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盛知婉輕輕搖頭:“兒臣不知�!�
“你不知?”
崇晟帝瞇起眼:“那張大虎,難道不是你有意放出去的嗎?”
“你明知這窮兇極惡之徒脫逃后,會將丑事鬧得滿城皆知,引起民憤,給朝廷抹黑,你身為皇家公主,卻還在背后推波助瀾!”
“愚蠢!”
“為了一點小事就斤斤計較,只圖一時之快,讓百姓恥笑朝廷辦事不利,這是你身為皇族公主該有的格局嗎?”
崇晟帝越說越氣,似乎對盛知婉十分失望。
“原來父皇是嫌兒臣丟了朝廷的臉面�!笔⒅衩虼剑骸翱赡菙�(shù)百將士的冤屈,又該找誰訴說?”
盛芫皓搖搖頭。
“慶寧此言差矣,戰(zhàn)場上士兵犧牲乃是常事,何況朝廷也會給與他們親屬撫恤。你這么一鬧,那些愚昧的百姓根本不能理解朝廷的苦心,只會人云亦云�!�
“我們身為父皇的子女,不為父皇分憂也就罷了,怎么還能添亂?”
崇晟帝欣慰。
“若是所有皇子公主都像芫皓這般通曉事理,朕也不會有那么多煩心事。”
“謝父皇夸獎�!�
盛芫皓謙遜道:“慶寧雖有錯,但畢竟是女子,沒太多見識。她心里只裝著祁將軍,不然也不會以絕食相逼求父皇賜婚,這次想必也是因為厭惡孟姑娘才失了理智�!�
“父皇小小懲戒一番即可,也不必太過苛責(zé)�!�
盛知婉神色不變,任由盛芫皓大放厥詞。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崇晟帝對盛芫皓的寵愛都無人能及,雖有太子,盛芫皓的表現(xiàn)也似乎完全無意皇位。
但前世種種都證明,大皇兄,只是父皇為盛芫皓樹的一個靶子罷了!
最終這儲君之位,還是要落到盛芫皓手中!
但這樣一個將百姓之命視作無物,甚至在前世用百姓之死偽造功績的人,也配坐這位置?!
盛知婉緊緊抿唇。
“既然如此�!�
崇晟帝手指輕叩扶手:“慶寧,身為公主,更要有容人之心,不可善妒,此次便罰你抄寫《女誡》三百遍,抄完之前,便不要出國公府了。”
盛知婉眼神冰冷,垂下眸應(yīng)道:“是。”
三人離開大殿,祁書羨扯下孟央挽著他的手,快步趕至盛知婉身前,臉色難看地低聲質(zhì)問:“張大虎真是你的手筆?”
盛知婉冷笑。
“是又如何?”
“你我之間的事,關(guān)起門來如何處置都好,何必鬧到外頭?如今結(jié)果你可滿意了!”
不僅他被受罰,國公府臉面丟盡。
盛知婉自己又落得什么好處?
“哦?”
盛知婉語氣嘲弄,終于正視上祁書羨的視線:“那請問世子,孟姨娘找山匪劫掠本宮的事,你打算如何解決?”
祁書羨正要說話,盛知婉早已預(yù)料地打斷:“世子可別說是本宮誤會,誤不誤會,世子心中清楚!”
祁書羨面色變幻:“我自會讓她給你道歉�!�
“道歉?”盛知婉嗤笑。
“你若不滿意,我還可以讓她禁足!”祁書羨見她如此,繼續(xù)補充道。
盛知婉搖頭:“殺了她!相比她想讓我受辱而死,直接殺死她,也算仁慈多了!”
“更何況,你殺了她也算為枉死的將士賠罪,只要她死,此事我便既往不咎。”
祁書羨一頓,“不可能!”
話落,對上盛知婉赤裸嘲諷的視線,他深吸口氣,軟聲道:“她雖有錯,但也不是有意的,更何況你現(xiàn)在并無大礙,她還受到了陛下的責(zé)罰�!�
“我以后會讓她安守本分,再也不敢做逾矩之事”
“祁書羨。”
盛知婉聲音冰冷:“身為將軍,戰(zhàn)場上將士們出生入死,為國征戰(zhàn),他們都敬仰你,服從你,那些人都愿意為了你的命令慷慨赴死�!�
“而如今,孟央害死了幾百人,豈能用一句輕飄飄的無心之過開脫?”
