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基蘭面容激動而陶醉著,葉箏聽到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基蘭,“請暫停一下,最美麗的光彩渴了,基蘭主教。”
白袍男人停下話語,沒有任何被打斷的惱怒,反而像是被幽默到了,忍不住笑了笑,看上去是那樣親和好脾氣。
他轉身打開門,門外的守衛(wèi)將一杯盛滿了水的水杯交給他。
站在門口的基蘭握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水杯,對著葉箏舉了一下,然后手腕傾斜——
滿溢的水從水杯中傾倒出來,在地上濺起不起眼的水花,葉箏眼睜睜地看著,直到水杯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層水。
砰的一聲,基蘭關上了鐵門,將水杯遞給了葉箏。
他的眼神帶著歉意,“很抱歉,你是水系異能,雖然有黑環(huán)束縛,我想對你也不能掉以輕心�!�
“你太看得起我了,基蘭,我在異能幾乎在壓制到沒有的狀態(tài),有可能憑借一杯水打敗你嗎?”
葉箏接過了水杯,嘴角略顯諷刺地揚起來,仿佛在嘲笑基蘭的小題大做。
基蘭盯著她,直到葉箏將水杯里少得可憐的水一口飲進,喉嚨吞咽般微動,基蘭才收回了視線。
“我只能確定,哪怕是希望計劃引以為豪的孩子,也不可能憑借一兩口水殺死我�!�
基蘭笑嘆了一聲,然后轉過身,再次推開了門。
“放心吧,等到一切結束后,我會給你殺我的機會�!�
葉箏望著基蘭的背影,像是要擦去水漬一樣,被黑環(huán)團起的手在嘴上一抹。
基蘭說的沒錯,這么點水殺不了他。
但或許能開鎖。
她用【溪流】日復一日進行大量的治愈活動,提升的不止是治愈能力,還有精準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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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西,你這是要去哪里?”
裴西大步地走在基地里,正好撞見了從拐角處出來的基蘭。
“你要怎么處置葉箏?”
他問道。
裴西簡直不敢相信,葉箏真的以那樣的方式殺了四個活生生的人,他們分明是同齡人,為什么葉箏總是能做出那樣超乎想象的舉動呢?
“嗯?稱不上處置,她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孩子,我只想讓她安安靜靜地待著,等到事情結束,你們可以一起回家�!�
裴西面色一凝,眸色更深,“什么才算是結束?基蘭,你打算怎么對付外面的周蕓?”
基蘭低頭嘆氣,面色有幾分哀傷。
“如果可以,我不想殺了她�!�
他們是繞路從隱蔽的側門進入基地的,就算這樣也遭到了怪物的襲擊,裴西剛剛去前面繞了一圈,發(fā)現(xiàn)警備的力量都集中在前方,尖銳的嘶鳴聲源源不斷,他想要出去看一眼,卻被騎士們攔住。
基蘭向他訴說了這個基地和希望計劃的由來、預言的真相,他的親生母親也將自己的名字簽在了那份厚重的文件上。
這一切讓裴西的一腔憤怒化作了迷茫,基蘭做錯了嗎?或許在遙遠的未來,他是執(zhí)行了絕對正義的先驅。
身上肩負的責任和期待越來越重了,裴西甚至不敢花時間茫然,他必須讓自己行動起來。
“我換個問題,你打算怎么解救那五十萬人?”
希望計劃的正義與否是個難題,但他們是不可能看到五十萬人置于險境而無動于衷的!
基蘭望著裴西堅定的面龐,勸解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帶著欣慰又釋然的笑容。
“我原本是計劃和周蕓耗下去,只要你們不出事就好�!�
“這幾天的接觸,我知道你們不會坐以待斃的,或許我也攔不住你們……我該相信你們,相信希望計劃的�!�
“周蕓破壞了約束器帶走了所有墮落種,它們大多數(shù)在前方消耗著基地的守備力量,一旦守備力量被擊破,怪物們就會破壞基地的防護罩,防護罩一破,周蕓的霧氣進來,基地就離覆滅不遠了�!�
裴西皺眉聽著,他忍不住出聲打斷,“你的意思是,基地的守衛(wèi)都在防護罩之外的白霧里,同……墮落種作戰(zhàn)?”
白霧帶來的不僅是能見度低的惡劣環(huán)境,更恐怖的是霧氣是有意識的,可以隨時絞殺人的!
