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謝欲晚從桃花上面收回眼神,就看見姜婳似乎不太舒服。知梨按照之前姜婳說的向院子外走去,看小姐一眼收回眼睛時捂住了眼,她的小姐呀那是右腿。
謝欲晚上前,扶住姜婳的手:“怎么了?”
姜婳倒也沒想到她走了一步他就發(fā)現(xiàn)了:“沒怎么�!彼鲋�,她有些不適應,她的預想中她應該走到長廊謝欲晚才會發(fā)現(xiàn)她的腳‘似乎’崴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謝欲晚就半跪了下去。他沒有直接用手去觸碰,而是確認衣裳上沒有血跡傷口應該沒有很嚴重。
從姜婳的角度,能夠看見少年向來冰寒的眸中的一抹擔憂和著急。自小一起長大,即便姜婳很討厭謝欲晚,但是也足夠了解。
姜婳怔了一瞬,心中只回想著一句話,謝欲晚倒也無需如此禮貌。
她突然覺得這個游戲沒什么意思了,就和小時候謝欲晚走了之后的那場過家家一樣。她看著少年跪在她身前,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腿:“是崴了還是抽筋了?”
都沒有,她在心中悶悶答著。
她有些不開心。
因為謝欲晚在關心她。
書院的夫子總是夸贊謝欲晚,學問,才情,品行。
姜婳自然也知道,她知道謝欲晚很好,但是她還是討厭他。謝欲晚很好,但是她也很好,謝欲晚為什么要討厭她。
她也是一個禮貌的小女郎,她和他一起長大,她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他對她的討厭,她一直對自己說也要像謝欲晚討厭她一樣去討厭謝欲晚,但是她其實一直沒有怎么做到。
她許久沒有說話,謝欲晚不由抬頭。
姜婳抽開自己的腳,輕聲說:“都沒有,不疼了。”這和直接說她在捉弄他也沒區(qū)別。她果然看見謝欲晚皺了皺眉,就在她不知為何不太舒服想轉(zhuǎn)身離開時,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斷斷續(xù)續(xù)地疼嗎,剛才疼了之前,之前有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很長的話,謝欲晚很少說這樣長的話。
是在關心她。
其實無足輕重,因為這樣關心的話她在王意、李崖口中不知道聽了多少,但是當說這些話的人是謝欲晚時,一切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姜婳沉默著,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她偷聽到他退婚的話一腳踏在雪上結(jié)果那一塊雪是空的她摔下去崴了腳。
疼。
真的很疼。
那一次后,腳腫了好久,整個冬天她都沒有堆一次雪人。
謝欲晚看著她微皺的臉,聲音不由溫柔了些:“很疼嗎?等一會,我們現(xiàn)在去尋大夫�!�
姜婳真的覺得這個游戲不好玩了。
或許討厭一個人本身也是沒有錯的,當然她因為謝欲晚討厭她而反過來討厭謝欲晚也是沒有錯的,每個人都有討厭別人的權利。
她也有因為謝欲晚是個很好的人即使謝欲晚討厭她她也不討厭謝欲晚的權利。
她望著他,他還擔憂地看著她的腳踝,在這一刻,她決定結(jié)束自己對謝欲晚長達十年的討厭。
她在謝欲晚抬眸望向他時,輕聲說道:“謝欲晚你是一個好人�!�
作者有話說:
謝欲晚:?我還沒告白吧就被拒絕了。
知梨:什么你討厭我我討厭你,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情侶paly罷了。
第133章
青梅竹馬if線(四)
◎全文完�!�
謝欲晚先是輕聲應了一聲,
隨后才緩緩抬頭,同少女認真的眸對上的瞬間,他淺淺笑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嗎?”
