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褚荀氣喘吁吁地停在走廊的盡頭,背著光,身影格外清瘦。
視線盡頭,江晝后背抵著座椅,背脊彎曲,雙手捂著臉,許久都沒有動過。
慢慢走過去,褚荀停在江晝面前,穩(wěn)了下呼吸,才蹲下身子,“江晝?”
江晝沒反應(yīng)。
他只好伸手摸摸江晝的腦袋,嗓音放得更加輕緩:“江晝,聽得見嗎?”
江晝這才很慢很慢地抬起腦袋,眼眶通紅,眼底沒有淚,只是紅。
他眼睛很干澀,懶懶地扯起嘴角笑,“你來了啊……”
“你……我來遲了嗎?”
江晝抬起手,手心貼到褚荀的嘴唇上。他臉上帶著很淡的,近乎詭異的、平靜的笑容,“什么都別說,讓我靠著你休息一下,好嗎?”
什么都別說。
別問。
就這樣安靜地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褚荀瞳孔微微震動,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坐到江晝身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江晝輕輕地把頭靠在他肩膀,閉上了眼睛,像是無意識地呢喃:“怎么就只剩下你了呢……怎么就只有你呢……”
他又說:“有你已經(jīng)很好了……”
褚荀側(cè)過頭,在他發(fā)梢落下一個吻。
很淺,淺到江晝沒有發(fā)覺。
手術(shù)還沒有結(jié)束,醫(yī)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書。江晝手指顫抖,在那張紙上慎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一向很丑,不管誰罵他都沒用,就是很潦草的字體。甚至被褚荀戲稱為螞蟻尸骨風(fēng)。
可是簽在這里的名字,規(guī)整端正,每一筆,每一劃都顯得格外筆直。
天色蒙蒙亮,正是破曉時分,江晝的奶奶在六點二十五分宣告了死亡。
江晝以為自己會哭,可他哭不出來,他只是站在原地,盯著白床單,死死地盯著——像要盯出一個洞。
醫(yī)生說了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見了,他只聽見自己腦子里閃過一個聲音:“血債血償�!�
他要江復(fù)臨償命。
褚荀站在他身后,覺得他背影像是小時候看的黃金圣斗士,看上去堅不可摧,實際上早已傷痕累累。
他偷偷地去看江晝的臉,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可是江晝沒哭。
這個人不哭。
這才是最可怕的。
江晝嘴唇平直地抿成一條線,目光像一潭死水,就這樣平靜地盯著他奶奶的面容。
最后,他回過頭說:“褚荀,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在他奶奶死后,江晝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褚荀答不上來。
起碼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他沒辦法再說一些甜膩的情話,他覺得任何的話,都是對死者的一種侮辱。
所以他保持沉默。
接下來的流程很簡單,辦理了死亡證明以后,江晝?nèi)ゾ炀纸o他奶奶銷戶。在他拿出那張死亡證明的時候,他也沒有哭。
他很平靜,平靜到讓褚荀覺得他像是換了個人。
奶奶被送去火化了,江晝把她帶回了老家,一個小小的盒子,承載了她的全部重量。
這也是褚荀第一次跟著江晝回老家。
跟褚荀的生長環(huán)境不同,江晝小時候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滿目山野,零散的農(nóng)戶部落其中。
奶奶死后第三天。
江晝還是沒哭。
他聽見有幾個親戚罵他狼心狗肺,奶奶死了眼淚都不掉,一直都是一個表情,像個木頭一樣。
也許他真的是狼心狗肺,他哭不出來。
很正常的吃飯,睡覺,還抽空問了一句期末成績。在得知褚荀又一次坐上了第一的寶座,他笑著說了一句牛逼。
這場比賽是褚荀贏了。
但是褚荀也沒送出去那封情書。
晚上江晝帶著褚荀爬上屋頂,他的后背單薄得像一張紙,側(cè)臉毫無血色,抬頭看著天,“小時候看了一些童話書,據(jù)說人死了以后會變成星星�!�
他看向褚荀,“你覺得是真的假的?”
褚荀說:“我不知道。”
“你成績那么好,你怎么會不知道?”江晝又笑了,他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很無趣的話題,他能笑好久,“如果星星不是人變的,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星星?”
