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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姜婳微微點頭:“好�!�

    “這幾日,府中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橘糖去做�!彼p聲叮囑。

    姜婳點頭:“好。”

    “過段日子天子要去秋狩,前兩年你恰巧生病了,沒有去,今年要去嗎?若是不去的話,我告?zhèn)假,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那一帶嗎,等到秋狩的時候,我們乘船去江南那邊。等到了江南那邊,應(yīng)該就能看見雪了�!�

    聽見要去江南,姜婳手指輕微一動,但是也只是應(yīng)了一聲:“好�!�

    他似乎察覺出了她的冷淡,但沒有太在意。

    她想,或許是她還生著病,他并不想同她計較。

    ......

    許久之后,橘糖才將她從發(fā)呆中喚醒。

    她怔然,四顧一周,沒有看見謝欲晚的身影。

    橘糖啞然:“公子已經(jīng)走了一刻鐘了。”

    她輕聲應(yīng)下,知曉自己適才失態(tài)了。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事,雜亂的情緒縈繞在她心中,她難得有些煩悶。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橘糖擔(dān)憂望著她:“娘子,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姜婳搖了搖頭,不知要如何說出口。

    她的心,很亂。

    橘糖沒有強求,將人扶到床上,輕聲道:“夜深了,娘子早些睡,何事也明日再說。今日橘糖就歇在隔間,娘子若是不舒服,直接喚我�!�

    姜婳手指動了一瞬,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茫然之中。

    橘糖不太放心地看了兩眼,補了一句:“娘子早些睡。”

    她輕聲“嗯”了一聲。

    一夜無眠。

    *

    屋內(nèi)常年會亮一盞燭燈。

    故而即使到了深夜,月色全然黯淡的時候,屋內(nèi)都還有一束微弱的光。

    姜婳想著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有些怔然。

    自謝欲晚在宮宴之上,不顧自身性命為她擋毒箭之后,第一次,她心中有了淡淡的疑惑。

    他真的愛她嗎?

    似乎,是愛的。

    在旁人面前矜貴冷淡的人,在她身邊,即便怒極,依舊溫和平靜。

    在她一無所有之際,他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姜家那個困住她十幾年的泥沼。

    他教她詩文,予她愛護,同她相伴,甚至在性命之險的情景中,依舊擋在她身前。即便是大夫也說,如若那箭再偏一分,昭昭如明月的青年,便會殞命。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還有什么,算愛呢?

    正是因為她覺得,他愛她,所以這些日發(fā)生的一切,才會讓她茫然。

    他曾經(jīng)教會她的詩書告訴她,愛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要堅貞,要忠誠,要相濡以沫,要生死與共,但這些,難道只是世俗對女子的要求嗎?

    他說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夫人,說丞相府不需要再多一個主母。

    但他也說,需要一個子嗣。

    這真的是愛嗎?

    一種淡淡的絕望縈繞著她,她被他捧到了高處,陡然墜落之際,才覺高處之寒。如若她只是當(dāng)初那個在姜府一無所知的姜三小姐,她嫁給了一個世間平凡的男子,那男子不會告訴她詩文如玉,不會教導(dǎo)她世間道理。

    她可以混沌而懵懂地做一個賢妻良母,為那男子納妾,生育子嗣,也同這世間多數(shù)女子一般,嫻靜安然地打理后院。

    可她沒有。

    她嫁給了謝欲晚。

    他如昭昭明月,映亮了她恍若泥潭的一生。

    第14章

    她開始奢望愛。

    可是......到底什么是愛呢?

    *

    長夜不算漫長,來不及姜婳想清這個問題的答案。

    等橘糖敲響門時,她抬頭一望,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清晨。

    這些年下來,她沒有賴床的習(xí)慣,即便一夜未睡,聽見敲門聲,也自然地掀了被子。過了一夜,那些濃烈的情緒,變得有些淡。

    就像是,這些日所有發(fā)生的事情,都變成了一根細(xì)細(xì)的刺。

    時而,就扎上那么一下,細(xì)細(xì)微微的,但比起年少曾有過的大悲,實在也算不得尖銳和濃烈。

    更多的,是茫然。

    那種淡淡的,她稱不上來的感覺,縈繞著她。

    像是煙霧一般濃密,讓她沒有絲毫的喘息。

    隨著橘糖將門打開,姜婳抬眸,刺目的光映亮她平靜的臉龐。

    隨著光一同的,還有清晨獨有的霧氣,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伴著清晨稍寒的霧氣,涌入她的鼻腔。

    她白皙纖細(xì)的指尖動了動,隨后,又歸于平靜。

    橘糖小心看著她的神色,見她似乎比之前平靜了不少,心中松了口氣。

    想必公子應(yīng)當(dāng)同娘子說了......

