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誒?】許煙杪明顯又翻到了別的東西,表情一下子就驚愕了起來:【這也太不給竇公面子了吧!出發(fā)前都叮囑了自家子弟,讓他們表現(xiàn)得糟糕一點,笨拙一點什么的……所有人都這么說了?!】
【都覺得只有自己家人這么做沒關系,都沒想過其他人也不打算和竇公結親�!�
【干嘛啊,竇大娘子那么優(yōu)秀的姑娘家,干嘛那么嫌棄……哦哦,對不起,錯怪你們了,你們對竇大娘子倒是挺贊不絕口的�!�
【原因是,覺得竇丞相退休前搞的那一出鴻門宴太危險了,雖然很敬佩竇丞相,但暫時不想和他結姻親?】
滿室殺氣僵了一瞬,而后,更加實質性了。
——官員們:要不是你個老登把許煙杪帶過來,這事會暴露嗎!!!
太仆寺卿直接繃不住了。
不對��!想要算計白澤,難道不是只會暴露自己的隱私嗎!
怎么現(xiàn)在還帶升級的?!
這種直接給人拉全體官員仇恨的操作,頂不住,真的頂不住��!再搞下去就是真的為國捐軀了!
陛下,要不這事,還是你自己來?
第213章
這一天,主角被狂罵好幾個時辰。
太仆寺卿也失敗了。
老皇帝又開始指派下一個,然后——
“這個說自己被地痞無賴打傷了,暫時做不了事�!�
“這個說自己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來,需要臥床休息。”
“還有這個,說自己當官當?shù)糜行├哿耍垘滋旒倨�,去縱情山水?!他怎么不淹死在水里呢!”
老皇帝撂下奏章,手掌“啪”一聲打在桌面上:“一個兩個就知道推脫,讓他們去試探個消息,比要他們命還嚴重!說什么愿意為陛下受辱,都是放屁!”
錦衣衛(wèi)指揮使低下頭,心里忍不住嘀咕。
那你這已經(jīng)不是受辱了啊。一不小心就得罪六七成官員,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二三四品大員,擱誰誰不怕��!
比如太仆寺卿,昨天整個御史臺都出動了,全是彈劾他的,而且從昨天到今天,那些官員見他一次就翻一次白眼,說話陰陽怪氣,還搞點小手腳讓他做事不順利。光是錦衣衛(wèi)撞見的,就有十三起。
這種情況下,還敢接皇帝任務的,那是死士!
老皇帝罵罵咧咧完,百感交集:“偌大朝堂,竟無一人能為君分憂�!�
難道真的要他自己上嗎?
老皇帝想了一下可能會有的丟臉場景,立刻非常絲滑的轉進下一個思想:滿朝文武,難道一個忠臣都沒有嗎?
有太監(jiān)進來:“陛下,萬壽公主求見�!�
“萬壽?怎么這時候過來?”老皇帝心里正煩著,語氣便有些不耐煩。
太監(jiān)忙道:“那奴婢請公主回去?”
“唔,也不必,讓她進來吧,我看看她有什么想說的�!�
皇帝發(fā)話,不一會兒,萬壽公主便穿著官服進來,先行了禮問了好,隨后才道:“陛下可有意愿在官學中加入算數(shù)?”
此處官學也包括了太學、國子監(jiān)這些地方。
老皇帝點點頭:“自然。我打算開算學科,往后,明經(jīng)科與騎射科的時間勻一部分出來,給算學班�!�
萬壽公主看了自己爹一眼,組織好語言,態(tài)度落落大方:“如今算學科尚未有自己的夫子,臣自認算學不差,懇請陛下準許�!�
——太學、國子監(jiān)這一類官學,夫子都是由官員擔任的。
老皇帝正要思考。
萬壽公主看著他,認認真真地說:“薪水減半。”
“�。。 �
還思考什么!
“行!”
