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日子徐徐地過，三月不再是料峭的寒冷，微微有了綿綿的春意，酒店迎來了淡季。按照原計劃古南華庭的新閣采用新加坡最新的行政套房樣式進行改建，她想，這也許是自己最后的重大工作了。
完工那天，程總特意帶了幾位同行去參觀，反響一致很好。席間沈惜凡喝了不少酒，回到辦公室暈乎乎的，幸好她早已準(zhǔn)備卸任，如今的例行公事均交給下屬。
借著酒勁，她躺在沙發(fā)上睡了一會兒，她睡得極不踏實，總是恍恍惚惚地覺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仔細一聽，是嚴(yán)恒的聲音。那樣的呼喚似離別，后會無期。
她是被電話鈴吵醒的，《兩只老虎》歡快地唱著，她一下就反應(yīng)過來——李介。只有他才配得上這么可愛、稍顯幼稚的鈴聲。
今天的李介扭扭捏捏，說話不利索，支吾了半天：“沈惜凡，今天是我生日，不知道你能不能賞光？”
她笑起來：“這樣呀，我一定去，怎么？怕我拒絕？”
李介松口氣：“是這樣的，我決定把女朋友帶給你們瞧瞧，好歹你也是我最后一任相親對象，我怕你到時候上演一出八點檔的肥皂��！”
她哈哈大笑：“李介，你做人不厚道，怎么，新歡舊愛共冶一爐？”
“我夠厚道了，天下沒幾個人能把自己相親對象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的？是吧，我對我女朋友夠好了吧。我還要請你吃席，不收你禮金，我對我相親對象也夠好了吧，哎呀，我真是個大好人呢�！�
生日真是一個隆重的節(jié)日，一人一年只有一次。她去商場轉(zhuǎn)了一圈，正好看見漂亮的金飾，她買了兩枚轉(zhuǎn)運珠，既是生日禮物，又算見面禮，情侶都會喜歡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認(rèn)識何蘇葉這么久了，卻不知道他生日。
李介在本市最特色的川菜館包間請客，雖然人不多，但是夠隆重。沈惜凡進去后第一眼就看見一個嬌小漂亮的女孩子，她挽著李介的手臂，笑吟吟地和邱天說著什么。
李介眼尖，看見沈惜凡立刻手舞足蹈：“這里，這里！”
女孩子轉(zhuǎn)過身來：“李介，這就是沈小姐？挺漂亮的，很有氣質(zhì)！”
做酒店工作這么久，她一下子就摸清了女孩子的來歷，四川姑娘，說的普通話夾雜著方言口音，直來直往，確實很有趣。
她笑笑：“你好，我叫沈惜凡，是李介最后的相親對象。”
所有人都笑起來。女孩子眼前一亮：“我是李介相親終結(jié)者，我叫蘇杉，杉樹的杉，不是‘蘇三離了洪洞縣’那個蘇三�！�
更多的爆笑聲響起，她落座后環(huán)顧四周，咦——何蘇葉呢？
邱天偷偷笑：“尖尖角在實驗室呢，說老板大罵研究生，他又要勸老板，又要安慰研究生，頭都大了。”
她不解：“為什么管何蘇葉叫尖尖角？”
“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頭！喏——說到就到了，你瞧這眼中有光、心中有愛的狀態(tài)，真是令人嫉妒！”
她似乎好久沒見到何蘇葉了，他瘦了，不過更顯得鼻梁高挺、下巴堅毅，精神倒是很好，更顯得氣宇軒昂。
她有些郁悶，明明告誡過自己，離他遠一點兒，千萬不可以陷得過深，為什么一切在看見他之后全被拋到腦后？她在心里鄙視自己。
何蘇葉倒是沒有察覺，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李介在一旁酸溜溜地說：“哎喲，我就那么渺小呀！大師兄，你好歹先問候我一下，我可是今天請你吃飯的人！”
這頓飯吃得盡興，她這才知道原來李介和蘇杉準(zhǔn)備結(jié)婚了。席間他們一個個敬酒，一來二去均是拿碗做計量單位來喝，蘇杉特喜歡沈惜凡，和她喝得最多。