    這些年,公子娘子鮮少為什么事情置氣,這些日,倒也是十年來第一遭。向著娘子前幾日蒼白的臉色,橘糖眼眸中多了幾分心疼。

    不管最后怎樣,事情說開了就好。

    “橘糖,這幾日我生病了,府中事物麻煩你了�!苯獘O輕聲道。

    橘糖忙搖頭,笑道:“不麻煩,娘子平日將府中打理得很好。我這幾日,也不過按照娘子定的規(guī)矩,把事情一件件處理了。有些我不能定奪卻沒有那么著急的,我有寫在冊子上,過幾日娘子身體好了,娘子對著冊子問我便好。”

    娘子平日姜府中打理得很好。

    不知為何,此時這話聽在姜婳耳中,有些刺耳。

    就好似昨日夫君同她說的那句——

    丞相府只需要你一個主母。

    她怔了一瞬,眸中的茫然又深了一分。她尋了一夜未尋到的答案,在橘糖這一句隨意的夸贊中,尋到了些淺薄的影子。

    橘糖垂頭,為她穿著鞋襪,并未察覺她這些細(xì)微的情緒。

    “娘子,看今日這云,天氣應(yīng)當(dāng)晴朗極了。等到了日午,太陽應(yīng)該會很大......秋日這般的光,照在身上最舒服了。算算日子,再過不久,便冬至了。今年天氣復(fù)雜,冬日一定比去年冷。那時,長安入了冬,恐怕得多穿幾件�!�

    姜婳耐心聽著,最后小聲問了一句:“是想出府玩嗎?”

    橘糖眼眸一彎,得寸進(jìn)尺:“要娘子同我一起。”

    其實也不是她想出去玩,只是娘子這些日不太開心,今日情緒終于好了些,她不想讓娘子再悶到府中了。

    姜婳平靜地看著橘糖,本是想拒絕的,但見到少女眼中的笑意,已經(jīng)要說出口的話,被她緩緩咽了下去,又安靜了片刻,才輕聲回復(fù)。

    “那府中的事物,明日橘糖得幫我處理一部分了�!�

    “多謝娘子~”

    “我去庫房挑一個好看的風(fēng)箏~”說完,橘糖就向門外跑去。

    姜婳無奈搖頭,輕笑:“胡鬧,哪有秋天放風(fēng)箏的�!�

    已經(jīng)出了門的橘糖探回一顆腦袋:“風(fēng)箏身上又沒寫,我是春天春天春天的~”

    像是篤定她不會拒絕,說完這一句,橘糖就消失在了門外。

    姜婳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褪去笑意,她的眸,依舊很平靜,但這種平靜,同之前的平靜,又不太相同。

    如何形容呢?

    像是逐漸死去的湖。

    連歡喜和悲傷,都不再涵括。

    *

    即便已經(jīng)是個好天氣,出行時,橘糖還是帶了些厚的衣裳在馬車上,以備不時之需。

    姜婳透過車簾,望著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小販。

    老的少的,叫賣聲,招攬聲,一波接一波。

    她今日打扮極為素凈,頭上只簪了一根碧玉簪,除此之外,就只在腕上帶了一個同源的碧玉鐲。

    她身姿本就窈窕纖細(xì),又因為剛褪了病氣,渾身都透著些蒼白。

    抬眸望向窗外之際,似乎連風(fēng)都憐惜,吹得格外地柔。

    光灑在她半張臉上,蒼白中帶了一絲神韻,恍若出水芙蓉。

    即便早已知曉娘子好看,在風(fēng)輕柔,娘子唇邊含笑的那一刻,橘糖還是怔了一瞬。隨后在急促的心跳中,她慌忙轉(zhuǎn)開眼。

    正看著窗外的人,沒有察覺這一插曲。

    只是平靜地,看著外面的小攤販。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垂眸,輕聲一笑:“橘糖,外面的小攤販,無論老的少的,好像大多都是男子�!�

    橘糖下意識點頭,回答:“是呀,尋常人家,如若不是迫于生計,鮮少會如此讓女子出來拋頭露面的。小攤販?zhǔn)裁吹�,平日要同許多人打交道,自然是男子比較好。”

    “那些迫于生計出來擺攤的女子,日后嫁人,也會被夫家嫌棄三分。即便在長安,商人地位也很低,讀書人家,更是不會要什么商家女。”

    姜婳怔了一瞬,隨后淺淺地笑起來:“我少年時,不喜讀書,也很少出府。一次陪祖母去佛寺,在馬車上,看見了路邊叫賣的攤販,心中就在想,如若我也能做個小攤販就好了�!�

    橘糖訝異,卻也什么都沒說。

    姜婳溫柔笑笑:“回去,我就同姨娘說,要不我們逃出府吧。那時恰好是春天,姨娘那年春天,身體特別好,能夠下床,還能給我扎風(fēng)箏.......姨娘覺得我在玩笑,也玩笑般問我,那日后小婳拿什么養(yǎng)她們呢?”

    “我那時眨了眨眼,說自己可以做一個豆腐西施,只要每天多賣些豆腐,就能得些銀錢。用那些銀錢,換些姨娘的藥和飯菜,就夠了�!�

    “姨娘被我逗笑了,那些年,我許久未見姨娘笑的如此開心。姨娘笑,我也笑了起來�?勺詈笠棠镏皇敲嗣业念^,讓我別說胡話�!�

    姜婳輕柔笑了一瞬,對上了橘糖的眼。

    “可是我沒有說胡話,那時我真的不喜歡讀書,很不喜歡。因為讀書,實在無用,甚至不能為姨娘換些藥錢。夫子教的那些書,我也不喜歡。日常夫子打趣便道,女子多讀些書,未來在夫家,能好過些�!�

    橘糖一怔,就聽見姜婳繼續(xù)說。

    “可那時的我,并不在意未來的夫君是否嫌棄,自己又是否能得到夫君的喜愛。我每日都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帶姨娘離開呢,逃出府的話,要怎么養(yǎng)活自己和姨娘呢?”

    橘糖手一頓:“所以娘子才會......”

    姜婳笑得很溫柔:“是呀,那日隨祖母出府,沿街叫賣的小販中,我其實看見了女子。那女子可以,我也可以,只是還未等我多想,姨娘就又病了......姨娘病了,逃出府什么的,自然便算了�!�

    橘糖一把握住她的手,捏住的手稍微用了些力。

    她眉眼堅定:“娘子,姨娘......如果看見了娘子現(xiàn)在同公子這般美滿,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也會欣慰的。娘子,娘子勿要再傷心了�!�

    姜婳輕垂著眸,唇邊帶著些笑。

    輕聲應(yīng)下了橘糖關(guān)心的一個又一個好。

    *

    馬夫掀開車簾,橘糖先下來馬車,隨后小心攙扶著姜婳下了馬車。

    是一間酒樓。

    到了外面,橘糖對著身邊的侍衛(wèi)一揮手,意思是不要隨上來。

    姜婳沒有出聲,這些侍衛(wèi),也只是明面上的。

    自那次刺殺之后,每次她只要她出府,暗中都會有人護著。

    踏入酒樓,正是日午,大廳中滿是人。

    姜婳許久未見過如此喧鬧的場景,步子不由慢了些。

    想著,她今日打扮得素凈,也未帶隨行的侍衛(wèi),身邊只有橘糖一個小丫鬟,這般,應(yīng)當(dāng)不會引起什么人注意。

    步子慢些,也沒什么。

    可這般想法,不過一瞬,下一刻,她指尖怔了一瞬。

    她似乎能感覺到——

    在這酒樓中,有一道目光,死死地看著她。

    她不由得止住腳步。

    “娘子,怎么了?”橘糖小聲問。

    姜婳轉(zhuǎn)身,向側(cè)后方望了一眼,卻只看見了一方矮矮的屏風(fēng)。

    屏風(fēng)后面,并沒有人。

    是她這些日精神不太好嗎?

