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娘名喚「林清」，與姨母林瀾本是孿生姐妹。</p>

    只因姨母出生時身體孱弱，外祖父與外祖母便認定是我娘在娘胎里搶了她的養(yǎng)分，才叫她先天不足。</p>

    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偏愛直接影響的便是三個舅舅。</p>

    他們將所有對妹妹的愛都集中給了姨母。</p>

    每當阿娘想要跟他們親近時，他們總會說：「你搶了個健康的身體還不滿足，現(xiàn)在還想搶走我們對瀾兒的愛嗎？」</p>

    甚至阿娘只是比姨母背詩背得快些，他們也會指著阿娘的鼻子罵道：「年紀小小就心機如此深重，明知道你妹妹身體不好，還故意氣她，你安的什么心？！」</p>

    所以阿娘從小便學會了一個人躲在角落，乖巧地當個木頭人。</p>

    不能比姨母好看，不能比姨母聰明，更不能跟姨母搶任何東西。</p>

    只要是姨母要的，都要無條件奉上。</p>

    哪怕姨母的身體在他們的關愛和重金拋砸之下比阿娘還要強健得多，他們對姨母的愛也不曾轉移一點到阿娘身上。</p>

    同為女子，姨母可以在舅舅們的保護下喬裝打扮去參加各種踏春詩會，而阿娘卻只能在閨房中替姨母趕制女紅作業(yè)。</p>

    直到那年剛剛經(jīng)歷皇位之爭的父皇登上帝位，對姨母一見鐘情，下旨要迎她入宮為妃，整個林家才想起了阿娘。</p>

    姨母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愿入宮，我的三個舅舅便想出了一則妙計。</p>

    他們巧舌如簧地哄騙阿娘穿上姨母的衣衫，將她送上了入宮的馬車，許諾等父皇發(fā)現(xiàn)她不是姨母便會自動將她送回來。</p>

    一轉身卻又為姨母以阿娘的身份極快地尋了門上好的親事。</p>

    左右是孿生姐妹，只要林家不承認，父皇也只能吃下這口啞巴虧。</p>

    可憐我的阿娘，被強行送上龍床。</p>

    失了清白不說，更是被反應過來的父皇以欺君的罪名直接打入了冷宮，成為這后宮中最卑賤之人。</p>

    父皇不能動舅舅們，便只好將所有的怒氣都發(fā)泄在阿娘身上。</p>

    他讓阿娘給宮女們浣衣，替太監(jiān)們刷恭桶，做這后宮中最臟最累的活。</p>

    我的到來并沒有讓她逃離苦海，父皇似乎更視我為恥辱，開始加倍欺辱她。</p>

    他不許我娘喝打胎藥，只是一味變著法子折磨她。</p>

    冬日里不給她穿棉衣，只讓她用蘆花制襖，夏日里卻又逼著她穿著三層夾襖做活。</p>

    管事宮女稍不如意便用竹條鞭子抽打她。</p>

    可饒是這樣，我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p>

    我出生時，阿娘的身子已經(jīng)廢了大半了，可她依舊勉力撐著。</p>

    只因舅舅們曾經(jīng)許諾會接她回家。</p>

    阿娘該是恨我的，可她卻又實在太過善良。</p>

    她親吻我蠟黃的小臉，努力將咽下的餿飯化作乳汁安撫我。</p>

    她說：「玥兒別怕，舅舅們會來救我們的�！�</p>

    可到我十歲，我們也沒等來我已然權傾朝野的舅舅們。</p>

    我和阿娘像是這皇宮最陰暗的角落里的臭蟲，過著最不堪的日子，而那些罪魁禍首卻身著華服，肆意地享受生活，早就忘記了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因為他們而在死亡邊緣徘徊。</p>

    直到半個月前，阿娘終于熬不住了，油盡燈枯。</p>

    她臨去前一晚還撫摸著我的臉，讓我不要恨舅舅們，她至死都還將他們視作親人，不肯狠下心去恨他們。</p>

    可她忘了，我的身上還流淌著一半父皇的血。</p>

    我從來就不是她那般良善之人。</p>

    我只知道殺人……就該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