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去見江嫣的三個小時前，秦逸在北京尚飛分部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見證這場騷亂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陳偉浩。</p>
陳偉浩事后每每心有余悸地回憶起來，都很后悔他沒有在一開始阻止這一切，他本來是有機會的。其實他只要今天下午早點回公司，一切就都來得及。</p>
上午他在東邊的商場參加一個門店的活動，他們請了兩個剛剛在國際青年聯(lián)賽上奪冠的小運動員宣傳這一季主打的球鞋，媒體和公關(guān)也都在，還叫上不少尚飛的粉絲。過程中鬧了個笑話，小嘉賓在介紹這款鞋時出了錯，幾次都說成了去年夏天主打款的名字，就好像結(jié)婚時把新娘名字念成前女友一般引起嘩然。</p>
兩個小運動員大概第一次接到商務(wù)，沒有應(yīng)對這種狀況的經(jīng)驗，后面的活動就變成一場災(zāi)難，如果被發(fā)到網(wǎng)上可能會釀成公關(guān)事故的那種。陳偉浩靈機一動，臨時帶著團隊搞了個熱熱鬧鬧的抽獎游戲，好歹把事故苗頭壓了下去。</p>
其實他也不奇怪小嘉賓會認(rèn)錯鞋子，這兩年尚飛的設(shè)計重復(fù)性很高，技術(shù)和外型都少有突破，吃的還是幾年前的老本，所謂的爆款也都是營銷出來的。這個問題公司里的人都不敢在老尚面前提，畢竟負責(zé)研發(fā)業(yè)務(wù)的老大是尚智遠，印象中只有秦逸不知輕重地在周年慶大會上說過，場面相當(dāng)**。</p>
陳偉浩忙到了下午，本來計劃直接回公司的，又被門店店長拖去吃了個飯。飯局上磨磨唧唧的快三點才結(jié)束，他下午還安排了其他工作，用最快時間回公司，可還是慢了一步。一進公司，前臺就把他攔住了，說有客人在等他。</p>
陳偉浩問誰？他不記得約了人。前臺神神秘秘笑著說，就那個財經(jīng)頻道主持人啊，倪戰(zhàn)。</p>
在陳偉浩的驚訝中，她又補充，不過沒關(guān)系，他說你不在的話找秦逸也行，這會兒他們在四樓小會議室呢。</p>
“他們聊多久了？”</p>
“半個多小時了吧。”</p>
陳偉浩幾乎是跑著爬樓梯上去的，他跟倪戰(zhàn)曾經(jīng)在網(wǎng)球館有過一面之緣，前幾天聽說倪戰(zhàn)又去網(wǎng)球館找他，當(dāng)時他正跟秦逸在開馬爾空聯(lián)名的會，秦逸知道后，平平靜靜地說了他跟他老婆江嫣私下與鄭慧之簽訂單賺回扣的事，當(dāng)然，用的還是陳偉浩的名義。</p>
“你們兩口子這樣會遭天譴的！你們倆狼狽為奸，干嘛拉上我？”</p>
他拍了拍陳偉浩肩膀。</p>
真是倒了霉了，如果再重來一次，當(dāng)初就是把他拖出去槍斃了也不會讓秦逸去咖啡廳見江嫣。</p>
推開小會議室的門，氣還沒喘勻，陳偉浩看到了極其詭異的一幕。全國著名的溫文爾雅軟飯男倪戰(zhàn)和尚飛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囂張破落戶秦逸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雙雙翹著腿，挺著背，一動不動不錯眼珠地盯著彼此，就連陳偉浩進來也雙雙視而不見。顯然已經(jīng)廝殺過一輪了，看這硝煙彌漫的架勢，第二輪隨時會來。</p>
陳偉浩干笑兩聲，走過去坐在中間，試圖調(diào)動一下氣氛，再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好進行友好調(diào)解�？伤膽�(zhàn)術(shù)還沒來得及發(fā)揮，倪戰(zhàn)繃不?????????住先亮招了。</p>
“正好真假陳總都在，我再重復(fù)一下我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想請這位陳總幫個忙，幫我伸張一下正義。”播音腔剛落，他客氣地朝秦逸點頭。</p>
