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晚笙接收到這個訊息,嗓音艱澀:“等一下……”
一句話還未說完整,冷嗤聲毫不留情地打斷她。
“等?”
祁琛唇角輕勾,低嘲難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這么多年不見,姜小姐這是還打算把我當作聽話的小狗�!�
他眉眼隱在濃郁的陰影下,昏黃的燈光給他周身罩出一圈朦朧,語氣里的針芒盡現(xiàn),“我們很熟么?”
語調(diào)冰冷沒有起伏,但每一句都像是一種凝重的審判,壓得姜晚笙抬不起頭來。
一陣燥熱的微風拂來,姜晚笙耳邊的碎發(fā)被揉得很亂。
她睫毛低壓,影子在地面拉得又長又窄。
時間被撥慢轉動的速度。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指甲深陷進手心,面上的表情卻只有疏離的客氣與禮貌:“我們確實不熟�!�
“抱歉�!�
…
…
勞斯萊斯緩緩往前駛行。
所有的莽撞、隔閡、隱著報復的惡語相向全然被拋在身后。
姜晚笙站在原地不動,手腕附近那一小圈皮膚灼熱難耐,她目光長久地盯著車身,整個畫面像是虛化了一般。
熱浪一層層翻涌而來,直到視線里再也看不見他的痕跡,她才緩緩斂起眼睫。
沒有上帝視角。
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
有人的目光長久地停滯在后視鏡里,隔著小小的模糊虛影,與她不錯開地對視著。
她更不知道的是——
車內(nèi)后排,祁琛指腹緩而慢地摩挲手上的尾戒。
他狹長的眼眸微微半瞇,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幾秒后,“�!币宦�。
銀色素戒與后座中控酒托杯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那枚祁琛佩戴了整整四年,只為對外宣告所有人他不婚主義的尾戒。
在一個女孩回國的當天。
被他摘下。
戒指晃悠兩圈,穩(wěn)穩(wěn)停下。
似是為某個等待劃上句號與答案。
第03章
依戀03
到酒店時,天色已完全變黑。
房卡和感應器接觸后發(fā)出“滴滴”兩聲,姜晚笙推開門,燈光自動打開,她還沒來得及往里走,身后推著行李箱的阮浠先一步探身進去。
左右環(huán)視兩圈,阮浠忍不住皺皺鼻尖,不滿地評價:“這酒店設施也太老了,看起來就很一般。”
接著,為了驗證自己這句話。
她順勢用手指摸了一下書桌邊緣,抬起來,語氣故作嫌棄,“吶吶吶,這桌子還有灰,都沒認真打掃。”
“哪里有我家里睡得舒服嘛,床又大又軟的,阿姨還會準備好喝的湯、甜甜的水果�!�
聽出來她是故意的。
姜晚笙眼皮都沒抬,悶頭蹲地上,打開行李箱翻找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
“少來,別暗示了。你家和我家離得那么近,我今晚和你回家睡,明天我媽就得知道我回國了。”
阮浠撇嘴:“誰讓你非要瞞著的。”
她往床頭一躺,忍不住好奇,“還和你爸媽冷戰(zhàn)呢?”
“都說了沒冷戰(zhàn)。”
“嘶——你也少來�!比钿粷M臉別想騙我的表情,說,“在英國這四年一次都沒回來過,生活費學費也不要家里的,硬生生勤工儉學讀完本科�!�
“你家又不缺錢,突然搞什么獨立?”
姜晚笙懶散地站起身,對她的一連串疑問充耳不聞,徑直從床旁邊繞過去準備洗
澡。
關浴室門之前輕飄飄丟下一句,“總之,就是沒冷戰(zhàn)。”
門“咔嗒”合上,落了鎖。
姜晚笙漸漸壓平唇角的笑意,眸色有片刻的凝滯,注視著鏡子里的臉,不由陷入愣怔。
和家里確實是沒有冷戰(zhàn)。
只是單方面在憋著一股氣、暗自較勁,迫切地想要快點再快點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卻又知道無論如何有些事已成定局,沒辦法再改變。
也許不是僅僅想要獨立,而是忙碌充斥生活時,才能淡忘許多頻繁的想念。
才能忍住去窺探某個人的消息。
驀地。
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雙冷淡的眉眼,以及他帶著輕蔑語氣的一句——“我們很熟么?”