基蘭點點頭,看透了少男的想法似的。
“第一周基地犧牲了三分之二的守衛(wèi),不過隨著周蕓的力量下降,現(xiàn)在情況好了些,或許能撐到周蕓徹底耗盡力量�!�
裴西握緊拳頭,不敢問那三分之二到底有多少人,他搖搖頭,“但是在周蕓力量耗盡前,我們如果不能滿足她的條件,她或許會把被困住的人們都殺了!”
說到這里,裴西眉宇緊鎖,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周蕓為什么會這么強?這樣的強者,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少年一代中,他見識過雙S級強者白木清,她的【神域】和周蕓詭異的白霧異能有異曲同工之妙,異能范圍內能輕易操縱任意事物,但名聲響亮的白木清也遠遠做不到讓異能覆蓋住生活著上百萬人的西區(qū)。
裴西疑心周蕓的實力,或許已經超過了塞克斯那個高傲的3S級家伙,畢竟塞克斯除了在比賽里和他作對,并沒有什么亮眼的戰(zhàn)績。
“我們不能勸說她放掉人質嗎?傳說中滅世的詭域就要降臨了,有她這樣的強者——”
“就算周蕓投降,她也活不到能對付詭域的那天�!�
男人打斷了裴西天真的想法。
“她不僅放跑了墮落種,還竊走基地保存的龍骨用到了自己身上,龍骨的力量有幾率激發(fā)異能,她幸運地從普通人變成了異能者,而不是理智全失的怪物�!�
裴西睜大眼睛,他第一次聽說普通人有辦法變成異能者,但一想到龍骨無法植入男性身體,那么只有女人有這種機會。
基蘭可惜地搖搖頭,繼續(xù)道:“但她使用得太多了,我敢肯定,她現(xiàn)在的身體一半重量都來自龍骨,基地從來沒有女人能承受這么多龍骨……她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是奇跡了�!�
男人嘆了一口氣,“有時候女人的毅力真是超乎想象啊�!�
他抬眼注視著面容沉重的裴西,“你的金屬化異能可以克制白霧的攻擊,塞克斯的【破壞】和高超的戰(zhàn)斗素質也無須擔心,如果你們想解救那些人,我可以放你們出去。”
“我相信你們,你們是可以給所有人帶去曙光的孩子,注定走向勝利的、光輝的——”
“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帶著他們出發(fā)。”
裴西語氣帶著無意識的焦躁,聽到“光輝”二字后立馬打斷了基蘭的話,基蘭微微瞇起眼睛,理所應當?shù)卣J為他是迫不及待去拯救人質了。
身形僵硬的少男轉過身就要離開,沒走幾步,身后又傳來了男人輕聲勸告。
“記住,不要相信周蕓�!�
“她哄騙了我,她拿元愿的遺愿哄騙了我,讓我誤以為她要完成元元未竟的事業(yè),才會導致這一切發(fā)生……”
白袍主教目送著裴西越走越遠,低垂的面容落下了陰影。
他從衣袍中拿出了一張照片,注視著照片上親如一家的四人,喃喃了一聲,“我有罪�!�
*
裴西在基地里奔跑著,他要快點通知羅伊、塞克斯他們一起行動,時間拖得越長,五十萬人就越是危險,露琪她進入西區(qū)后失蹤,很可能也在周蕓困住的五十萬人里!
前方忽然轉出了一個披著白袍、同樣急匆匆的身影,裴西一時來不及收住腳步,兩人一下子撞到了一起。
小個子的白袍人身體往后晃,裴西連忙拉住了她,他瞬間看清的對方的長相,藍眸閃過震驚。
“露琪!”
“裴西?”
露琪也驚訝地看著對方,熟悉的同伴出現(xiàn)在這里,說不定還是為了救她這個冒然行動的隊友,女孩露出了驚喜的笑容,正要詢問裴西是如何找到這里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往袖口里一探,表情收斂。
裴西也揚起了驚喜的表情,他想要問露琪為什么會在這里,卻發(fā)現(xiàn)重逢的場景和他設想的不太一樣,露琪的神態(tài)莫名有些沉重。
不管如何,能找到露琪都是一件大好事,裴西下意識地拉住了露琪,“你平安無事就好,我們一起走吧,我……”
露琪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兩人對視著,女孩默默抽回了手,裴西一愣。
“不,裴西,我還有事情要做,不能和你們一起�!�
露琪猶疑著,語氣聽起來有些動搖。
“什么事情?需要我?guī)兔�?我認識這個基地的負責人基蘭主教,或許他可以幫——”
裴西說到一半頓住了,他瞳孔一縮,想起來了這是什么地方。
露琪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基蘭說過,這里所有的女性都是自愿參與是,但露琪怎么可能呢?
