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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兩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衣衫疊在泥土之中,有夠狼狽。

    姜婳一開口,眼淚也掉下來了:“這墻欺負人,怎么一踩就碎了一部分,于陳......”

    少年直接將她摟緊在了懷中,從前永遠守著規(guī)矩禮儀的少年,此刻終于打破了條條框框的束縛,痛苦又絕望地將頭埋在了她脖頸間。

    他們都知,這大抵就是他們此生最后的擁抱。

    溫潤如玉的少年哭得泣不成聲,渾身顫抖,炙熱的體溫隔著衣衫傳過來。少女努力忍住哭聲,最后卻還是同他哭成一團。

    他們甚至都無法在多年后談上一句命運弄人,因為故事一開始,有關她們的一切,就被埋下了錯誤的伏筆。

    姜婳伸出手,摟住于陳的頭,淚流滿面。

    于陳一遍又一遍道:“阿婳,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阿婳,對不起,我明明答應你,以后每天都要送花給你的......”

    姜婳不住地搖頭,纖細的手指在少年的脖頸間留下了印記。

    到了后面,于陳變成了顫抖的哭泣:“阿婳,別原諒我�!�

    姜婳終于忍不住失聲大哭,手一遍又一遍撫著少年的頭,她顫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出。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有些東西,即便她身為重生之人,知曉旁人無法知曉之未來,亦全然無力。

    她哭得手都無力地垂下,于陳僵硬地扯起了一個笑,像是看見了那朵最后也將被塵土掩埋的桃花,顫抖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即便到了此時,他的動作依舊很輕柔。

    她似有所覺,同他搖頭,于陳緩慢卻強硬地......將她推出了院門。一道門悠悠隔在兩人之間,于陳止住了聲音中的顫抖,收起眼眸中所有的情緒。

    通紅的眼中,甚至含了一抹笑。

    他溫柔得仿佛他們的初見:“姜三小姐,以后莫來了,同謝公子一同回長安吧�!�

    姜婳呼吸一怔,門就在她的身前被直接關上了。

    她哭得滿臉是淚,卻也再也說不出來一句。從她看見于府那方廢墟開始,便知曉,無論真相如何選擇如何,以于陳之品性,只會永遠地推開她。

    她輕聲咽下了哭泣聲,坐在門邊,手一下又一下捏緊了衣衫。

    一門之隔,于陳亦一夜未動一步。

    待到天明,遠處的雞鳴聲響起,姜婳緩緩向馬車走去。她眼眸泛紅,沒有注意到莫懷神色的異常。

    馬夫掀開車簾,她扶著馬夫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內(nèi),謝欲晚正眸色平靜地翻著書�?匆娊獘O,他并沒有多訝異。他正欲輕聲問上一兩句情況時,就聽見姜婳滿眸泛紅,滿是怒火,嘶啞著聲音問道。

    “謝欲晚,你到底同于陳說了什么,為什么他會同我說讓我同你回長安?”

    說完,她看著他一如既往地平靜,想起少年昨日的絕望,她甩手將他手中的書掀到地上,書帶動了桌面上的茶,滾燙的茶同書一起摔在地上。

    潑了一地的安神茶在室內(nèi)散出淡淡的香。

    她紅著眼,此刻語氣中甚至多了分嫌惡:“謝欲晚,我們之間的事情,你為何要牽扯到于陳。即便于父犯下錯事,但于陳做了什么需要您謝大人這般時候還火上澆油?”

    少女氣得眉骨都泛著紅,記憶中,他從未見過她這般生氣的模樣。

    謝欲晚看著潑了一地的茶,怔了一瞬。隨后,他抬起眸,淡淡望向姜婳:“你在為誰向我歇斯底里?”

    他同于陳說了什么。

    ......說了那一句‘我救你不因為你,所以你無需多謝我’。她在因為他同于陳說了這句話同他生氣?

