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謝欲晚望向?qū)γ娴纳倥�,她眸中此時正映著他身后昏暗的一片。她手中持著一柄燭火,整個人都在柔和的光暈之中。
無形之中,有什么東西,將他同她分割開了。
他不愿意她接觸暗中的一切,不愿意她卷入這場有關(guān)皇權(quán)的風波,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該到此為止。
可面對少女那日流露出來的心軟,他還是無恥地心動。他會想,是不是只要他鮮血淋漓,她眼眸中就會沒有防備地流露出心疼。
即便這些心疼,并不是愛意。
但已經(jīng)可恥地讓他心滿意足。
兩人對視之間,誰都沒有垂下頭。謝欲晚怔了怔,聲音如十二月的雪:“數(shù)年前,司禮為了一己私欲,毒殺了數(shù)十名學(xué)子�!�
很輕,很薄,像一場一戳就破的謊。
“不能揭露司禮犯下的事情嗎,還是沒有證據(jù),亦或是司禮被什么人所庇護嗎?”姜婳的衣裙無可奈何地垂在地上,很快就染了一層灰塵。
但姜婳實在不太在意這些,只是聽著青年的回應(yīng)。
“嗯,他被人所庇護�!�
姜婳望了他許久,突然垂下眸。她很難說清她眸中是笑還是別的東西,只是安靜地將燭火放置在兩人之間,燭火映亮青年帶著細碎傷口的手。
她的眼神像是潺潺水流,整個人也格外地溫柔。
青年聽見她輕聲說道:“謝欲晚,你一點都不誠實�!�
不等他說話,她已經(jīng)抬眸望向他:“司禮的事情,有什么對我不誠實的必要。那讓我猜一猜吧,是同我有關(guān)嗎?”
少女的語氣已經(jīng)不是猜測了。
牢門隔著他們兩人之間,原先是隔著光亮和昏暗,但適才她將燭火向他這邊送過來了些,故而光亮和昏暗的交界線變得很模糊。
此時他們似乎處于同一片恍惚不清的光亮中。
少女眸中映著他的倒影,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們之間有一片野梔子落下的花瓣,純白的一片。只是可能是盛開得久了,那一片花瓣的邊角有些微微的蜷曲。
此時正安靜地躺在兩人之間。
少女抬起眸,很耐心地將自己送入他的眸中。她未再說什么,只是如同那雪白衣袍上的野梔子一般,安靜地等待著。
青年到底是輕聲應(yīng)了一聲。
似乎應(yīng)了這一聲,剩下的事情便好說了許久。青年望向雪衣上面的野梔子,像是看見了少女最初的模樣。
在所有人都覺得姜家三小姐安靜柔軟,像是一片靜謐的水時,他在書房的屏風后看見了一朵盛放的花。
可愛的,獨屬于他的花。
他淡聲道:“遠山寺的事情是司禮做的,他會傷到你�!�
他的聲音很平淡,似乎再平淡一些,就能夠掩住話語間對少女的關(guān)心了。
姜婳輕嘆了一聲,甚至帶了些揶揄:“原來真的同我有關(guān)呀�!�
她望向?qū)γ娲鬼那嗄�,即便身處牢獄,燭火還是將他的側(cè)臉映得很好看。牢獄的一切都是臟的,但在眼中,青年是純白的一片。
很多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但她卻覺得,這一刻卻恍若永恒。
她手碰了碰木門,輕聲道:“謝欲晚,他們不給我鑰匙�!笔菐е┪恼Z氣。
“徐宴時帶我來的時候,他們直接將鑰匙塞到徐宴時手中了。我同莫懷來的時候,莫懷塞了得有長安一間屋子的銀錢,他們還說只給我們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快到了。
少女抬起眸,望向里面的謝欲晚,輕聲道:“謝欲晚,見你一次好貴。”所以你什么時候能夠出來。