校園
暗戀文
第91頁
“江晝,我是理科生,我只能用很笨的方法向你解釋,宇宙大爆炸是星星形成的起點,往后會有星云,原恒星,再經(jīng)歷核反應(yīng),最后是恒星演化,氫核聚變反應(yīng)在核心中不斷進(jìn)行,將氫原子轉(zhuǎn)化為氦原子,很漫長的時間,就會形成星星�!�
褚荀的臉龐在夜色里朦朧而冷峻,像是收音機(jī)里的主播,一板一眼,很有說服力:“如果你要我解釋,我只能這樣告訴你。但如果你想要我哄你,那我會告訴你,星星是人變的,你在夜晚抬頭看,有一顆星星總會跟著你走,那就是某個人在看著你�!�
他頓了頓,欲蓋彌彰似的,“我媽說,天上的星星會說話,你有什么想說的,只要你說出來,星星都會回答你�!�
“怎么回答?”
褚荀大概這輩子都沒說過這種話哄人,沉默了許久,試探性地說:“星星不是會眨眼睛嗎?它靠眨眼睛來回答你�!�
江晝閉上眼,很輕地笑出聲。
“褚荀,別喜歡我了,你連哄人都不會,怎么追我啊?”
第75章
我哭不出來
褚荀說:“我能學(xué)�!�
他直直看向江晝的眼眸,語氣堅定的重復(fù):“我說,我能學(xué)�!�
“……”
江晝懶洋洋地笑了一下,臥倒在屋頂,抬頭看著星空,“你這個人就是固執(zhí)�!�
“嗯�!�
褚荀說:“很多事情總得堅持一下,沒做過怎么知道不行?做了沒堅持,怎么知道不行?堅持了但只用了一種方法,怎么知道不行?”
“你又在說什么繞口令?”江晝扭過頭看他,很突兀地笑出聲,“你這種人,怎么會喜歡上男人呢?”
褚荀不太認(rèn)可他的說法,問:“我算什么人?”
“呆子�!�
“你說我呆子?”
江晝目光透著一抹悲憫,臉龐在月光下有幾分蒼白,一層月華披身,什么也沒說,就這樣安靜地凝視著褚荀。
褚荀想起來昨天他們一起去警察局,警察讓江晝最近小心一點,江復(fù)臨已經(jīng)回到本市了,目前還在全力抓捕。
可是江晝沒有反應(yīng),眼神空洞,后背挺得很直,像一根松一樣。
奶奶是怎么病發(fā)的呢?
她在京城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擔(dān)心住院會花太多錢,早早地就提出來要回老家。
醫(yī)生也說她的情況穩(wěn)定了,可以回家了。
褚荀不放心,還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保姆,跟著她一起回了老家。
結(jié)果江復(fù)臨就回來了。
他在外流亡了半年,身無分文,猶如過街老鼠,每時每刻都在躲著人群。走投無路的他把目標(biāo)投向了自己的母親,于是他在一個夜晚翻進(jìn)了自家的墻。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他向奶奶索要錢財,奶奶被他氣得不輕,又得知他是殺了人在逃命,一怒之下和他起了爭執(zhí)。
最后奶奶被他推倒在地。
江復(fù)臨拿著家里僅剩的錢財再次逃走。
而保姆因為太過恐慌,只撥打了救護(hù)車,忘記了報警。
等有人報警的時候,已經(jīng)錯過了最好的抓捕時間。
奶奶很早之前就立下過遺囑,死了以后,她的所有財產(chǎn)都?xì)w江晝。雖然她的財產(chǎn)只是一個破房子和幾塊荒廢的地,但她已經(jīng)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給江晝了。
褚荀埋著頭,聲音平靜:“我們只放半個月的假,馬上要回學(xué)校補(bǔ)習(xí)�!�
“哦。”
“我九月份要去參加大學(xué)生物理競賽�!�
“嗯�!�
“……我想和你在一起。”
江晝的視線落在褚荀的臉上,許久,蹦出來一句:“你要的可真多。”
他坐起身,“走吧,我們下去了�!�
他自顧自地從云梯爬下去,都回屋了,好半天也沒看見褚荀下來。
江晝喊:“褚荀!你摔死了嗎?”
上面沒回應(yīng)。
江晝只好自己又順著云梯爬上去,只見褚荀依然坐在原地沒動,神色有幾分局促。
“你干嘛?很晚了,睡覺吧。”
褚荀抿著唇,思考了一下,才坦白道:“其實我恐高�!�
“你恐高你跟著我爬上來干什么?”