萬壽公主心頭一熱,眼淚差點流了出來:“謝陛下�!�
行完禮就退了出去,踏出門檻那一刻,眼淚直接漫流而下,顯在頰臉上。
三年的官場生涯真的很能歷練人。放在三年前,萬壽公主絕對想不到自己還能鼓起勇氣,主動來找父親要官職。
她更沒想到,自己是想要留在官場的。
“一點一點,慢慢加碼,應該就可以了吧……”
萬壽公主忽然臉上現(xiàn)了笑容。
她知道,她這個官是出于她爹的一時興起。
興起時能給,興敗時就能收回。所以她努力做出成績,從之前提議的稅收收銀,再到今日的算學科夫子,都是她往自己身上加的碼。
在她爹眼里,“有用”是凌駕于所有事情之上的。
——就像,他喜歡女誡,堅定后宮不得干政,卻又經(jīng)常和房陵長公主商討政事一樣。
不想離開官場,她就必須變得有用!
萬壽公主慢慢擦去臉上的淚水,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高華春,不想回后宅,你就一定要變得有用。”
大地上的雪真亮啊,亮得一切無所遁形。
【啊……】
萬壽公主嚇了一跳,下意識轉頭,就看到許煙杪眼神躲躲閃閃地看著她這邊,滿臉尷尬。
【完、完了,我怎么這時候來武英殿啊,好死不死碰上萬壽公主自言自語。太尷尬了!】
萬壽公主臉一紅,對著許煙杪一揖算是打招呼,然后快速離開。
她走后,許煙杪才咽了口唾沫,走向武英殿。
過了一會兒,武英殿里傳出這個國家主人驚訝的聲音:“你說你對算學科有些想法?”
“是的陛下!”許煙杪的眼睛明顯在說完這句話后閃亮得愈發(fā)光燦了:“很簡單的想法!”
緊接著,許煙杪就開始快樂撕傘了——
“臣聽聞國子監(jiān)、太學還有四門學這些地方,每年考試一次,稱為歲試。但是,只有歲試還不夠!這些學子還不夠有壓力!所以,為什么不每十天來一次旬考?每個月來一次月考?每一季來個季考,不對,應該叫期考!還有歲試,這個是好習慣,要保留!”
“還有畢業(yè)試,不通過不能結業(yè)!”
“還有,夫子每次上完課,在下節(jié)課開始時,可以選擇進行隨堂考,也可以不考,這樣能讓學子時刻不敢懈怠!”
“還有!夫子很少在每日放學后,給學子留題,算學科是一個不練習就會逆水行舟的科,臣請陛下勒令夫子每日留至少十道題給學子拿回家里做�!�
許煙杪滿臉大義凜然,仿佛滿目皆是國家未來,學子未來。
“還有,夫子和學生家長平日里無甚來往,家長很少知道孩子學得怎么樣,夫子遇到頑劣學生通常懶得專程上門說‘你家孩子在學院總是調皮搗蛋,擾亂課堂’,遇到優(yōu)秀學生,也羞于專程上門說‘你家孩子學得很好’。不如!每個月開一次家長會,選一個地方讓夫子和學生家長見面,每個學生家中長輩至少要來一人,由夫子告知他們各自孩子在學院的情形,如何?”
“還有,學子上學時間太晚了……”
老皇帝不禁惻然,看許煙杪的眼神都不對了。
好歹毒的手段!如果他是學子,一定竭力痛斥……但是他是皇帝,這是幫他考別人的:)
老皇帝:“恐怕不太行,太早了,夫子還在上朝�!�
許煙杪卻是自信滿滿。
——或許,陛下你聽說過早自習嗎!
*
接下來,科舉的改革在全國轟轟烈烈地進行,算學重新回到顯學的圈子里。
而當世數(shù)學大家也開始前往京師,為算學的繁榮添磚加瓦。
四門學可接受庶人子為生,其中也有算學,但由于過往政策,算學科一直都很難以滿員,大多數(shù)人只要進了四門學,必然會選擇儒學,實在不行,也會選律學或者書學,算數(shù)會不會無所謂,進戶部可以現(xiàn)學,實在不想學,麾下吏官會就沒問題了。
但現(xiàn)在,聽說科舉考算數(shù)后,算學科直接滿員,不僅滿員,還擴招了,從原來的一個班,變成了四個班,一個班是一百人。
他們其中一些人是奔著覺得算數(shù)容易畢業(yè),并且聽說學習環(huán)境寬容才來的,結果進入官學后,一時之間有些啞然。
“這旬試、月試、季試、歲試又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廢除得只剩下歲試了嗎�。�!還有什么隨堂考?!你殺了我吧!”
