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定定在那坐了好一會兒,竟沒有意外。
心道這事兒要是讓沈鳶知道。
怕是氣都要氣死了。
但夜深人靜的,這一兩句調(diào)侃也禁不得細想,越想心頭越是熱。
越想越是下作污濁。
連寺院的清凈都壓不住這股邪火。
衛(wèi)瓚的喉結(jié)動了動,忍不住攥緊了披風(fēng)的一角。
翻了個身,埋進了柔軟的錦緞,像埋進了誰的頸窩,呼吸間也都是那繾綣的藥香。
不知怎的,想到的卻是佛前日光,沈鳶與他對視。
那眼底若有似無的韌性與傲氣。
那垂首抄經(jīng)時,唇畔微微露出的笑意。
他那時想。
他重來一次,是想見沈鳶笑的。
是想見他高興的。
可捂上眼,
卻只催生了混沌癡頑的欲念。
++++
沒人知道夜里那些事兒。
次日回程的時候,他自當(dāng)沒事兒人一樣,跟沈鳶乘一輛車。
沈鳶那車里頭坐不下許多人,隨風(fēng)的消息都得從窗口遞進來。
而他總挨著沈鳶,隔著層層疊疊的衣裳,也能覺出來,沈鳶那身上是讓爐子烘得熱熱的,連藥香都溢到了他的鼻端。
沈鳶說風(fēng)涼話道:“哪兒就短了你小侯爺一輛車了,非得跟我和侍女?dāng)D在一起�!�
他也笑著說:“就你沈公子的車里頭舒服,怎么就不能分我半輛�!�
就這么插科打諢著,沈鳶卻不住瞥他手里的信紙。
大約是想探一探他在打什么主意,跟衛(wèi)錦程的事兒有關(guān)沒有。
他有些好笑,故意往邊兒上挪了挪,避著他看信。
那小病秧子便冷笑一聲,撇過頭去,跟那知雪道:“咱們小侯爺見不得人的事兒可多�!�
“興許是佛祖賜他的夜叉到了家了,有人急著叫他去領(lǐng)�!�
他納悶說:“賜我夜叉做什么?”
沈鳶輕哼一聲:“給你做那脾氣大的新娘子。”
他忍不住笑。
心想說他自己都忘了,這小病秧子怎么還記得那隨口編的求姻緣。
他從隨風(fēng)接過信紙,瞧了瞧,卻隨手給了沈鳶,道:“母親送來的,哪是給我的,分明是給你的�!�
沈鳶道:“什么?”
他輕笑了一聲:“你那卷陣圖出了風(fēng)頭了,圣上今日朝上點名要你去御宴領(lǐng)賞,讓我爹回頭將你也帶上�!�
沈鳶指尖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展開信紙來看。
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
他便瞧著那小病秧子分明喜上眉梢,耳根也紅,卻將嘴唇抿得緊緊的。
最終卻只平平淡淡“哦”了一聲。
他說:“你想笑就笑,做什么這假惺惺的模樣。”
沈鳶只扭頭去看窗外。
他一伸手扣住沈鳶的后腦,把人的腦袋扳過來,說:“沈鳶,你這什么毛病……”
卻見沈鳶輕哼:“小侯爺早都習(xí)以為常的陣勢,我若還高興,豈不是太沒見識了�!�
話雖這樣說,沈鳶卻是眉眼彎彎,唇角掩不住的坦蕩笑意,倒如熏風(fēng)撲面,連簾外春光都遜了三分暖色。
自己掙來的光鮮,怎樣都是高興的。
他不知怎的,指尖兒竟下意識在沈鳶的后腦摩挲了一下。
沈鳶沒注意,只是將那信紙瞧了又瞧,終是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多謝小侯爺做一回喜鵲,我收下了�!�
他遲疑了半晌,收回手,輕輕“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注:天上星多月弗多,雪白樣雄雞當(dāng)弗得個鵝。
煮飯煮粥還得自家田里個米,有病還需親老婆。
——馮夢龍《山歌》
小侯爺^3^:我有��!我要親老婆!
折春:有沒有可能,“親”不是一個動詞,“親老婆”是一個昵稱?
