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剛睡眼蒙眬閉上眼睛的官員們猛地一驚,瞪大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
【明天早上有南方學子和北方學子的吵架!我愛看文化人吵架!記一下,明早蹲點!】
隨行官員們:“……”
就為了這件事,你半夜爬起來嚎一嗓子?!
*
許煙杪從茅房里走出來,手放進水盆里略作清洗。
他當然不是為了翻八卦半夜爬起來,但是起夜的時候順便翻翻八卦,很正常吧?
【睡覺!】
【月亮!】
許煙杪心滿意足地找到新瓜,心滿意足地重新入睡。徒留被驚走睡意的官員們無語凝噎,如果不是半夜怕擾民,非要大喊一聲有病的程度。
第二天早上,許煙杪看著那些舍人精神不振的樣子,默默捧緊了隨從給他端來的熱粥。
【怎么都一副沒睡好的樣子?總不能是晚上集體開會,把我排除在外吧?】
【那千萬不要想起我啊,我對權勢真的不熱衷的,繼續(xù)孤立我也沒關系的!】
太子舍人們:“……”
一口血梗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
太子笑瞇瞇地捧著一碗洗好的桑葚路過,半點不管自己家舍人的死活,往許煙杪身邊一坐,拼命暗示:“你早上有沒有什么行程?有沒有想要玩的地方?”
許煙杪愣了下,顯然沒有想到太子會問他這個問題。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用想辦法偷溜了!】
許煙杪露出了一個微笑,太子也同樣露出了一個微笑。
許煙杪:“聽說常州學術繁榮、名人輩出,某想去常州的書院看一看,見識一下本地學風�!�
太子應得非�?欤骸昂冒�!正好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
常州確實是個有著濃厚文化的地方。
分了什么常州學派、常州詞派,還有毗陵詩派、陽湖文派、孟河醫(yī)派,便連詞、畫、駢文都分出派別,而且每一個都名聲響亮。
許煙杪要去的書院,是常州學派的大本營——也叫今文經學派或者公羊學派的大本營。它們都是一個意思。
到了地方時,好戲明顯正在開場,一名北方學子和一名南方學子正在對峙,氛圍劍拔弩張。
【哦豁!趕上正戲了!】
許煙杪和太子對視一眼,迅速找了個角落坐下來,等他們吵架。
這是常州,書院里自然是南人多北人少,南人聲勢浩大,北人氣勢悲壯。
那北方學子咬牙切齒:“你這該死的貉子,不要太過分了!”
【哇偶!直接就開地圖炮哎!這不太好吧……】
【哦哦,原來南方學子那邊早就開過地圖炮了,他們經常禮尚往來。那就沒事了�!�
有個成語叫一丘之貉,貉子在北方人眼里不是什么好東西,所以他們經常用這話來罵南方人。
當然,南方人也有罵北方人的話。
“吾難道有說錯的地方?爾等傖人,本就是學識淺薄,師門不興,來南方游學,借我等學風、書籍與師資,不亞于要飯�!�
——傖人,就是指粗鄙、缺乏教養(yǎng)的人。
“你!”
學堂里稀少的北方學子都站了起來,一個個咬牙切齒,面紅耳赤。
他們站起來了,南方學子也站了起來,人數(shù)眾多,幾個北方學子立刻就如同拋進浪花里的石子,完全不占優(yōu)勢。
有北人譏諷:“我等看萬卷書行萬里路,可比爾等醉在溫柔鄉(xiāng)里的廢物于國有用多了�!�
“你們科舉考中人數(shù)不多。”
“瞧瞧江南的風,把你們的骨頭吹得不知道有多軟,天天逛花船,腳步虛浮,君子六藝都不剩幾樣了!”
“你們科舉考中人數(shù)不多�!�
“爾等拈蛇弄蝎、唼嗍蟹黃,實乃蠻夷之后�!�
“你們科舉考中人數(shù)不多�!�
“你!”