“是�!�
也不是。
姜婳腳不知覺動了一下,掩下自己眸中所有的心思。她其實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天上的云,
湖中的魚,
或者這些年來發(fā)生的好多好多事情。
決定先不討厭謝欲晚之后,她其實不太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樣的情緒來面對他。
她在長廊坐下,謝欲晚確定她的腳沒有太大的問題之后站起了身,
少年身姿頎長,如玉如畫。
姜婳眼神從他被陽光折射出的影子處緩緩移開,一點一點順著春日的風向上移動,
最后眼眸停在謝著不遠處那顆謝欲晚之前看的桃樹,
輕聲道:“才三月,它們開的好好。”
謝欲晚隨著她的眼神一起望過去:“嗯,很好�!�
姜婳不知為何輕聲笑了。
知梨從側(cè)門帶著大夫進來時,就看見春光下,小姐彎著眸望著三月盛放的桃花,
謝公子淡著眸看著看著花的小姐。
知梨輕眨了眨眼,不由停下了腳步。一旁的大夫問道:“知梨姑娘?”
知梨方才有些反應過來,
對著大夫道:“去吧�!�
本就是裝的,大夫又被打點過,
自然診不出什么病。
知梨看著謝公子同大夫詢問著,
天地可鑒,
她這輩子沒有聽謝公子講過這么多話。知梨望著房間內(nèi)發(fā)呆的小姐,
不由搖了搖頭。旁觀者清,
反正她看小姐和謝公子一點都不清。
*
有了這一遭,
后面宅子也沒有怎么逛了�;厝サ拇�,姜婳同謝欲晚面對面坐著。
那時已經(jīng)是黃昏,三月的光帶著些清寒的冷意,暖黃地映在人臉上也沒有什么溫度。不能逗魚不能玩水,姜婳有些無趣。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望向了對面的謝欲晚。
謝欲晚在看書。
他好像經(jīng)常看書。
說經(jīng)常都有些不太準確,他似乎只要閑暇之時,手邊就會有一本書。她是一個非常禮貌的小女郎,但是她其實不太愛看書,她不能明白世上怎么會有對書這么感興趣的人。
王意平日也看書,但是她感覺王意的看書同謝欲晚似乎不太相同,她不太說得出來,但是就是感覺不太同。她曾經(jīng)就這個事情偷偷問過李崖,李崖笑哈哈道:“婳婳妹妹,看書就是看書還能有什么不同的�!�
她那時暗自想,原來討厭一個人連他做同別人一樣的事情都是不同的。
在她身后水波一點一點漾開,她望著對面的謝欲晚,在微弱的燭火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知梨將一個軟枕小心地塞在她身后,她意識模糊地靠在了知梨的身上。
船到底還是有些晃蕩的,就像是她的心。
迷糊之際,姜婳在想——
她不討厭謝欲晚了,那以后她要用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他呢?
對于她而言,他的身份好復雜,即便是在討厭這種濃郁極致的情緒之中,這個名為謝欲晚的人也貫穿她成長的大半年華。
她尚未想出來,便已經(jīng)睡熟了。
對面持書的少年這才半抬眸望向?qū)γ娴纳倥�,他放下書,從一旁拿出精巧的毛毯遞給她身旁的知梨。
知梨接過,蓋到小姐身上。
謝欲晚又拿起了書,這一次卻沒有怎么看進去。他望著對面的少女,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便知道那個名為姜婳的小女郎是他未來的妻子。
他見過她臉剛出生時皺巴巴的模樣,他看著她一點一點長開,最后變成父親母親口中好看的奶娃娃。
季伯伯季伯母有事時,他便代替季伯伯季伯母守在她的身邊。
他每日都有功課,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邊寫著功課一邊用手晃著載著她的小小的木床。
木床咯吱咯吱響,她咯吱咯吱笑。
她自小便很喜歡笑。
父親母親同季伯伯季伯母關系很好,兩座宅子之間甚至開了直接連通的小門。他每日去完季家回來,父親母親總是會問他一兩句姜婳的情況。
他一一說著,偶爾會說同前兩日也沒有區(qū)別。
他沒有童年,在一摞又一摞的書中,他看著那個木床中哇哇大哭的娃娃一點一點長大,開始不需要木床,開始能夠慢吞吞地在地上爬,開始學走路,開始笑著向他跑來撲到他懷中。
他靜靜地看著。