結(jié)果她敬到何蘇葉這里，邱天一把攔住：“何蘇葉不能喝，喝了我們就都回不去了！”
李介反應(yīng)過來，跟蘇杉解釋：“大師兄沒酒量，醉了就沒人把我們扛回去了，他以茶代酒表表意思就好了！”
邱天還是不讓，拿起五糧液將碗滿上，塞到沈惜凡手里，笑得狡猾：“喝還是要喝的，不過找個人代喝！”
酒席上的人都開始起哄，只有方可歆似笑非笑冷冷地看著他們，沈惜凡一下就捕捉到她眼里的情緒，暗叫“不好”，這個酒得硬著頭皮喝了。
何蘇葉想去奪碗，結(jié)果被沈惜凡按住，她深吸一口氣，慷慨激昂：“何蘇葉，你是大家的希望，所以請你全程保持清醒，我們能不能回家全都靠你了！”趁大家大笑的時候，她端起碗，咕嘟一口，然后翻轉(zhuǎn)碗，滴酒不剩。
所有人“好”“好”地叫起來，沈惜凡腦袋開始不聽使喚，一碗接著一碗，慢慢混沌，喝到最后散席，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左手撐在何蘇葉的手臂上才能勉強站穩(wěn)。
最后真的只剩下何蘇葉一個人是完全清醒的，他安排好所有人，轉(zhuǎn)身過來攙扶醉酒的沈惜凡。剛出酒店，她的眼睛還能微微睜著，等上出租車的時候，已經(jīng)淺淺地睡著了。
何蘇葉看著她滿身酒氣，覺得心疼，傻姑娘喝這么多做什么，還幫他喝了大半，真是愛逞能的女孩子，可是他又覺得甜蜜、滿足。他不由得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心想，她這樣能睡得舒服一點兒。
到了小區(qū)門口下車的時候，何蘇葉勉強把她搖醒。她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毫無意識。
她是真的醉了，失去方向感只能死死拽著何蘇葉的衣服，走路的時候打著八字結(jié)，無意識地開始亂說話：“我沒醉，我還能喝！”“拿碟花生米來，下下小酒！”“何蘇葉，李介咋能那么早就結(jié)婚呢？我嫉妒死他了！”
何蘇葉在一旁擔(dān)驚受怕，小姑娘發(fā)酒瘋，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踩著花壇的邊緣，也不怕腳下不留神摔下來。忽然，他聽見她問他：“何蘇葉，你生日是幾月幾號？”
他停下來疑惑地轉(zhuǎn)頭去看她，月光下，她的臉酡紅，站在花壇上居高臨下呆呆地望著他，眼角飛入眉鬢，她哧哧地笑：“你不告訴我，你居然不告訴我，你敢不告訴我！”
然后一陣馥郁的酒香躥進他的鼻子，清涼的、柔軟的、嫣紅的菱唇貼著他的唇角夏風(fēng)似的掠過，他立刻就呆住了，然后本能地接住沈惜凡跌下來的身體。
何蘇葉抱著醉死的沈惜凡哭笑不得，只得坐在花壇邊，沈惜凡乖巧地睡在他懷里。他細細看著她的眉眼，她的長發(fā)穿過他的手指，光滑、柔順，像緞子一樣細軟。
好不容易他的心跳趨于平靜，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臉，他憤憤不平：“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真是的，你考沒考慮過我的心情？”
今年的生日禮物，他似乎有些吃不消。
他握住沈惜凡的手，輕輕吻下去，心想，反正她也不知道，賺回來一點兒是一點兒。
他卻不知道，有一個人，燃著一根煙，在黑暗處靜靜地看完這一切，然后駕車而去，只剩遺落在地上的煙蒂的火星，被風(fēng)一吹就熄滅了。
沈惜凡睡到早上十點才醒來，饑腸轆轆，深吸一口氣，立馬跑下床去開窗戶：“天哪！哪來這么大的酒味！”