褚荀說:“我怕你故意跳樓。所以就跟著上來了。剛剛還不怕,現(xiàn)在很害怕,我不敢動。”
“……”
江晝都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了,這么大個人居然怕高!怕高就算了,跟著他一起爬到屋頂上,被困在這里才是最好笑的。
褚荀又說:“我腿有點軟�!�
江晝說:“你就是活該,誰叫你一天到晚跟著我?你要是怕高,你就在樓下等著我不行嗎?爬這么高,等下真把你摔死了�!�
話是這么說,江晝還是朝他走過去,伸出手,表情冷淡,“牽著我下樓吧�!�
褚荀把手交到他手心,屋頂?shù)耐咂圆蛔⒁饩蜁徊人�,兩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毀了屋頂。
這個人手心很涼。
江晝想,原來褚荀是真的恐高啊。
他牽著褚荀的手,緩慢地把人帶著離開屋頂,到爬云梯了,他不可能再牽著褚荀了,只好自己先下去,在樓底下抬頭看著,“你下來,不會有事的�!�
褚荀臉色慘白,“我……”
“下來吧,你要是摔了我一定接住你�!苯瓡冄銎痤^,為了哄他,假裝張開了臂膀,“你還信不過我嗎?”
校園
暗戀文
第92頁
褚荀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順著云梯下來了。
云梯不是很穩(wěn),踩下去會有很輕的晃動感
褚荀心跳加速,低頭看向江晝。
少年長身玉立,肩寬腰細(xì),從下而上地往上看,眉宇間有著抹不去的憂愁,就這般直勾勾地看過來。
褚荀心神一動,忽的松開了手。
他從云梯上摔下來了。
江晝瞳孔縮小,這小子怎么還真摔啊!他來不及多想,伸手去接,還好高度不算太高,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幼×耍?br />
褚荀撲進(jìn)他懷里,許久都沒抬起頭。雙臂勒在他腰上,腦袋埋進(jìn)他脖頸,將全身的重量沉沉地壓在他肩頭。
“喂!”江晝單手摟著他,另外一只手無處安放,“干什么��!站直!”
褚荀依然緊緊抱著他,聲音壓低,聽不出喜怒哀樂,“腿軟,站不穩(wěn)了�!�
“你都從上面下來了,你還腿軟?”
“嗯。腿軟�!瘪臆髅娌桓纳�,滾燙躁動的氣息近在咫尺,骨節(jié)分明的手攀爬上江晝的后背,欲蓋彌彰似的加了一句,“不是故意的�!�
江晝懶得跟他計較,“松開我�!�
“那你哭一場,哭一場就好了。江晝,你哭一場我就松手�!�
“……”
江晝下頜繃緊,一板一眼道:“我不想哭,我哭不出來�!�
他垂眼看著褚荀,“松手吧,以后別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了,萬一我沒接住你,你會被摔成白癡的。”
第76章
我討厭的人
酸澀感從喉嚨開始翻涌,鼻腔有些刺痛,江晝慌亂地移開眼,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每次都能接住你,我經(jīng)常犯錯,我不是乖小孩,你把全部希望都押在我身上,你會輸?shù)�。�?br />
褚荀抿緊唇,在閣樓下,臉龐被昏暗的光線分裂開,半邊臉浸泡在暖黃色燈光里,一半臉沉浸在黑暗里,他說:“我從來沒有押錯過。這是我對我自己的自信。”
“小滿,你可以不信你自己,但你要信我�!瘪臆骼^他的手,緩緩貼到自己心口,眸子清透,“褚荀,從來不會犯錯�!�
褚荀,從來不會犯錯。
他肆意張揚,他光芒萬丈,他要的觸手可及。
江晝忽然笑了,他很輕地點頭,“你這樣真是讓人不爽,好想把你的記錄打破�!�
“不可能�!�
褚荀微微抬起下巴,眉眼冷冽,斬釘截鐵地說:“只能是我打破別人的記錄,不可能是別人破我的記錄�!�
他說:“因為我是褚荀�!�
很簡單一句話,換作是別人說出來,江晝肯定會覺得這個人好裝�?墒钦f這話的是褚荀,沒有他擺不平的事。
那么跟生死情仇扯上關(guān)系,褚荀還能擺平嗎?