偶爾她會摔倒,小孩子都會摔倒,他以前學走路時也摔倒過。但是她第一次摔倒時,手肘破了好大一塊皮,他焦急地走過去,卻發(fā)現(xiàn)她在對他笑。
他摸了摸她的頭,她好奇地抬著手,他低頭輕輕‘呼’了幾下。
她頓時又笑了出來。
那時他怔了許久,隨后用藥酒和紗布幫她處理好了手肘那一片紅。后來她學走路又摔了好多好多次,他翻著古書問著大夫,但是古書和大夫都告訴他小孩子這樣學走路是正常的。
他做這些時,父親母親季伯伯季伯母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總是在笑。他不太在意,因為姜婳也在笑。
她漸漸長大。
在“爹爹”“娘親”之外,她第一個會喚的名字是“謝欲晚”。
他那日還在教著她認字學書,她一聲“爹爹”“娘親”之后,喚了他的名字。她的聲音有些軟:“謝......欲晚�!�
他聽見的時候,輕聲笑了一笑,然后心中道了一句:“沒大沒小�!钡且幌�,也只能是季伯伯季伯母教的,他還不至于去對著季伯伯季伯母說這話。
他將書翻到一頁,輕聲道:“姜婳,喊哥哥�!�
他比她大,看著她長大,她自然是要喚他哥哥的。
姜婳嘴里咿咿呀呀幾聲,過了半個時辰后,終于張嘴道:“糖�!�
他啞然失笑,從衣袖里拿出一顆飴糖遞過去,再過兩年會換牙,如今吃一吃倒也沒有什么。
她很喜歡糖,但是那一顆她卻沒有吃,而是捏在了手中。他繼續(xù)教著她讀書識字,木床咯吱咯吱地被風吹動,在他兒時很長的歲月之中,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那日他給了四五顆糖后,終于聽見了一聲“哥哥”。
他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后將糖一顆不落地收了回來。雖然可以吃糖,但是哄他四五顆還是過分了些。
他到現(xiàn)在也還記得他拿回糖時她的眼神,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張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但是最后還是沒有到他衣袖中去翻糖,只是后來幾日再也沒有理過他。
他后來拿著不爛牙的點心哄了半個月,她肚子一天天被點心填滿,心里也就不計較了。
他每日都在看書,她偶爾也學著他的樣子看上一本,然后自然是看不懂的,每次翻了兩頁就昏昏欲睡。有時候季伯季季伯母也在,見到這樣子,就說日后她去了學堂可要氣壞夫子了。
他望著她,閉上了手中的書。
父親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問過他科舉的事情,他在七歲那年終于給出了回應。父親母親聽了他的回復,對視一眼也沒說什么。
天下很大,但江南也很大。
他的答案,從父親將書房中那些古書拿給他時便注定了。
季伯伯季伯母是江南一代的商人,這些年將生意做的很大,難免同官府打交道。大人們做事不太避著他,他自然也知曉父親母親為季伯伯季伯母在官府那邊多有打點。
說是‘多有打點’其實有些過了,因為其實都是官府主動找上門來。父親母親雖然也是江南這邊的口音,但是府中的奴仆多是京城那邊的腔調(diào),書房中的古書一摞接一摞,典藏,兵書,父親母親從來沒有在細節(jié)處有所隱瞞。
父親選擇在盛年時從官場隱退,從京城回到江南,必然有其原因。父親不愿意耽擱他的‘前程’,將所有選擇權都交給他。
他甚至明白,只要他同父親說出他日后有意科舉,父親便會去為他鋪路。那些自小的教導,書房中的古籍,都是父親為他鋪路的一環(huán)。
倒不是父親后悔從盛年從官場隱退,只是父親覺得他作為一個人需要擁有選擇的權利。他沒有從父親母親口中聽過‘愛’相關的詞匯,父親母親總是在他身上施加較旁人更嚴苛的要求,他按照父親母親的要求一步步長大,但父親母親是愛他的。
他站在那里,望著身后父親母親,最后選擇了向后退一步。如今社稷安穩(wěn),海晏河清,他選擇同父親一樣的選擇。
那日他同父親談了許久,母親最后摸了摸他的頭。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日午了,他和尋常一樣通過小門去到了姜婳的院子。
還未等他將手中給她帶的點心放下,她已經(jīng)笑著向他跑了過來:“哥哥!”