秦逸卻一點也沒客氣：“我為什么要管你們家那點事？”</p>
“此言差矣哦，現(xiàn)在可不止是我們家了�！蹦邞�(zhàn)說話文縐縐的，表情也似笑非笑，“剛才不是已經(jīng)說了，我也有眼線的，此刻你太太就在鄭慧之的日料店呢，你可以猜猜看，鄭慧之這次會讓她做什么，以及給她什么好處？”</p>
陳偉浩看到秦逸眸光微斂，十足的不祥之兆。</p>
倪戰(zhàn)又說：“以我對鄭慧之的了解，她大概率會讓你太太在法庭上承認(rèn)照片里的女人是她。為了佐證這一點，你猜她還會干什么？”</p>
陳偉浩已經(jīng)聽不懂了，眼神在兩人之間亂轉(zhuǎn)。</p>
倪戰(zhàn)繼續(xù)：“她除了會讓你老婆撒謊，剪頭發(fā)之外，還會讓他跟那個小男孩假戲真做談場戀愛你信嗎？”</p>
秦逸終于露出一絲表情來，他笑了笑，腦袋撇一邊，下頜線緊繃。</p>
倪戰(zhàn)以為勝利在望了：“你太太你肯定比我了解的，只有誘惑足夠……”</p>
話還沒說完，秦逸忽然站起來了，他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像是極不情愿但不得不這么做一般，繞著桌子走過去。陳偉浩想要去攔已經(jīng)來不及了，秦逸隨手操起旁邊的椅子朝倪戰(zhàn)砸了過去。</p>
好在倪戰(zhàn)躲了一下沒砸到頭，倉惶要跑，秦逸大步繞過他，堵住了門，站在門口狠狠踹了他一腳。</p>
陳偉浩幾乎是撲過去護著倪戰(zhàn)，上下查看傷勢，好歹是有名有姓的電視臺臺柱子，因為這點事在尚飛公司里挨了揍傳出去老尚得要他的狗命。他安撫著倪戰(zhàn)，可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秦逸已經(jīng)不見了。</p>
小會議室的門敞開著，外面圍了幾個聞聲看熱鬧的同事。</p>
陳偉浩用盡洪荒之力哄了倪戰(zhàn)一個小時，先禮后兵，軟硬兼施，發(fā)揮他自稱為擦**式的談判技巧終于穩(wěn)住了倪戰(zhàn)，答應(yīng)不追究。只不過臨走時他好奇地問了句，秦逸是尚飛的祖宗嗎？</p>
陳偉浩苦笑，他是我祖宗。</p>
跟倪戰(zhàn)聊完之后陳偉浩大致理明白事情脈絡(luò)了，無非就是因為江嫣一時貪心，他們夫妻倆卷進富婆狗血的離婚案里。</p>
又是江嫣，她才是祖宗。祖宗的祖宗。</p>
陳偉浩回到自己辦公室，看到秦逸躺在沙發(fā)上，一臉平靜地瞇著眼睛。他終于忍不了了，火氣蹭地上來，沖他吼：“老子在下面當(dāng)孫子，你躺在這享受��！”</p>
秦逸睜眼，禮節(jié)性看了他一下，又閉上：“從小不就這樣嗎，我以為你都習(xí)慣了。謝了�！�</p>
陳偉浩拉出一個椅子坐在他旁邊：“你要是一早聽我的，這種事就根本不會發(fā)生�！�</p>
“聽你什么？”</p>
“聽我的把實話告訴江嫣��！”陳偉浩意識到聲音過大，降低了些，“告訴她你不是養(yǎng)不起老婆的，告訴她你不差那點錢，告訴她尚飛將來可能都是你的，告訴他你是……”</p>
秦逸猛地睜開眼睛，凜冽地看著好友，陳偉浩把話吞了回去。</p>
秦逸又恢復(fù)懶懶模樣：“我不說。”</p>
“你不說我去說。”</p>
“你敢�！�</p>
陳偉浩干著急：“我就不明白了，你怕什么？她如果接受不了那些事，要我說這種女的也不值得你這樣�！�</p>
秦逸突然問：“我怎么樣了？”</p>
陳偉浩有一肚子損他的話，可在他充滿好奇和期待的目光下，突然就不想說了。</p>
結(jié)果這人卻笑了：“陳偉浩你嫉妒我？”</p>
“滾蛋。我嫉妒你啥？”</p>
“我起碼有老婆。”</p>
“早晚得跑�！�</p>
“跑了也比沒有強�！�</p>
陳偉浩一擺手：“我就多余管你。”</p>
秦逸笑笑，滿意地把頭轉(zhuǎn)到一邊，看樣子想繼續(xù)休息一會。</p>