姜晚笙嘴唇有些干涸,她低下頭,捧了一把冷水把臉埋進去。
滾燙的幾滴滑過指縫。
哽在喉嚨里的酸澀與悶痛,隨著水流一同被沖走。
囫圇抹了抹眼睫上滯留的水珠,她只覺得今天真的尤其漫長。
…
…
半個小時后。
姜晚笙從氤氳騰騰霧氣的浴室里走出來,濕漉的長發(fā)柔順披散在肩上,她邊用浴巾揉搓發(fā)尾,邊伸腳踢了踢正斜躺在床上刷男大校園采訪視頻的阮浠。
催道:“快去洗。”
阮浠沒急著起身,眼睛彎成月牙,屏幕翻過來:“選一個選一個�!�
看她那不懷好意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事。
姜晚笙掀開床單,縮進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快點啊,選一個合眼緣的。”阮浠不死心,擠到她身旁,手機屏幕恨不得塞她鼻尖上,“全是帥哥
,姐給你安排。”
姜晚笙敷衍瞄一眼,收回目光興致缺缺:“沒一個合眼緣�!�
“相對男人,我還是對美女更有興趣�!�
聞言。
阮浠猛地往后退,雙臂抱住胸部神情夸張地瞪她。
一天的疲倦和緊繃的神經(jīng)忽地放松下來,姜晚笙被她逗笑,眼尾上揚沒好氣地嗆道:“你又演上了�!�
“說真的啊,這幾年就看你孤寡著也不談個戀愛,你是不是真的在國外呆得性取向出問題了�!�
“我正常得很,你少在這兒無中生有。”
“那你怎么回事,明明以前上學的時候遇到帥哥就走不動道的人�!比钿槐е眍^,腦子一熱順嘴就出來了,“你不會還對祁琛——”
話沒說完,尾音匆忙中斷在空氣中。
一直以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開這個話題,阮浠下意識用手心拍拍嘴,意識到說錯話了。
她心虛地探頭看姜晚笙反應,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沒所謂地笑笑,好像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一般。
阮浠微微松口氣,她思忖兩秒,把話題帶到其它上。
“我說,你不會一直住酒店吧。”她視線沒有焦點地在四周逡巡,“要不我給你重新定一個吧,這個環(huán)境實在不行
,星瑞那里就很適合長住�!�
她知道姜晚笙現(xiàn)在收入全靠自己,手頭并不是那么寬綽。
不然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獨生女,不會住這種一般的酒店、機票也定的經(jīng)濟艙。
“不用,今天就是應付一晚�!�
姜晚笙解釋道,“嘉楦給我開出的入職條件之一就是提供住宿,濱江君庭,明天去公司就會給我門禁卡和鑰匙。”
“哪里?!濱江君庭?”阮浠不可思議地重復。
“對,怎么了?”
“你是太久沒回來,不了解,這個小區(qū)房價死貴�!�
濱江君庭位于濱北內(nèi)環(huán),挨著市中心CBD,相對于邊郊別墅區(qū)來說出行更便利、生活圈也更加完善。寸土寸金的地塊,加上開發(fā)商是易恒集團旗下專做豪宅的景園開發(fā)商,所以無論是物業(yè)管理還是內(nèi)里裝修都是頂尖水平。
想當然的,這個小區(qū)一直都是一房難求。
開盤時不僅對資產(chǎn)和積分的審核極嚴,甚至對于身份職業(yè)都有一定的要求,可以說享有這里的購房資質(zhì),是一種地位的象征。
阮浠去年生日就想買君庭的一套公寓,她哥阮霖好歹也是一個小公司的總經(jīng)理,到處問人最終也沒買下來。
只許諾了妹妹,明年一定想辦法送一套給她。
這么難求的房子,嘉楦竟然作為入職福利送給員工免費住。
阮浠很難不感到震驚。
哀嘆了幾秒。
“他媽的。”阮浠憤憤地捶了一下枕頭,呼吸有些不穩(wěn),“早知道我當初也好好學習了!”
洗完澡,整個身體都很舒服松散,困倦感化作潮水涌上意識。
閑聊了這么一小會。
姜晚笙視線慢慢變得模糊,頭不住地往下滑落,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
她軟綿綿嘟囔一句“說什么呢�!�
強撐著身子定了幾個鬧鐘,而后倒頭就陷入昏睡。
聽覺最后消失之際,好像聽見了淅淅瀝瀝的雨點拍打玻璃的聲響。
-
翌日,果然是個雨天。
炎夏往往是突如其來的雷陣雨,烏云黑壓壓地卷在天邊
,昏暗順著雨點的方向往下砸落,整個世界被冷寂的氣氛完全籠罩。
嘉楦人事部辦公室一角。
姜晚笙安靜坐著,垂眼,將面前厚厚一沓合同的尾頁都簽上自己的名字。
全部簽完,人事部經(jīng)理蘇黎站起身朝她伸手,彎唇笑笑:“歡迎加入嘉楦,祝你日后工作順利�!�
“謝謝�!苯眢弦哺鹕�,禮貌性回握,“那我等會是要做些什么?”