    謝欲晚看著她泛紅的眸,一瞬間心無比地疼。

    他掀了簾子,下了車,聲音清淡:“姜三小姐,是在下錯了。姜三小姐愿意留在江南,還是回去長安,同人私奔,還是再去婚嫁,就如姜三小姐所言,同在下又有什么關系。”

    說完,他沒有再看她一眼。

    垂下的車簾擋住了姜婳的視線,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遠,她眸中的淚一顆顆落下。

    馬夫垂頭,不敢看外面走遠的公子一眼,也不敢看馬車里面埋頭哭泣的小姐一眼。昨日小姐待了院子內(nèi)那公子一夜,公子......也待了小姐一夜啊。

    那茶,還是半夜在外面生了火,公子自己煮的。

    馬夫不敢多言,垂頭等待吩咐。

    *

    再回到城中時,姜婳已經(jīng)恢復了大半情緒。

    到了院子門口,就看見了抱著膝蓋的橘糖。橘糖旁邊,立著一道噤若寒蟬的身影,抱著一柄劍,垂頭立在樹下。

    見她回來,寒蟬冰冷的眸光望向了她。

    姜婳一怔,就聽見寒蟬說道:“公子言,此后橘糖姑娘同小姐你一般,同他再無關系了。這是橘糖姑娘的賣身契,就交給小姐和橘糖姑娘自己處置吧�!�

    說完,冷面的少年將手中的木盒遞給了姜婳。

    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木盒。

    姜婳手顫抖地接過,輕聲張了幾次唇,卻什么都說不出。昨日那場質(zhì)問已經(jīng)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氣,此刻面對發(fā)生的一切,她滿目茫然。

    見她接過,寒蟬不再看橘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橘糖茫然地抬起眸,喚道:“寒蟬......”

    抱著劍的少年止住了腳步,他沒有回頭,只是想著她脖頸間那一道血痕。原本少年眸間的冷意,已經(jīng)有了松動的痕跡,但想起那道血痕的那一瞬,又全然消失了。

    他沒有再停頓。

    少年聲影消失的那一刻,橘糖抱頭痛哭了起來。姜婳惶然地拿著手中的盒子,不知道事情為什么一下子變成了這樣。

    她上前,手放在橘糖背上,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她咽下自己的情緒,摸著橘糖的頭:“別,別哭了,寒蟬只是......生氣了。等到......”

    她似乎想尋到一個可能的契機,勸說橘糖日后一切便好了。可尋了半天,卻自己都尋不出。

    ......謝欲晚也生氣了。

    似乎他生氣了,就再也不會管顧她了。她應該為此高興才對,但是為什么,有那么一瞬,她想同橘糖一同哭呢。

    可能因為習慣吧。

    姜婳彎彎唇,告訴自己應該高興。

    她重生以來一直想做的事情,昨日成功了不是嗎?她又沒說錯,若是謝欲晚未同于陳說什么,于陳絕不會知曉她同謝欲晚的關系。

    謝欲晚憑什么生氣?

    憑什么......那么生氣。

    生氣便生氣,不管她了便不管她了,左右重生以來,她一直也是想人生軌跡同他陌路。姜婳一點一點說服了自己,也開始勸說橘糖。

    “別哭了,我們?nèi)ス俑N案,以后橘糖就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她以為橘糖會同意的,畢竟陌不相識,橘糖都愿意為了她做下那么多事情,甚至不惜傷害自己。

    但此時橘糖只是淚眼朦朧地望向她,顫抖著聲音道:“怎么辦小姐,公子和寒蟬都、都不要我了。公子、生氣了,寒蟬......從昨日開始,就沒有再同我說過一句話......”

    姜婳心被刺痛了一瞬,將橘糖抱在了懷中。

    橘糖小聲道:“公子和寒蟬,他們其實......對我很好的。小時候,公子為了我第一次同長老們反抗,被罰了幾十仗。因為公子替我受了罰,我才留住了命。我只是......只是......看見他們,總會想起暗衛(wèi)營里面的生活,我沒有......沒有討厭他們�!�

    橘糖眼眸顫動著,望著姜婳。

    但姜婳看著,里面已然沒有一絲神色。她上前緊緊把人抱在懷中,垂眸道:“對不起,橘糖,如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做那些事情�!�

    橘糖哭著,依舊搖頭:“是公子的錯,將小姐囚在院子中,是我的錯......”她抹了抹淚,手顫抖地打開了寒蟬丟給她的包裹。

    里面的東西很簡單,江南一方庭院的地契,和一沓厚厚的銀票。

    夠她一生無虞。

    *

    遠處的庭院中。

    莫懷帶著路:“大夫,我家公子突然昏過去了,還吐了血,煩請您看看,若是要用什么藥,直接同我說就好�!�

    老大夫被莫懷催促得腳都要冒火星子,無奈地將藥箱又提了提,快步向前走去。

    莫懷推開門,老大夫看見了里面沉睡的公子。

    他放下藥箱,以為就是一個尋常病人。直到手搭上去開始把脈,老大夫把脈把了整整一刻鐘,眉頭越蹙越深,隨后手放在謝欲晚脖頸處。

    又是一刻鐘后,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

    莫懷在一旁很焦急:“大夫,我家公子如何了?”

    老大夫搖搖頭,莫懷臉色都綠了,他才又搖搖頭:“公子臉色很蒼白,按照你所言,適才還吐了血,如今亦還在昏睡,但是老夫把脈,并未瞧見有任何病癥�!�

    如若平時,把脈未瞧見任何病癥是好事。但是明明有病狀,還很嚴重,卻察不出病癥,就不是好事了。

    老大夫和莫懷一籌莫展之際,床上的人淡淡抬起了眸。

    他悠悠轉(zhuǎn)醒,望向了床前的兩個人:“......莫懷�!�

    莫懷忙走過去:“公子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在這里。”

    老大夫也忙走回去,又把起了脈。

    謝欲晚垂眸,輕聲搖頭:“沒有哪里不舒服,莫懷,將大夫送出去吧�!�

    “可是公子你適才吐了血,還昏倒了,不可能......”莫懷難得不遵守吩咐,可抬眸看見謝欲晚淡淡看了他一眼,沒說出的話慢慢咽了下去。

    他轉(zhuǎn)身:“大夫,我送你出去吧�!�

    大夫緊鎖眉頭,放下手,臨走之時,望著病床上的謝欲晚:“公子,老夫查不出公子的病癥,但一定不是無事,公子一定要注意些�!�

    謝欲晚輕聲應了聲,隨后就看見大夫搖著頭走了出去。

    他清淡地垂下眼,掀開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香在室內(nèi)散開的那一瞬,謝欲晚眸深了一瞬。

    莫懷出現(xiàn)在他身后,他輕聲吩咐道:“準備一下,賣了那處院子,明日回長安吧。”

    莫懷猶豫了一瞬:“那里面的......”

    謝欲晚手指僵了一瞬,輕聲道:“燒了吧�!�

    莫懷許久才應了一聲僵硬的:“是。”

    *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姜婳輕輕拍著橘糖的被子。

    看見橘糖終于睡了過去,她一怔,心中輕輕松了口氣。這幾日發(fā)生的一切都太亂了,冷靜之后,她發(fā)覺自己昨日的確有些遷怒了。

    于陳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因為謝欲晚,甚至,謝欲晚還......

    只是,為什么于陳已經(jīng)發(fā)生那么多不能接受的事情了,謝欲晚還要將他們的事情同于陳言。

    他沖她便算了,為什么還要這般對于陳。

    姜婳垂著頭,眸中神色不明。

    想了想,她撐了一把傘,推開了院門。在雨中惶然之際,她才發(fā)覺,她似乎......并不知曉謝欲晚住在哪。

    隔壁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她一抬眸,就對上了莫懷面無表情的臉。

    他看了她一眼,從她身邊走過,向她隔壁的院子去。

    她記得隔壁的院子,是滿室滿室各式各樣的花,那日她爬了墻,恰巧看見了對面院子中的春日,那幾乎是她想象之中江南的模樣。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向著隔壁院子走去,透過門,就看見莫懷正將一盆盆花小心地搬到屋子中去。

    她一怔,輕聲問道:“這是莫大人的院子嗎?”