她沒有說出后面一句,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他們之間隔著一片花瓣,一方蠟燭,還有一道牢門。卻好似,比從前最親密無間的時候都要近上許多。
少女似乎還在輕聲抱怨:“衣裙也要臟了,其實我也沒有那么多衣裙。祖母倒是送過來許多,但是祖母送過來的那些,我也不是很想穿。我身上這一件,還是上次......徐宴時送我的。”
青年的眼眸深了一瞬,許久之后,輕聲道:“去買�!�
少女似乎也在等著一句話。
她抬起眸,彎起了眼,像是冬日皚皚白雪之上不該升起的暖陽。
“可是謝欲晚,我的錢都用來見你了�!�
第79章
像是一縷風,
拂過了那方干凈的雪袍。
雪袍被輕輕掀起了一角,蠟燭的光也晃動了些。少女轉(zhuǎn)頭望向很遠很遠的窗戶,輕聲道:“謝欲晚,
風從好遠的地方吹進來。昨日下了雨,
今日外面的空氣一定很好�!�
她似乎只是在同他閑聊著。
青年透過燭光,
一直望著少女。
他身上的雪袍并不算干凈,衣角都透著一層淡淡的血。只是因為野梔子的濃郁香氣掩著,同這牢獄之中的氣息混在一起,不太能讓人察覺出來。
但他知道,
她應(yīng)該有有所察覺。
她轉(zhuǎn)過去尋窗戶時,燭光映亮了少女泛著淡淡的紅的眼眸。
一種泛著澀意的感覺在他心中涌起,
他很難說清這是怎么的一種感覺,
只是定眸一直看著身前的人。
青年的聲音很低:“去尋莫懷,他有錢�!�
其實就是他的錢的意思。
姜婳原本在望著遠處的窗戶,
聞言緩緩轉(zhuǎn)回了頭,
她輕聲笑了一聲,垂下頭,
聲音低得像是在說一個笑話。
“莫懷也沒有錢了,
商陽那些長老把錢都搶走了。不止錢,你的府邸也沒了�!�
她夸張地說著事實,抬眸望向里面的青年,她的眼神中帶著些笑,
還有些不能言說的情緒。
拐角處的晨蓮彎眸了一瞬,望向了一旁什么都聽不到的莫懷。
小姐這是在同公子告狀嗎?
姜婳的確在同謝欲晚告狀,
只是語氣輕描淡寫、溫風和煦。她將自己的手穿過牢門,
輕輕地牽住了青年的手。
不同于謝欲晚的手常年冰涼,她的手是溫熱的一片。
她牽住他的手時,
能感覺到他并沒有分毫的抗拒。
原本因為前世那十年,牽手、擁抱、親吻于他們而言,便只是如呼吸一般尋常的事情。
原本該這樣的。
但青年將她的手回握住時,她還是怔了一瞬。幸而他也只是望著他們相牽的手,并沒有注意到她一瞬的停頓。
幾乎是一瞬間,她已經(jīng)平復(fù)了那種‘奇怪’的情緒。
她望著牢獄里面的青年,看著他染出血污的雪衣,輕聲道:“謝欲晚,我從前在宴會上吃了一種很甜很甜的糕點,等你出獄了,我讓晨蓮做給你吃吧。只是晨蓮不太會做飯,上次她做的鮮花餅竟然是用鮮花裹著面團,不過這一次是沒有餡的糕點,最多也只是用面粉裹著面粉吧......”
她垂著眸說著,青年也就靜靜地聽著。
直到一滴淚到了他的指尖,他怔了一瞬,許久之后,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
溫熱的淚珠從他的手掌中摩挲而過,即便未看見少女通紅的眸,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悲戚。
是小聲的呢喃和哭訴,她將眼垂上,用臉貼緊青年撫上來的手。
“謝欲晚,他們欺人太甚。”
是因為他而生的悲戚。
謝欲晚只能收緊自己的手,輕聲應(yīng)和著少女的話。
“嗯�!�
姜婳垂著眸,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她是真的為他感到委屈。即便天子能夠忘記謝欲晚曾經(jīng)為他做過什么,那那些長老們呢?
