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連夜趕回莫家,用備用鑰匙打開門,拿上包,準(zhǔn)備走人的時候,發(fā)現(xiàn)莫槐的房門虛掩著。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推開了那扇門。
一秒鐘。
就是那一秒鐘的決定,改變了我往后整個人生的走向。
推開門后,我看見莫槐獨自坐在床邊,手心正捧著一大把白色藥片。
顯然,那是致死量。
他完全沒了剛開始的冷靜和淡然,頭發(fā)亂七八糟地翹著,臉色蒼白又憔悴,眼里布滿滲人的血絲,眼周泛著濃重的黑,原本奪目的五官散去了全部光芒,只剩下麻木的死灰。盡管他穿著寬大的睡衣,卻依然能看出四肢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如同一個喪失了靈魂的殘破木偶。
再怎么獨立早熟,他終究還是個孩子。
莫槐緩緩抬頭,沖我頹喪地笑:“阿姨,怎么辦?我好像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呆立原地,被他眼中刺骨的絕望鎮(zhèn)住。
“從此以后,我考了滿分,把成績單拿給誰看呢?做了好事,有誰會夸獎我呢?孤身在外時,有誰會在家里等我呢?”他低喃著,音量一點點變?nèi)酢?br />
可能因為人心在夜晚容易變得柔軟。
可能因為他是莫沉留下的唯一血脈。
可能因為我也丟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有啜泣聲從我懷中傳來。
壓抑了許久的悲傷,終于在這一刻得以宣泄。
我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手腕卻忽地被他攥住。
莫槐撩開我的衣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胳膊上的刀疤,掌心觸上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地方,用指腹細(xì)細(xì)摩挲著,輕聲問:“要不要一起死?”
“什么?”我愣了愣。
“阿姨,”他眼角沾著淚,抬眸與我對視,“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死?”
這個失去了所有親人的孤獨少年,非常認(rèn)真地,在向我發(fā)出死亡邀請。
我在他幽深的注視下微怔,似是受了蠱惑般,情不自禁點頭:“好�!�
然后,我翻出一個便箋本,在書桌前坐下,一筆一劃寫下一段話——
經(jīng)協(xié)商,尹望舒女士和莫槐先生決定在五年后攜手自殺,具體死法屆時由雙方達(dá)成一致意見后再決定,五年后如有人違約,守約方有權(quán)弄死違約方。
寫上日期,簽好名字,按下手印,我把筆遞向莫槐:“輪到你了�!�
莫槐表情復(fù)雜:“為什么是五年后?”
我嚴(yán)肅道:“因為你現(xiàn)在還只是個小屁孩,未成年不得飲酒,不得泡吧,同理,也不得自殺。我作為大人,總不能拉著個涉世未深的孩子一起死吧,會被大家噴死的。”
莫槐:“……”
我滿懷憧憬:“五年后,你十八歲,我三十四歲,你成年了,可以自由選擇生死,我也差不多活膩了。其實我從小就想在三十歲之前自殺,那樣就不必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天天衰老下去了。以后大家一提起我,就會用惋惜的語氣感嘆,那位尹小姐啊,死在了最年輕貌美的時候。不過,為了你,我可以把死亡日期稍微延后幾年,放慢腳步等一下你,沒關(guān)系,我有信心讓自己在三十四歲時依然保持美貌�!�
莫槐:“……”
我繼續(xù)絮叨:“而且咱倆繼承了這么多遺產(chǎn),如果一分不花就死了,豈不是太虧?對得起你爸這些年的辛苦付出嗎?我們要利用這五年的時間,好好揮霍,認(rèn)真揮霍,大力揮霍,把你爸的錢花得一分不剩,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去死了�!�
“知道了,我簽。”莫槐懶得再聽我絮叨,隨手簽上他的名字。
字還挺漂亮。
我撕下那張便箋紙,裝入文件袋,鄭重地放進(jìn)書房保險箱。
“以后,你考了滿分,就把成績單拿回家給我看,你做了好事,我會長篇大論地夸贊你,你出了遠(yuǎn)門,有我在家等你。”我認(rèn)真地說。
莫槐微微一怔。
“所以,在協(xié)議生效之前,我們約好了,不準(zhǔn)自殘,不準(zhǔn)自殺,相依為命,不離不棄,怎么樣?”我向莫槐伸出手。
他頓了頓,握住我的手,輕聲說:“成交�!�
那一年,我二十九歲,莫槐十三歲,我死了老公,他死了爹。
當(dāng)一個不想活了的我,碰上另一個不想活了的他,反而莫名滋生出了想要暫時活下去的力量。
雖然我跟他壓根不熟,但我們決定一起相依為命。
工人之前花了好幾天時間將我的行李從莫家搬出去,又接著花了好幾天時間搬回來。
然后,再也沒搬走過。
莫槐不再住校,吃飯睡覺都在家里,正式成為我的拖油瓶。
我動容道:“放心,我一定會盡好后媽的責(zé)任,比如接送你上下學(xué)什么的�!�
莫槐淡淡瞥著我:“不需要,我自己有腿�!�
第3節(jié)
但我還是每天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站在眾多學(xué)生家長中間朝他用力招手。
畢竟,我懶得做飯,又懶得打掃,更不會輔導(dǎo)作業(y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接他放學(xu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