“而且,每次考試后,打分成績都會貼出來?!”
“課后作業(yè)又是什么?一天至少十道題?!”
“為什么還會有家長會!我家里人離得比較遠,在其他省,來不了��!”
“嗯嗯?!許神通說其他省的學子,家長可以一到兩年來一次,由朝廷提供沿路衣食住行?”
“沒事沒事,也說了,如果實在沒空,可以不來�!�
“是啊……但是也說了,夫子會每月修書一封,給你家長�!�
“沒、沒關系,我家里人不識字!”
“各縣縣衙可提供念信服務……”
“啊啊啊——”這是某個學子崩潰的聲音。
“嘶——”
“其他學科的畢業(yè)考也必須考算學,不然無法參加科舉?!”
“皇子皇女們的考核也要考算學?!”
“這許神通和我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害我們�。�!”
各處書院里頓時傳來了哭爹喊娘的聲音。
——畢竟,對于一部分人而言數(shù)學真的很難學。
而算學一下子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坊間平時都不怎么賣得動的算學書籍,在最近直接賣脫銷。
最火的當數(shù)《九章》、《綴術》、《海島》、《緝古》、《孫子》、《記遺》、《周髀》、《五曹》、《三等數(shù)》、《五經(jīng)算》、《張丘建》、《夏侯陽》這幾本,因為考核大概就是從這些書里變題。
一共十二本大頭書,學子們快瘋了。
——尤其是其他班的,他們除了數(shù)學,可還是要學自己本科的書的啊!
*
“哈哈哈——”
“哈哈哈——”
這一天,各處官員宅子里都傳來幸災樂禍的笑聲。
響聲很大,十分刺耳。
學子看著一點都不知道心疼自家小孩的親爹或者親爺爺,憤怒地跺跺腳:“大人!”
我們絞盡腦汁學數(shù)學,你們就很開心嗎!
大人們:“哈哈哈哈哈哈——”
還好我們早就畢業(yè)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們就收到了皇帝派人傳給他們的信息:“根據(jù)許煙杪提議,還有太子的支持,各處官員的官員考核,將加入算學。不合格者給以處分�!�
大人們:“……”
他們都好幾十歲的人了,有一些還七老八十了,還要學算數(shù)?!
笑容逐漸消失.jpg
這一天,各府里突然傳出怒吼聲——
“許、煙、杪!”
拿著從小孩那里搶來的《九章》,狼狽地翻了幾頁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很看得懂后,一個個咬牙切齒,雙手叉腰,跺著腳罵了許煙杪好幾個時辰。
——這情況,別說你是白澤,你是玉皇大帝都不好使!
太過分了!這也太坑人了!
許煙杪你自己也是官員,你也要進行考核,你就不怕自己考不過嗎!
當這番話傳出去,傳到許煙杪耳中時……
【不怕啊,我高考數(shù)學147。】
許煙杪在心里比了個耶。
第214章
我在大夏給朝臣販賣焦慮
竇前丞相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他才剛重回朝堂��!你就給我搞這一出,讓我一個八十歲的老人考算學,禮貌嗎!
許煙杪,老夫這兩天白讓你玩騶虞了!
本來想送給你的,現(xiàn)在你做夢!
竇前丞相氣沖沖地進宮:“陛下!我這樣行將就木的老人,也要考算學嗎!”
老皇帝捂著胸口:“哎呦!哎呦!”
竇前丞相頓了一下:“陛下,你怎么了?”
老皇帝倒抽著氣:“我心臟有點疼,舅兄,扶我到軟榻上去,我躺一會兒�!�
竇前丞相連忙上前,把人攙扶到軟榻上,也不好意思再提算學的事情了,稍作遲疑,問:“可需要叫太醫(yī)院院使?”
老皇帝喘一口氣,擺擺手:“不用,我躺會兒就好了�!�
竇前丞相便擔憂地坐在一旁。
老皇帝閉目養(yǎng)神,似乎真在休息。
另一邊。
許煙杪還在宮里忙著和太子完善算學科的細節(jié)。
太子寫兩行就佩服地瞅許煙杪一眼:“這種犯眾怒的事情,許郎你也敢干,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若非你不是考功司的,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在給考功司增加權力�!�
——吏部考功司現(xiàn)在是唯一一個笑得出來的部門,他們管每年的官員考核,許煙杪的提議,完全是戳他們心巴子上了。
許煙杪在奏章上添了幾筆關于“官員年齡與算學考核難度調整”的話語,聞言,卻是難得認真地說:“又不是要他們去學怎么用割圓術求出圓內接正一萬二千二百八十八邊形的邊長和二萬四千五百七十六邊形的面積,只是需要他們有算學基礎,掌握一下如何開平方、開立方,懂概率學,如果這些都不懂,不是在賭底下官吏的良心嗎?”