“別讓我更瞧不起你�!�
祁書羨腳步一頓,怔在原地。
盛知婉繼續(xù)向前走著,絲毫沒有回頭的打算。
孟央不知兩人說了什么,但只要是看到兩人單獨在一起,她便很有危機感,當(dāng)即上前小心扯住祁書羨衣袖。
祁書羨轉(zhuǎn)頭,看著她滿心依賴的目光,又想起三皇子,拳頭緩緩握緊又松開,終是沒有再追上去。
第107章:眼盲耳聾
盛知婉進宮時,岸芷汀蘭被留在宮外。
此時她獨自一人朝外走去,快至宮門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后傳來。
“秀嬤嬤?”
盛知婉詫異一瞬。
“公主,太后有句話讓奴婢轉(zhuǎn)告于您。”秀嬤嬤道。
“嬤嬤請說。”盛知婉抿唇。
“太后說,三歲那年您做錯的事,當(dāng)時三十手板便可揭過,但同樣的事放到如今,再錯了,即便是她也保不住您。太后還說,讓您務(wù)必記得當(dāng)日她說的那句話�!�
秀嬤嬤說罷,只心疼地看了盛知婉一眼,便福了福身,轉(zhuǎn)身離去。
盛知婉立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
三歲那年,是她第一次入圣學(xué)堂。那時同她一起的還有比她年長半歲的三皇兄盛芫皓,那也是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盛芫皓不會的書,她看一遍便會,盛芫皓解釋不出的釋義,她聽一遍便可融會貫通
她得意洋洋地向祖母炫耀,得到的卻只有重重的三十手板。
她哭得撕心裂肺,祖母卻一點不留情。
那是疼愛她的祖母第一次這樣狠心,事后她兩只手紅腫得捏不住筆,筷子也捏不住。
她不服,質(zhì)問祖母為何打她。
而祖母只是一邊為她上藥,一邊告誡道:“你只是一個公主,以后你記著,事事落后,不可冒頭,否則,祖母再也不會見你!”
那時小小的她嚇怕了。
從她出生,祖母便是她最親近的人,她可以不要夸獎,也不能離開祖母。
所以,她開始藏拙。
一日日,一年年。
直到后來,她長大了,無數(shù)次想問,又被祖母搪塞過去。
祖母一向如此。
只要不愿說的事,絕不會透露分毫。
可她不是傻子,以前不懂,后來,只是不敢懂
這次,想必也是祖母知道了什么,才會在自己被斥責(zé)后專門讓秀嬤嬤提醒自己。
盛知婉苦笑著閉了閉眼,再睜眼,眸底只余堅定。
祖母為她好,她當(dāng)然知曉。
只是,一退再退,再無可退,那人又如何會因為她的退讓肯放過她?
前世她就是一味退讓、隱忍,才落得那樣萬劫不復(fù)的下場。
所以這一世,她絕不會退!
若有人招她惹她,她就要千百倍地報復(fù)回去!
父皇冷待打壓,她偏要讓他打不得壓不得!
那個位子,既然盛芫皓能坐,所有皇子都有可能爭一爭,那她一個公主,為何不能?!
盛知婉深吸口氣,不再回頭。
她甫一出宮門,岸芷汀蘭便擔(dān)憂地迎上來。
“公主,奴婢方才竟看到孟央和世子一同出來!陛下難道不為您做主嗎?”汀蘭不解。
盛知婉便將宮里的事簡單說了。
“怎會這樣?陛下不罰孟央,居然罰您?陛下到底是”
“汀蘭!”岸芷喝止住她,汀蘭這才不再說話。
馬車駛到國公府外,還未下馬車,便聽到一道嬌嬌軟軟的女聲道
“只是沒想到張大哥居然會誤解了我的意思�!泵涎朊虼�,滿是苦澀:“實不相瞞,那夜得知公主出事,我是想同世子一起去營救的,只是因著有孕,擔(dān)心反而拖慢行程,才沒有開口”
人群中蘇祈年聞言立刻連連點頭附和。
“是極是極,正該如此,我早就猜到,孟姑娘這樣善良大義的女子,絕不會有那般歹毒的心思。”
“定是那張大虎本知道自己罪無可恕,才想著拖孟姑娘下水!”
孟央聞言苦澀搖頭:“不,蘇士子說的不對。張大哥有情有義,是為報恩才會犯下大錯;而公主被劫,雖不是我本意,可到底也與我有關(guān)�!�
說著,她忽然掃到盛知婉從馬車內(nèi)走下。
咬唇上前,全然不顧挺著的肚子,直愣愣跪在地上。
“公主,您相信妾,妾絕不可能做出勾結(jié)山匪謀害您的事,妾可以對天發(fā)誓!”
“若是有違此誓,定然天打雷劈!”
