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啰嗦了。走吧走吧�!�
秦淮一頭扎進靠枕里,像狐貍發(fā)現老鼠時那樣,帽子卻沒有跟著落下來,露出一截后頸,微微能看見起伏的骨頭。陳可南走到他跟前,站住腳,捉弄小孩子似的問:“你不會是想我在這兒陪你吧?”
秦淮像屁股上被人扎了一針,猛坐起來,又驚又氣地跳下沙發(fā)趕人,“少放屁,快走快走!”
陳可南被他推得不住往門口走,笑道:“狗咬呂洞賓。”
“你才是狗呢。”秦淮替他拉開門,遲疑了一下,飛快地問,“外面雪大不大?你要不要傘?”
“不用,我走了。”陳可南轉身說,“我對你這么好,專門來探病,以后你在學校里也給我乖點啊�!�
秦淮輕輕呸了一聲。
陳可南笑出聲。秦淮轉頭看向廚房,也對著黑暗微微笑起來。
一陣鈴聲突然響起來,陳可南從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機,看到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他接起來,問:“喂,哪位?”
“阿南,好久不見,我是夏開霽�!�
陳可南臉上未盡的笑容收住了。秦淮像是察覺到什么,一只手扶著門,沉默地望著他。
“是你,好久不見。”陳可南的聲音仿佛帶著笑,燈光下卻面無表情。他朝秦淮揮了揮手,走出門去,大門在背后發(fā)出輕輕的“咔嗒”一聲,他才說:“怎么突然找我?”
“也沒什么事。”夏開霽笑著說,“下周或者再下周我過去你那兒出差,想著這么久沒見了,也該一起吃個飯�!�
“只是吃個飯?”陳可南也笑了。
“是啊,先吃個飯�!�
陳可南嘆息似的笑了一聲,“跟你說話還是這么費勁�!�
那頭只是笑,像聽見的是什么漂亮的恭維話。陳可南走出單元樓,雪飄得稀疏,每一片卻格外得大。有一片落在他額頭上,凍得五臟六腑同時一顫。他下意識抬頭,正好望見從臥室里探出腦袋往下看的秦淮。
“你這會兒在忙?”夏開霽問。
“沒有。在外面�!标惪赡蠜_秦淮揮手,想叫這小子縮回腦袋乖乖回去做他的病號,但秦淮似乎看出他不方便跟自己說話,于是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大作鬼臉。
“那我不打擾你了,”夏開霽溫和地說,“到時候聯(lián)系�!�
“好,拜拜。”陳可南急不可耐地掛了電話,“秦淮你又找揍是吧?”
秦淮的臉一下子消失了,頭頂傳來窗戶啪一聲關上的聲音。
“臭小子。”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低頭看向屏幕仍舊亮著的手機,那笑容又消失了。
第21章
“上周末你媽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讓她擔心�!�
“沒聽到�!鼻鼗匆兄鴫�,盯著天花板的一角,“后來吃了藥就睡了,忘了回�!�
“吃藥?”秦旭宏的聲音在乒乒乓乓的雜音里顯得渺茫,“你生病了?”他剛回來,正在收拾行李。
“就小感冒,有點發(fā)燒什么的。”秦淮有一搭沒一搭地把身體往背后的墻上碰。
“以后再怎么樣也不能不接電話,讓我們擔心。”秦旭宏拿著洗漱用品從他身邊經過,“你們班主任還專門打電話來,你也太不像話了,弄得我都抬不起頭�!�
秦淮雙手插在褲袋里,聳了聳肩。
“你覺得你們這個新班主任怎么樣?”
“嗯?還行。”
“我聽你媽說年輕得很,我早就想問你,也沒時間。年輕老師沒經驗,別弄得一塌糊涂的,就跟你初中那會兒那個誰一樣。幸好當時給你轉了班。”
秦淮從鼻子里哼笑了一聲。
“等有機會我親自見見,最好還是換個資歷老的老師來帶,免得耽誤你�!�
“我有什么可耽誤的。”秦淮嘲笑道。
“什么?”秦旭宏在里頭問。
“我說,”秦淮抬高嗓門,“看樣子是不會換了。”
“你可以轉班。”
“什么?”這回輪到秦淮愣住了。
“換到別的班去。我記得你那個班本來也不是最好的文科班吧,你們最好的那個文科重點班是幾班來著?”
“我才不想去八班!”秦淮沖回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憑什么讓我轉班?”
“你吼什么吼?”秦旭宏走出來,瞪了他一眼,“還不是為你好!”
“什么為我好,你就是怕我給你丟人!”
秦淮提起書包,三兩下蹬上鞋沖了出去,狠狠甩上大門,一口氣跑出小區(qū)。等停下來,一攏衣領,底下空蕩蕩的,才發(fā)覺沒戴圍巾。他捂著脖子往家的方向瞥了一眼,惱怒地一跺腳,豎起衣領,快步向車站走去。
陳可南一打開門,門外的人迫不及待地擠了進來,“你干什么?”他讓出道,“后面有鬼追你?”