不行。
因為褚荀只是個學(xué)生。
他只是個活在眾星捧月里的天之驕子。
氣氛在發(fā)酵,夏日的蚊蟲在飛舞,窗外還能聽見蛐蛐的叫聲。
嘈雜,慌亂,急躁。
江晝彎起眼睛,“好。”
晚上他們一起睡在通風(fēng)的閣樓,從天窗看出去,可以看到滿天的星云。
江晝睡不著,耳邊有褚荀的呼吸聲,很細(xì)微,但落到他耳朵里就像是被放大了無限倍。
他看著天,腦子徹底放空。
有的事情他接受不了,他甚至覺得自己處在云端,不然他怎么會腿腳發(fā)軟,指尖發(fā)麻?
猝不及防的,少年滾燙的氣息撲上來。
江晝的腰身纏上一雙手,死死抱住他,從后面抱了上來。胸膛貼著后背,少年把下巴擱在了他的頭頂,嗓音慵懶:“小滿,睡覺吧,我給你唱歌�!�
“……不聽�!苯瓡儧]有推開他。
褚荀說話聲胸腔微微振動,震得江晝后背酥麻。
他喜歡這種身邊有人的感覺。
“我以前哄褚湘睡覺,我就給她唱歌。”褚荀低低地笑:“因為我唱得太難聽了,她就想讓我閉嘴,所以她會裝睡�!�
雖然褚荀會很多樂器,但是他唱歌很災(zāi)難。
江晝說:“那你是打算把我嚇暈過去?”
褚荀貼著他,“我能給你哼歌,就沒有那么難聽了�!�
“……”
江晝說:“你松開我�!�
“不。”褚荀說:“你很多天沒睡覺了,要么睡覺,要么聽我唱歌�!�
“松開�!�
“不�!�
“你要不要這么不講理?”
“我就是理啊,我一向講究以理服人�!瘪臆骱喼卑缘赖貌幌裨�,眉頭壓下去,一只手直接覆蓋住江晝的眼睛,讓他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他只能聞到褚荀身上好聞的氣息。
聽見褚荀在他耳邊說話,聲音振動,在他耳膜上瘙癢。喘息落到他后頸,那塊肌膚快要被燙傷。
“小滿,睡吧�!�
江晝眼睫毛掃著褚荀的手心,他疲憊地閉上眼,“松開我吧,挺熱的�!�
“我給你扇風(fēng)�!�
“煩不煩��?”
“那我給你講故事?”
“……”
褚荀依然死死抱著他,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赤裸的手臂交纏在一塊,單薄的衣服后面,少年人結(jié)實炙熱的身軀緊緊相貼。
“我以前,遇到個很討厭的人。”
江晝沒有力氣跟他鬧,任由他抱著,眉眼厭倦。
“我從小到大就沒輸過,別人都說,褚荀這孩子真厲害,要是我兒子像他那樣就好了。很多人喜歡我,他們都覺得我是很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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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文
第93頁
“可是那個討厭的人出現(xiàn)了�!�
“因為他,我沒有拿到第一名。那次有人說,褚荀,你這么牛逼,還不是被人比下去了?”
江晝知道他在說自己,但依然提不起精神。
“后來我很關(guān)注他,我想,我得打敗他一次。挺幼稚的想法吧?江晝,我就是這樣幼稚的人,我會因為輸一次就計較好久,我沒有他們想象中那么光風(fēng)霽月,我很小心眼,我身上有很多缺點�!�
他像是自嘲般笑了,“我想連你也不相信,我最開始關(guān)注你,就是因為我妒忌你。我不能接受有人比我厲害那么多�!�
“江小滿,我就是個有正常人所有情緒的男生,我很普通,他們愛干的傻事我也想干,是因為他們不帶我玩,所以我才顯得很正經(jīng)�!�
他又好委屈的樣子,“怎么辦呢,都不帶我。”
江晝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依然保持沉默。
“后來我和他分到一班,我發(fā)現(xiàn)他簡直是個文盲。他連我名字都讀不清楚,他叫我豬茍。”
褚荀說:“你說,這種人為什么能戰(zhàn)勝我?”
“你很不服啊?”江晝聲音聽不出來喜怒哀樂,“豬茍�!�
褚荀無奈地笑,“他打架,逃課,他給我?guī)砹撕芏嗦闊�。他還公開挑釁我,說我很裝,因為他,我第一次被老師處罰,跟他在門外牽手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