    姜婳四下看了番,并未尋到那道目光,輕搖了搖頭。提起衣裙,準(zhǔn)備邁上樓梯的時候,她眼眸微微垂下,小聲對身側(cè)的橘糖道。

    “那家酒樓是有桃花酒釀嗎,許久未吃了�!�

    橘糖忙搖頭:“那是華豐樓的,在對面�!�

    頓了一下,她揚起唇:“娘子想吃,那我們換一家。拿公子的令牌,去三樓的包間就是了�!�

    姜婳沒有拒絕。

    踏出酒樓之后,那道目光陡然消失了。

    她沒有回頭再看,她不知是她精神恍惚,還是的確有這個人。

    不舒服,換一家便是了。

    酒樓罷了。

    ......又不是夫橘糖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當(dāng)姜婳是真想念酒樓的桃花酒釀。

    一邊在心中記著,娘子似乎真的很喜歡和花有關(guān)的東西,一邊暗暗想。

    其實平日他們很少用公子的令牌做事情的。

    不過今日娘子想吃,自然要來。

    第15章

    桃花酒釀,其實就占了個桃花的名。

    只是在甜米酒中放了些干枯晾曬處理過的桃花瓣,再配上淺色的粉團子。

    橘糖輕飲了一口,酒樓為了蓋住干枯桃花瓣的澀,故意將酒釀做得甜了許多,她這種平日已經(jīng)很能吃甜的人,此時嘗上一口,都蹙了眉。

    但看向娘子——

    姜婳垂著眸,用湯匙一口一口飲著。

    對這已經(jīng)算是不尋常的甜,沒有絲毫地抗拒。橘糖佩服搖頭,娘子是如何面不改色喝下如此甜的東西的。

    看著甜米酒上浮起的桃花瓣,姜婳眼眸輕動了一瞬。

    被處理過的枯敗枝葉,被尋了個名頭,最后依舊只是作為裝飾。即便這碗甜米酒名為桃花酒釀,也鮮少有人會試著品嘗浮起來的桃花。

    更多的,只是點上一碗,淺嘗一口。

    她其實不太知曉,自己對著一碗甜米酒,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平靜地一口一口飲著,等到粉團子上只有一層枯敗花瓣時,她亦放下了湯匙。

    “娘子,上次那罐糖,足夠甜嘛?”橘糖撐著手,望向面不改色喝完一碗桃花酒釀的姜婳。

    姜婳輕聲一頓,思緒回到那些日子�!究垂娞枺翰患犹且埠芴鹨�

    可能是太久了,她甚至都想不起那糖,究竟是如何滋味了。

    看著橘糖望著她的眼神,她猶豫了一瞬,輕聲道:“尚可�!�

    “很甜!娘子,很甜的!那一罐,比從前我給娘子的那罐,要甜上數(shù)倍呢�!遍偬强鋸埖孛枋鲋�,她當(dāng)時是如何心血來潮做了一罐極甜的糖。

    姜婳卻只是在想。

    那糖,真的有如此甜嘛?

    她怎么......一點都不記得了。

    見她似乎沒有什么反應(yīng),橘糖突然皺眉,指著桌上的桃花酒釀道:“娘子,桃花酒釀,你覺得甜嘛?”

    姜婳一頓,望向已經(jīng)被她飲完一碗的酒釀,不明白為何橘糖會這般問她。

    她喝著,就是......尋常甜米酒呀,甚至,比尋常甜米酒,還要淡上一些。于是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算甜,是很淡的那種香�!�

    橘糖握著湯匙的手一顫,佩服地低下了頭。

    公子和娘子究竟是如何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她改日定是要問問廚房,公子不喜甜,娘子嗜甜,廚房是如何做膳食的。