    莫懷看了她一眼,搖頭:“小姐不用喚的如此客氣,我算不得什么大人。”

    關于院子的,卻一句不說。

    姜婳放下了手中的傘,也冒入雨中,去幫莫懷一起搬花。風大雨大,這些花被淋一日,嬌弱些的的確受不住。

    見她丟了傘來搬花,莫懷一陣頭疼,忙從一旁拿了傘遞過去:“小姐就別搗亂了,今日這花若是您搬了,可就真得燒了�!�

    “......這般厭惡我了嗎?”姜婳一怔,覺得謝欲晚有些太不講道理了。她捏緊手中的傘,就聽見莫懷無奈說道:“小姐今日要是因為這些花冒了雨,好不容易被這雨救下來的花,明日可真就得燒掉了�!�

    說完,莫懷望了她一眼:“小姐,我知曉你不在意公子心意。但這些花都是公子一株一株自己栽的,小的來搬就好,小姐這般嬌貴的人,在旁邊好好坐著,就算盡了一份力了。”

    姜婳無言,她從前怎么不知莫懷這么會諷刺。

    轉(zhuǎn)過身之后,她腦海中才開始緩緩放映莫懷的話:“公子一株一株種的�!�

    她一垂眸,這同她有什么關系。她好心幫他搬花,他還能又怪罪他不成。她背對著莫懷,輕聲問道:“莫大人,謝大人在何處?”

    莫懷被她一口一個‘莫大人’喚得發(fā)慌,偶然聽見,怔了一瞬,隨后說道:“公子沒有說我可以將住址透露給小姐,小姐見諒。”

    姜婳很難聽見莫懷如此情緒化的發(fā)言,帶著一絲對她的......怨恨。

    她轉(zhuǎn)身,望向莫懷:“他不也沒說不能告訴,告訴我吧,今日橘糖莫名被他趕了出來,還讓寒蟬將文書給了我,又莫名其妙留下一大堆錢......反正,橘糖很傷心,我見不得橘糖傷心�!�

    “小姐是因為橘糖的事情去尋公子?”莫懷感覺自己的心都滯了一瞬。

    姜婳詫異抬頭:“要不呢?”

    第37章

    莫懷頓時不知該如何說話了。

    他不說話,

    也無需她幫忙,姜婳就默默站在屋檐一角,看莫懷一盆花一盆花向屋里面搬。平日里沉默不語的人,

    對上這些花,

    倒是能瞧見兩三分溫柔。

    她撐著一把傘,

    偶爾看一看院子中還未被搬進去的花。

    ......謝欲晚種的。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怔了怔。等到莫懷再次出現(xiàn)在庭院時,她向著莫懷望過去。莫懷已經(jīng)收拾東西準備鎖門走了,她忙道。

    “還有數(shù)盆呢?”

    莫懷向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了,

    聲音中倒是不再帶姜婳聽不明白的情緒:“淋了半日的雨,這些花已經(jīng)活不下來了,

    搬到屋中也無濟于事。”

    姜婳蹙眉,

    有些心疼地望著那些花。

    莫懷不再言語,已經(jīng)拿了門鎖到了門邊。他沒有催促,

    姜婳也知道這是趕人的意思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花,也撐著手走出去了。

    路過莫懷時,

    她輕聲道:“莫大人還懂這些呢?我從前還以為莫大人只會......”

    莫懷垂下頭,

    像例行公事一般:“從前的確不會,前些日公子尋花匠學的時候,屬下聽了一兩嘴,也就會了一點。小姐是要去見公子嗎,

    隨屬下來吧。”

    姜婳握住傘的手一怔,小聲道:“是為了橘糖的事情。那件事情說到底橘糖是為了幫我。謝欲晚這是遷怒。遷怒是不對的�!�

    莫懷在前面帶路,

    聞言回應道:“小姐,

    橘糖犯下的事情,如若不是因為她是橘糖,

    這件事情不會是‘遷怒’這么簡單。即便只是按照府中規(guī)矩,依舊是背叛者死。橘糖只是被趕出府,僅僅因為她是橘糖�!�

    “當初橘糖放走小姐,小姐任由橘糖放走您。您和橘糖兩個人,不就是認為公子不會怪罪橘糖么�!�

    說完這些,他沒有再說話。

    姜婳眼眸怔了一瞬,她望著莫懷,輕聲道:“你為什么字字句句都在怪罪我,難道你家公子無緣無故將我關起來這件事情,錯全在我嗎?”

