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多次我都快要憋不住了。
「爸爸,我不喜歡你對她們這樣好。」
「爸爸,其實她們有的是辦法能自己回去,為什么非得你送呢?」
但話到嘴邊,又實在說不出口。我曾寄希望于媽媽能有所反應,可那段時間她正忙著帶一個很重要的項目,生活日夜顛倒,根本無暇察覺。
我心里藏著情緒,卻無從發(fā)泄,和爸爸的話也越來越少,他卻只當我是青春期的正常叛逆。
心事積壓得久了,終有爆發(fā)的一天。
6.
我本以為,負面情緒累積一旦突破臨界,隨之而來的必定是一場風暴般的宣泄。然而當它真正來臨那一刻我才知道,人在內(nèi)心山呼海嘯的同時,也可以麻木地沉默下去。
升入初三后,我媽變得越來越忙,她開始頻繁出差,一個月在家待不了幾天。于是,每天的晚餐人數(shù)從四個變成三個——我、我爸和秦涵。
那時,我們父女之間的交流已經(jīng)徹底淪為形式,每晚飯桌上,他會固定問我?guī)讉問題,「今天在學校怎么樣?」「最近測驗考得怎么樣?」「中午食堂吃了什么?」
我一般回以「還行」「挺好的」或者最簡單的答案,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他覺得自討沒趣,偶爾會責怪道:「禮禮,你現(xiàn)在的性格沒以前好了。」
一聽到這種話,我都會放下碗筷扭頭就走,然后重重關(guān)上房門。
我爸火氣上來,又礙于秦涵在場不好發(fā)作,往復幾次后,我和他之間徹底無話可談。
這頭,我和我爸互相僵持不下,那頭,秦涵卻表現(xiàn)得愈加懂事貼心。
她會接過那些被我聊死的話題,主動分享學校里的趣事,還會夸我爸菜做得好吃,把他哄得眉開眼笑。
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我安靜得可有可無。
我無法不去嫉妒秦涵,明明她才是外來者,卻在這里過得游刃有余。不知道爸爸看著她開朗的樣子時,會不會想起我也曾這樣無憂無慮,是他唯一的小公主。
三中附近開了一家培訓機構(gòu),放學時店員在校門口發(fā)傳單,顧瑤和我一人被塞了一張,她看都不看就揉成團,丟進路邊垃圾箱里。
「這玩意可千萬不能讓我媽看見,還嫌我作業(yè)不夠多是不是�!顾龖崙嵉�,
我將傳單疊好收進書包里:「秦涵人呢?怎么沒見她人影�!�
「又去看我哥打球了唄,這段時間籃球校隊集訓,她哪次能落下�!诡櫖庎洁熘�,不滿地用胳膊肘拱了拱我,「我說大姐,再這樣下去,你這段金玉良緣可要被攪和黃了��!」
我不耐煩:「什么金啊銅啊的,跟我有關(guān)系嗎?」
「怎么沒有?你和我哥,那可是咱院里的老少爺們內(nèi)投出來的金童玉女,娃娃親雖然沒有法律效力,但是有群眾基礎(chǔ)啊�!�
「呵呵,拉倒吧�!刮亦托�,睨眼瞧她,「我怎么覺得你不是在擔心我,是在擔心徐南呢?徐南不也和周謹在一起集訓么?」
「別瞎說啊!」顧瑤一下子撒開拉著我的手,急急辯解,「我才懶得管那家伙呢,你看他們訓練的時候我哪次去湊過熱鬧了?」
「哦——」我故意拖長調(diào)子,「你覺得我信嗎?」
「黎禮!你!有本事別跑!」
回家后,我把傳單推到爸爸面前。
「這個機構(gòu)補課挺不錯的,我想去報名�!�
他接過端詳了兩眼:「課程安排得挺滿啊,周五、周六、周日晚上都有課,會不會太辛苦了點?」
我低頭悶聲道:「明年我想考附中,以現(xiàn)在的成績來看,還差一點。」
「我閨女有志氣啊�!顾牢康�,「既然你有目標,爸爸肯定支持你�!�
第二天放學,我就去那家機構(gòu)繳了費。
「你什么時候開始對自己這樣狠了……」看著我付款時毅然決然的樣子,顧瑤止不住地感嘆。
我不知該怎么向她說明,最后只能笑笑。
考附中當然是我的真實愿望,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沒有理由不向往,但我還有其他原因。
一方面是因為秦涵,以她的成績肯定上不了附中,如果我們不在一個學校,那所謂的「互相照應」也就不成立了,那么她和她媽媽就應該從我們的生活里退出,這是我能想到的挽救現(xiàn)狀最平和的方法。
另一方面……是因為周謹,他是一定會考附中的。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希望高中三年也能時時見到他。
補課的日子是真辛苦,每回刷題刷到凌晨,我都為自己的決定懊悔不已。如果是周末還能睡個懶覺,最可怕的是在困頓中迎來周一。
最累的一次,是某周一早晨的國旗下講話,我在操場上幾乎站著睡著了,若不是準備上臺發(fā)言的周謹經(jīng)過時扶了已經(jīng)搖搖晃晃的我一把,三中必將流傳出一段「某學生因聽校長講話而當場昏厥」的經(jīng)典傳說。
于是,當天中午,在課代表通知完物理老師要占用午休講上周測驗卷的消息后,周謹徑直從后排走上前,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就朝教室外走。
「你干嘛?」我莫名其妙,「馬上要上課了啊喂!」
他不接話,在走廊邊一雙雙好奇目光的注視下,自顧自拉著我下了樓梯。
周謹把我?guī)チ酸t(yī)務室。
「醫(yī)生,她不舒服,老師叫我?guī)竭@休息一會兒�!刮冶恢苤斃卫伟醋诓〈采�,聽他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喲,臉色是不太好,先留這里觀察觀察吧�!剐at(yī)潦草地瞧了一眼,轉(zhuǎn)身出去填單子,我趁機推開周謹?shù)氖�,「你把我�(guī)н^來干嘛,我上課怎么辦?」
「就你這站都站不住的樣兒,怎么好好聽課?」他背靠白墻,雙手習慣性插進兜里,反問道,「看了你一上午,快把我自己都看困了�!�
「你,你老看我干嘛……有病……」
周謹聽了倒不生氣,而是俯下身,慢慢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