他望著她,蹲下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嗯�!�
四歲的小姜婳眨了眨眼睛:“爹爹娘親說再過一兩年我就要去學堂了,說我會接觸到好多好多和我一樣大的朋友,還會有夫子,有課本,有作業(yè),反正有好多好多事情。哥哥,你現(xiàn)在是不是就在學堂啊�!�
“是在害怕嗎?”他溫聲問道。
小姜婳頓時紅了臉,左看看,右看看,見到只有她們兩人之后,小聲道:“是有一點啦,但是不多。我那日連著讀錯十首詩,爹爹娘親說夫子要是被我氣死了我是要賠錢的,我好像沒有那么多錢......”
謝欲晚自然知道季伯伯季伯母只是在打趣,但他看著一臉擔憂的小姜婳,不由問道:“季伯伯季伯母有說多少錢嗎?”
小姜婳頓時苦了眉頭:“一萬兩�!�
他輕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額頭。她下意識睜大眼睛望向他,他輕聲說道:“沒事。”聽見他說沒事,甚至他還沒有說為什么沒事,她已經(jīng)笑了起來,拉著他去看她的新秋千。
“之前那個秋千壞了,這是爹爹新給我做的秋千,上面還有紫色的小花,我數(shù)了,有整整三十七朵呢�!�
他將姜婳抱起來放在季伯伯新做的秋千上,輕輕地搖著秋千。
小姜婳笑著:“哥哥,高一些。”
他搖頭:“不能再高了,會摔�!�
小姜婳眨眨眼,他便停了下來,將她的手腕翻了過來,果然看見了一片擦傷,上面已經(jīng)上了藥了。
他輕聲問:“昨天摔的嗎?”
小姜婳像是一兩歲學走路摔了手一般笑著將傷口遞到他面前,她坐在秋千上,他本來就蹲著,她的手腕剛好能遞到他唇邊。
他輕聲‘呼’了兩下,后面也沒有再問了,只是隔天去尋了季伯伯。他過兩日再過去路過花園時,發(fā)現(xiàn)季伯伯已經(jīng)讓人做好了,那個三十七朵小紫花的秋千下面,鋪好了一層軟軟的毯子。
*
船晃晃悠悠的,睡夢中,姜婳想起小時候。
她其實不是一個記憶力很好的人,前兩日背的詩詞今天就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及笄,卻還是記得十年前的事情。
或者說,她記得謝欲晚。
她不會討厭一個人討厭得如此漫長、困難又掙扎的,除非這個人是謝欲晚。
她其實也不記得具體的事情了,只知道很小的時候,在她抬頭目光所及之處,便一定有謝欲晚的身影。
他會將她抱到秋千上,會背著她去逛燈會,會給她帶好多好多點心,會溫柔笑著摸她的頭。
所以她如果有一天知道他們自出生就有娃娃親,她一定毫不意外。
但她還沒知道之前,就聽見了謝欲晚要退親的事情。
她那日剛剛穿了一身新裙子準備給謝欲晚看,誤打誤撞聽見時,她覺得身上的新裙子一點都不好看。
當然后來為了不讓爹爹娘親發(fā)現(xiàn)還有不浪費新做的裙子她還是穿了幾次。不過等到她長大一些她立馬將那件裙子藏了衣柜最深處。
她想不明白,明明謝欲晚對姜婳天下第一好,為什么他不喜歡她?