    這是一家蘇式酒樓,多的是甜口菜。

    她們只有兩人,并沒有點太多菜,就點了一壺碧螺春,一道松鼠鱖魚,一盤糖藕。

    被炸得金黃,淋著醬汁的松鼠鱖魚送上桌,姜婳用筷子夾了一塊魚肉,裹上醬汁,放入口中。

    “好吃嗎,娘子,這可是這家酒樓的招牌。”

    醬汁的粘稠感在唇齒間綻開,卻只傳來一股淡淡的甜味,有些平淡了,姜婳一怔,對上橘糖泛著笑的眼。

    “娘子,怎么啦?”說著,橘糖也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不過片刻,就搖頭道:“不愧是蘇式菜,這也太甜了些。不過,對于娘子而言,應(yīng)當(dāng)也還好。娘子試一試糖藕吧,這一家的糖藕做的,比蘇州那邊的還甜。”

    姜婳幾乎是沉默地夾起了桌上的糖藕,放入口中。

    依舊......只是淡淡的甜糯味。

    她這才想起,橘糖說的那罐糖。

    那時橘糖說很甜,她嘗了幾顆,去也覺得,比常日吃得還淡些。

    她那時沒多想,心思也不在糖上,只以為橘糖拿錯了。

    那之后,廚房那邊送來的膳食,都有些淡,她只能嘗出淡淡的一點香。

    那時她也只以為,是因為她生病了,橘糖吩咐廚房那邊飯菜要做的清淡些,所以她才嘗不出什么味道。

    可......好像不是。

    姜婳望向已經(jīng)只剩下枯敗桃瓣的瓷碗,握著筷子的手,緊了一瞬。

    似乎察覺到了不對,橘糖擔(dān)憂的聲音響起:“娘子,怎么了?”

    姜婳一怔,緩緩搖頭:“沒事�!�

    說著,又夾起一塊橘糖口中甜到發(fā)膩的糖藕,放入嘴中。

    不算味同嚼蠟,但她好像......的確品不出味道了。

    姜婳緩慢咽下了唇間的糖藕——

    “娘子,娘子......”

    見姜婳發(fā)呆,橘糖在她面前揮了揮手,望著她又蒼白了一分的臉,擔(dān)憂說道:“娘子,怎么了,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回府吧。府中后院那塊空地,也可以放風(fēng)箏�!�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娘子的神色。

    卻發(fā)現(xiàn)娘子依舊處在呆滯之中,似乎向她望過來的眸,只是下意識的。

    好熟悉......從前娘子也曾這樣過。

    橘糖心一瞬間亂了,忙上去,捏住了姜婳的手,一邊用力,一邊喚著:“娘子,娘子,醒醒。”

    姜婳再抬起眸的時候,就看見了橘糖擔(dān)憂的神色。

    她思緒停留在自己好像失去味覺的事情上,輕聲問道:“怎么了嗎?”

    橘糖一怔。

    娘子怎么好像又開始被魘了......

    *

    之所以說是又開始,是因為娘子入府的第一年,也是如此。

    公子和娘子成婚第一年,公子從姜府搬回剛修繕好的丞相府。朝中事務(wù)繁忙,大多數(shù)時候,公子都不在府中。

    公子不喜房中有人伺候,故而公子不回府時,房中往往只有娘子一人。

    有一次,公子因為一樁貪污案,半月未回府。

    那時府中的大部分事務(wù),還由她負(fù)責(zé),故而她很忙碌,等到她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兩日未見過娘子時,已經(jīng)晚了。

    推開門,發(fā)現(xiàn)娘子躺在床上,昏了過去。

    她忙去請了大夫,大夫說娘子是被魘住了。大夫扎了一針,半個時辰后,娘子轉(zhuǎn)醒,醒過來之后,記憶停留在兩日前,問她的第一句話是。

    “橘糖,到了用早膳的時間了嗎?”