他們怎么能,又怎么敢這樣對謝欲晚。
從那個奴仆口中,聽見‘謝家長老’四個字的時候,姜婳只堪堪維持了面上的平靜。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聽見的那一刻,她渾身都在顫抖。
這些年謝欲晚為謝家做的還不夠嗎?
天子便算了,為什么連謝家都要如此對待他。那些長老們滿口仁義道德,控制謝欲晚的情|欲,干涉謝欲晚的人生。
族中人更是如水蛭一般,蠶食著謝欲晚的一切。
但是在謝欲晚危難之際,那些長老、那些族人們又做了什么呢?
明明要四日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們兩日便來了長安。世間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兩個常年不出商陽的長老們,恰就在謝欲晚出事的那一日,不遠千里來了長安。
又恰巧聽聞謝欲晚入獄的消息,上門借著身份占了府邸。嘴上說著府中需要一個住持大事的人,但轉(zhuǎn)手就將莫懷同橘糖趕了出來。
便是說給三歲小童聽,三歲小童也知這是個鬧劇。
他們便是連敷衍一下謝欲晚都不愿意。
便是拿準了謝欲晚的端方有禮,便是覺得謝欲晚不會欺君罔上。
便是......欺人太甚。
她未忍住,低聲哽咽了起來。
青年冰涼的手覆在她的臉上,她輕輕地將自己埋入他的手中,將自己眸中的淚都一并同青年共享。
他不會因為這種事哭的。
便當是她幫他哭。
隔著牢門,青年能夠做到事情實在有限。他甚至尋不到一方能夠為少女擦拭眼淚的帕子。
聽著哭聲,青年的聲音變得低啞起來。
“別哭了�!�
姜婳輕聲應(yīng)了應(yīng),但是眸控制不止眼淚,但她還是抬眸望向他:“沒有哭�!�
燭火映亮少女的淚痕,她睜大眸,像是努力證明自己沒有再流淚一般,但是臉上明明就都是淚。
謝欲晚望向那方雪白的袍,撕裂了布。
少女看著他將那塊布遞到了自己手中,望著手中這一方雪白的布,姜婳原以為他是讓自己擦拭一下臉。
一邊想著自己是不是像一只小花貓了,姜婳一邊抬起了手。
很快她又看見青年俯首撕了一方雪白的布。
她原本就望著他,他抬起眸時,也就恰好同他的眼睛對上。青年靜靜地看著她,沉聲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安靜地低下頭,拿過她手中那一塊雪白的布,低頭輕輕為她擦著手。
隨后,他用她擦剩下的那方布,也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
望著他的動作,姜婳原本的哽咽聲也慢慢變輕了。
謝欲晚擦干凈了自己的手,才拿起另一塊雪白的布。他抬眸,望向身前被燭火映出的姜婳。
少女亦抬著一雙眸,望著他。
他捏著布的手緊了一瞬,燭火映照下,她像是春日的花。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軟,又帶著幾分酸澀。
因為他知曉,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憐惜。
就如同她憐惜那個路邊賣花的小女孩一般,她憐惜他。他同那小女孩,本質(zhì)上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因為有前世那十年,她對他的憐惜,比起那個賣花的小女孩,可能會稍稍多些。
也或者,還摻雜著幾分恩情。
以至于她能夠主動牽起他的手,一聲又一聲地安慰他。
他抬起帕子,輕輕地擦拭她面上的淚痕。
對視之間,只覺自己的卑鄙。
可很可恥地......
在掙扎之中,他心中又生出了一分歡喜。
偷來的歡喜。
每一分歡喜都如一根稻草,他見她一面,看她一眼,心動一次,那壓在他心上的稻草便多上一根。
他的手隔著帕子摩挲著她的臉,似乎想說什么。
但不遠處晨蓮笑盈盈道了一聲:“小姐,到時辰了,官差來催了�!�
姜婳轉(zhuǎn)身望過去,燭火恰好這一瞬也熄滅了。
姜婳垂頭,從荷包中拿出了兩顆糖,遞給牢門之后的青年。因為官差在催的緣故,她聲音不由快了些。
“謝欲晚,包裹里面除了衣服,還有一些吃食。遠山寺的事情我已經(jīng)做完了,還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嗎?”