小侯爺^3^:那要我親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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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沈鳶陣圖在兵部擱了許久,非是有意怠慢,實在是兵部這些日子被甲胄失竊搞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愁云慘淡,別說陣圖不陣圖的了,只怕這些兵部官員回家吃飯都食不下咽。
只是前日那甲胄終于有了些許的消息,兵部好歹是緩了口氣出來。
東西算是找著了,至于是怎么丟的、誰弄丟的,那自讓金雀衛(wèi)查去,他們急也沒用了。
只是眼看著嘉佑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兵部那邊兒急需拿出點兒什么東西來,讓嘉佑帝心里頭松快松快,左右瞧瞧,便看見沈鳶這份兒陣圖了。
也的確是繪得好,尤其今上開國子學(xué)昭明堂,選將興武之心昭然若揭,縱然沈鳶上不得戰(zhàn)場,就這些陣圖拿去交予將領(lǐng)也是大功一件。
因此夸起來也不覺得心虛,什么詞兒都往上扔。
今日的后起之秀,來日的國之棟梁。
咱們大祁人才濟濟,未來可期。
就這么三夸兩夸之下,嘉佑帝的臉色好了,兵部得以緩了口氣,沈鳶去了御宴,得了賞賜與風(fēng)光。
三贏。
這上上下下,唯獨衛(wèi)大夫人不大高興。
兩個兒子躺在床上,丟了個丈夫沒處尋,是以日日到侯夫人那頭哭天搶地,埋怨靖安侯不該給庶兄找個這樣的差事。
一邊哭罵一邊抹眼淚:“我還道你們家衛(wèi)瓚怎么不接這差事,原是個送命的差事,可憐我家老爺生死未卜的,留下我們娘仨可怎么過活�!�
“你們家父子倒都是好端端的,平白叫我們老爺去送命——”
往往一鬧就是半日,累了便摔摔打打出門去。
侯夫人讓她吵多了頭疼,旁邊侍女給揉著太陽穴。
身側(cè)幾個姑娘都不忿:“這差事分明也是她來走動時要的,當(dāng)時還明里暗里說二爺年紀(jì)小,擔(dān)不得大事,不如跟圣上娘娘講講情,換了大老爺來。”
“還是咱們家二爺讓了一步,親自開口說得,否則怎么也輪不到大老爺?shù)念^上——如今又不認了�!�
侯夫人搖了搖頭道:“罷了,她現(xiàn)在一個人也不容易�!�
“只閑話幾句,聽了就聽了吧�!�
衛(wèi)瓚那時正好去與母親請安,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沒進屋,倒是轉(zhuǎn)身走了。
三步并做兩步,便追上了大伯母,借道在小竹林談話:“大伯母可知,伯父那日出城去做了什么?”
大夫人聞言一愣,道:“什么?”
正是日薄西山,天色不復(fù)澄清碧藍,昏黃一片間,他頂了一張笑臉,諄諄善誘:“我向圣上請了差事調(diào)查此事,只是還不知道從何查起。若伯母知曉,伯父那夜出城去做什么,倒也好有個方向�!�
“咱們衛(wèi)家的人,哪能說丟了就丟了呢。”
“若順著這甲胄一路查下去,興許能將大伯父尋回來也說不定。”
大夫人便頓似是卡住了似的,好半晌沒出一個聲來。
衛(wèi)錦程夜里是去奔前程的,見得是誰,大夫人未必曉得,但想做什么事,卻是一清二楚。
若此事成了,自是風(fēng)平浪靜,他們一家子將來都能去搏一搏榮華體面。
如今卻是甲胄被抄了出來,人也失蹤了,若真一路深查下去,衛(wèi)錦程是死是活未必,萬一查出意圖與賊子勾結(jié)謀逆……
頭一個遭連累的就是她!
屆時靖安侯府有皇后護著,未必如何,只是她們家卻是連命都要搭進去了了。
衛(wèi)瓚見她半晌不說話,卻也不催促,只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問:“伯母?”
大夫人打了個冷顫,半晌道:“……不、不知道。”
衛(wèi)瓚又道:“那府中可有伯父近來與什么人交好?可有什么特別的書信往來?”
“若伯母想不起,我倒可以去府上幫忙看看�!�
大夫人冷汗都要淌了下來,急急道:“不必!有什么書信往來,我都已交予官府了�,F(xiàn)在家中已什么都沒有了�!�
若是叫這靖安侯府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豈不是立時就要送到嘉佑帝面前去治罪么?
倒是靖安侯府一個大義滅親,就徹底摘了出去。
這幾句話說下來,不覺已汗透后背。
她無端來這侯府做什么!竟招惹了這樣的禍?zhǔn)拢?br />
衛(wèi)瓚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笑說:“若伯母想起來了,不妨直接來說與我聽。我母親內(nèi)宅事務(wù)繁忙,我卻可以親自為伯父奔波,四處尋上一尋才好�!�
大夫人仿佛讓人抽了主心骨似的,腳都軟了。
如今哪還指望著衛(wèi)瓚去尋出人來,恨不得衛(wèi)錦程干干凈凈死在外頭才好。
只胡亂點頭,逃也似的去了。
衛(wèi)瓚抱胸倚竹,慢慢瞧了一會兒,眸子似是幽深的寒潭一般,心想這位大伯母,大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來了。
風(fēng)過竹林,沙沙的聲響。
他驀地笑了起來,道:“折春,你要不把隨風(fēng)的活兒頂了吧,還省得我給他發(fā)月錢了。”
竹后白色的衣袂飛揚,只聽一聲熟悉的、淡淡的聲音:“我只是來向姨母請安�!�
他說:“你出來,我對著你影子說什么�!�
沈鳶這才慢悠悠走出來。
淺杏色的衫,簇新的白繡袍,寬袖窄腰襯著幾分春光。
錦帶一束,便是風(fēng)流跌宕。
尋常男子很難穿得起這樣柔和鮮亮的打扮,偏偏沈鳶穿著最是漂亮。
衛(wèi)瓚伸了個懶腰,笑道:“你不是跟我爹去御宴了嗎?怎么回來這樣早?”