蘇黎推開椅子往外走,說:“是這樣的,你是袁總親自招進來的,等會我領你先去一趟他的辦公室,具體的工作安排和職位還需要由他作指示�!�
她目光在姜晚笙臉上停了停,關切地問,“你昨晚是沒睡好還是——”
話落,姜晚笙頓了頓。
沒太明白她的意思。
蘇黎指了指她的眉眼,姜晚笙不明所以,拿起已經(jīng)息屏的手機照了照。
雙眼皮褶皺折疊得很深,眼眶附近輕微有些浮腫。
看起來像是才哭過一樣。
她無奈地笑笑,開口說明:“這兩天趕飛機太累了,昨晚也沒怎么睡好。”
又補充一句,“不是哭的�!�
蘇黎點點頭:“想來也是,我還以為你是失戀了呢。”
身為人事,總是能輕而易舉拉近和別人的關系。
“對了,八卦一下,你有男朋友了嗎?”蘇黎無聲展開一個話題,又順著問下去,“你長得這么好看應該是——”
“來了沒?”蘇黎話到一半,被一聲中氣十足的男音打斷。
姜晚笙下意識抬眼,看見一個挺著啤酒肚,面很善的中年男人從門口走進來。
人事部傳來幾聲“袁總”問候。
她反應過來,這就是嘉楦合伙人之一,袁銘盛。
姜晚笙無聲清清嗓子,主動向前大方介紹自己:“袁總您好,我是姜晚笙。”
“就是你啊,我剛才就想來問問你來了沒�!痹懯]什么作為老板的架子,十分和氣,笑吟吟道,“以后在公司不用拘謹,有什么隨時來問我�!�
袁銘盛對這位新來的員工是非常滿意。
姜晚笙的簡歷是另一位合伙人親自送來的,沒透露是誰的后臺,但看著重視程度來頭并不小。
原先袁銘盛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畢竟嘉楦也不是什么上不了臺面的小工作室,作為濱北室內(nèi)設計這塊的頭部,不是隨意讓一些大佬塞點小輩進來玩鬧的地方。
說好聽點叫送過來“磨煉磨煉”,說的不好聽,就是來混日子。
但當他詳細看完姜晚笙的履歷后,這些顧慮就在瞬間消失全無。
她是倫敦大學學院建筑學本科畢業(yè),在校學業(yè)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畢業(yè)作品也因為很有靈氣被導師詢問是否有繼續(xù)研讀的計劃,要知道能在建筑學世界排名第一的學院繼續(xù)攻讀,已經(jīng)不是光努力就能做到的。
但是姜晚笙果斷拒絕了這個機會,她畢業(yè)后合伙自己的同學,在倫敦創(chuàng)辦獨立設計團隊,理念為“生活化”與“家庭化”
原以為只是幾個年輕人的小打小鬧,卻不想折騰出不小的成就,一開始是在本地華人圈承接項目,后來甚至被倫敦幾個頗有名氣的酒店邀請去做設計方案。
就在所有人以為她會不斷擴大設計團隊時,她卻出乎意料地選擇退出,轉而將事業(yè)規(guī)劃放準回國內(nèi)。
第一份簡歷就投給了濱北,嘉
楦。
這樣的高材生和人才,即使沒有什么背景,袁銘盛也是會主動招進來并且進行優(yōu)待的。
“走吧,晚笙�!痹懯㈩I著她往外走,眉眼噙笑,說,“本來你來第一天應該給你弄個歡迎儀式,但是臨時有個活需要派給你。”
“還比較重要。”他強調(diào)。
姜晚笙疑惑抬眉,認真聽。
“我們有一個大客戶,新買了一套別墅,委托我們做室內(nèi)設計。其實一套別墅倒沒什么的,只是合同有附加一項,如果此次設計圓滿結束,對方集團旗下的新開發(fā)酒店都將全權委托給我們嘉楦做�!�
“這可不是小項目�!�
“我想把這個交給你來做,畢竟你有獨立領導工作室的經(jīng)驗和能力,而且我看過你的作品風格,和客戶的要求挺匹配的�!�
姜晚笙聽明白了,這個別墅就是一個引子,但沒有這個引子,后面嘉楦就沒辦法吃下更大的合同。
她點點頭,承諾:“袁總,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讓您失望�!�
“好�!痹懯⑿牢康乜此�,正好兩人走到專用接待的會議室,他把手放門把上,“我們現(xiàn)在就是去見客戶方,把合同簽了�!�
“不過你也不用緊張,只會是他助理過來,畢竟這個客戶的身份——”他邊說邊順勢推開玻璃門。
一語未落。
眼前出現(xiàn)的一幕,讓他腳步驀地頓住,未說完的話直接卡在了喉嚨里。
姜晚笙察覺到不對勁,也跟著抬起目光。
心頭猛地一顫,唇角原先的弧度瞬間消失,僵硬地扯著。
沒想到會這么快再次見到他。
祁琛正坐在會客真皮沙發(fā)上,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領口敞口很大,青紫色血管隱著力量感。西裝扔在邊上,他手肘搭在膝上,垂眼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袖扣。
身后站著兩個年輕男人。
一個是特助何喻,另一個拎著黑色公文包,戴一副眼鏡,很斯文像是法務部的。
祁琛雖然坐著,但渾身透出來的氣勢卻比站著更加逼人,有種冷厲的禁欲感。
乳白色的燈光打在他的喉結上,線條分明的下顎線線條也投落幾分暗色,加重了陰影。
“祁總?”袁銘盛顯然很吃驚,沒料到他會來,緩過神后趕忙上前,“您日理萬機的怎么有空過來的�!�
祁琛抬眼。
他懶洋洋地往后靠,眉骨高挺,瞳仁黑得沒有一絲漣漪:“我挺閑。”
袁銘盛只當他是玩笑話,討好地笑兩聲,坐下后招呼身后的姜晚笙。
“晚笙你來,這是易恒集團的祁總。”他轉頭,介紹,“這是我們公司高薪聘來的新設計師,姜——”
“嘖�!�
男人的一聲輕嘖,很輕地回蕩在會議室里。
袁銘盛怔怔,無端停下話音。
安靜了幾息。
“姜設計師。”祁琛微微抬眸,磁性的聲線略微沾著沙啞,“昨晚哭了?”
姜晚笙循聲看過去,猶豫片刻,抿唇走過去,坐在沙發(fā)的一隅。
她臉上又恢復到面對客戶該有的端莊,回道:“謝謝祁總關心,只是沒睡好。”
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既然下定決心回濱北,就做好了也許會經(jīng)常碰面的可能。
他們現(xiàn)在只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要生疏。
每每過度反應,只會給彼此帶來困擾。
況且,昨天,她已經(jīng)將臉面丟盡,沒必要一次次上趕著找不痛快。
姜晚笙無聲地吸了一口氣,而后彎唇,溫聲道:“祁總您好,我是姜晚笙,后續(xù)將負責對接您的別墅室內(nèi)設計方案�!�
祁琛很淡地嗯了一聲,指節(jié)在空中輕扣了兩下。
隨后。
他身后的年輕男人從包內(nèi)拿出一打文件,放在面前的桌板上,大致說了一下合同內(nèi)容。
基本上都是最基本的法務內(nèi)容,但是附加了一條,如果甲方覺得設計方案不滿意,合同將隨時終止。
并且由嘉楦承擔違約。
姜晚笙沒怎么仔細聽,她雖然低垂著眼,但是余光里是能感受到對面那道凌厲漆黑的眼眸,一直盯著自己。
她感到無端地壓迫感,也就沒抬頭,一直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到后來,脖子那根神經(jīng)都被牽扯得有些酸痛。
十幾分鐘后,合同內(nèi)容被解讀完成。
袁銘盛作為合伙人,只聽到后續(xù)的項目訂單可能性以及高額的項目金,樂呵呵地低頭簽字。
姜晚笙也跟著在他后面,補上自己的名字。
合同一式兩份,袁銘盛接過去,剛想說一套客套話,卻發(fā)現(xiàn)祁琛仍舊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這種時候氣氛不能冷下來。
袁銘盛摸摸鼻尖,想找點話題帶一下,目光四處亂飄時——
突然發(fā)現(xiàn),祁琛單指一直在轉著左手的戒指。
無名指,代表著已經(jīng)訂婚或者已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