謝欲晚真的很不講道理。
但是謝欲晚真的很好。
上面兩點,在漫長的十年之中,姜婳一點都沒能否認。
小孩子態(tài)度的變化是最明顯的,但是為了讓謝欲晚不知道她是因為他退婚這件事情才情緒變化的,她試圖裝模作樣了一段時間。
但是爹爹娘親還是看出來了,在又一個冬日,娘親溫柔地將她摟在懷中:“小婳,怎么了?”
她覺得偷聽到那種事情有些丟臉,左尋尋借口,右尋尋借口,只口不提謝欲晚。娘親將她摟在懷中,笑著道:“是因為雪之嗎?”
雪之等于謝欲晚,姜婳果斷搖頭。
娘親笑著看向她:“不喜歡雪之哥哥了嗎?”
她卻看向了外面正準備向娘親拜年的謝欲晚,悶聲道:“嗯,不喜歡了。”
她說出口那一刻,外面的雪衣消失了,她心中壓了很久的東西放下,卻又有什么東西重新壓了上去。
娘親捏了捏她的臉:“真的嗎?”
她許久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娘親。
她望著門口再沒有出現(xiàn)的雪衣,覺得這樣很公平。即便她那時小的并不明白什么算喜歡,但是她不要再喜歡謝欲晚,各種意義上的喜歡都不要有。
起碼她嘴上要這么說。
*
稍長大些時,謝欲晚隨父親一同去參加了一門親事。
他和父親倒不是作為親戚賓客去的,而是幫新娘一方寫各種各樣的賀詞。他那時神童的名號在外,去一次會有很多銀錢。
父親那時很疑惑,他怎么突然對銀錢有了這么大興趣。他沒有解釋,只是向父親說這樣的事情他都可以做。
知曉他日后不想科舉之后,父親對這種事情就不在意了。聽聞他想做,便尋了些事情給他做。
母親知道之后,笑著問他需要多少錢。
他輕聲道:“一萬兩�!�
母親難得揉了揉他的頭:“有些多,可能要許久�!�
他望著母親,認真說道:“一年�!边有一年,姜婳就要去學堂了。
母親聞言,從屋里面拿出一方請柬,遞給他:“雪之的一百兩�!�
這便是那門親事的賀詞。
他隨著父親一起入府,父親去同嫁女的老爺交談之際,他安靜地呆在大堂。有婢女為他沏茶,他正喝著,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
“不嫁,我不嫁�!�
“我不喜歡他,我不嫁�!�
“父親喜歡父親去嫁不就好了,我不想嫁�!�
一旁的丫鬟面面相覷,輕聲嘀咕起來。她們可能覺得他還小聽不懂,所以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避著她。
“二小姐這是鬧的第幾回了?”
“第三回了吧,再過兩日就要成親了,還在鬧呢�;橐龃笫拢改钢藉�,哪有小姐想嫁就嫁想不嫁就不嫁的道理。姑爺是同小姐一起長大的齊少爺,生的儀表堂堂,學識也好,是個好歸宿了。”
“是啊,我聽說是娃娃親,只是我們二小姐一直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就開始鬧,上次差點上吊了,唉,我們當丫鬟的也不要去操心主子的命�!�
謝欲晚淡淡地看著杯中的茶,怎么都沒有再飲下一口。
同父親回去時,他對父親這一百兩他不想賺了。父親也沒有問原因,只是說:“好。”后來那位小姐的事情他沒有再聽到,他也沒有問父親,只是會看著慢悠悠晃著秋千的姜婳出神。
“哥哥,哥哥,你怎么啦?”她需要仰頭才能夠看見他,他下意識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沒什么。”
那時候已經(jīng)是秋天了,風有些冷。
一個小團子直接抱住了他,暖呼呼的:“哥哥是不是冷了,我不玩秋千了,我們回去吧。要吃......烤老鼠,甜甜的。”
他輕笑著糾正:“是烤地薯。”
姜婳乖巧道:“那我要吃烤地薯!”