沈鳶道:“本就沒什么事,圣上早早走了,我與人說了幾句,便回來了�!�
他瞧見沈鳶的面頰浮著隱約一層紅,便道:“你飲酒了?”
沈鳶道:“只有一點�!�
沈鳶的酒量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很差,三兩盞薄酒,只得幾分薄醺,稱不上醉意。
風(fēng)灌進他寬敞的衣袖,仿佛要飄起來似的輕快。
沈鳶慢慢走過來,說道:“兵部林大人私下同我問了陣圖的事兒,說是按例可以薦我做官�!�
似是得意夸耀,卻故作不在意的神色。
衛(wèi)瓚便順著問:“你可答應(yīng)了?”
沈鳶道:“沒有�!�
他說:“要走科舉?”
沈鳶“嗯”了一聲。
衛(wèi)瓚便輕輕笑了一聲。
他前世曾以為沈鳶的狀元是運氣,如今才想清楚,沈鳶是看不上被舉薦入朝的出身的。
若只是想考個官做,那以沈鳶的本事,其實早兩年便可以。只是他沒有前三甲的把握,是絕不會入場的。
沈鳶苦學(xué)蟄伏這么多年。
圖的便是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沈鳶非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入朝,得讓誰都贊他一聲少年天才才行。
他笑說:“嗯,是等著做沈狀元郎呢。”
沈鳶被看破了心事,驟然耳根一紅,攏起自己灌了風(fēng)的衣袖:“若是從前,你非要罵我鉆營不可�!�
衛(wèi)瓚笑說:“會么?”
他有時會想不起自己年少時的傲氣狂妄,其實很多話,都是他與沈鳶爭執(zhí)時,話趕話到那兒胡說的。
他并沒有覺得沈鳶不該去做官。
沈鳶看了他一會兒。
他不說話。
“若是從前……衛(wèi)錦程一家人,也根本不被你放在眼里�!�
沈鳶湊近了,卻忽然矮身,伸手摸向他的膝。
沈鳶用正骨大夫似的手法,按捏了三兩下,眸子露出了一絲了然說:“果然,你腿沒有傷�!�
“只有半個月,分明招式動作都有變,卻一點兒傷都沒有�!�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了十年八年的瘸子�!�
這小病秧子的微醺幾分真幾分假猶未可知,眼底的精明質(zhì)疑卻是真的。
衛(wèi)瓚忍不住笑一聲,說:“沈鳶,你過來一些�!�
風(fēng)掠過沈鳶微紅的眼尾,沈鳶以為他要密談,便當(dāng)真湊了過來。
交頸姿態(tài)曖昧,如情人私語。
他在沈鳶的頸窩嗅了嗅,卻把下巴放松的擱上去。
滿足地瞇起了眼睛。
沈鳶等了許久沒等到話。
卻發(fā)現(xiàn)肩頭一沉,這王八蛋眼看著已瞇起了眼睛,只怕是就要睡了。
半晌怒道:“衛(wèi)瓚!你再敢睡試一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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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瓶;仙兒
20瓶;好聽話、嗯嗯
10瓶;關(guān)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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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聞聽沈鳶怒喝,他頗為不要臉地嘆了口氣,道:“折春,要不你以后來我房里睡吧�!�
“我這些日子實在是困得厲害。”
這可是真話。
從奢入儉難,在睡過幾夜好覺之后,沒了沈鳶的藥香味兒越發(fā)睡不著了。
沈鳶冷笑一聲:“你到底有什么要說的話沒有�!�
“自然有�!�
他卻是調(diào)戲似的給他哼歌。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沈鳶將將一聽,便連耳根都紅透了,
聽至“依草木”一句時,禁不住拂袖而去。
他便笑出了聲來。
他眼見那白色的一抹影子去了。
日暮西沉,竹影重重。
他才慢悠悠繼續(xù)唱。
關(guān)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zhuǎn)燭。
……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咀ⅰ�
這歌聲凄凄惶惶。
竹中有驚鳥飛起。
衛(wèi)瓚倚著血紅的天色,唱罷,攏起青衫衣袖,悠悠伸了個懶腰,笑了一聲,卻又不知笑了什么事,什么人。
沈鳶走出那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