他緊張的目光打量著露琪,這才發(fā)現(xiàn)露琪的面容格外蒼白,她是一個動起來就會臉色泛起健康紅暈的女孩,動作也特別靈敏,可是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有些虛弱,只是那雙眼睛依然明亮,乍看安然無恙。
裴西又近了一步,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想要追問露琪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露琪先他一步開口了。
“不,裴西,我暫時不需要幫忙,尤其是這個基地的人�!�
露琪緊緊抿起嘴,面容慢慢褪去了活潑的稚氣,好一會兒才繼續(xù)道。
“對不起,我真的有很著急的事情,等我忙完了再來幫你們!”
她快步越過了裴西,跑向了另一個方向。
裴西轉頭看著女孩急切的背影,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露琪現(xiàn)在看上去才是該被幫助、被保護的,她到底急著去做什么?為什么不愿意和他們說?
他略感頭疼地按住眉心,或許露琪先待在基地里是最好的選擇,她現(xiàn)在的狀況也不能和他們一起進入白霧中行動。
很快,他回到了休息室內,先是把找到了露琪的好消息告訴了羅伊、凱樂,兩人激動地站起來。
然后裴西又看向了塞克斯,邀請他一起行動,去解救五十萬普通人。
金發(fā)的皇太子正獨自一人占據(jù)著大沙發(fā),坐姿隨意,聽到裴西的邀請僅僅是抬了一下眼睛。
“我需要休息�!�
塞克斯的金眸冷漠,他單手支著頭,拒絕了裴西的邀請。
“……塞克斯殿下,您是帝國的皇太子�!�
“皇太子也需要休息。”
裴西幾乎是荒謬地笑出聲,他提高音量質問道:“塞克斯,那些都是你的子民,你怎么能不管不顧地當一個懦夫?”
話音一出,站在沙發(fā)旁的皇太子跟班萊恩悄悄看了一眼皇太子的臉色,立刻被格外陰沉的皇太子嚇到收回視線。
塞克斯忽地站了起來,渾身洋溢著暴躁的氣息。
裴西看著他這幅模樣有些疑惑,最近一兩個月的塞克斯明明比初見時平和了許多,至少像個可以溝通的正常人,可現(xiàn)在他看起來像一只即將失去理智的困獸。
黑色的拳頭收緊又松開,塞克斯偏過頭,克制自己釋放力量的欲望。
他需要休息,他現(xiàn)在頭疼得要死!進入這個基地后越來越煩躁,被深埋的記憶沉沉浮浮,像是無數(shù)道碎片扎進了他的大腦,他卻連一片碎片都看不清。
如果葉箏在——不,他不需要她,他簡直都能想象到那個家伙微妙的笑、憐憫的眼神,只會讓人更加煩躁!