北方學子簡直氣得怒發(fā)沖冠。
但人家說的是實話,因為歷朝歷代統(tǒng)治中心大多數(shù)在關中和中原,南北文化經濟發(fā)展非常不平衡,比如進士,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占比,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達到了離譜的九比一的程度。
曾經有北方官員想要為北方人發(fā)聲,說北方歷來是抵御外敵的前線,只要有外敵入侵,北方就會被禍害一通,南方作為大后方,一般如果敵軍攻到南方,基本就是亡國了,所以南方比北方安穩(wěn),文學方面肯定更繁盛。北方很難安定,哪有時間和精力去發(fā)展文學,稍微發(fā)展一段時間,就會被破壞。
然后,就有南方官員不滿了。
我們又不是走后門考上的,我們也是通過激烈競爭考上的啊,科舉本來就該公平,我們南人靠自己實力考上,你們北人考不上,還怪我們南人太聰明了?!
并且說出了讓北方人憤怒非常的地圖炮:“你們北方人考不上,是因為你們太笨了�!�
——所以,那南方學子真的是戳人肺管子上了。
【不會要打起來了吧?】
【嘶!】
【拔劍了拔劍了!】
太子:“�。�!”
迅速往前擠。
太子舍人們:“郎太子回頭,義正言辭:“我要看看南人是否真的君子六藝都不通,在劍術方面是否輸北人良多。前方雖然危險,但我不怕危險!”
許煙杪眼睛一亮。
【好借口!】
“我去保護郎君!”許煙杪也迅速沖上去。
主要是,他以前只看過文人罵戰(zhàn),真沒看過文人打架。
——而且,越靠近才越方便關鍵時刻阻止不出人命啊。
太子舍人們:“�。�!”
一個個快暈過去了。
太子不能出事,你姓許的就好很多嗎!你出事了,我們就徹底完了!
我不想所有隱私都暴露出去啊!
有偽裝成百姓的錦衣衛(wèi)急中生智,也不管這會不會打擾太子雅興了,出來就往地上一跪,聲音洪亮:“參見太子殿下!”
整個場面都靜住了。
連太子也靜住了。默默地把腿收回來站好,收一下臉上呲著的大牙,等學子們跟著錦衣衛(wèi)以及隨行侍衛(wèi)的動作找到太子時,看到的就是一個端莊大方,面上笑容令人如沐春風的太子。
當即就是眼前一亮。
這個太子,看著就是一副很會重用讀書人的樣子。
便齊齊作揖:“見過太子殿下�!�
此時,帶刀侍衛(wèi)和錦衣衛(wèi)早就把太子和這些人隔離開了。
太子微微帶笑,對著眾人點頭示意,端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連聲音也是溫雅的:“你們這是怎么了?怎么打起來了?同窗之間又非生死大仇,何必動劍呢?”
學子們頓時面帶羞愧之色。
太子點明了出海教化的道路,從此文人千古流芳就能有方向了。
——先別管能不能做到,但至少摸到方向了。
因此,天下文人學子對太子都是抱了一種崇敬心態(tài)的,可以說,只要太子別叛國、別背叛文人,這些文人學子都特別愿意為太子吶喊助威,甚至太子叛國、背叛文人了,說不定都會有不少人不相信,為他找借口找理由,堅信其自有道理,說不定就是忍辱負重呢。
聽到太子的詢問,北人和南人連聲述說對方的不是,這個說對方言語間鄙夷北人,那個說對方惡毒對待同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禮。
太子嘆氣:“就算你們各有道理,可君子動口不動手……”
【是啊是啊!】許煙杪超大聲:【君子動口不動手,咬他�。 �
第222章
南北分數(shù)線
太子差點就跟著說出口了。
沉默了兩秒,看了一眼好像無事發(fā)生的許煙杪,對方還滿臉茫然地沖著他露出禮貌地微笑,太子嘴角微微抽搐。
還好,沒說出來,不然光靠這一句,他絕對在古往今來所有太子給人的印象里,拔得頭籌。
——他是樂子人,但不想自己變成樂子啊!