謝欲晚手心中的糖就是大街上最尋常賣的那種。
可因為是她遞過來的,于他而言,很珍貴。
他望著少女的眸,很遠很遠的窗戶又吹過來了風,掀起了他雪白的衣袍。他有一瞬想過同少女坦陳,例如他其實并沒有她想的那般可憐——
風很快就止住了。
他的心也在一瞬間止住了,他聽見自己對她說:“沒有了�!�
少女望了他一眼,輕聲道:“那我走了�!�
他輕聲點頭,看著她的身影一點一點消散在自己的視線中。風似乎又從那個很遠很遠的窗戶吹了過來,那件雪白的衣袍被一下又一下地掀起。
他垂眸望著那一朵純白的野梔子。
*
牢獄外。
姜婳從荷包中又拿出了些銀子,遞給了獄卒:“多謝小哥�!�
獄卒本來還在催促著,聽見這一聲‘小哥’,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望了望牢獄深處,待到姜婳一行人走后,走過去打開了上面的窗戶,又點亮了一盞燈。
姜婳一行人到了馬車旁,晨蓮從其中拿出了一套干凈的衣裳。
“小姐,換上吧。”
姜婳沒有推辭,接過衣裳上了馬車。幾乎是接過衣裳的那一瞬,她就望向了不遠處牢獄所在的方向。
她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青年手心冰涼的觸感似乎還在上面,她垂下眸,捏緊了手中干凈的衣裳。
有前世那十年,牽手、擁抱、親吻于他們而言,都只是如呼吸一般正常的事情。
她不由問自己,她會因為呼吸臉紅嗎?
第80章
馬車輕微地顛簸起來,
許久之后,她輕聲對自己搖了搖頭。
她不會因為呼吸而臉紅。也不會因為同別人的牽手、擁抱乃至親吻而臉紅。
即便是臉紅,也絕不是今日這種。
讓她如此臉紅的,
從來只有一個人。
只是從前這些都被覆蓋在皚皚的白雪之下,
白雪輕薄,
卻一層又一層,覆蓋了她所有紛亂的心思。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愛過他。
只是好像......不如現(xiàn)在這般。
晨蓮整理著她適才換下來的衣裳,笑著道:“小姐,要用茶嗎?”
姜婳其實不太用,
但是晨蓮已然說了,她便放下那些煩亂的心思,
輕聲點頭:“好。”
晨蓮放下手中已經(jīng)折疊好的衣裳,
從馬車一旁拿出一早泡好的茶,眉眼彎彎:“天氣熱,
是涼茶,
小姐用過嗎?”
姜婳點了點頭,隨后輕聲問道:“晨蓮,
你會做竹白糕嗎?就是上次在靜王府的宴會上寧玉郡主用來配青梅酒的那種。”
晨蓮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不會,
但是奴可以去學(xué)�!�
姜婳輕輕點了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馬車到了姜府,守門的侍衛(wèi)見到是她們,兩個侍衛(wèi)對視一眼,
讓開了身子。姜婳如往常一般垂著頭,提著裙子踏入了府中。
姜府大家書寫的牌匾在日光之下泛著光。
姜婳抬頭,
望向熟悉的一切,
不由想起了丞相府。丞相府那塊牌匾,是當今天子親賜的。當時在下旨賜府時,
圣旨中言,府邸是賜給謝家而非丞相。
其實本意是府邸是賜給謝欲晚,而非丞相。
但當時天子力排眾議賜給謝欲晚丞相之位,已經(jīng)惹了許多非議,故而這方府邸,圣旨中便言是賜給謝家。
嘉獎謝家一族忠誠,慰問謝父之冤。
可如今這些曾有的‘寬慰’,變成了族中那些人奪走謝欲晚府邸的律令。對于這一切,她都只覺得諷刺。
她沒有覺得謝欲晚入了獄便失去了一切,即便如今謝欲晚并不如前世一般權(quán)傾朝野,但也萬萬不至于因為一個司禮便前功盡棄。
更何況,還有那顆舍利子。
姜婳只是覺得,在這背后謀劃一切的人實在是欺人太甚。
她眸色很淡,直至被人攔下。
是許久未見的姜玉瑩,已經(jīng)近一月未見,姜玉瑩似乎變了不少。
姜婳望著面前的姜玉瑩,不知為何,姜玉瑩的傲氣、銳氣都消散了許多。可如若細致些看,姜玉瑩開始同前世那個十年后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人愈發(fā)相似了。
只是透著一種因為年歲和閱歷不夠而生的淺薄和稚嫩。
即便此時攔住她,姜玉瑩的態(tài)度也比從前要好上許多。
“姜婳,半個月早就過去了。”
姜婳自然知曉,也明白她是為何而來。她輕聲道:“二姐姐答應(yīng)妹妹的事情做到了嗎?”