塞克斯怒氣洶洶地大步走上前,裴西戒備著將手臂金屬化,以為他要找他打一架。
然而塞克斯擦過了他的肩膀,聲音像冷硬的石頭,“呵,走吧�!�
*
幽暗的禁閉室內,少年掌心中盈動著一汪水光。
水光漸漸凝成了小小的回形針模樣,朝著黑環(huán)的鎖孔探去。
黑環(huán)的鎖很簡單,它的原料是極其堅固的異質石,注定無法在內部進行復雜的構造。
葉箏抖著手,支撐僅剩的力量去開鎖,幸好這個黑環(huán)和教廷所用的是同一款,她熟練地操作著。
【不是,你怎么會這么熟練�。 �
系統(tǒng)忍不住出聲,它本來還想偷偷幫葉箏作弊,告訴她一點開鎖小技巧來著。
“偶爾給教廷制造一點小麻煩,是我的一項小愛好�!�
葉箏彎起一雙黑眸,安靜的禁閉室內閃過微不可查的一聲輕響,她舉起了終于解放的雙手,看了一眼擱在腿上的黑環(huán)。
力量翻涌了起來,葉箏閉眼喟嘆了一刻,又倏地睜開眼睛。
這座禁閉室果然也不普通,取下黑環(huán)后,她的力量僅僅恢復了一半。
本來想賭一把直接干掉門外的守衛(wèi),但僅憑她現(xiàn)在半數(shù)的力量,過于冒險了。
葉箏垂下眼眸,睫羽陰影安靜地透射在她略有青黑的眼下,一只手摸進了衣袍。
就和上次進入迷宮取劍時一樣,這次她也帶上了那塊龍骨,圓筒大小的龍骨。
【你不會又要把它放進身體吧?你看看那些變成怪物的女人,龍骨的力量很容易失控的!】
【原劇情里你沒有植入龍骨,劇情發(fā)生了巨大的偏差,這代表你每次使用龍骨的力量,都伴隨著未知的風險,和那些普通女性一模一樣的風險!】
系統(tǒng)早就知道龍骨的危害,可是直到進入西區(qū),跟隨葉箏的視角親眼見證悲慘的一切,系統(tǒng)對葉箏一直在懸崖邊起舞才有了實感。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沒有風險的勝利�!�
葉箏一只手托住了龍骨,另一只手按在了身側的劍鞘上,面容堅定,沒有一絲動搖。
她一把抽出了長劍,金光一閃。
“開門,我要見圣女葉箏�!�
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葉箏動作一頓。
“基蘭?呵,我在這里待了幾十年里,你拿那個小子壓我?”
“開門。”
女人滄桑而不容置疑的聲音,哪怕隔著一道鐵門,也是那樣有力而威嚴。
葉箏收回了龍骨與劍,重新坐回了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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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門打開,外面的光亮再次照亮了葉箏的臉龐。
安娜貝拉一進來,立刻反手關上了門,老人略顯渾濁的灰眼睛看向正端坐在冷板凳上的女孩。
“露琪已經找過您了?”
“原來她叫露琪嗎?可愛的名字,我已經給她指明了出去的道路�!�
安娜貝拉有些歉意地看著葉箏,“真是抱歉,我對這座基地的掌控力有限,露琪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座基地�!�
葉箏搖搖頭,“沒人任何一個女人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沉默的氣氛在二人間流淌,安娜貝拉偏過頭,笑了一聲。
“直到那個孩子來找我,我才知道基蘭已經到了基地,你知道我那時正在做什么嗎?”
葉箏輕輕歪了歪頭。
“我在接生�!�
簡短的話語森然地落在了冰冷的禁閉室內。
葉箏覺得喉間有些澀然,她問道:“那么,成功了嗎?”
“她死了,前天我們還在為她過生日呢,她挺著肚子吹滅蠟燭,許愿自己能生下神子,她是最近一年狀況最穩(wěn)定的‘圣器’,最有希望的。”
“她肚子里的……胎兒呢?”葉箏不知道如何稱呼那種寄生在女人肚子里的東西。
“成功的標志是讓植入圣器體內的生命作為人類誕生,這次也失敗了�!�
“不過還算幸運的是,她離開時是滿足的�!�
就像是普通女人分娩一樣,胎兒的頭先冒了出來,在場的人看到那個皺巴巴、濕漉漉的嬰兒臉龐時,全場爆發(fā)了歡呼,他們已經太久沒有見過這樣正常出生的孩子了!