并且迅速記下來這個招式。
雖然自己也年紀不小了,估計用不到,但可以教自己的兒子孫子啊!
還可以讓兒孫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君子動口不動手,這可是古人傳下來的道理�。▓远�.jpg)
重新看向正等他說接下來話語的學子。
學子們都是一副認真聆聽教誨的樣子。原本喧囂的吵鬧聲慢慢變成了微弱的嗡鳴,似乎是在輕聲討論著他這位太子。
太子含笑,接著之前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往下說:“既然這位學子有惡毒行事之舉,那就先關進牢里,待探查出有何惡舉時再作審判�!�
話音一落,立刻有隨行侍從把那北方學子擒住,要將他送進大牢。
當時就有他的好幾位同學心急了:“殿下!還不知此事真假,不可如此啊!”
“殿下,他若進過牢獄,身份上便是有了污點。我們不過是有口角罷了,同窗之間,不必如此相對。”
說話的人,有南人有北人。他們只是吵架外加看不慣對方,吵到火氣上來了想動刀動槍,不是真的想把人送進去啊!
毀人前途也太可恥了,雙方之間仇恨還沒到這個地步呢!
就連說北人“惡毒行事”的那個南人同學也是急了:“此事他若愿意誠懇道個歉,這事便可揭過去,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若是死不認錯,再告官也不遲。”
那個北方學子震驚地看著之前還和自己吵架,狠戳痛腳的對頭。
連圍觀的人也是驚訝極了。
畢竟這人這么說,他手里肯定有對方犯錯的事跡。這樣都能以德報怨,足以證明對方品性。而且如果那個北人不愿意認錯道歉,就告官,也暗合孔圣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的言語。
太子板著臉:“這可不行,他如果做了違法犯罪之事,可不是你說不追究就不追究的。”
那南方學子接上就說:“不是違法犯罪的事,他意外毒死了我家貓兒,我氣不過,才一直針對他的�!�
北方學子懵了:“你那個叫奶糕的貓?我什么時候毒死它了!”
南方學子面色一下子變了,很是不高興:“我都親眼看到了,你還想狡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應該只知道貓吃蘋果可以保護皮毛,不知道貓吃蘋果核會中毒,我不怪你,但你也不能不認��!”
北方學子臉色也變了,同樣不高興:“我是喂過它吃蘋果,我也確實不知道貓兒不能吃蘋果核,但我給它喂核作甚!”
南方學子憤怒地說:“我在奶糕的嘔吐物里看到了蘋果核,那天只有你喂它吃蘋果,不是你,難道還能是它一只小貓自己把大蘋果吃得只剩下核,再把核吃掉嗎!”
北方學子:“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不是我做的。”
眼看著兩個人又吵起來,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了。
翻完八卦系統(tǒng),許煙杪心聲都變得急迫起來:【錯了錯了!不是你同學把貓喂死的!是你爹!他覺得你養(yǎng)貓是玩物喪志,妨礙你考科舉,就直接喂你那貓吃蘋果核!】
【別怨錯人了!你爹才是畜生!】
是啊是啊!
那些能聽到心聲的官員集體在心里附和。
真是畜生��!你要是沖他同窗出手,拉低科舉人數(shù),我們還敬你是條漢子,你向無辜的小貓出手,罵你畜生還是侮辱畜生了!
就是這孩子可憐了。如果知道真相,還不曉得要怎么做呢。這個世道孝道最大啊。
官員們輕輕搖頭。
而南人同學感受到太子及隨行人員憐憫的目光,只覺得一頭霧水。
太子給錦衣衛(wèi)一個眼色。
錦衣衛(wèi):“……”
好的,帝多疑。
錦衣衛(wèi)上前:“殿下,臣應當能查到真相�!�
太子佯裝驚訝:“你居然能查到?怎么查?”