姜玉瑩身子一僵,不曾說話。許久之后,她垂下眸:“我會做到的,你沒有騙我,對吧。”
姜婳望著姜玉瑩,難得姜玉瑩在她面前垂下了眸。
她知道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發(fā)生了,能夠讓姜玉瑩如此大轉(zhuǎn)變的,定然是同姜夫人有關(guān)的事情。
府中還有知曉當年事情的人,且就在姜玉瑩的身邊。
這些年那人都把當年的事情瞞住了,為何最近又在姜玉瑩耳邊吹了幾句風。姜婳不知,但她先應(yīng)了姜玉瑩。
“沒有�!�
姜玉瑩沉默地轉(zhuǎn)身走了,姜婳看著她的背影,不曾再說什么。
一路回到了小院,姜婳望向了那間緊鎖的屋子。這幾日都是晨蓮尋來的人在負責盎芽的吃穿住行,幸而小院偏僻,否則可能旁人稍稍留心一些,便會被發(fā)現(xiàn)。
一股冷寒從姜婳心中涌起。
她坐在庭院之中,夏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很溫暖。
但卻有些疼。
一件又一件事情堆在她心中,她惶然地看著前方的四面楚歌。她其實很難說清,重生這一世她到底改變了什么。
因為即便帶著未來數(shù)十年的記憶,她所擁有的一切,都還是太少了。那些回憶,它不足夠讓一個女子擁有一把破開所有迷霧的利器。
她在這世間,沒有可以足夠相信的人,哪怕是于陳。
唯一改變的,可能只有她自己。
她被那些冰冷的湖水裹住,在蒼白的掙扎之后,她身體的一部分也隨著那些冰冷和掙扎一同離去了。
她開始愿意正視許多東西。
即便最開始她選擇的依舊是逃避,但是那時的逃避,于她而言是另一種正視。
姜婳望著猛烈的日光,就想起那片皚皚的雪。
她走入屋中,尋出那本寫滿姜家罪孽的書。她猶豫了許久,還是又將其放入了木盒之中。
靜王府明面上中立,但實際上靜王和世子都是太子那邊的人。
那同靜王府聯(lián)姻的王家,在太子登基之后在朝中權(quán)勢愈發(fā)大的王尚書,又是哪邊的人呢?
姜婳不能賭。
她將木盒放回原處,望向窗邊那一株花。
幾日的陽光曬著,又沒有人澆水,如今已經(jīng)有些干枯了。她走過去將干枯的花收拾好,有些疲倦。
暈暈沉沉睡了一覺,再醒的時候,已經(jīng)日暮了。
她輕聲咳嗽了一聲,掀開被子,下了床。還未等她想清楚她等會要干什么,外面已經(jīng)吵鬧了起來。
姜婳聞聲推開門,發(fā)現(xiàn)晨蓮正站在門邊。
見到她出來,晨蓮眸彎了彎:“小姐醒了。”
姜婳望著外面不斷走過的人群,輕聲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边未等晨蓮回話,她轉(zhuǎn)身就看見了那間大開的屋子。
......是關(guān)著盎芽的屋子。
“盎芽不見了�!背可彏樗碇驗樗X亂了的頭發(fā),語氣輕描淡寫。
姜婳眉蹙了一瞬,隨后一股無力感從心中涌起。她望向一直圍在她院子周邊的人群,輕聲道:“什么時候不見的?”