秦淮沒理會,深深吸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兩只手緊緊交握著。
“唷。”陳可南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指了指他的V領毛衣,“真不怕冷啊�!�
秦淮不做聲,他可不想讓陳可南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茶幾上擺著幾個酒瓶,他伸手一拿,果然都是空的。
“大早上就喝酒?”秦淮吃了一驚。
“昨天的,還沒收�!标惪赡辖舆^去,“今早上起晚了。”
“我爸回來了�!鼻鼗吹氖謥砘夭渲笸龋椭^說。
“挺好啊,”陳可南從廚房走出來,“終于又是家養(yǎng)的了�!�
秦淮聽了不吭聲,但也沒生氣。他意識到這一點時,自己也吃了一驚。好像自從上周末病了一場以后,他就對陳可南無緣無故地寬忍起來,在學校里的一整周都是這樣,仿佛有人趁他病時剪斷了傳遞憤怒的神經。他甩了甩腦袋,把心思集中在回想秦旭宏剛才的話,怒火立刻從心口騰起來,喉嚨里發(fā)悶,那神經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活得好好的,一下一下地扯得他頭皮疼。
“他都沒問我�!鼻鼗礇]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眼珠一轉,又去看陳可南。陳可南好像在往冰箱里放東西,只露出半個背影。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問:“你生他氣了?”
“誰稀罕�!鼻鼗慈嗔巳嗄�,身上似乎暖和過來,把衣領翻了下去。
陳可南笑了笑,在桌子邊坐下,示意秦淮。秦淮脫了外套坐過去,拿起印好的卷子看了兩眼就放下了,唉聲嘆氣,“我們不寫卷子吧�!�
“那你想干什么?”陳可南似乎感到好笑。
“什么都行啊�!鼻鼗此南乱豢�,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只好抓了抓頭發(fā),勉強把話說完,“聊聊天啊�!�
陳可南的笑容更深了,眉毛表現出隨時往中間聚攏的勢頭,仿佛流露出無可奈何的意思。
秦淮也嘆了口氣,兩條手臂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反正我今天不想寫。”腦袋也往桌上一扣。
陳可南端起杯子喝水。秦淮偷瞥了他一眼,看他不像生氣,連忙趁熱打鐵,“放個假唄,就這一次。”
“別太過分啊,”陳可南放下杯子,“還跟我纏上了�!�
“我說真的,今天別上課了,正好我下午也沒課。咱倆都能休息一天。”
“你下午的課呢?”陳可南打斷他問。
“老師有事兒啊。不信你打電話自己問�!�
“別想我把你放走,你好出去瘋�;仡^你爸該找我算賬了。”陳可南說,“要是你今天沒課,他能同意你出門?”
“我沒說要走啊�!鼻鼗戳⒖陶f。
陳可南狐疑地看向他。
“我是說我們……”秦淮說到這里突然沒了聲音,他又重復了一遍“我們”,愣在了那里。過了好一會兒,他發(fā)覺陳可南還在等下文,這才重新接上,“我就在你這兒待著。”
陳可南默不作聲地審視他。
秦淮勉強維持著友好真誠的微笑,漸漸地兩頰發(fā)酸,那笑容就像馬上融化的雪糕似的,越來越稀。
陳可南終于發(fā)話了�!澳且残邪��!�
秦淮一愣,“真的?”
“你以為誰想上課?”陳可南一挑眉毛,“你看電視嗎?”
“好啊!”
秦淮立刻乖乖坐到沙發(fā)上,殷切地看向陳可南。陳可南替他開了電視,遞過遙控器,秦淮換了幾個頻道,發(fā)現他還站在那兒,不由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你坐啊�!�
“你看吧,”陳可南說,“正好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
“市中心,買點東西�!�
秦淮又胡亂翻了一會兒頻道,忽然說:“我也想去�!�
已經走到臥室門口的陳可南轉頭看向他。
“你不愿意就算了�!鼻鼗赐笠豢�,玩著自己的手指,“我隨便說的�!�
“我說,”陳可南笑著搖了搖頭,“你能別這么別扭嗎?要去就去啊�!�
“我哪兒別扭了�!�
陳可南沒跟他爭辯,只搖了搖手,帶上了臥室的門。
秦淮欠身一望,見陳可南的臥室門半掩著,于是起身走到五斗柜前,低頭一一端詳上面擺的小玩意兒,不時伸手撥弄一下。一聽見推門聲,他連忙撤回手,假意在看中間的那幅版畫。
“你要是喜歡這些小玩意兒,送你幾個�!标惪赡险f。
“不�!鼻鼗幢持终f,“小孩子玩兒的�!�
陳可南笑了一聲,倒像是反唇相譏。
“我記得第一次來你家那回,不是還有兩三張電影明星的簽名照嗎?送人了?”秦淮問。
“沒有,收起來了�!�
“你也喜歡勞埃德·珀西?”
“那是朋友送的�!标惪赡辖忉屨f。
秦淮聽了一聳肩。
“你喜歡他?”
“還成。我喜歡他演的《昨日危機》。”秦淮比劃了兩下,“就那個,講美國特工在——”
“我看過那個�!标惪赡宵c了點頭,打斷了他,“我喜歡他演的《華沙的最后一支鳶尾》�!�
“什么時候的?我都沒聽過�!�
“八四年的�!标惪赡蠜_秦淮一笑,看到他臉上出現自己意料之中的古怪表情,“文藝片,你多半沒興趣。你東西收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