太子嘴角一抽:“那也確實�!�
——許煙杪嘴里的“求出圓內接正一萬二千二百八十八邊形的邊長和二萬四千五百七十六邊形的面積”,嚴格來說,應該叫:計算圓周率到小數(shù)點后七位。太子只想說,如果真的考這個,那你就是殺了他們,他們也考不過去啊。
許煙杪:“殿下你想一想,官員有算學基礎,才不會被底下人用假賬欺瞞對吧?”
許煙杪:“我之前看過一句話:眼睛會迷惑你,經(jīng)驗會誤導你,直覺會蠱惑你,你的親人、下屬、朋友、同門都會試圖欺騙你,但數(shù)學不會。”
太子開玩笑:“因為數(shù)學不會就是不會?”
許煙杪一臉正經(jīng):“對。數(shù)學不會就是不會�!�
太子愣了一下。
許煙杪:“或者說,想要知道知道數(shù)字是正確還是錯誤,有沒有可能出現(xiàn),那就必須去用數(shù)學去觀察,去驗證,它完全基于客觀,不受任何主觀影響——想來,殿下應該也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無論怎么看一個人他都是好人,根本不會去想他其實背地里貪污受賄、欺男霸女吧?不會這么想,就不會想起來去查,這就是‘主觀影響’,但如果你從他呈上來的賬本里看出來數(shù)字不對,就能知道他有做假賬糊弄上官的嫌疑,這就是‘客觀影響’�!�
許煙杪:“臣認為,一個官員,必須要盡力排除主觀影響�!�
至始至終,太子腦子都是混沌的,不知道該分化出什么感情。直到此刻,他的思想才勉強從這份混沌里游出來,靜靜注視著許煙杪。
‘啊�!�
他仿佛是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
他們所有人都在談論著許煙杪對人情世故上的單純,苦惱著他聽不懂別人話里有話,也笑說他總是不經(jīng)意間把朝堂坑了個遍,但……他們總是無意識地忘記了,許煙杪有著這世上最獨到的見解,最長遠的目光,還有最透徹的視野。
——他總是能顯露出自己超越這個時代的認知。
太子淺淺一笑:“你說得……”對。
【說到這個,如果皇帝也需要考算術就好了�!�
太子大失常態(tài):不不不!這個不對!
——因為,他真的有可能當上皇帝()
——他真的有一頭牛啊�。ㄕ鹇暎�
遙遠的武英殿,本來躺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的天統(tǒng)大帝冷不丁直面世界惡意,差點裝不下去病了。
感受到旁邊大舅哥憂心中還帶著些許若有所思的視線,大帝繼續(xù)閉著眼睛,哪怕憋得慌也堅決不睜開。
讓他學算術,不可能!絕不可能!
——但是可以給太子安排上。畢竟之前說皇子需要考核,而太子作為儲君,并不屬于這其中。
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老皇帝當機立斷:把儲君推出去!讓許煙杪別把注意力放在他一個快七十歲的老頭身上。
儲君也是君嘛,儲君學相當于在給自己當皇帝鋪路!
在頭腦里高高興興劃過這個等式后,老皇帝睜開眼睛,打算喊人。
【畢竟不學的話,很難保證底下人不做假賬吧?】
【就算一開始對方確實值得信任,長此以往,真的能忍得住貪欲嗎?畢竟,不僅皇帝兒子不識數(shù),皇帝本人也不識數(shù)�!�
許煙杪玩了個只有自己知道的梗。
但是老皇帝不知道他在玩梗,差點從軟榻上跳起來。
你才不識數(shù)!你全家都不識數(shù)!許煙杪你別造謠!