“好。”
秋天的寒風被擋在門外,姜婳和謝欲晚分吃一個甜甜的烤地薯。
姜婳:“烤老鼠好好吃!”
謝欲晚:“烤地薯�!�
姜婳重復:“老鼠�!�
謝欲晚輕聲:“地薯”
姜婳:“哥哥快吃,要冷了。”
謝欲晚望著將臉吃得灰撲撲的姜婳,想起了那日丫鬟們口中的二小姐,他咬了一口地薯,覺得似乎不太甜。
轉(zhuǎn)眼入了冬,他又一次從母親口中聽見了那位二小姐的消息。
二小姐死了,這次送到母親手上的請?zhí)窃岫Y的。
他望著那方白的請柬,看著母親嘆了一口氣,隨后摸了摸他的頭。他幾乎是在那一瞬間說:“母親,我想解除我和姜婳的婚約。”
雖然是娃娃親,但是兩家都沒有宣揚,知曉的人其實也就只有父親母親季伯伯季伯母和他。姜婳還小,季伯伯季伯母是準備姜婳大一些再告訴她。
看著那方白色的請柬,母親沒有說什么,只是輕聲道:“那雪之要去同父親季伯伯季伯母一起說�!�
他拜托母親幫他邀約,母親問他什么時候,他想了想:“除夕的前十天吧。”
那樣再過十天,就是姜婳的生辰了。
母親看了他許久,問道:“雪之不喜歡小婳嗎?”
他望著母親,認真道:“喜歡,可即使世道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婳也不應該年少不知事時便被迫同我有了一生的約定。她會長大,會知事,日后還會遇見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即便有父親母親季伯伯季伯母還有我,姜婳不會像那位二小姐那樣最后走到那樣的結(jié)局,但是萬一她不喜歡但是說不出,不喜歡但是不明白這是不喜歡,哪怕只有一點,我都不希望�!�
他聽見母親的笑聲,隨后母親說道:“好,我按照雪之說的安排。但是雪之,如果事事要計較得那么清楚,你會很累�!�
他應下:“多謝母親。”
他想,他不會的,他愿意計較的從始至終都是關于姜婳的事情。
母親為他安排好了。
他適才哄睡了姜婳,知曉她不會聽見,見了季伯伯季伯母,先是行了禮,然后按照禮數(shù)跪了下來。
他知道母親應該有同季伯伯季伯母說清楚事情原委,所以他直接說了那一句退婚。季伯伯季伯母嘆了口氣,上前將他扶起來。
季伯伯沉聲道:“雪之何錯,是當初我們做長輩的沒有考慮周到�!�
他又磕了一個頭,隨著望向了父親母親。
父親母親笑著望向他,很快就和季伯伯季伯母聊了起來。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父親母親帶他回了家。按照他原本的習慣,他是要去看看姜婳的。但是剛剛退親,到底不太好,父親母親還是讓他一同回去了。
那日雖然推了那門親事的賀詞,他沒賺到那一百兩,但是后來父親為他尋了許多書院相關的事情。他一點一點做著,那時已經(jīng)攢了兩千兩。那兩日恰好有一個比較大的單子,他退親之后一連忙了數(shù)日,賺了三千兩。
他算了算時間,在姜婳上學之前,他應該能夠賺夠一萬兩。
他這幾日沒有去見姜婳,除了忙單子之外,還向家中的廚娘學了姜婳最喜歡的那幾道點心。他模樣倒是都學會了,但是味道怎么都不對。
他拿著食盒,一層裝了自己做的,一層裝了廚娘做的。
他如往常一般去見她,路上聽見了她前幾日腳崴了的消息。他一時間有些怔,到了她的小院時,看見了正在院子中烤地薯的知梨。
知梨行禮道:“謝公子�!�
他等著知梨去通報,說通報也不算,他只是覺得她會一點一點長大,有些禮數(shù)他也該一點一點拾起來。
知梨上前敲門。
*
船輕輕飄著,燭光映著少女瓷白的臉。
睡夢中,她的思緒回到那年冬日。那日偷聽了謝欲晚要退婚的事情后,姜婳即便腳崴了都在雪地中生生坐了一個小時才喚人。
那日之后,她就發(fā)燒了,但不算中。娘親如往常一般哄著她喝藥,她不住地望著門外,雖然對自己說了不喜歡謝欲晚了,但是期待好像是一件不太受自己控制的事情。
可她等了好多日,他一直都沒有來。
現(xiàn)在在睡夢中她能夠輕描淡寫說‘好多日’,但是當時那么小又生病的她,每一日都過得很不是滋味。她不住地想為什么,可她想不通,她不明白為什么他對她那么好卻不喜歡她,甚至不喜歡到了還這么小就要退婚的地步。