沈媽媽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粥：“昨天喝那么多做什么？還好人家好心把你送回來，要不估計我們都要到派出所去認(rèn)領(lǐng)了！”
她眨眨眼睛：“媽，誰送我回來的？”
“一個又高又帥的小伙子，笑起來右邊有個小酒窩，說你喝多了，說葛花、酸棗湯能解酒，正好你爸爸上次解酒還剩點兒葛花！快去洗漱，把它喝了！”
沈惜凡端著那碗湯，面前攤著一本中藥書，她細細地看：“葛花，為葛未開放的花蕾，性味甘、平。善解酒毒，醒脾和胃，主要用于飲酒過度，頭疼頭暈，煩渴嘔吐，解酒與酸棗合用�！�
原來如此，理論還是要聯(lián)系實際的。
她翻回第一頁，忽然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張便箋，她拿起一看，是何蘇葉的字：“喝多了好好休息，起來的時候發(fā)條信息給我，還有我的生日是一月十八日，不過今年已經(jīng)過了�！�
她笑起來，原來何蘇葉是水瓶座的男人，怪不得表面上和和氣氣的樣子，骨子里面還是有些冷傲；相當(dāng)聰明，課業(yè)極其優(yōu)秀，那是毋庸置疑水瓶的共性。
可是，何蘇葉怎么知道她想知道他的生日，難道這個醫(yī)生會讀心術(shù)嗎？
她茫然地坐在桌前，努力回想昨晚的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一片空白，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擾，認(rèn)真地按起手機，給何蘇葉發(fā)信息。
葛花解酲湯
葛花五錢，神曲二錢，蔻仁五錢，砂仁五錢，茯苓一錢。
具有化酒祛濕、溫中和胃之功效。主治飲酒過度，濕傷脾胃。癥見眩暈嘔吐，胸膈痞悶，飲食減少，心神煩亂。
第十八章
烏梅
烏梅：斂肺、澀腸、生津、安蛔、止血。
開春三月的天忽然反常起來，空氣變得異常潮濕，天空中總是有揮之不去的水霧，籠罩在周身，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沈惜凡最近胳膊上出了一種奇怪的小疙瘩，很癢，她試了很多藥膏，還是無濟于事。
她好長時間沒有看見何蘇葉了，聽邱天說他現(xiàn)在泡在實驗室里，在科學(xué)的海洋中遨游，每天都累得半死，就是實驗室的驢：吃苦耐勞，忍氣吞聲，天天補鍋。捏著病歷，她嘆氣，還是不要麻煩他了，直接找皮膚科就好了。
可是她一到皮膚科就后悔了，醫(yī)生掃了一眼，唰唰兩下就寫了個處方，一堆涂的擦的抹的口服的，她心里一陣惶恐，這開的藥能治好嗎？她實在是沒有把握。
沈惜凡迷惘地站在收費處，忽然有人叫她，她回頭一看，邱天穿著白大褂、抱著病歷走過來，這形象還真有點兒懸壺濟世的味道�？上В群翁K葉還是差遠了。
邱天湊過來問：“咋了？頭疼腦熱，感冒發(fā)燒？”
沈惜凡搖搖頭，捋起袖子：“你幫我看看呀，這是什么東西？癢死了！”
邱天奇怪了：“咋不去找尖尖角？你這個是濕疹，中藥三劑，一吃就好了，這些激素類的藥不好用，還不能常用�！�
“你不能幫我開嗎？何蘇葉不是最近忙嘛，我哪敢去麻煩他！”
邱天臉抽搐了一下：“我是搞心腦血管的，而且我那三腳貓水平你敢讓我開，我都不敢讓你吃。尖尖角在學(xué)校實驗室，你過個馬路就到了，發(fā)條信息給他，他絕對會飛奔出來見你的�！�
沈惜凡笑起來：“那我去找他了啊�！�
他眨眨眼，嘀咕道：“去吧，去吧，他會高興死的——”
她第一次來何蘇葉的學(xué)校，老校區(qū)已經(jīng)破舊不堪，雜草生了一路，幾輛校車停在路邊，上了年紀(jì)的老教授坐在里面談笑。她邊走邊看，好奇得很，一直從百草廊轉(zhuǎn)到了宿舍區(qū)。