    莫懷身子一頓,小聲道:“公子他只是不想小姐卷入于家的事情。長安如今形勢復雜,于家的事情牽涉到的東西沒有小姐想的這般簡單。小姐這些日子同于家走得太近,公子雖然盡力將消息攔截了下來,但是恐怕會有漏網(wǎng)之魚。日后小姐如若回到長安,有人拿于家的事情做文章,對小姐不好�!�

    姜婳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塊絆了一下,幸好她一直看著地面,才沒有摔倒。

    莫懷見身后久久沒有人說話,向后望去。就看見她垂著頭,認真看著地面的水坑。再抬起頭時,她眸中的神色很淡。

    “我為什么一定要回到長安?”她細細想著適才莫懷的話,心突然有些煩躁。即便真如莫懷所言,又如何呢?

    一言不合將她關起來,一聲不吭要帶她回長安,一句不解釋要她去猜,她是同他前世做了十年的夫妻,但她終究不是他,憑何她要去包容甚至感恩?

    雨幕之中,莫懷止住了腳步,他望向身后的小姐,想起病榻上的公子。

    他不知道他究竟能夠?qū)@位小姐說多少,公子這些日的安排,看著也并不準備再對小姐坦白真相了。

    雨絲順著傘面飄到地上,一陣沉默之后,他轉(zhuǎn)身向遠處的馬車走去:“小姐若是想知道,自己去問公子吧�!�

    姜婳沒有再說話,沉默不語地上了馬車。

    馬車在雨天晃晃悠悠行著,一路停到了一小巷深處的院子前。莫懷打開了車簾,扶她下了馬車。

    他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姜婳,再顧自向前走去,敲響了門。

    門很快開了,開門的人是寒蟬,見到他身后還有一個姜婳,寒蟬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讓開了身子。

    莫懷轉(zhuǎn)身望向姜婳:“小姐請進吧�!�

    姜婳步入院子,才發(fā)現(xiàn)這院子中只有他們?nèi)�,連一個多的奴仆都沒有。她將傘收在了一旁,輕聲問道:“謝欲晚呢?”

    莫懷望向了寒蟬:“因為橘糖的事情來尋公子的�!�

    寒蟬才開口:“在書房中。”

    莫懷臉色頓時有些變了,寒蟬眸色平靜地望著他:“你最好先去請示一聲�!�

    姜婳垂著頭,也沒有隨意打量院中的景色。

    莫懷為她遞了一杯茶,她接過,是一杯溫熱的茶,輕抿一口,味道有些熟悉。她抬眸,看著莫懷離開的身影,轉(zhuǎn)身看見了一旁沉默不語的寒蟬。

    她望向寒蟬,輕聲道:“這兩天橘糖很傷心�!�

    寒蟬眸色很冷,望向姜婳時,不加掩飾。

    姜婳并不懼怕,直直對視著。

    前世她同寒蟬打過的交道并不少,十年后寒蟬甚至因為橘糖的自由‘背叛’了謝欲晚,替她瞞下了那些事情。

    她心中知曉,寒蟬只是在同橘糖生氣。

    “是因為橘糖傷到了自己嗎?”她小聲說道。這是她思來想去,寒蟬這么生氣的唯一原因。

    寒蟬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眸。

    姜婳望著他,輕聲道:“橘糖昨日同我說,她很害怕。”

    抱著劍的少年手指尖緊了一瞬。

    “我不知道你們在暗衛(wèi)營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橘糖對當年的事情,一直都很怕�?墒亲蛉眨艺f,此后再不能見到寒蟬和公子,讓她更怕�!�

    寒蟬依舊眸色很冷,姜婳也止住了話頭。

    似乎在這一瞬,她突然明白了前世橘糖、寒蟬同莫懷之間的糾葛。

    明明便是她都看得出,橘糖更依賴的人是寒蟬,為什么平日橘糖走得更近的人卻是莫懷。甚至府中一直流傳著橘糖喜歡莫懷的傳言。

    以至于上一世寒蟬來同她交易時,他所提出來的交易條件是讓她為橘糖和莫懷賜婚。

    因為橘糖怕。

    看見寒蟬和謝欲晚,橘糖便會想起暗衛(wèi)營中那些讓她害怕的事情。而這件事情,謝欲晚和寒蟬都明白。

    所以謝欲晚讓橘糖到了她身邊,寒蟬求恩典時要的是橘糖同莫懷的賜婚。

    就在這時,莫懷回來了。姜婳輕呼一口氣,望向莫懷。

    莫懷的臉色很難看:“寒蟬,去請大夫,公子暈倒了�!�

    姜婳一怔,手指突然收緊。

    吩咐完寒蟬,莫懷歉意望向她:“公子暈倒了,應該見不得小姐了,無論什么事情,等公子醒過來了,小姐再同公子說吧。屬下安排人送小姐回去�!�

    姜婳望向書房的方向,輕聲道:“這院中怎么連個丫鬟都沒有,如何照顧人,帶我過去吧。姨娘常年臥病在床,岐黃之術,我稍稍通曉一些�!�

    涉及到謝欲晚,莫懷沒有推辭,小聲道:“那小姐同小的來吧,公子不喜人伺候,平日院子里本就只有橘糖一個丫鬟,前些日橘糖被送走了,院子中就只有我和寒蟬兩個人了。”

    姜婳提著裙擺,穿過走廊,莫懷推開了書房那扇門。

    她向著里面望去,一面大大的素白屏風擋住了半個房間。莫懷帶著她向里面走去,她沉默地望向病床上的人。

    青年臉色蒼白,安靜地躺在床上。

    即便昏睡過去,他的睡姿依舊很好,雙手交疊在胸前,十分端正。

    她沒有太避諱,上前摸了摸他額頭。

    ......沒有發(fā)燒。

    她試著把脈,上一世她同大夫?qū)W了些,但其實也就是個半吊子。

    手指尖搭在青年的腕間,隔的近,她甚至能看見他手背上蔓延的青筋。

    她眼神移開,試圖專心到把脈上,可無論如何把,她手下好像都是一副正常的脈象。她只以為自己學藝不精,對著莫懷抱歉了一聲。

    “我也只通曉一點,看不出,我陪你一起等大夫來吧�!�

    莫懷沒有說話,這幾日公子身體一直不好,來了幾個大夫說辭都一樣,公子身體沒問題。

    可是沒問題,為什么會暈倒......

    公子對這件事情,倒是不怎么傷心,只是讓他把他吩咐的那些事情,一件件去給辦了。他看不懂公子吩咐的事情,有些在長安,有些在江南,有些是從前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些卻吩咐得沒有一絲端倪。

    這些話,他自然不會對姜婳說。

    姜婳蹙眉,望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人。她不知道,命運的軌跡為什么開始一點點改變了。

    上一世十年,除了為她擋毒箭那一次,謝欲晚幾乎沒有生過什么病。

    可今日這般模樣,病看著并不輕。

    是因為來了江南,發(fā)生了些別的事情,所以才生病了嗎?姜婳眉心蹙起,一種不安緩緩從心中蔓延開。

    她眸顫了一瞬,沒有發(fā)現(xiàn),床上昏睡的人正緩緩睜開了眼。

    見到眼前是她,他怔了一瞬,隨后下意識牽住了她的手。待到真實的觸感從手間傳來時,病床上青年眼眸楞了一下,卻似乎在下一瞬說服了自己,垂著眼眸沒有松開。

    他的手常年寒涼,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上來的那一刻,姜婳整個人都怔住了。她下意識抽出自己的手,轉(zhuǎn)身看向莫懷:“莫懷,謝欲晚好像有蘇醒的跡象了�!�

    似乎用了許久,床上的青年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夢。

    他眸半垂著,雨天的光很淡很輕,映在素白的屏風上。他未直接抬頭去看,余光中是素白之上一片淡淡的影。

    適才他眸中浮現(xiàn)的情愫一點一點變淡,他掀開被子,欲起身。還未動作,就被姜婳直接止住。

    下意識扶住謝欲晚手的時候,姜婳指尖顫了一瞬。

    但她沒說什么,又松開了。

    謝欲晚沒有看她,只是淡聲道:“怎么在這�!�

    姜婳垂著頭,不知自己胸腔為何有些腫脹,她輕聲道:“來為橘糖求情�!�

    這話說的的確有些委婉了,如若今日謝欲晚不是在病床上,她如何都是來‘理論’的。謝欲晚眸很淡,心中也明白。

    他輕咳嗽一聲:“沒什么好求情的,你不也一直希望橘糖離開我身邊嗎,如今也沒有什么不好。你這般喜歡江南,那就留在江南吧。你喜歡的地方,橘糖也會喜歡。”

    說著,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似乎在交代,似乎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明日我會回長安。”

    姜婳眉心微蹙,謝欲晚這般‘柔軟’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也說不出來什么難聽的話。此時她同他的距離,并不算太遠,但因為謝欲晚的平靜態(tài)度,她心中也生不出介意。

    “你還在生病�!彼p聲道。

    謝欲晚淡淡看了她身后的莫懷一眼,莫懷忙上前:“公子�!�

    姜婳聽著謝欲晚輕聲吩咐著什么,因為生病,他聲音并不大,但也聽得出并沒有刻意避著他,因為她垂頭便能聽得清清楚楚。

    ......話能聽清楚,但是聽不太懂。

    姜婳也早就習慣了,上一世這些事情,他也不太會避開她。甚至只要她問什么,哪怕是朝堂的機密之事,他也會淡淡同她講述清楚。

    此時她也只是在想。

    都來了江南了,明明尚在休假,又有上一世的先機,謝欲晚怎么還如此忙碌?生病都不能歇息一會嗎。

    待到莫懷下去后,房中只有她和謝欲晚兩人。

    謝欲晚似乎不太愿意同她多言,卻也沒說出讓她走的話。她不明白他的情緒,也就再次嘗試同他聊起橘糖的事情。

    “謝欲晚,橘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同她計較了好不好�!�

    因為他生病,她聲音也下意識放得輕和軟了一些。

    青年眼眸半抬,蒼白的手虛虛握了一些,才淡聲道:“回去吧,便同橘糖說,那日是寒蟬不該如此淡薄。她若是怨寒蟬,自己來尋他,別再麻煩你來了�!�

    姜婳總覺得這話有一絲怪異,但她還未想出是因為什么時,就看見青年已經(jīng)閉上了眼。

    “外面的雨停了,姜婳,走吧�!�

    他不曾再言一句,似乎這就是個尋常的告別。姜婳手指一怔,也沒有什么再留下來的道理。她垂頭,不知為何再說不出什么有關橘糖的話。

    ......他病了倒顯得她有些‘不近人情’。

    她輕聲嘆了口氣,這些日發(fā)生的一切,隨著于家的事情,都變得太復雜。今日莫懷同她說的那些,她雖仍舊認為謝欲晚做的是錯的,但也不能如從前一般理直氣壯了。

    這是她的問題。

    她心中亂得可怕,總感覺有些什么事情,從一開始就被她遺漏了。就在這時,她垂頭打開了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了謝欲晚那雙眸色很淡的眼。

    他沒有什么情緒地,在一片素白的光影之中。

    “砰——”

    門關上那一瞬,坐在床上的謝欲晚,一口血吐了出來。他淡淡地抹去了唇角的血,沒太在意地向窗邊走去。

    他抬起窗,輕關上。

    室內(nèi)呼轉(zhuǎn)的風,一下子停了下來。

    他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起適才蘇醒時他牽住的那雙手。他眸靜靜閉上,再抬起眸時,已經(jīng)恢復了一片淡然。

    他其實......也沒有很生氣。

    姜婳因為于陳怪罪他,本就是很尋常的事情。細致想來,也不算是誤會。

    他的確一開始就心思不純。

    他放任姜婳同于陳私奔,不過是從一開始便知曉,于陳同她之間,絕無可能。他目的不純,實在也無法再去苛責她的情緒。

    他只是在詫異,自己為何會生氣。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的確按照他為她尋好的路,一步步走。