退婚是很大的事情,即便那時她很小,她也知道的。
她還想不通,為什么退婚的事情沒有人來問問她,他沒有問她,伯伯伯母沒問她,爹爹娘親也沒有問她。
她是禮貌的小女郎,但是謝欲晚真的一點都不禮貌。
她不知道懷著怎樣的怒火和期待熬了生病的那幾日,可謝欲晚一直沒有來。
也許是三日,還是五日,他們都沒有見面。從前即便是過年,他們也沒有這么長時間沒有見過。
后來他終于來了,他沒有像往日一樣自己敲門得了她的應聲之后直接進來,而是在院子中通知梨交談然后讓知梨進來詢問她。
她一時間就很別扭。
明明退婚的事情那么不禮貌,但是現(xiàn)在又變得這么禮貌?
姜婳在屋子內(nèi)想了許久都沒有想明白,也沒有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因為謝欲晚太禮貌了生氣。她不懂,還是不懂為什么那一日之后為什么什么都變了。
她還是見了謝欲晚。
他提著一盒很難吃的點心來看她。
很難吃!
姜婳睡夢中不由顫了一下身子,對面的謝欲晚望著她隨后垂下了眸。
那日知梨進去之后,很快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他提著食盒進去,就看見了正在窗邊賞雪的姜婳。他看見她的臉都是白的,一時間不知道是因為病還是冷。
他褪下沾染寒氣的外套,走過去輕聲道:“病好些了嗎?”
她沒說話,望向了他手中的食盒。他將食盒打開,將里面的點心擺出來。他看見她拿了一塊,然后咬了一口。他趁機關了窗戶,他覺得她應該是冷的。
“怎么樣?”她吃的是他做的雪花糕。
她望著他,輕聲道:“......好吃。”
他如往常一般想摸一摸她的頭,但是想到什么,還是放下了自己的手:“好�!�
*
睡夢中姜婳覺得自己再回憶那糕點的味道就要醒過來了。
她不明白為什么謝欲晚能夠給她提過來那么難吃的點心,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至于給她吃那么難吃的點心的吧?
她看著他抬起又放下的手,又咬了一口真的很難吃的點心。
謝欲晚這個人的喜歡和不喜歡難道是可以瞬變的嗎?她不明白,但是吃完了一塊很難吃的點心之后,本來就很難受的心情更難受了,最后草草答了幾句就和謝欲晚說自己困了。
之后她否認了謝欲晚的喜歡和不喜歡是可以瞬變的這個說法。
因為自那之后,謝欲晚再也沒有抬起手想摸她的頭。
他好像再也不喜歡她了。
所以她也開始再也不喜歡他。
*
那日謝欲晚只呆了一會,就聽姜婳說她困了。
他其實知道她沒有困,她應該只是不想理他。
是因為他不知道她崴腳和生病生氣了嗎?這的確是他的錯。他溫聲說了幾句抱歉,她開始打哈欠。
他看著她裝的一點都不像的模樣,輕聲道:“那我先走了�!�
她望著他:“好�!�
*
后來,謝欲晚過年時去拜訪季伯母時,就聽見了姜婳的一聲‘不喜歡’。
他沒有在門外停留,而是直接回去了。若是被姜婳和季伯母知曉他聽見了,有些不太好。
他那時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覺,只是在想,幸好,幸好他退婚了。
那之后他逐漸減少了去尋她的頻率,她越來越不喜歡見他,他明白之后,逐漸不再走那道特意為他開的小門。
他如尋常人一般,再去姜府時,他會遞上拜帖,會讓管家進去通報。季伯伯季伯母總是說他禮數(shù)太過周全,卻只有他心里知道,是因為他怕她越發(fā)生厭。可即便他努力避免了,她還是越來越討厭他。
船已經(jīng)要靠岸,謝欲晚從回憶里面出來,望向了知梨。
知梨對著旁邊的姜婳輕聲道:“小姐,要下船了�!�
姜婳迷迷糊糊不愿意醒,她已經(jīng)很少夢見從前的事情了,今日陡然夢見,有些醒不過來。知梨一直輕聲喚著,她最后還是醒了過來。
燭火輕輕搖曳著,她在晃蕩的燭光之中,看見了謝欲晚映在船艙上的影子。她看著看著,眼神清明了些,隨后輕聲道:“到了嗎?”