那個已經力竭的女人在歡呼聲中撐著最后一口氣,將孩子誕生,她的眉宇間透著痛苦,嘴角滿足地勾起,就這樣沒了呼吸。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以為自己完成了一個無比偉大的使命,為這個世界帶來了美妙的新生,在滿足的幸福中離去了。
因此她不知道,在眾人看見她身下完整的嬰兒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它被處理掉了,兩只腿連在一起,肚子透明到連內臟都看得清,這不是他們需要的希望,渴求的神子。”
安娜貝拉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麻木,仿佛接生了無數(shù)次這樣的悲劇。
靜靜聆聽著的葉箏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一只手下意識地掐住了桌角,手背上青筋微微凸顯。
老修女沉重地閉了一下眼睛,“這么多年,我以為自己是在能力最大的范圍內幫助那些女孩,注定走向悲劇的女孩,我讓她們在基地享受更好的待遇,我把她們每一個人當做自己的女兒去愛護——然后,送她們去死�!�
“直到你來了,我終于明白我只是借此逃避,保全自己,我能做的事情明明有更多……”
葉箏注視著老人忽然勾起的笑容,那雙慈愛的灰眸沉淀著晦澀的情緒,她伸出了粗糙的手,撫上了面前女孩年輕的面容。
“我醒悟得太遲了,老得失去了力氣,幸好你們還如此年輕、聰慧、強壯�!�
門外忽地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傳來守衛(wèi)的嚴厲呵斥,有年輕女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隨后,一切聲音瞬間消失了。
葉箏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她站了起來,低下眸子,看向了鐵門下方。
不一會兒,鮮血流淌了進來。
鐵門再度被打開,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出現(xiàn)在了門口,她驚慌失措的臉上染著血,像是被猛獸追殺的兔子一樣懵懂而恐懼。
但在她身后,倒著四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尸身支離破碎。
穿著白袍的年輕女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在葉箏驚訝的視線中抱住了安娜貝拉,老修女不斷拍著她的背部,像哄著孩子一樣。
“我是在基地外撿到她的,這個孩子的精神有些問題,智力停留在兒童水平,唯一的家人也去世了�!�
“像她這樣的女孩留在外面,或許會遭受更殘酷的折磨……我就把她帶了回來。”
“她看起來是東方族裔,我給她取名叫祝未來。”
葉箏看著緊抱著老人不放的年輕女人,又看了一眼外面四人凄慘的死狀,她微微啟唇驚嘆。
鑒于基蘭對她的防備心,門口的守衛(wèi)實力不會差,這個年輕女人一下子就解決了她們。
“她原本是普通人的,基地給她植入了龍骨,她意外有了能力,要不是智力有問題,基地早就安排她去做下一步實驗了�!�
安娜貝拉解釋道,她有些強硬地拉開了黏在她懷抱里的女孩,面容嚴厲,“聽著未來,接下來你跟著這個妹妹,按照她的指令釋放你的能力。”
見到祝未來紅著眼睛,愣愣地點頭,手卻還抓著她的衣領,年邁的修女強硬地掰開了她的手,又看向了葉箏,“讓這個孩子跟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葉箏歪歪頭,眉心先是思索般皺了起來,很快又舒展開來。
“不用了,讓未來跟著您吧,您和基地里的其他女孩需要她,她也需要你們�!�
估計基蘭很快就會得知這里的動靜,派更多人來控制她們,安娜貝拉和基地里的其他女孩們或許會有危險,不過現(xiàn)在知道這些基地里的女孩們并不弱小,葉箏反而能放心行動了。
葉箏走到了門口處,掃了一眼橫在地上的尸體,她沒有放松警惕,耳朵微動,注意起其他細微的動靜,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
“不用擔心我,我也有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
葉箏回頭看了一眼面露擔憂的安娜貝拉,勾起一個安撫的笑容。
她讓露琪帶上一張紙條去見周蕓,紙條上寫了她的請求——
在進入西區(qū)前,她就安排了文德帶著圣行騎士團從另一條路出發(fā),還給賽拉寫了一封信。
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沒有任何線索的她們正在西區(qū)某處地方打轉,而她迫切需要她們來到身邊。
就算殺死了負責人基蘭,基地里還有那么多令人作嘔的存在,不會隨著基蘭的消失而一起消失,她需要更多的力量,不是看似正義同盟的裴西、塞克斯,她和他們哪怕暫時走上了同一條道路,也注定走向殊異的未來。
“安娜貝拉女士,我還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
“告訴我,龍骨的位置。”
安娜貝拉神色一怔,“如果你說的是基地保存在地下實驗室的龍骨,應該大部分被周蕓拿走了�!�
“我翻過地下實驗室,只找到了一些龍骨碎片,不過我猜,這座基地存在了四百多年,一定在哪里埋藏著巨量的、甚至是完整的一段魔龍遺骸……請您再想想�!�
對于每個帝國人而言,魔龍的尸骨能震懾其他詭域的怪物,上城區(qū)靠著坐擁絕大部分的龍骨而不受詭域侵擾,而下城區(qū)僅僅埋葬著魔龍的一角,所以詭域頻頻襲來,這是常識一樣的存在。
而葉箏早就拋棄了這個常識,她猜,下城區(qū)才是埋葬著絕大部分龍骨的地方!