可是轉(zhuǎn)完后沈惜凡傻眼了，老校區(qū)的樓沒有標(biāo)志，看起來有兩棟樓比較像實驗樓，可是，究竟是哪棟呢？她摸出手機發(fā)信息給何蘇葉，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回應(yīng)。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走廊上過去，看見她便停住了腳步，微微驚訝：“有事？”
沈惜凡不好意思，指指左邊樓，看看右邊樓：“方可歆，哪棟樓是實驗樓？”
方可歆恍然大悟：“是不是來找大師兄的？實驗樓是右邊，不過一般人不讓進去的，要訪客登記的，你打電話給他了沒？”
沈惜凡解釋道：“我發(fā)信息，可是何蘇葉沒回�！�
“這樣呀，那我進去幫你叫一下，稍等一下。”
沒一會兒，何蘇葉便和方可歆一起走出來，他面色疲憊，原本清亮的眼眸因為疲勞越發(fā)深邃，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原本沈惜凡很想笑出來，可是當(dāng)他站在面前微笑著看著她的時候，她沒來由地一陣酸澀。
何蘇葉笑著問：“找我什么事？”
“啊——是這樣的�！鄙蛳Х策B忙指指自己的胳膊，“濕疹，我去皮膚科看，結(jié)果碰見邱天，他說這個中藥治比較好，讓我來找你�！�
邱天總算是做了件人事，何蘇葉心里暗暗高興，仔細看了一下：“哦，是濕疹，最近天氣比較潮濕，你是要外用還是內(nèi)服的？”
方可歆在一邊打斷：“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好的，謝謝你啊方可歆。”她回頭跟何蘇葉說，“外用是不是太慢了，那還是吃中藥吧�！�
“沒見過你這么喜歡吃中藥的人�！焙翁K葉邊寫邊笑，“甘草30克，黃芩10克，茜根10克，辛夷花10克，徐長卿10克，茯苓10克，烏梅2顆�！�
他簽上自己的名字，又拿出一個小印章在名字旁邊蓋了個紅印，“拿這張紙去家門口的診所，那邊藥房就會給你抓藥的。”
沈惜凡在一旁苦著臉：“自從遇見了你，我就跟中藥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藥都當(dāng)飯吃了。”
他看了看她，“你啊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沒食欲，不想吃飯�！�
“對，最近一直沒胃口，也不知道是天氣原因，還是事情太多，心里煩得慌�！�
“想去逛逛嗎？看看綠植或許心情會好一點�！�
原來他學(xué)校的后院中有一塊很大的中草藥種植園，叫百草園。沿著青石板走上去，跨過高高的門檻，原來這些綠油油的植物都是中草藥，沈惜凡一個都不認(rèn)識，只能好奇地瞪大眼睛看。
真是千姿百態(tài)的植物，確切地說，連何蘇葉都認(rèn)不全，他笑著解釋：“我認(rèn)死的還行，活的就難了，學(xué)藥學(xué)的人很厲害，上次和他們來的時候，嘰里咕嚕的，說得我都犯迷糊�！�
小巧的葉子上滾著水珠，沈惜凡小心地用手去摸：“何蘇葉，我要是摸壞了會不會讓賠錢？”
“嗯——”何蘇葉湊近看，“我也不知道，反正有幾株價值連城的草藥——”
沈惜凡連忙把手縮回來，警惕地看著他。豈料何蘇葉捏下幾片葉子，笑嘻嘻：“誆你的，這是馬藍，說白了就是板藍根。”
“板藍根就是這個葉子做的嗎？”
何蘇葉邊走邊說：“板藍根，板藍根，當(dāng)然是莖和根。小丫頭，這里空氣不錯吧，放眼望去都是綠色，雨過天晴后都是泥土的清香，我以前很喜歡來這里�！�
他走遠了，去角落里侍弄不知名的花。沈惜凡蹲在一盆植物面前，瞇起眼睛，小聲自言自語：“你是紫蘇，也叫蘇葉，我有一點點喜歡你，你對我是什么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