    謝欲晚半垂著眸,最后竟然也只能將昨日的一切歸根于‘冒犯’。她因為于陳,如此指責他,是冒犯之舉。

    他只是,在因為她的‘冒犯’生氣。

    她若真想留在江南,便留在江南吧。長安那些事情,他去處理,本也一樣。左右,他并不是護不住她。

    長久在一處,總會膩的。她能厭了長安,便也能厭了江南。

    能厭了他,那也只是一個于陳罷了。

    謝欲晚后面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淡地望著那一扇閉上的窗,恍然間,他看見了前世那場下了七日七夜的大雪。

    只是他的記憶中,似乎不止有那一場雪。

    他看見了山崖之上盤旋的孤鷹,滿目的雪,和山頂上那一株赤紅的花。他靜靜地望著這些從未在他記憶中出現(xiàn)的事情,想起自他重生之際,便在他心間盤桓的那句話。

    世間萬物有其該有的軌跡。

    他淡淡垂著眸,恰好莫懷帶著大夫進來。

    嗯,這一次換了一個新大夫。

    大夫抬起他的手,垂頭靜靜把脈,一刻鐘后,依舊是同之前的大夫一樣的話:“公子,你面色蒼白,但是單從脈象上來看,公子您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問題。是老夫醫(yī)術不精......”

    謝欲晚沒有什么情緒,他淡聲道:“莫懷,送大夫出去吧�!�

    莫懷無奈地請滿眸不解的大夫出門,他望向凳子上的公子,見公子已經(jīng)翻開了一本書。他眉心微蹙,想不清公子為何能夠如此淡然。

    但莫懷也只能望向大夫:“您請�!�

    大夫摸著胡子,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喃喃一句:“奇怪事啊�!�

    莫懷沒有說話,封了厚厚的銀子,將人恭敬送了出去。

    這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在長安,宮中的太醫(yī)太為公子把脈時,也是如此說的。公子自己倒是......一次比一次不在意了。

    *

    門從外面響了起來。

    謝欲晚正在看書,以為是莫懷,輕聲道:“請進�!�

    一抬頭,就看見了端著一盅粥的姜婳。推開了門,她將粥端到了他面前,輕聲道:“莫懷說你半日沒有吃東西了,我熬了粥,吃一點嗎?”

    沒有等他說話,少女已經(jīng)勺了一碗粥,放到了他面前。

    她眸中情緒平淡,沒什么情緒。

    謝欲晚淡淡望著身前的粥,兩人互相沉默一會后,他拿起了湯勺。

    入口的粥柔|軟|滑|膩,他淡淡地用完了一碗。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一瞬間,謝欲晚甚至以為回到了上一世。但其實,即便上一世,他也沒有喝過她熬到粥。

    丞相府的主母不需要自己熬粥。

    他望向姜婳,突然輕聲笑了出來:“比我熬的要好�!�

    姜婳一怔,陡然想起船上于陳端過來的那碗半生不熟的粥。她當時還在好奇,誰才能熬出那樣的粥。

    ......現(xiàn)在似乎知道了。

    她垂著頭,輕聲道:“從前姨娘生病時,廚房那些膳食都吃不得,我便尋下人們買了米,為姨娘熬粥。最開始也熬的不好,后來熬著熬著,就好了�!�

    重生之后,兩個人很難如此平靜地坐在一起說話。

    姜婳淡淡地看著謝欲晚,昨日他同她說了那番話后,她其實后來想了許久。重生之后她一直在避開他,因為她不想再重復上一世的軌跡了,看見他,她似乎就能看見自己無望而痛苦的后半生。

    但是從昨天開始,其實一切都不太一樣了。

    他那番話看似盛怒,卻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她知曉面前這個固守世間禮儀的端方君子,即便不算好看地,但終于向后退了一步。

    她很歡喜。

    所以她今天能夠平靜地坐在他身前,意識到他愿意放過她之后,她終于......不太害怕這個前世的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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