就連太子,感情也格外充沛:“嗶——”“嗶——”“你才嗶——”
也不知道這些心里話到底消音了什么。
反正許煙杪本人分外乖巧地坐著,只看外表,誰能想到他居然敢在心里造謠皇帝。
【唉,可惜我還要命,這種事情只能淺淺敲一下邊鼓,直說是不敢直說的�!�
老皇帝靜默片刻,胸膛劇烈起伏,隨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字正腔圓地說:“你、放、屁!”
小王八羔子什么時候要命過!
氣吐出來了,老皇帝人也把情緒排完了,皺著眉把之前的心聲回想了一遍。
“嘖�!�
這樣看,他還真得學算數(shù)。
竇前丞相期期艾艾:“陛下,臣這邊……”
老皇帝:“閉嘴!都給朕學!朕都學了,你們還想不學?”
竇前丞相神色黯然,低下頭的那一刻,努力壓抑自己臉上的笑容。
——在事情無法更改的情形下,看到皇帝也掉坑里,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
太子定了定神,努力保持微笑:“許郎說得對極了,算學科確實很重要——只可惜這么重要的數(shù)學,直到如今才真正得到重視�!�
許煙杪笑了笑:“現(xiàn)在還不太晚�!�
【還沒到外國人仰仗著船堅炮利轟開華夏國門的時候,怎么都不算晚�!�
……什么?
東宮里,太子猛地握緊了筆桿子。
武英殿中,竇前丞相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而老皇帝“騰”一下從軟榻上坐起來,眼睛血紅。
有驚天動地的浪潮拍向各處衙門,仿佛使百人駭然,千人目眥,萬人破碎。
什么叫“仰仗著船堅炮利轟開華夏國門”?!
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這件事在大夏君臣心里憋了三天,太子“碰巧”遇到許煙杪,才好像只是隨口一問:“許煙杪,你對海外怎么看?”
許煙杪愣了一下:“什么怎么看?”
太子用手捏著扶手,袖子遮掩之處,青筋暴起。
他強忍著焦灼,斟酌詞匯:“此前大將軍和洛縣侯出海,朝廷便開始經(jīng)營海外,用船只和堡壘將一個個島嶼連起來。但我一直在擔憂,若是碰到海外國家,對大夏有敵意怎么辦?”
許煙杪下意識看了一下系統(tǒng),翻了翻西方那邊的八卦:【還好還好,五十年內倒是不用擔心,外國還沒開始殖民擴張,文藝復興才剛開始,中世紀殘存的黑暗還籠罩著他們�,F(xiàn)在大夏開始重視商業(yè)、重視數(shù)學,慢慢也會重視工業(yè),還來得及�!�
原來還需要重視工業(yè)嗎?
竇前丞相以不符合八旬老翁的速度沖到桌子前,扯了紙拿了筆,略做思索,好像只是心血來潮普通練字那般,寫下一句話,其中就蘊含著“工業(yè)”二字。
而東宮那邊,也不知太子是怎么誘導的人,許煙杪的心聲一波一波傳來。
【啊?人口?誰沒事算人口啊……不過大概是大夏人口多一些吧?好像是人口最多的國家兩倍來著……】
竇前丞相凝重地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又好似突發(fā)奇想,寫了兩句藏頭詩,帶了“仁呂”二字。寓意“人口”,并且好像自己在給自己的詩評分,在詩后面標了“第一”二字。
——這樣就算許煙杪看到了,也看不懂其中含義。
【軍隊?那這個更不可能了解了�。〈髮④娝麄兂龊:�,又沒有和那些強大的國家交過手,頂多打過一些小國——那倒是碾壓的姿態(tài)。畢竟這個時間點,華夏的火器和軍隊戰(zhàn)力絕對是名列前茅的�!�
竇前丞相在心里記下了軍隊的情況,打算稍后再記,打亂順序。
不少武官松了一口氣。
名列前茅就行,至少他們現(xiàn)在還能打——不過,華夏在將來到底是怎么糜爛到那個程度的,居然被外國人趕超了?