那么這座以龍骨為核心的實驗基地,很可能擁有魔龍一部分龐大的尸骨,就像是血花詭域里見到的頭骨一樣。
“我在這座基地這么多年,他們都說龍骨碎片是從上城區(qū)運過來進行實驗,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安娜貝拉的灰眸一凝,渾濁的目光變得銳利。
“但是,基地有一處地方只有每一任西區(qū)總管才能進入,我想那里或許是你要尋找的地方�!�
站在血腥的門口處,女孩背對著光亮注視著禁閉室內的老邁修女,葉箏眨眨眼睛,大而黑亮的眸子閃過著狡黠而冷冽的光彩。
她倒不是要找龍骨,只是想要把基蘭引到某個地方,一個基蘭不容許別人踏入,只會有她和他對峙的地方。
*
人影竄動的教堂內,白袍主教站在半舊的神像下。
面目或驚慌、或沉重的守衛(wèi)騎士們在他眼前來去匆忙,唯有他維持著平和的神態(tài),目送著肩負希冀的少年們離開,雙手合在胸前祈禱的姿態(tài)和身后的神像重疊在一起。
很快就會結束了,基蘭想,那兩個偉大的孩子將借著這次拯救五十萬人的機會,成為帝國毫無疑問的希望之子,而他的靈魂和思想將帶著元愿她們的偉大意志,一起深深烙印在他們身上,同他們一起在帝國的歷史創(chuàng)下不朽的功績!
突然,有人慌慌張張地跑到他的身邊,打破了男人平靜優(yōu)雅的姿態(tài)。
“大人,那個老修女放走了圣女葉箏!還殺了守衛(wèi)的人!”
基蘭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表情波瀾不動,似是不意外,“派人去找,另外分點人把基地的女人們保護起來,她們是基地的珍寶,不能受到任何威脅。”
“對了,那個安娜貝拉還讓我給您帶一句話‘她在埋骨之地等著你’�!�
男人俊美溫和的面容驟然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他喃喃著,“……埋骨之地?”
“她”只是一個代詞,基蘭卻一下聽出了這個“她”指的一定是葉箏,那個看起來乖巧,實際上無比頑劣的女孩,她要埋誰的骨?他的尸骨嗎?
來自女孩的挑釁讓基蘭忍不出笑了一聲,那就讓她等著好了,至少他要待在這里,等待那兩個孩子凱旋,親眼見證他為之奉獻一生的事業(yè),迎來最令人振奮的高潮時刻——
不對,基蘭忽然收斂了表情,瞳孔緊縮。
不對不對,她說的“埋骨之地”,難道是字面意義上埋藏著骨頭的地方——
希望計劃最為核心的地方!
基地可以消失,他也可以消失,但是它不可以,那可是無比寶貴的魔龍脊柱!就算沒有實驗,它還有重要至極的作用!
基蘭推開了擋在他面前匯報的男人,呵斥住他要跟上來的腳步,獨自一人逆著人流跑向了基地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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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這是要去哪?”
中庭花園,守衛(wèi)隊隊長從來沒有見過基蘭主教這么著急失態(tài)的樣子,以為是前面出了什么大事,連忙湊上去,卻一把被基蘭抓住了領子。
“你帶人去殺了安娜貝拉,現(xiàn)在。”
隊長瞪大眼睛反復確認著,“殺了?當場殺了嗎?安娜貝拉女士可是這座基地的——呃!”
面無表情的基蘭把紅到刺眼的小刀從男人的腹部抽出,他看向旁邊一臉驚恐的年輕隊員,拿著滴血的刀點了點他,“現(xiàn)在你是這支守衛(wèi)隊的隊長,馬上帶人去殺了安娜貝拉……還有她身邊的所有人。”
突然晉升的年輕男人面上沒有一點喜悅,他拼命點頭。
基蘭不再看那位新晉隊長一眼,繼續(xù)往基地里面走。
他早該想到的,安娜貝拉在這座基地待了太久,比任何一位領導計劃的西區(qū)主管都要久,就算她無權接觸那些核心秘密,這么多年也該察覺到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
那是絕對不能暴露的位置,只有每一任西區(qū)主管才能掌握的秘密,而他作為皇帝指派的人是這個秘密的唯一例外。
而現(xiàn)在例外又多了一個——葉箏。
急切的腳步聲響徹了空蕩的回廊,基蘭走進了他的書房,一看書房內凌亂的模樣,心里最后一絲僥幸也消散了。
葉箏在那個秘密位置等著他。
基蘭往前走了幾步,看了一眼有移動痕跡的書柜,沒有上前,而是在角落里的小柜子里翻找了一會兒,然后拿著東西離開了這個房間,往另一個方向跑。
“基蘭主教,您怎么來這里了?”