陳偉浩瞪了眼他的后腦勺，心里非常清楚他在用玩鬧的方式逃避問題，這是他從小就訓(xùn)練出來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p>
只不過，陳偉浩不明白的是，在他看來秦逸和江嫣之間是一場互相算計的局，沒有誰比誰更不堪，沒有誰比誰更吃虧，顯然也是有感情的，他為什么不敢把話說開呢？</p>
陳偉浩忽地打了個冷顫，秦逸難道還瞞著什么事情，是他也不知道的？</p>
轉(zhuǎn)過身去的秦逸并沒有睡著，他只是有點疲憊，想在見江嫣前歇一會，晚上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的。他總是不想讓江嫣看到自己糟糕的一面，總想準(zhǔn)備好。</p>
他當(dāng)然猜不到好友盯著他后腦勺的一番腹誹，在他看來剛才那輪對話雖然占了上風(fēng)，但非常不爽。</p>
最不爽的就是那句話，早晚得跑。</p>
奇怪，瞧不起誰呢。</p>
再說為什么要跑，要真是那樣，我就大大方方讓人家走，跑多丟人。</p>
秦逸不耐煩地伸了一下腿，陳偉浩這個破沙發(fā)太小了，回頭讓他換一個。</p>
翻來覆去還是得不到休息，腦子里仍是剛才的話題，冷靜下來后不得不面對，他之所以被那句話激怒到，多多少少是因為被戳到了隱蔽的擔(dān)憂。</p>
而如果再坦誠一些面對自己，他其實早就知道了唯一的，肯定的，不帶任何附加條件的，也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的答案。</p>
可他從來都不知道，要怎么把一個人留在身邊。</p>
她想要什么呢，秦逸想起剛才倪戰(zhàn)惹怒自己的那番發(fā)言，忽然有個很悲哀的念頭，如果能簡單的用能量化的東西把她留住，也不是不能接受。</p>
秦逸騰地坐起來，懷疑自己真瘋了。</p>
他去洗了把臉，接連打了幾個電話硬生生把江嫣從鄭慧之的陰謀局里拽出來，然后在約定地點等她。</p>
他選了一個視野寬敞的位置，前面沒有任何建筑物遮擋，正好看見一片玫瑰色的晚霞懸在天上，像是筆觸浪漫的油彩畫。他鮮少會體察到生活中美好一面，今天不知是不是在等人的緣故。</p>
他看著那片晚霞逐漸散開，逐漸變色，晚霞下的行人匆匆忙忙，被染了色的樹蔭郁郁蔥蔥，再低頭，不經(jīng)意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過來，盈盈地走向他，仿佛從晚霞里掉出來的。</p>
秦逸試探地張開手，只是想試一試，卻不料她真的朝自己跑了過來，他像對待易碎的寶貝一般珍珍重重地抱住她，看她抬頭，看她笑，看她看著自己，看她提出那個令他恐懼的名字，問出那個摧毀一切希望的問題。</p>
不是沒有心理準(zhǔn)備的，他清楚早晚這層皮會被她扒掉，但多少毀了此刻難得的美好。</p>
你問我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說呢，反正像剛才那般在晚霞下等你的時刻經(jīng)歷的不多。</p>
時間久了，我都以為這世上就沒有好東西了。</p>
在江嫣一刀一刀扎向他的時候，秦逸一面想堵住她惱人的眼睛和嘴，一面想起了那天晚上她所說的話。</p>
她說，我一向沒有好運氣。</p>
所以，我對于你，也是一個糟糕的運氣了？是意外，是霉運了？</p>
可是終于，起碼現(xiàn)在，我才稍稍相信運氣這回事，以為我的好運開始了。</p>
我的好運才剛剛開始，怎么能夠就結(jié)束了呢？</p>
最后秦逸把她狠狠扣在懷里，幾乎用了全身力氣，在她放棄掙扎后，在他終于壓制住被勾起的翻天情緒后，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算是回答了所有。</p>
“你看你，現(xiàn)在會問問題了？”</p>
“你忘了嗎，我給過你機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