這個疑問注定是沒有解答的,只能聽到許煙杪的心聲:【銅礦?怎么可能知道銅礦儲量��!這又不是大數(shù)據(jù)時代……不過,高中地理好像提到過智利是銅礦王國來著,智利是現(xiàn)在哪里?�。∠肫饋砹�!謝縣侯那些人發(fā)現(xiàn)的新大陸的西南部!現(xiàn)在南美洲是華夏先發(fā)現(xiàn)的了,回頭那銅礦,應該也會被發(fā)現(xiàn)的……吧?】
這一處,竇前丞相也迅速用腦子記了下來,但又怕來日回想時記岔了,取了書柜里一本自己手抄過的游記,仿佛很隨意地在左下角折了一角。
【造船技術這個也要打聽嗎?反正是能環(huán)游世界的造船技術好像。】
竇前丞相微微垂下眼簾。
他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代表天下的各種資源,其他國家也能去獲取。
——那些人也有船!
甚至,大夏發(fā)現(xiàn)的新大陸,上面的資源也不一定是只屬于大夏。
【其他國家的技術到了哪個層次?】
【我看看啊……】
【用泥炭肥料來改良土壤應該算。還有草根泥讓土地肥力留存下來。也算。】
【發(fā)現(xiàn)了田地犁三次,能提高兩到三倍收成也應該算�!�
【運用三田農作物輪作制,使收成又提高了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
【水磨坊可是中世紀的蒸汽機,除了水磨坊還有風磨坊�!�
【對了!還有讓馬代替牛去耕地!很多地區(qū)都在用!】
“什么!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
農官把他們的理智、謹慎還有客觀全都拋之腦后,一個個驚駭?shù)桨l(fā)瘋。
馬耕確實比牛耕要好用,一匹馬在耕地上能干的活,相當于三到四頭牛,但同時,成本支出也是三到四倍。
一個國家,如果盛行馬耕,那必然證明其國力強大,耕地面積廣,生產(chǎn)的糧食多。不然養(yǎng)不起馬耕的耗費。
外面的國家……果然很強。他們不能再自我滿足下去了!
焦慮在大夏君臣之間發(fā)散,他們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好長一段時間都從夢中驚醒,頭發(fā)簡直大把大把地掉。
搞得許煙杪都震驚了:“學數(shù)學有那么痛苦嗎?”
他都看到好幾個官員出現(xiàn)發(fā)際線后移了!
第215章
誰能拒絕青史留名,族譜單開一頁啊!
時間回到許煙杪被套話的當天。
太子是這么套話的——
“本宮也知你對海外的事不太了解,本宮只是有感而發(fā),你不必發(fā)言,聽我說說話便好。”
而一個人憋著不能說話,心聲通常是最活躍,并且會下意識回答對方問題的時候。
雖然成功從許煙杪那里掏出不少東西,但太子一點也不高興。
他只要一想到許煙杪說的國外的發(fā)展,還有外邦人會在將來用大炮轟開華夏國門的話語,就幾乎失去了理智,只想拿起屠刀,把相關敵人的祖宗屠個一干二凈。
這個念頭在太子腦子里,無法抹去。
他按了按太陽穴,看向許煙杪:“總之,海外的事情一切都是未知,我也不知他們是否會侵略我大夏……”
【會的會的!只要華夏國力衰退,他們必然會來咬一口的!】
【而且還會割華夏的地——啊對了!老皇帝的祖墳那一塊好像就是割地范圍?】
太子的指甲幾乎戳進太陽穴那塊肉里,但他還記得自己在說話,便咬牙繼續(xù)道:“我便忍不住焦慮,令許郎見笑了�!�
許煙杪拱了拱手:“殿下言重了,殿下這是未雨綢繆,而且,殿下說的也不無道理�!�
太子:“哦?”
