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直到那些針被一一取下。
衛(wèi)瓚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小姑娘每次行針都是小心翼翼,好容易結(jié)束了,總算松了一口氣,匆忙去取藥了。
沈鳶也是酸脹困乏,事后額角密密的汗都懶得擦,懶懶喊了一聲:“水�!�
衛(wèi)瓚便繞過屏風,將瓷杯貼在他的唇邊。
沈鳶手都懶得抬,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
是尚且微熱的蜜水,甜得恰到好處、不甚膩人。
沈鳶怔了一怔,道:“哪兒來的?”
衛(wèi)瓚說:“剛剛讓人去廚房煮的,你能喝么?”
沈鳶眉宇間不自覺透出幾分柔軟來,說:“能�!�
衛(wèi)瓚又坐在床邊兒,將他褪在一邊兒的衣裳撿起來,小心翼翼替他披上了。
仍是不會伺候人,哪兒都看著笨。
沈鳶興許是讓這一番針灸給扎得累了,又或許是難得見衛(wèi)瓚這樣沉默乖順的模樣,倒是幾分倦懶地,枕在了衛(wèi)瓚的腿上。
眉梢眼角罕見沒有針對,淡淡說:“你非要瞧著針灸做什么,扎得跟刺猬似的,能叫你出氣么�!�
衛(wèi)瓚輕聲問:“疼么?”
沈鳶嘀咕說:“這有什么疼的�!�
隔了一會兒,抱怨似的說:“就是每隔一陣子就得來一回,實在膩味了�!�
“挨了針也不見好,不挨倒是容易見壞,一陣子不管不顧,就又是容易頭疼腦熱的,到時候反倒更麻煩�!�
“藥也是,一碗一碗灌著,平日里這個不能吃,那個也要沖克,就這么吃不得喝不得的,沒見哪天我就能上馬了,但少吃個幾天……就什么毛病都招來了�!�
沈鳶禁不住皺了皺眉,卻很快又說:“——你別跟知雪說,要知道我嫌累嫌煩,她該傷心了�!�
小姑娘這一手針就是為了他學的。
他沒在旁人面前抱怨過什么。
衛(wèi)瓚“嗯”了一聲,說:“不說�!�
隔了一會兒問他:“還要喝一點嗎?”
沈鳶“嗯”了一聲。
衛(wèi)瓚便又去倒了一杯。
這次沈鳶終于有了些力氣,慢慢直起身來,自己用兩只手捧著,喝干凈了。
沈鳶說:“不能再喝了,一會兒知雪端著藥過來,怕就更苦了�!�
衛(wèi)瓚一怔,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這會兒屋里頭只有茶。
是怕喝了甜水,越發(fā)喝不下藥去。
沈鳶眉眼彎了彎,說:“看也看夠了,一會兒能自己回去睡了么?”
衛(wèi)瓚攥著茶杯,抿著唇不語。
沈鳶竟然有些好笑。
他實在很難見著衛(wèi)瓚這般模樣,小侯爺衛(wèi)瓚什么時候不是意氣風發(fā),任性囂張的。
說一句要頂一句,誰也別想讓衛(wèi)瓚吃虧受罪,只有衛(wèi)瓚故意氣著他、頂著他、強迫他的份兒,哪有衛(wèi)瓚乖乖聽話的份兒。
這會兒卻是失魂落魄的大狗似的。
這大狗眼里頭還只有他一個,眼巴巴地守著瞧著。
沈鳶忍不住伸出手,像安撫大毛二毛一樣,輕輕哄著揉過下巴,又撫過臉去。
輕聲說:“回去睡吧,不然知雪她們見了,像什么樣�!�
兩個姑娘跟他親妹妹也差不許多了,從前不曉得他跟衛(wèi)瓚那些糾葛也就罷了,如今已發(fā)現(xiàn)了,哪好意思讓她倆瞧見。
衛(wèi)瓚垂眸說:“知道了�!�
沈鳶心尖便忍不住軟了一下。
看著衛(wèi)瓚可憐巴巴、老老實實出去,又不禁抿著嘴唇笑了笑。
他實是有些倦了,在床上迷迷糊糊闔了一會兒眼,等到知雪端著藥碗和蜜餞盒子進來。
沈鳶舌尖兒還殘留著些許蜜水的余甜,再瞧那黑漆漆、的一碗藥,果真像是比平日里都苦了許多。
卻是什么也沒說,端起碗,一口氣喝干凈了。
再把酸甜的果脯塞進嘴里,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著。
知雪問:“小侯爺呢?”
他道:“回去睡了�!�
知雪:“……回去了啊?”
他一本正經(jīng)問:“不然呢?你想留他?”