孟央說罷,頓了片刻。
見盛知婉沒有回應(yīng),眼眸微閃,直接彎下額頭,“砰”一聲。
瞬時,養(yǎng)白的肌膚上,一片殷紅!
“孟姑娘!”蘇祈年立時蹙眉:“孟姑娘也非有意,慶寧公主,您難道就沒有同您的親長們抱怨過嗎?”
“那張大虎做的事,怎能算到孟姑娘身上!?”
盛知婉側(cè)眸看向他,蘇祈年立即行禮等著盛知婉的話。
然而下一瞬,盛知婉便收回視線,從孟央身邊走過。
蘇祈年僵住,身為本次摘桂的熱門考生,他相貌、才情俱佳。
沒想到這慶寧公主居然連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難道,就因自己只是出身寒門嗎?!
蘇祈年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怨氣:“慶寧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陛下都不予追究,可見這件事的確同孟姑娘無關(guān)!”
“公主若是害得孟姑娘小產(chǎn),良心上可過得去?!”
盛知婉即將進府的腳步一頓。
蘇祈年攥緊拳頭。
盛知婉卻連頭也未回,只一道嘲諷的聲音悠悠傳來:“她愿意跪,是她覺得自己該跪,這位蘇士子年紀(jì)輕輕,眼盲耳聾,若真成了一方父母官不知會判出多少冤案?”
蘇祈年:“”
蘇祈年渾身僵住,想要爭辯,然而盛知婉的身影已經(jīng)入了府,不見蹤影。
“蘇士子!”孟央心中得意,盛知婉連人心都不會收買,這位蘇士子可是三皇子看中的人。
而她居然如此輕易便得罪了。
“蘇士子,都怪我連累了你。”孟央滿眼歉意。
蘇祈年這才回過神,搖搖頭,“無妨�!�
他的才干、學(xué)識均是真才實學(xué),絕不會因一個婦人的話便真的被埋沒。
“只希望公主不要因此事牽累蘇士子才好�!泵涎霛M眼無奈,隨即緩緩起身。
對著眾人道:“此外還有一事,今日入宮,陛下責(zé)備我救人心切,卻不懂求助軍醫(yī),以致幾位將士延誤解毒,妾亦深感慚愧,恨不能以命相抵。”
第108章:強闖
“但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xù)活著,所以”
孟央一頓,揚聲道:“凡是因我疏忽導(dǎo)致軍醫(yī)來不及救治的將士,我都會向他們的親屬賠罪,并送上一筆豐厚的恩恤銀,用以贍養(yǎng)他們的父母妻兒�!�
“這些恩恤銀均從我的私賬中出!”
“我知道這些銀子不算什么,所以,除了這些將士,凡京城之內(nèi),所有在此次蒼南之戰(zhàn)中死傷的將士,均可另外來國公府找我領(lǐng)一份恤典!”
孟央話落。
周圍立即有百姓道:“孟姑娘大義!”
“也只有孟姑娘這般心思良善之人,才想著賺取銀錢后補貼給將士親屬,一般女子哪有如此氣節(jié)?想來那些將士家屬,也會萬分感念孟姑娘!”蘇祈年贊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不錯,那嬌娘酒可謂是滋味絕佳,喝上一口,能醉半日!”
“當(dāng)真?那我可要去買來嘗嘗了。”
“公主!這孟央真不要臉!難道她拿出些銀錢就能換那些將士的命嗎?”
“還有那什么蘇士子,居然還說那些將士的家屬會感念她?!”汀蘭聽到外頭的話氣憤不已。
盛知婉冷笑一聲,若是她以銀錢為誘惑,逝者已逝,能拿到銀子,說一句謝又如何?
說到底,是百姓過得太苦了
否則又怎會為免除徭役,將家中壯丁送去戰(zhàn)場,既然送去了,便是做好了回不來的打算
汀蘭卻還不甘心:“難道就任她如此嗎?”
盛知婉笑了笑,意味深長道:“未必,別看她現(xiàn)在得意,等知道恩恤銀的數(shù)額后,她估計就笑不出了。”
原本父皇只是讓孟央給那些因她而死的將士家屬恩恤銀。
雖然數(shù)目大,但也不會很多。
但誰讓孟央非要裝良善呢?
她怕是不知此次蒼南戰(zhàn)役的主力軍便就是從京城周圍征召的,居然要給京城所有死傷將士一份恤典。
嘖,也不知三皇兄知道自己視作囊中之物的銀子就這樣白白少了一大筆,會如何?