許煙杪:“一個國家強大,必然會使四方來朝,國家衰弱,那必然會引來豺狼,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大夏不可能一直強大下去。”
“是啊。任何一個國家都必然有衰弱的時候�!�
旁邊桌案上的燭火“噼啪”炸了一下,在他黝黑的瞳孔里搖曳,映亮那堅毅果敢的面容:“許郎,大夏絕不能故步自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現(xiàn)在有土豆、紅薯還有玉米,糧食變多了,也該派船隊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了�!�
要到外面去,要和海外其他國家建立聯(lián)系,這樣才能更加了解他們有多少人口,有什么樣的技術,實行什么政策,國策如何。
要到外面去,才能搶先占據(jù)海洋和沒有政權的大陸的利益。
好了,已經(jīng)和許煙杪報備過自己的想法了,合情合理,合乎邏輯,接下來就可以——
“本宮整理一下想法,過幾日要上一份奏章,請陛下多組織船隊出海。并且開放兩三個關卡,允許民間出海�!�
*
許煙杪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聰明腦袋,也沒有什么深厚城府,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什么時代重任,歷史進程,他擔不起,也推不動。
他來這里就是為了盡量幫原主多活幾天,多當幾天官,緩解原主怨氣的。
可是太子這一番話下來,許煙杪總覺得自己約莫是瘋了,不然怎么能一見到出海,立刻想到珍妮紡紗機,立刻想到工廠的興起,立刻想到工業(yè)革命,立刻想到海上霸主,立刻想到日不落帝國,立刻想到全世界都說中國話。中國人的想像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回家后,許煙杪把團成一團窩在澡桶里的獅貓拎出來,放在懷里,從它頭頂往脊背上,一下一下地順,貓毛柔軟,貓身溫熱,手放在貓背上,能感受到呼吸帶著脊梁微微起伏,心跳也在輕輕震動。
“乖崽�!�
許煙杪自言自語:“其實也不是沒可能是吧�!�
獅貓懶洋洋地叫了一聲,蓬松大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似乎是在贊同。
【說起來,陰陽家的會很高興吧,他們那一手觀星術可以更好的派上用場,而不是和幾百個人在司天監(jiān)一起看天象,然后一起上報天象,一起分那點子功勞�!�
和他住在同一個坊里的陰陽家傳人直接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紛紛瞪大眼睛。
怎么個派上用場法,快說快說!
【不過,不能高興得太早,得看太子上的奏章能不能打動老皇帝。】
陰陽家傳人耳朵越豎越高,恨不得能把耳朵直接貼許煙杪嘴上。
奏章?什么奏章!給我們說一下,好讓我們幫一幫太子殿下��!
【而且,根據(jù)我的理論知識,允許大規(guī)模出海好像會損傷一些官員的利益來著。】
【如果皇帝禁海,大部分人就沒辦法航行,只有少部分人膽子大,敢走私。一些大臣就是這部分膽子大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還會反過來勸皇帝不要開海禁,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爭過這群豺狼。】
原來是大范圍開海關?
陰陽家這些傳人摁了摁鼻梁,陷入遲疑之中。
這個爭起來,說不定最后還得真刀真槍干一個——畢竟別的可能都愿意退讓,但這個不一樣,這可是實打實的金銀。甚至連皇帝都不一定愿意大開海關,皇帝也想連肉帶湯一鍋端啊!
不過,只是稍作遲疑,陰陽家的人便立刻做出判斷:幫太子!必須幫太子!
皇帝的利益,其他大臣的利益跟他們有什么關系,當然是自己的利益更重要!
‘太子殿下!’
這些在京大臣不約而同露出了羞澀向往又無比純良的笑容。
‘從此刻開始,我們就是徹頭徹尾的太子的人了!’
*
許煙杪很好奇太子會怎么做。
滿朝文武外加皇帝也很好奇。
對,太子還沒開始自己的計劃前,就已經(jīng)被某個漏斗漏光了。不過,好在太子選擇找許煙杪說話,就做好了被透露出去的準備。
而跟太子貼心貼肚腸的太子詹事已然站出來:“陛下,臣有本要奏!”
來了�。�!
從皇帝到朝臣都精神亢奮了起來。
主要是,太子難得想爭點什么,而從他一直甩不掉的東宮位置來看,不出意外,太子必然會登基,成為新的統(tǒng)御朝臣的人。所以,確定新上司的能力,以及他能否駕馭下屬,就十分重要了。
——一旦發(fā)現(xiàn)太子沒辦法坐穩(wěn)朝堂,這些大臣雖然不會篡位,卻也很難再聽新皇的指揮。
大帝點頭,很和善,很體貼地說:“你有什么要奏的,不急,慢慢說。”
誰見過狗皇帝這么說話的,朝臣們集體驚悚了。
就連即將奏事的太子詹事都是一個哆嗦。
許煙杪則是開始沉思。
他旁邊的官員(自從升官后,連沆就沒辦法和他站一起了)目光一轉,正好落到若有所思的許郎身上。
“�。�!”
那官員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許——”
攔截失敗。
許煙杪恍然大悟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誒?這算不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