    那之后,她日日守在娘子身邊,即便處理府中事務(wù),也在院子中處理。終于有一日,她看見娘子又被魘住了。

    其實不是很好區(qū)分,因為入府第一年,娘子很安靜。

    娘子安靜時,同被魘住時,區(qū)別不大。

    但那日,望見娘子第一眼,她就覺得不對了。果然,待她上前,娘子就昏睡了過去。等到大夫再扎針時,她問大夫娘子為何會有此病癥。

    大夫搖頭,只說是娘子心中,藏著些東西。那些東西,日日壓迫著娘子,娘子一人又受不住,又不曾說出來,久而久之,精神衰弱,自然會出問題。

    她將事情上報給尚在宮中的公子,自己就陪在娘子身邊。

    有了這幾次,她也尋出了些規(guī)律。

    只要娘子的心思在別的東西上,別去想那些大夫口中的隱秘情緒,娘子便不會被魘住。

    她便日日同娘子聊天,幾乎將她這一生的話,都要聊完了。

    還好,過了兩日,公子就回來了。

    那是一個深夜,公子回到府中,喚她到了書房,讓她細(xì)致說了一番情況。

    她一一講述完,其間,小心偷看著公子的神色。

    然后就見到,公子好看的眉眼沒了往日的淡漠。

    原來,淡漠矜貴的公子,也會擔(dān)憂。

    大夫說,娘子既然從未提起過,便是不想同她們說。他們貿(mào)然去問,娘子的精神可能變得更差。若是想娘子好起來,就要分散娘子的注意力。

    后來,公子想出了法子。

    娘子開始白日學(xué)詩文,晚上處理府中事物。

    因為太累了,此后,娘子的確再也沒有被魘過。

    可今日——

    怎么又開始了?

    姜婳還是一副平靜表情,輕聲道:“橘糖,橘糖�!�

    橘糖在姜婳的溫聲呼喚中,擔(dān)憂又心疼地望過去。

    心中惶然。

    到底是什么事情,讓娘子這般記了十年......

    第16章

    “別發(fā)呆啦,不是要放風(fēng)箏,用完了膳,我們?nèi)コ峭��!苯獘O輕聲道。

    正午盛烈的光,從半開的窗照進(jìn)來,她指尖在光映亮的地方點了點,隨后望向了對面的橘糖。

    橘糖亦望著她,不敢將心中的擔(dān)憂表露一分,小聲回道:“好�!�

    姜婳口中無滋味,卻還是似往常一般用了適量的膳食。

    她面色平靜,眸中亦毫無波動。

    似乎這些日的一切,都是尋常。

    只是會在想起明日要去為尋覓合適的妾的人選時,心陡然被針刺一下。

    其實不算太疼......

    她兒時被二姐姐欺辱的每一次,都比現(xiàn)在要疼上許多。

    前些日那些濃烈到落淚的情緒,仿佛都是曇花一現(xiàn),現(xiàn)在她想起來,似乎也覺得,沒有什么了。

    ......不就是為夫君納個妾嗎。

    世間婚姻本就是如此,后院添上一兩人,太過尋常了。她這幾日認(rèn)真想了前些日發(fā)生的所有,發(fā)現(xiàn)一切似乎都源自她的貪。

    她又怎么能因為她的貪,去苛責(zé)夫君呢?

    想到這時,橘糖地給她一杯茶。

    是之前小二送上來的碧螺春,蘇式菜因為是甜口,在為客人上菜時,酒樓往往會配上一壺碧螺春解膩。

    她輕抿了一口,無滋無味,如白水一般。

    許久之后,才會有一點苦,綻于舌尖。

    *

    馬車到了城外。

    今日天氣好,城外的人并不少。

    馬夫載著貴人,一路駛著馬車,最后將馬車停在了靠溪的一處樹蔭處。橘糖將姜婳從馬車上扶下來。

    馬夫特意選的地方,人并不多,只有寥寥三兩個孩童玩著溪水。

    姜婳下了馬車,一眼便看見了溪邊的孩童。

    他們看著不過三四歲,衣服被水浸濕了大半,卻還是樂呵呵地將腳放進(jìn)溪水之中。等到同伴也靠近的時候,就猛地抬腿,見到水濺到同伴身上,立馬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姜婳怔怔看著,她沒有體驗過這般的快樂。

    如若她有一個孩子,是不是也會如他們一般?