“小姐同我來吧�!背可徱宦穾е獘O到了那間原本關(guān)著盎芽的屋子,指著那扇大開的窗,彎眸道:“看起來盎芽姐姐是從里面撬了窗戶出去的。”
姜婳一怔,望著從里面撬開的窗戶和沒有任何損傷的門,沉默了許久。
她望向桌上,黑漆漆的桌面上放著幾顆圓鼓鼓的糖。
是那種最甜最甜的糖。
姜婳垂下了眸,坐在了桌邊,輕輕撥開了一顆糖。她沒有放入唇中,只是眼眸淡淡地望著手中的糖塊。
晨蓮眸中的笑意淺了些:“小姐后悔了嗎?”
無論是司洛水,還是盎芽,小姐所給予的善心,似乎最后都成為了淤泥。晨蓮看著正淡淡望著手心中的糖塊的小姐,輕聲問出了那么一句。
姜婳將糖塊放在桌上,同剩下的幾顆糖放在一起。
她望向外面,不知何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外面烏泱泱的人已經(jīng)舉起了火把,其中一兩個不斷地說著‘搜’,甚至有侍衛(wèi)敲開了小院的門。
是一個她不認識的侍衛(wèi)。
“小姐,前些日老夫人丟了一本佛經(jīng),不知是被哪院的下人給偷了。今日有人說在小姐院子附近看見了那人的蹤影,小姐能夠讓我們搜一搜嗎?”
一群人都在這個侍衛(wèi)身后。
姜婳垂著眸:“搜人?”
侍衛(wèi)忙點頭:“回小姐,是的,尋到那個偷佛經(jīng)的賊,也就能夠?qū)さ椒鸾?jīng)了�!�
姜婳望向侍衛(wèi),眸很冷。
前幾日老夫人便對外傳出消息,說身邊的大丫鬟盎芽染上急病死了。如今在她院子中,難道是要搜一個死人嗎?
侍衛(wèi)不敢直視她,但是渾身上下透露的意思就是要進去搜。
僵持半刻后,姜婳讓開了身子,望向侍衛(wèi):“是祖母吩咐你來我院中搜的?”
侍衛(wèi)忙否認:“是今日巡邏的侍衛(wèi)在附近看見了那賊人的身影,附近又只有小姐您這一方院子,小姐也別為難小的�!�
姜婳望著背后烏泱泱的侍衛(wèi),輕聲一笑。
她沒再說什么,只是讓出了身位。
侍衛(wèi)對著后面揮了揮手,姜婳淡淡地看著。若是為了盎芽,前幾日便來搜了,何故要等到她回來。
姜婳看著他們打開一間間屋子,甚至是她的房間。
她走進,看見侍衛(wèi)裝模作樣尋找了許久,最后拿出了她隨意放在銅鏡前的木盒。姜婳眼眸淡了淡,是那日在靜王府長寧郡主贈給她的東西。
侍衛(wèi)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木盒,里面的東西掉出來——
是一方玉鐲。
碧綠的玉鐲摔到地上,馬上碎成了幾截。
侍衛(wèi)捏著木盒的手緊了一瞬,姜婳聲音也冷了下來:“這也是祖母讓你做的嗎?”
她真的是受夠了這些甚至不曾瞞著心思的試探。
侍衛(wèi)連忙跪了下來,望著地上的玉鐲,有些茫然。老夫人同他說的,明明是一支金釵,為何會變成玉鐲。
一旁的晨蓮跪坐下來,從侍衛(wèi)手中接過木盒,將地上的玉鐲用帕子包著一塊一塊拾起來:“這是丞相大人贈給小姐的東西,如今被你們摔碎了......”