想到銀子,盛知婉忽然腳步一頓,對岸芷吩咐幾句。
夜色漸重。
盛知婉放下抄寫到發(fā)酸的手腕,在汀蘭的服侍下洗漱倚靠在拔步床內(nèi)。
層疊的窗幔,透著外頭昏昏的燭火,讓人難以入眠。
今日秀嬤嬤的話再次浮現(xiàn)耳畔。
盛知婉輕閉上眼。
前世,她也是如祖母一般,以為只要自己藏拙,便能安穩(wěn)度過一生。
不止是過目不忘。
甚至騎馬、射箭、就連寫字、禮儀上,她都要做那個不比其他皇兄皇妹好,也不比他們差太多的人
她的醫(yī)術(shù)、謀略,永遠(yuǎn)只藏于黑暗。
她善棋、善畫,可她的棋和畫,都需要頂著另外一個莫須有的身份才能為人所知。
甚至,在嫁入國公府后,發(fā)現(xiàn)那些陪嫁的宮女嬤嬤們依舊將自己的每日言行報知到宮里,她也只作不知。
最后假借著崔氏和祁非嫣的手將那些人遠(yuǎn)遠(yuǎn)送走。
她從不敢暴露自己任何所長。
哪怕是祁書羨,也只以為她精心謀策的那些計謀是他自己的才能。
可結(jié)果呢?
結(jié)果是,祁書羨負(fù)她,父皇舍棄她
“咔噠”一聲輕響。
盛知婉猝然睜眼,一片裹挾香寒的花瓣飄落在臉頰。
緊接著,那輕響再次從頭頂響起。
盛知婉起身抬眸,而后待看清瓦片后那張臉,手指猛然一頓。
“公主可是渴了?”外間,汀蘭聽到她起身的動靜,立即問道。
盛知婉深吁口氣:“無事,只是做了個噩夢,你下去吧,不必再守著�!�
“是�!蓖√m松口氣,應(yīng)了聲輕聲離開。
腳步漸遠(yuǎn),盛知婉這才再抬頭,只是那雙邪肆的笑臉已經(jīng)不在。
就在她愣神間,一道低啞輕笑從身后傳來:“長夜漫漫,公主怎得還未歇息?”
盛知婉霍然轉(zhuǎn)過身。
男子一身玄衣,黑色長發(fā)束于身后,深邃黑眸中滿是笑意,俊美得仿佛從話本中走出的少年將軍。
幾乎一瞬,盛知婉便能想到他成為秦聿王之后的模樣。
“怎么,公主莫不是太久不見在下,看呆了?”商行聿挑眉湊近。
溫?zé)岬暮粑侣对谛∏啥�,盛知婉只覺一股熱意瞬間從耳邊蹭地蔓延。
她連忙后退半步:“你這時候回來,可是特丹那邊有變?”
商行聿見她如此,輕笑兩聲正要說話,忽地眼神一凜,看向房門方向。
盛知婉隨著他視線看去,很快便聽到急急而來的腳步聲,以及丫鬟勸阻的聲音。
“世子,公主現(xiàn)下已經(jīng)歇下了,您若是有事明天再來也不遲�!�
“讓開!”祁書羨不耐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便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盛知婉身子一僵,隨即幾乎是下意識的,拉住身后人的衣袖將他推入拔步床內(nèi)。
商行聿任由她拉著,順從倒在床上。
層層疊疊的床幔將兩人的身影遮擋住,但這顯然還不夠。
盛知婉目光一掃。
商行聿似乎明了她的意思,稍一翻身便將自己藏在衾被之內(nèi)。
那雙深邃的眸子還對她彎了彎。
盛知婉如玉的臉色瞬間緋紅:“”
原本沒什么的,怎得這人的表情倒像是她做了什么。
盛知婉深吸口氣。
此時外頭腳步已至門前,她起身從床榻內(nèi)出來,先一步將門打開。
祁書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世子大半夜有事?”盛知婉似剛被吵醒。
祁書羨看著她緋紅的面頰頓了頓,而后冷聲道:“大理寺方才來人催促國公府兩日內(nèi)歸還嫁妝,是不是你的主意?”
盛知婉輕笑一聲:“我道是什么大事。嫁妝單子送到大理寺已有月余,國公府卻遲遲沒有動作,我派人去問問情況有何不可?”
“你明知孟央近日要出一筆恩恤銀,等過去此事,定不會少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非得這兩日?”
“世子這是說哪里話?”盛知婉一臉詫異:“本宮要回自己的東西怎么能說是咄咄逼人?再說,本宮寬限國公府的時日不短了,若是世子再還不上,本宮怕是得去祖母面前求個公道�!�
太后向來寵愛盛知婉,若她真去告狀,只會讓國公府更加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