擁有一頭紅發(fā)的年輕女人一開門,看到一向從容俊美的主教此刻頭發(fā)凌亂、額頭浸汗,頓時憐惜地將他請了進來。
“不,莉莉,我來只是有一件事拜托你。”
叫莉莉的紅發(fā)女人變得慌張起來,難道外面那群墮落種已經破壞防護罩進來了?
忽然,她的脖子被掛上了一條鏈子,低頭一看,是鏈子上墜著一張金屬卡片,上面寫著基蘭·阿斯頓。
“聽著,要是三十分鐘后我沒能來找你,請帶著項鏈去中控室,那些人看到它會給你讓路的�!�
“中控室有一個小房間,你拿卡片刷進去,對了,還有密碼……”
年輕女人不愿相信地搖頭,眼里閃著淚光,這些話怎么越聽越像是基蘭大人的遺言?為什么要找她做這么重要的事情?
“我相信你,莉莉,要是我把這么重要的東西交給那些看似忠心的男人,只會被用來滿足他們的權力私心,但你不會�!�
“你是高貴的,無私的女人,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
慌張顫抖的手忽地被握住,淚眼中男人溫柔多情的面容變得模糊,莉莉胡亂地用力點頭。
望著走廊外男人遠去的背影,年輕女人擦干眼淚,握緊了手里的金屬牌。
她追隨著基蘭大人的身影,自愿放棄了優(yōu)渥的生活來到這里,早就做好了奉獻一切的準備——
能和大人一起為偉大的希望計劃陪葬,將是所有人最美好的結局……
“你怎么哭了?”
莉莉嚇了一跳,連忙把項鏈收了起來,隔壁房間的棕發(fā)女孩從門后探出頭,不解地看著她。
“安妮,這個點你不是應該在圣學堂嗎?”
“算了,我要休息了。”
莉莉猛地關上門。
當基蘭再次回到書房,先是抽出了掛在墻壁上象征榮耀的佩劍,然后走到了書房深處。
面對高大的書架時,他深吸了一口氣,手略帶顫抖地扶上了書架。
盡管早有準備,真正迎來這么一天時,果然無法做到淡定啊。
葉箏是希望神選定的少女,和裴西、塞克斯一樣,都是希望計劃的驕傲,如果不是她做到了這一步,他是不會對她起殺心的。
書架發(fā)出聲響,往兩邊移開,露出了一道暗門。
基蘭抬起腳,步入了黑暗中。
他還在猶豫,真的要殺死葉箏嗎?她已經找到了這個地方,以她的聰慧,說不定很快就能洞悉帝國關于龍骨的最大秘密,這個秘密一旦傳出去,整個帝國必將陷入巨大的動亂,危害或許不小于滅世級詭域。
可是希望神偏偏賜予了葉箏神劍,連裴西和塞克斯都沒能獲得如此榮耀,說不定葉箏才是拯救滅世未來的關鍵。
殺,還是不殺,無論哪個選擇都會讓帝國因為葉箏陷入巨大的危難!
心緒激蕩,昏暗而悠長的樓梯上基蘭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到了盡頭處的小門。
原本需要密碼進入的小門被暴力破開了,門后震撼的景象一覽無余。
空曠的地面一眼望不到邊際,略顯暗沉的彩繪穹頂高高懸起,長著無數(shù)只眼睛的天使彩繪歇息在穹頂上,正往下注視著。
下方蜿蜒的脊柱骨像是連綿無際的山脈,幾乎要撐破已經足夠高大空曠的地下空間,龍骨山脈上正坐著一個不起眼的渺小人影,像是一朵不小心翻涌上來的浪花,也像是過路棲息的白色飛蛾。
基蘭仰頭,當他看清了坐在龍骨上的少年似笑非笑的面容,他立刻下定了決心。
即使不決定殺她,也必須要用殺死她的信念對付她。
高聳的白色脊骨之上,葉箏正在讀書。
她從基蘭的書房里翻到了一本有意思的東西,是最初關于“希望計劃”的文件,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
直到她翻開了最后一頁。
【先人為必輸?shù)奈磥砭幵炝松埔獾闹e言,但我們將把謊言扭轉成美好的現(xiàn)實。】
【沒有神明,便創(chuàng)造神明,沒有希望,便創(chuàng)造希望�!�
【代代傳承的萬物之母、薪火相傳的希望計劃、永不熄滅的探索之心,這是我們留給后人最好的禮物。
——圣女瑪麗安敬上。】
這是第二代圣女的簽名。
真奇怪,這份文件上全是女人的簽名,最初的主導者和發(fā)起人也是女人,探索的也是女人和龍骨之間的秘密,為什么實際上希望計劃的主導者全是男人呢?