知雪說:“我留他做什么,這不是怕他……”
說著,瞧見左右還有侯府的侍女,又有照霜沖她使眼色,才噤了聲,兩個小姑娘交換了半天的眼神,才將洗漱的東西放下,差使著人將屏風撤了,又心思復雜地出去了。
年紀不大,想那么多干什么。
是她倆該想的么。
沈鳶慢悠悠把口中的杏脯嚼了嚼,咽下了,不知怎的,竟唇角彎了彎。
待洗漱過了,眾人散去了,又忍不住輕輕掀了窗。
他總怕衛(wèi)瓚那神魂不屬的模樣,鉆了牛角尖,非要看著他不可。
所幸外頭黑黝黝的一片,只有疏疏的幾顆星子掛在天上,樹底下,院外頭,都沒有人。
沈鳶這才稍稍放心了幾分。
可隔了一會兒,卻又莫名其妙聽著了極輕極細的聲音,從屋頂上傳來。
旁人興許只覺得是貓?zhí)み^了屋頂。
沈鳶卻忍不住輕輕喊了一聲:“……衛(wèi)瓚�!�
沒有聲音。
沈鳶又輕喊了一聲:“衛(wèi)瓚,你下來,不然我上去找你�!�
沒出五個數(shù)。
便有個人影忽地從房頂落下,立在了窗外。
沈鳶哭笑不得,讓了一步,讓衛(wèi)瓚從窗子進來,挑著眉說:“不是讓你回去了么?”
衛(wèi)瓚垂眸竟也有幾分沮喪,說:“回去了,又回來了�!�
沈鳶一怔,說:“怎的了?”
衛(wèi)瓚耳根卻是微微紅了,說:“……沒你睡不著�!�
沈鳶這才想起,衛(wèi)瓚開春時曾有過這毛病,似乎是在他身邊才能睡得好覺。
那時似乎也是衛(wèi)瓚一切變化的開端,后來漸漸關(guān)系親近了些,又接連殺了衛(wèi)錦程和李文嬰,事情逐漸有所掌控以后,衛(wèi)瓚的情況其實已好轉(zhuǎn)了。
只是跟他屋里用著近似的香囊,便能睡得很好了。
沈鳶坐在床邊兒,想了半晌,竟笑了一聲,說:“衛(wèi)瓚……你也有今日�。俊�
心里生出一股子不知由來的,隱晦的愉悅來。
他抬眼往屋外望了望:今晚守夜的應該是憐兒。
那小姑娘總是睡得熟。
隔了一會兒,輕聲說:“過來吧�!�
那俊逸的少年便走了過來。
分明比他小兩歲,卻不知為什么,竟比他高挑結(jié)實許多。
結(jié)實健康的,鮮活明亮的。
仿佛每一寸都透著生命力和野性的。
沈鳶說:“叫聲哥哥來聽聽�!�
衛(wèi)瓚手掌撐在他的身側(cè),低低喊了一聲:“沈哥哥�!�
不知怎的,兩個人都紅了面孔。
四目相對。
嘴唇驀地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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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6
“吃藥了?”衛(wèi)瓚輕聲說,
“……知雪沒給你糖吃?”
沈鳶禁不住一怔,在衛(wèi)瓚以前,他不曾與人親昵過,
自然忘了這一點。禁不住耳根一紅,
下意識摸了摸嘴唇,說:“剛含了一塊杏脯,還漱了口,
沒壓住?”
衛(wèi)瓚卻被他這動作勾得心亂,
又忍不住垂眸想,沈鳶平日里喝的藥都是這樣的味道么。
百味交雜,澀苦難當。
杏脯上的糖霜也壓不住。
沈鳶卻一碗一碗、水一樣的往下灌。
他便喃喃說:“我再嘗一嘗�!�
不等沈鳶回話,便又吻上了微張的唇。
唇舌糾纏,
終是尋到了一點點杏脯的澀甜,那藥香的清苦,
卻是在濕漉漉的眸子和唇之間,被嘗了個遍。
夜色是掩護,
紗簾浮動,
卷起了無窮無盡的熱,燒也燒不盡。
仿佛他所有的渴望,
都被銜在那柔軟潮濕的、苦澀的唇間。
許久分開了。
兩人分開時,嘴唇輕輕發(fā)出了細微的,
“啵”的聲音。
沈鳶唇已被咬得通紅,眉眼透著驚人的一抹春色,
懵懵懂懂用手背抹去濕漬,對上他的目光,
半晌道:“還是苦的么。”
衛(wèi)瓚額頭抵著他的額,
眸中幾分濕意,
卻輕聲說:“甜的。”
沈鳶曉得他是在騙人,卻還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淡淡說:“長進了,都學會指鹿為馬了�!�
半晌作勢理了理枕褥,道:“櫥里有枕頭被褥,你自己找了來,睡吧�!�
衛(wèi)瓚便去尋了,輕手輕腳翻了好半晌,卻只夾著一只枕頭來,就這樣鉆進他被子里頭了。
床上多了個人。
且是熱烘烘,暖洋洋的一個人。
沈鳶越發(fā)有些睡不著了,嘴唇抿了抿,總好像還殘余著方才親吻的余熱。
半晌,輕聲喊了一聲:“衛(wèi)瓚�!�
衛(wèi)瓚“嗯”了一聲。
沈鳶說:“你跟別人親過?”
