疹之癥......”</p>
“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