錦衣衛(wèi)低著頭,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常州有侯爵,陛下憂其家眷欺壓百姓,暗中派了不少錦衣衛(wèi)在此,想來應該能夠查到�!�
這下,瞳孔地震的是所有圍觀群眾了。
他們早就聽說當今多疑,沒、沒想到啊!
而人群中,侯府成員頓時害怕了,拔腿就往侯府跑,回去告訴主家這個消息。
常州的侯爺家屬知道這事,再也不敢欺負本地百姓了,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而錦衣衛(wèi)“查”完回來,大聲告訴所有人,是那學子親爹把貓毒死,還把對方那天在哪里買了一個蘋果的訊息都說出來了,容不得別人不信。那南方學子整個人都懵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現(xiàn)在,全部人都同情地看著這人了。
就連之前被冤枉的北方學子也不生氣了,拍拍他的肩膀,同情道:“你……節(jié)哀。”
如果是別人還能報復一下,但對親爹……除非他想自絕于世。
【其實我有個建議啊�!吭S煙杪在心里嗶嗶:【蛇打七寸嘛,像這種人最喜歡光宗耀祖,光耀門楣了,自己做不到就讓孩子去做。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孩子不認他們。】
太子點點頭。
那確實。問題是,學子也不能無故不認爹啊,就算他豁出去不當官了,當?shù)毓俑蛇需要有管本地不孝子的政績呢。
【建議是,想辦法勸說親娘和離并且改嫁,反正我看了看,這個爹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能為了一己私欲毒死自己兒子的愛寵,也能不許自己夫人聯(lián)系娘家,覺得對方嫁過來就是自己家的人了,連哄帶嚇外加威脅,當初差點把人搞出產后抑郁,呸!】
【和離后再看看親娘有沒有改嫁意圖,如果有就最好,對新爹掏心掏肺好,功成名就后也只認新爹,舊爹能氣死。尤其是,這本來是他兒子�!�
【就是不知道這人能不能想到這辦法了�!�
太子舍人們接到上司的眼神,懂了。
——他們會找機會讓對方“想到”這個辦法的。
不過那人會不會用,他們就不知道了。
*
閑事完了,該到正事了。
太子看著安慰南人學子的北人學子,還有表達感激和認真道歉的南人學子,非常欣慰:“同窗之間,只要不是原則問題,說開便好,動刀子實在破壞同窗情誼�!�
學子們應下了。
太子看著他們的臉,尤其是北方學子,突然嘆息一聲:“本宮知道你們難過北方之人學識不如南方,但絕不是因為北方人蠢笨。若是如此,戶部尚書如何掌管戶部?這可是地地道道的北人�!�
北方學子萬分感動:“謝殿下!”
有太子這句話,以后別人再罵北人腦子不好導致學習能力不行,他們就能反擊回去了。
太子:“至于科舉問題,本宮答應你們,一定想出一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北方學子:“�。�!”
北方學子:“謝殿下�。�!”
話是放出去了,太子頭疼了。
回到旅舍時,還在自言自語:“這事該怎么解決?要不……規(guī)定會試里,北方人的名額數(shù)量和南方人的名額數(shù)量?”
同一時刻,許煙杪的心聲也響起來:【不知道不同地區(qū)用不同分數(shù)線行不行,比如,江南地區(qū)學習資源好,題目就出得難一些,而且考甲等才能去參加會試。而北方地區(qū)師資差,題目就出得容易一些,考乙中或者乙上就能去參加會試了……】
太子詫異地看向許煙杪。
他這次真不是套話,他也沒指望許煙杪能想出來辦法,但是,沒想到啊,你個濃眉大眼的,居然真的有法子!