衛(wèi)瓚一頓,顯然沒意料到他會問這個,說:“沒有�!�
沈鳶轉(zhuǎn)過頭,瞇著眼睛看衛(wèi)瓚,淡淡說:“我怎么見著你還挺會親的?”
衛(wèi)瓚本是心里酸澀,讓他這么一問,卻不知怎的,竟忍不住笑了一聲。
又大狗討好似的,親了他嘴唇一下:“不是說過守身如玉了么,只親過你一個�!�
“只是見了倒許多。”
沈鳶撇了撇嘴說:“你真一句假一句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唬我�!�
“罷了,左右我也好糊弄,新的舊的也分不清,就是你在外頭舌頭親爛了,也跟我沒關(guān)系。”
衛(wèi)瓚實是哭笑不得,垂著眸小聲說:“要不你再用一用,看看是不是新的�!�
“要不是新的,你給我咬爛了�!�
沈鳶這才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一雙眸子滟滟的,玉似的人憑生幾分媚態(tài),卻是嘴上淡淡說:“誰稀罕�!�
若是平日里,衛(wèi)瓚可能會忍不住頂他一句。
誰問誰稀罕。
隔了一陣子,沈鳶又有幾分好奇的意思,便問他:“夢里也沒親過?”
衛(wèi)瓚說:“夢里也只親了你�!�
……可想起那個吻,驟然笑不出了。
沈鳶垂眸問他:“怎么?”
衛(wèi)瓚低聲說:“只親了一次�!�
刻骨銘心,若是想起沈鳶死前受了那許多磋磨,便是一想起,就叫他疼得發(fā)抖。
錮著他的手臂也緊了,目光中幾分說不出的執(zhí)念來,咬著他的耳垂喃喃說:“折春,你答應我,不許靠近安王�!�
“不許單獨見他,他的話一個字兒也不準信,他往后若來尋你,你也只管讓他沖著我來�!�
沈鳶幾分不情愿,淡淡道:“小侯爺未免將我看得扁了�!�
衛(wèi)瓚能看出,安王對沈鳶有興趣。
就像前世一樣,盡管不知那惡意從何而來。
可那隱晦的,饒有興致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從沈鳶每一寸皮膚骨骼上流淌過去,仿佛要像刀子一樣,一寸一寸將他肢解開,看著沈鳶成為垂死掙扎的碎塊。
衛(wèi)瓚沒法兒放心。
這次與先前都不一樣。
從他瞞著沈鳶,是因為知道一切都是沖著靖安侯府來的,而非沖著沈鳶的。
如今不愿再隱瞞,卻是怕沈鳶因為不知內(nèi)情,再一次被安王算計了。
“沈鳶……他會害了你�!�
衛(wèi)瓚盯著沈鳶的眸子,一個字一個字把舊事告知沈鳶。
沈鳶越聽越是心驚。
最叫他心驚的,并不是安王對他的恨,而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幾乎每一環(huán),都是他必定會做出的選擇。
而這條路,正如衛(wèi)瓚所說,注定通往死亡。
安王到底是有多么憎惡他。
才會為他設(shè)計這樣一條嚴絲合縫的道路。
沈鳶怔怔地聽著,睫毛顫了顫,身子不自覺地越來越緊繃,目光越來越緊張。
衛(wèi)瓚仍是一個字一個字往下說。
像是眼睜睜將沈鳶死亡的過程復述了一遍,直到康寧城一戰(zhàn),他頓了頓,卻還是說了——連同照霜的隕落。
他越是了解沈鳶,便越明白,自己在沈鳶面前藏不住什么。
沈鳶越是聰明敏銳,受到創(chuàng)傷時便越疼,命運從未公平過,它最愛挑軟柿子來回碾出汁水。
而沈鳶就是那一顆最不服輸?shù)能浭磷印?br />
衛(wèi)瓚已說到沈鳶面色發(fā)白了,他終究是住了口,輕聲說:“別怕�!�
沈鳶說:“沒有怕�!�
又翻個身說:“還沒發(fā)生的事情,有什么可怕的�!�
一直是這樣。
怕了也不會說怕。
衛(wèi)瓚低著頭,不想告訴沈鳶,他殺了安王的那一夜,他做了一個怪夢。
夢見他坐在樹下,拼一只玩偶兔子。
母親送給他的,一直放在床頭的舊兔子,不知被誰撕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