知梨掀開簾子:“快了,船夫在停船了�!�
聞言,姜婳慢吞吞轉(zhuǎn)身,對著謝欲晚道:“船夫在停船了�!�
謝欲晚將船上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隨后問道:“腳還疼嗎?”
姜婳搖頭:“不疼,馬車就在不遠處。”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姜婳還是沒有問出這一句,她現(xiàn)在有些不想看謝欲晚,輕聲道:“我先走了�!�
知梨對著謝欲晚道了一聲謝,轉(zhuǎn)身扶住了姜婳。
三月的夕陽散得很快,謝欲晚在船上又翻開了書。船夫在外面道:“謝公子,要去何處嗎?”
聲音傳入了姜婳耳朵,她回身,卻只看見了一方被知梨放下的簾子。知梨見她看著,不由也看了一眼,輕聲喚了一句:“小姐?”
姜婳像是不打自招一般:“無事�!�
她邁上馬車,在路過那艘船時,還是忍不住掀開簾子看了看。
船上的簾子還是緊緊閉著。
姜婳望向知梨,猶豫問道:“適才他有不開心嗎?”
知梨渾然不覺:“嗯?”
見知梨模樣,姜婳便知道自己問不出什么了。她攪著帕子,靠在馬車上。馬車比船平穩(wěn)很多,可她怎么也睡不著了。
她想起來那方有三十七朵小紫花的秋千。
其實每一次她蕩完秋千后,夕陽的光下,小紫花都會落在地上�?筛羧盏人贁�(shù)時,秋千上的小紫花又會變成三十七朵。
她閉上眼,看著那些小紫花一點一點填滿她眼眸所及的世界。
她后來長大了很多,不再只會在一個小木床上,不再會笑著奔向他的懷中,不再同他做許多許多從前日日做的事情。
她認識了他之外的很多人,他們都會幫她推秋千,推得高高地,比從前每一次他推得都高。她也從秋千上摔了幾次,整個人躺在秋千下軟軟的毛毯上,露水沾濕她的衣裳,那個在她身后為她推秋千的少年一臉臉紅地看著她。
她時常在想,如果這個場景中這個少年是謝欲晚,謝欲晚會臉紅嗎?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她垂下眸,在那個將她摔下秋千而后看著她紅了臉的少年想親過來時一巴掌打了過去。王意楞在原地,她卻覺得王意讀的那些書都讀到了狗肚子里,王意真的很不懂禮貌。
狗都比他懂禮貌。
那一日后,她去了學堂。她和謝欲晚、李崖和王意都是在一個學堂。李崖平常同王意的關系很不錯,那一日她剛到學堂,李崖就來替王意來向她道歉了。
李崖摸摸自己的下巴:“婳婳妹妹,我替王意道個歉。”
她抬眸望向李崖,王意就在李崖的身后,她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王意試圖輕薄她,王意自己不道歉,李崖替他道什么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