晨蓮的話沒有說完,但是侍衛(wèi)立刻明白了意思。
就在僵持之際,姜老夫人身邊的丫鬟突然來了,看著恍若鬧劇般的一切,丫鬟斥責:“怎么搜賊人搜到三小姐的院子中來了,還如此不小心打碎了三小姐的玉鐲,快些同三小姐賠罪�!�
說著,那丫鬟望向一旁不曾說話的姜婳。
“三小姐,是那佛經(jīng)太重要了,老夫人這幾日都因為這卷佛經(jīng)茶飯不思,這侍衛(wèi)這才坐下了如今魯莽的舉動,還打碎了三小姐的玉鐲。”
事情到這里其實姜婳就應(yīng)該不計較了。
但是有謝家長老的事情在先,她心中本就憋了一股氣,如今看著祖母同謝家長老如出一轍的手段,不由望向侍衛(wèi)。
“你不是進來尋人的嗎?”
侍衛(wèi)惶恐跪在地上,是,在下是想看看——
“想看看這銅鏡中是否能藏人?”姜婳輕笑了一聲。
侍衛(wèi)也有些編不下去,從那木盒中不是金釵不是玉鐲的那一瞬開始,事情就完全變得不一樣了。
一旁的丫鬟明白形式,立刻訓(xùn)斥道:“大膽!小姐閨房你怎可擅自闖,還不小心摔壞了小姐的玉鐲,快給小姐賠罪�!�
姜婳未說話。
侍衛(wèi)身體一直在顫抖,一聲又一聲道著‘對不起’。
姜婳收回了眼神,望向了碎裂的玉鐲。
這木盒里面原本是一只繁復(fù)的金釵,是那日長寧郡主讓身邊的大丫鬟給她的。那日她覺得蹊蹺,金釵實在太過繁復(fù)貴重,實在不像是長寧郡主會送給她的東西。
她怕會生出什么麻煩,便直接讓晨蓮將金釵拿去外面的鋪子融了。
再繁復(fù)貴重的金釵,于她而言也只是一件首飾,即便是長寧郡主送的,也沒有什么冒著風險留下的必要。
她當時好奇究竟這方金簪能夠做什么,故而留下了這方木盒。本來已經(jīng)有些忘記了這件事情,直到今日——
丫鬟賠笑地望著她:“小姐,老夫人那邊讓奴請您過去,說是幾日未見小姐了,也有些事情要同小姐說。”
丫鬟并未太控制好自己的笑,渾身都有些僵硬。她只是剛從下面被提起來的丫鬟,從前這些事情都輪不到她去做,誰知今日才第一次做,便出了問題。
丫鬟一遍內(nèi)心惶恐,一邊望向?qū)γ娴娜〗�。府中都言三小姐軟弱可欺,可今日她瞧著,心中有些發(fā)顫。
姜婳淡淡看了丫鬟一眼,聞言不由輕笑一聲。
真是敷衍至極。
她未曾應(yīng)下,而是反身問道:“是什么佛經(jīng)?”
丫鬟一愣,侍衛(wèi)也一怔。
像是怕他們聽不懂一般,她又好心地重復(fù)了一遍:“祖母說她丟了一卷珍貴的佛經(jīng),是什么佛經(jīng)?”
丫鬟便要開口說話,直接被姜婳止住了。
姜婳望向正跪在地上的侍衛(wèi),看見他的身子正在發(fā)抖。她聲音不似剛剛那般冷,似乎只是好奇一樣問道:“你是奉祖母之命來尋丟失的佛經(jīng),那祖母丟失的是什么佛經(jīng),你應(yīng)該知曉吧?祖母都為了這卷佛經(jīng)茶飯不思了,如若我曾見到這卷佛經(jīng)的蹤跡,也可以幫你們一同尋尋�!�
侍衛(wèi)垂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又不信佛,如何記得住佛經(jīng)的名字。
一旁的丫鬟忙笑著道:“小姐,老夫人丟的是《般若》第三卷
�!�
姜婳淡笑一聲,也沒有戳穿。
“走吧,祖母不是還在等我們。”
侍衛(wèi)松了一口氣,一旁的晨蓮卻輕聲笑了笑�!栋闳簟钒倌昵氨阒挥袃删恚己煤玫財[放在丞相府的書房中,哪里來的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