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庸聲音更沉，說出的話理智得可怖：</p>
“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非布衣，非鼎盛，想要向上，便要付出代價。說到底，這些年衣食、教養(yǎng)上沒有虧了你�！�</p>
“少一些承歡膝下的寵愛，也少一些尷尬，多了一份庇護，也算是值了。我們父女一場，我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自幼不在家中長大，我對你不如明月�！�</p>
“可我對你的期望也不及對明月，你嫁去華家之后，只要安分守己，維系夏、華兩家的和睦即可。若是遇到難處，回來說一聲，家里幫你解決�！�</p>
從生存的角度看，地位、權(quán)勢、條件的確高于情分，沒了前者未必能活得了，活著也難活得好，沒有后者再不舒服也能富貴地活成行尸走肉。</p>
可是憑什么夏明月有了地位、權(quán)勢，還占盡了父母的寵愛？</p>
夏明嫣想起重生前在老宅的無數(shù)個深夜，她擔(dān)心有了楚氏，夏庸就成了后爹，擔(dān)心朱老太太身子不好還要顧及楚氏這個兒媳。</p>
而她最終會被這些人拋棄，扔在老宅自生自滅，到了年紀，在老家嫁一個破落戶家的鰥夫，這輩子都未必有機會再回元京。</p>
那時候她還小，二叔家的和族里的兄弟姐妹們總會或譏諷、或玩笑，說家里不要她了。什么尚書千金，跟還不如他們。</p>
她為什么對楚氏派去的女師言聽計從，忍受她們的吹毛求疵甚至責(zé)打，就是擔(dān)心自己做得不夠好，得不到他們的喜愛和重視。</p>
因為上一世的經(jīng)歷，她已經(jīng)看透了楚氏，可是對夏庸這個父親，她心里那點兒希望的火光其實還沒有完全熄滅。</p>
更重要的是，兩世以來，她都跟夏庸接觸不多，對這個人缺乏了解。</p>
夏明嫣很快就把心里那點對父女之情希冀壓了下去，她也很是理智、清醒地道：</p>
“父親的意思，女兒明白了。我一定做好夏家的女兒、父親的女兒，不丟夏家的臉面�！�</p>
“只是父親現(xiàn)在算得這么清楚，我也希望父親將來也能一樣清楚，付出和得失總能對等才好�！�</p>
夏庸沒想到她如此大膽，抬頭時老眸微睨：“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p>
夏明嫣微笑：“父親坐在現(xiàn)在的位子上，與華侯和華家軍關(guān)系微妙。稍有不慎，進，難免令圣上不滿，退，華家不服父親，隔三差五地折騰一下，讓父親面子上過不去�！�</p>
“要平衡這當中的關(guān)系，恐怕不是我賢良淑德、孝順公婆就能做到的，父親到時候千萬不要讓我吃虧才好�！�</p>
說是等價交換，到了事兒上哪有這么簡單。</p>
華靖離挺過了這一關(guān)，夏庸想讓華靖離給他行方便，得她從中斡旋。</p>
華靖離要是沒了，或是傷重再無法上戰(zhàn)場，接下來就會面臨究竟如何交接，是否能徹底收歸兵部管轄的問題。</p>
夏明嫣知道自己難以左右這樣的朝廷大事，可就是因為左右不了，夾在中間難做，不還得被他們埋怨沒用么。</p>
她目光一閃，帶了些玩笑地道，“父親對二妹妹給予厚望，可說到底李世子究竟什么時候承爵尚不確定，您就能肯定您對她的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對等的回報么？”</p>
夏庸神情不悅，但很快眉頭就舒展開來：</p>
“是啊，世事無常......你這樣很好，嫁到華家去，我放心。這么看來，你的確比明月適合華家，也算是錯有錯著了�！�</p>
“你昨日說的話，夫人都跟我說了。你放心，只要夏家好，我好，你永遠都是夏家的嫡長女，日后至少會是華家的當家主母！”</p>
“這兩日多陪陪你祖母，你外祖那邊還是遠著些好，朝廷里有很多人都忌憚蠱醫(yī)......”</p>
夏明嫣應(yīng)了，行禮離開。</p>
父女之間，分離十余年，回來之后同在一府的時間不足五日，要說就靠骨子里的血脈喚醒父女之情，的確牽強了。</p>
好在，這一世她還只是承擔(dān)了一些差別對待，受了些委屈，上一世她可是頂著百倍的委屈全心全意地為家族付出過的。</p>
她苦笑了一下，這一世不會了，她可以等價交換，卻不會傻傻地付出。</p>
對夏庸，如果他能一如既往地算計清楚，有來有往，對她和夏明月、楚氏之間的恩怨作壁上觀，她不會怎樣。</p>
可是對夏明月和楚氏就不一樣了，這一世她們并沒有打算放過她，如果她不做點兒什么，她的下場比上一世好不了多少。</p>
夏明嫣到了朱老太太的院子時，沈小娘也在那兒了。</p>
夏明嫣向朱老太太行了禮，對上朱老太太關(guān)切的目光，再看向柔弱卻好好地站在那兒的沈小娘，眼中控制不住得染上了一層霧氣。</p>
朱老太太一直有嚴重的心疾，身子一直不好，早年楚氏剛嫁進來的時候，她曾經(jīng)試過將夏明嫣到她這兒來，自己帶。</p>
可是楚氏三天兩頭的來請安，身邊的喬嬤嬤更是經(jīng)常借口關(guān)心夏明嫣而攪得她不得清凈，心疾發(fā)作。</p>
她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日子久了，關(guān)系只會鬧得更僵，才將她送回老宅撫養(yǎng)。</p>
而沈小娘，上一世這個時候已經(jīng)被杖斃了，因為背負著密謀換女、以庶充嫡的罪名，被一卷草席裹去了亂葬崗。</p>
夏明嫣一直想著為沈小娘申冤，可是剛開始的時候，她渾渾噩噩的，楚氏各種體貼她、為她著想，甚至為了替她“平息”流言，動用了楚家的關(guān)系。</p>
那時候她自己都迷糊了，懷疑是不是沈小娘真的是自己的生母，她端侯府的處境又很惡劣，真正平靜下來已經(jīng)是三年之后了。</p>
那時候，她不再逃避，找到了有人捏造謠言的證據(jù)，可因為楚氏和夏明月并沒有直接出面，最終只找人頂罪了事。</p>
后來她在端侯府的地位越來越高，李玦也承了爵，她找到夏庸提起此事，夏庸卻教訓(xùn)她不該跟一個卑賤妾室走得這么近。</p>
那時候朱老太太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人都不認識了，夏庸害了一種怪病，被太子安排去了一處行宮靜養(yǎng)。</p>
楚氏為了拿捏她為夏家和夏明月做事，用朱老太太的湯藥要挾她，直到最后她才發(fā)現(xiàn)朱老太太已經(jīng)沒了幾年了。</p>
為了不讓她知道，沒有發(fā)喪，只草草地埋在了下人們的墳地里，她找到的時候，只看到一座布滿枯草的荒墳。</p>
現(xiàn)在，她們都還在，都還好好的，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