太子琢磨了一下,這還真的可行,而且還能促進北方的經濟發(fā)展。
——他不信,很多讀書一般般,在本地競爭不過的人,會不想著搬去北方。
而一般有能力遷居的,要么財力雄厚,要么有權有勢,像這種人,肯定會自帶老師。只要帶去的老師多,還怕他們不定居在那里?
尤其是商人。
只要定居了,資源就會被帶往那邊,這樣十來年,幾十年過去,還怕北方起不來嗎!
搞一個不同分數(shù)線,簡直是堪比推恩令的陽謀!
太子向許郎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
許郎回他一個茫然的眼神。
【太子看我做什么?難道是指望我給建議?】
【那我也給不了啊,我都不知道有些玩意適不適合大夏國情,也不敢說,萬一步子邁太大就完了。】
太子拍拍他肩膀:“給你記一功!”
【��?】
太子笑道:“若非許郎你要去書院看,我還不知如今南北方分歧如此之大,難道不值得給許郎你記一功?”
許煙杪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巧合……”
太子搖搖頭:“便是巧合也算是立功,許郎你可不要拒絕,不然往后所有應巧合立功的人,都不敢邀功了�!�
第223章
白澤是福星
分數(shù)線這個事情,看似簡單,實際上,哪個州府分數(shù)定高一些,哪個州府分數(shù)定低一些,哪個州府多錄取一些是保持平衡而不是破壞平衡,哪個州府容易被權貴鉆空子……
這些方方面面都要考慮。
太子光是想想就頭疼。
這不太符合他想躺平的心愿。
于是,太子寫了一封奏章,打算把這事丟給親爹處理。
然后,他就收到了親爹病危的消息。
太子:“……哦�!�
送信來的錦衣衛(wèi)著急道:“太子殿下!陛下說讓你快些回去�!�
這話連路過的許煙杪都不信。
【又來這招,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吧,這次不知道老皇帝又要搞誰�!�
太子笑呵呵道:“我知道啦,稍后就回去�!�
并且在心里計算一下,大概拖多少天,能夠讓他爹懶得等他,主動去處理分數(shù)線的事。
他還不了解他爹嗎,估計又是讓他回去干活,為他的事業(yè)添磚加瓦的。而且除此之外,他爹恐怕又在釣魚。
果然,過上幾天,太子就聽說竇前丞相帶著收稅的人以及錦衣衛(wèi)還有地方軍隊,開始清理起各地豪族來。
列出一個時間,超出時間——
不歸還隱匿人口的,砍!
不歸還吞并的土地的,砍!
作惡多端且不自首的,砍!
一時間,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一家又一家的九族被投入大牢,只等秋后問斬。
太子本來還樂呵呵看著,這下徹底坐不住了:“爹你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說了,不搞這種欲速則不達的事情嗎!
不少豪族得知太子人在常州,求上門來,請求太子阻止一下皇帝。
太子心里隱約覺得親爹的做法不太對勁,但又好像確實是他爹能做出來的事情,想了想,決定遵照自己的直覺辦事:“好,本宮會去勸一勸陛下的�!�
豪族確實要辦,但不能那么著急��!
然而太子的回京之路受到了阻攔。每過一個關卡都會被阻攔好幾天,偏偏對方又是按規(guī)矩辦事,讓他沒辦法硬闖。
他到底只是個太子,上面皇帝一下令,他就舉步維艱。
不過這樣子,倒是更讓隨行的豪族確定這事太子不知情,是皇帝自身的想法了——而且,皇帝為了不讓太子前來勸阻,居然百般阻撓對方回京!