這份文件提到了代代傳承的“萬物之母”以外,并沒有具體說明希望計劃是如何進行的,然而除了這份文件,葉箏沒有找到發(fā)起人瑪麗安圣女的任何相關文件。
就算不提希望計劃,如此龐大的龍骨悄悄埋在了西區(qū)下方,光是這個事實暴露,足夠動搖所有帝國人的信念。
身下的龍骨粗糙而冰涼,葉箏覺得自己坐在一個謊言堆成的龐然大物上,一切都在搖搖欲墜。
葉箏將一只手往后撐,直到感受到龍骨傳來的澎湃力量,她深深呼吸了一下。
寂靜的空間內忽然有了腳步聲,葉箏抬眼看向底下越來越近的白色身影,她將文件收了起來,以禮貌的微笑歡迎前來送死的基蘭。
兩人一動不動地靜靜注視對方,稀薄的空氣變得死寂而凝稠。
“猜到你會一個人來,不過還是值得鼓掌,至少你在人生的最后時刻仍然踐行著愚蠢的幻想�!�
按照帝國的官方說法,魔龍的脊柱是埋在上城區(qū)的西榭郡的,保佑上城區(qū)不受詭域侵擾,而現(xiàn)在它卻出現(xiàn)在了下城區(qū)西區(qū),這是一個極具顛覆性的秘密,基蘭不會讓其他人有親眼見到這個秘密的機會。
“所以你能解釋嗎,為什么魔龍脊柱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葉箏高坐在白色脊柱上,垂頭發(fā)問。
“或許有一天你會被告知這個秘密,但絕對不會是今天。”
基蘭微笑搖頭。
“別人告知的秘密往往不值得信賴,我喜歡親自探尋答案�!�
葉箏一躍而下,扯落了身上用于偽裝的白袍,露出里面的灰馬甲和黑色長褲,身側的黑色劍鞘緊貼著。
她道:“無論你是否保守秘密,注定會死在今天�!�
“你的勝算不小,但最好不要小瞧我基蘭·阿斯頓。”
猜到葉箏正在埋著龍骨的地下室等他后,基蘭腦海里就開始分析無數(shù)種情況和應對辦法了。
他最大的劣勢,來源于這個地方本身。
出于某個原因,這座放置龍骨的地宮是由隔絕力量的異質石建成,他一進門,已經感受到深刻的壓抑。
葉箏同樣受到了來自地宮本身的限制,但與他不同的是——葉箏能汲取龍骨的力量!
無數(shù)次實驗結果告訴他,只有女人對龍骨有接納能力,如果是體內融合了龍骨的女人,只會更加熟稔地吸收和掌控龍骨的力量。
基蘭握緊了手里的劍,慢慢指向了面前的圣女。
葉箏的異能是A級,在地宮的壓制和龍骨的給予兩相抵押下,她能發(fā)揮出的實力也不會超過A級。
至于他現(xiàn)在的實力……
“我不會小瞧我的對手,基蘭·阿斯頓,你擁有2S級的異能,精通格斗和劍術,這座基地都在你的控制下,如果我小瞧了你,就不會忍到現(xiàn)在,忍到這個地方。”
葉箏也從平凡的劍鞘中拔出了金光熠熠的劍。
正因為她不輕視任何對手,才能一路走到今天,但葉箏也承認自己也有莽撞的一面,現(xiàn)在并不是殺基蘭的好時機,她仍然這么做了。
基蘭說得對,現(xiàn)在威脅了五十萬人生命的周蕓才是最危險的,就算她提著基蘭的頭去和周蕓談合作,也不一定能動搖周蕓……說到底她是心軟了,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女人死在這里。
——可是那又如何?他們有多么正確,就有多么該死!
如果連她都在這種壓迫性的正確面前保持所謂的理智,又有什么資格引導她們反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