    這個想法只在她腦子停留了一瞬。

    她不會有孩子。

    即便有,即便只有三四歲,這般時候,孩子也在學(xué)堂。即便不在學(xué)堂,按照禮數(shù)和規(guī)矩,也萬萬不會在這溪邊,似頑童一般玩水。

    她望著平靜的小溪,偶爾因為孩童們的動作蕩起些漣漪,但是等到漣漪蕩開了,就又平緩了下來。

    身旁,橘糖已經(jīng)開始綁風(fēng)箏的線了。

    她正準(zhǔn)備去幫忙時,手指尖突然顫了一下。

    有什么人......正在看著她。

    如若適才在酒樓之中是錯覺,那這次呢?

    她捏緊了帕子,沒有第一時間轉(zhuǎn)身......她現(xiàn)在不知道究竟是哪方的人,因為這眼神之中的情緒太濃烈了,如若是那些官宦人家的暗衛(wèi),不至于能讓她察覺。

    而且,她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她喚了橘糖過來,輕聲吩咐了幾句。

    橘糖有些不贊同,但見她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最后還是拿著風(fēng)箏走遠(yuǎn)了。

    馬夫守了一刻鐘,也在一旁打盹休息了起來。

    姜婳彎下身,手輕拂著微涼的水面。

    她面色平靜,身子前傾,就在準(zhǔn)備起身之際,突然身后探出來一只手——

    這便忍不住了?

    她眼眸中沒有絲毫波動,下一刻,那手卻陡然拉住了她,將她帶離了溪邊。

    她一怔,轉(zhuǎn)身之際,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三妹妹,溪邊多危險,還是離遠(yuǎn)一些�!�

    是她。

    姜婳眼眸怔了一瞬,手下意識蜷縮,隨后,眼睛緩緩?fù)蚯胺降娜恕?br />
    “......姜玉瑩�!�

    姜玉瑩莞爾一笑,若是略去眼底的憔悴,人比花嬌。

    “許久未見,三妹妹。你我姐妹一場,今日恰巧在這城外遇見,也是緣分。當(dāng)年是姐姐年少不知事,才做下那些錯事。這些年姐姐心中一直悔恨難當(dāng),也不敢去尋妹妹,只能通過旁人打聽妹妹的近況。也不知,妹妹這些年過的怎么樣?”

    姜婳冷了眸,姜玉瑩口中的話,她一句不信。

    但既然姜玉瑩先提起來了——

    她平靜地收回手,淡聲道:“比姐姐,大抵是要過的好一些的。王三公子最近的熱鬧事情,閑暇之余,妹妹也是聽過幾分的�!�

    姜玉瑩彎了眸,毫不在意般說道:“王三公子的事情,同姐姐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前些日子,姐姐同他合離了�!�

    這個事情......姜婳倒是沒有聽說。

    她沒有說話,冷冷望著姜玉瑩,連取笑都沒了心思。

    當(dāng)年姜玉瑩縱的那一場火,焚得姨娘尸骨無存,她此生都不會同她和解。如今這般姐姐妹妹稱呼著,只令她惡心。

    姜玉瑩毫不在意,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姜婳蹙眉,冷聲道:“放手。”

    姜玉瑩也沒有計較,只是望著她,輕聲說道:“你我姐妹一場,如今姐姐遇了難,你這做妹妹的,是不是也該幫一幫?”

    姜婳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這番作態(tài),實在令她不適。

    她向來平靜的眸,此時染上了些厭色。

    “姜玉瑩,我們兩人之間,有何姐妹情誼嗎?當(dāng)年你掀翻了靈堂,縱火燒沒了姨娘的尸骨,你還企望我們之間有何情誼?”

    姜玉瑩欣賞著姜婳面上的怒氣,溫聲道:“那是姐姐年少不知事,如今姐姐長大了......”

    說著,她柔了眸:“再說,妹妹當(dāng)年,不也已經(jīng)報復(fù)過姐姐了嗎。姐姐看上的郎君,妹妹搶了去,姐姐這不也沒說什么嗎�!�

    見她提起謝欲晚,姜婳面上終于添了一分平靜。

    她壓抑了許久,才擠出一句:“姜玉瑩,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玉瑩一邊牽起她的手,一邊說道:“如今妹妹是丞相夫人,姐姐不過是無人要的下堂婦。姐姐能做的,只是求妹妹你呀,給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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