而隨著老皇帝的大動屠刀,一開始阻力很大,但到了后來,竇前丞相帶的人每到一個地方,當?shù)睾雷寰脱杆贇w還人口和土地。
幾乎每一日,太子都能收到各個州府,豪族歸還人口與土地的消息,少的返還幾十戶,多的返還幾百戶。看著好像很少,但每天都有,加起來就多了。而且,只是一個州府的數(shù)量,所有州府加起來,就是一個大數(shù)字了。
當一個月后,被百般阻撓的太子回到京師時,各地豪族吐出來的隱戶人口,幾乎和明面上的人口,達到一比一的程度。
——也就是說,每個州府,人口“憑空”多出一倍。
【真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這才開國三十多年啊�!�
當許煙杪的感慨聲在全體京官耳邊響起時,不少人停下了自己做的事情,憑借著多年來被創(chuàng)、被八卦、被陷入大逃殺境地的經驗及強大的心理素質,京官們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表情。
不清靜的生活,終于還是回來了!
太子大搖大擺地回宮,發(fā)現(xiàn)他爹果然好好地坐在那里。
“爹!”太子忍不住埋怨:“你嚇死我了�!�
雖然猜測到是為了搞事,但還是忍不住擔憂——萬一猜錯了呢?
老皇帝笑呵呵:“你那個各地分卷考和會試規(guī)定南人北人錄取數(shù)量的政策,挺不錯的�!�
太子眼睛眨了眨,道:“是很不錯,就是事務繁忙,要爹你多費心了�!�
老皇帝笑了一下,沒有接話:“你可還記得宰執(zhí)天下典故?”
太子:“梁朝有宰相,年輕時負責為村中人分肉,別人分肉會使村人有所埋怨,認為旁人分多了,自己分少了。唯有那位宰相,每每分肉都能使眾人滿意�!�
老皇帝點點頭:“村里分肉是如此,當宰相是如此,當皇帝依然是如此。要么使所有人都滿意,要么使所有人挑不出來錯處,你要記得這個道理。”
太子不動聲色,只道:“好,我記住了。這話我也會轉述給鑰兒的�!�
老皇帝笑著看了他一眼,繼續(xù)說:“當然,我是做不到的,但你名望比我高,又比我柔軟圓滑,定然能做到�!�
太子正要說什么,被老皇帝打斷:“謙虛的話就不必說了,你聽我說�!�
老皇帝絮絮叨叨:“你比我好,你不會像我一樣乾綱獨斷,也不會像我一樣對錢財過于看中,更不會像我一樣防著官員�!�
“錦衣衛(wèi)你覺得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廢了�!�
“你那些兄弟,你覺得他們可信就留著,不可信就削藩,我相信你會留他們一條性命的�!�
“那些豪族的九族是秋后問斬,專門留給你施恩的�!�
“爹!”太子臉上帶著明顯的蒼白:“你怎么突然說這些�!�
老皇帝上下一瞥太子,平靜地說:“你不會以為你爹我之前喊你回來,是在危言聳聽吧?”
“太醫(yī)!”太子猛地站起來:“太醫(yī)在哪兒!來人,傳太醫(yī)�。�!”
“慌什么,人不與天斗,不與命爭,我只不過是老了,人老了,就會死。”老皇帝反過來安慰太子:“而且,我一直很擔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如今不必擔憂了,也是好事�!�
太子眼眶越來越紅。
老皇帝卻是笑道:“臨死之前,那些舊士紳我已經替你清理干凈了,新士紳想起來還要些許時日,你可以放心大展拳腳了。不過也不要太累,你受不得累,如今太孫年紀還小,你讓幾個侍中多幫幫你,但不要給他們太大的權力�!�
“丞相一定要廢,但不要太著急,如今相權一分為二,三五年內很難與皇帝抗衡。”
“分數(shù)線是個很好的主意,不會使南邊一方獨大,只不過我沒力氣去做這事了,你得費些心事�!�
“你哭什么,你爹我還沒死呢!回頭我死了你可不能太傷心,不然大夏接連喪君喪儲君,你兒子才十歲,撐不住這個朝廷。”
太子抿了抿唇:“兒知道了�!�
“還有……”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頓了頓,道:“算了�!�
老皇帝:“總之朕現(xiàn)在還活著,你也不必一副哭喪樣兒,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待從老皇帝那里離開,太子沉默片刻,轉道去了武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