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桐默了三四秒,立刻就知道了對方真身是誰。
又是這樣。高桐咬了咬牙,顫著手打字。
“……對不起,我們結(jié)束了。再見吧。”
這幾個字一發(fā)出去,高桐就把手機揣回兜里了。秋秋轉(zhuǎn)過頭去和媽講話,他就在凳子上呆坐著,目光一直停留在眼前地磚相交的兩沿兒上。
……看得視線都出現(xiàn)了模糊的黑點,手機也再沒傳來震動。
“哥,你怎么啦?”這時高秋大概是講完了學(xué)校里的事,轉(zhuǎn)頭叫了他。叫了一遍沒有回應(yīng),高秋拽了拽他的手指:“哥哥哥哥哥!”
“�。俊崩洳欢』剡^神來,高桐遲鈍一瞬才回了她:“我在想事情�!焙鋈幌肫鹚徒o妹妹的羽絨服還沒給她,便把早放在一旁包裝精致的盒子拿了過來,“秋秋,哥給你買了件外套,好看又暖和,天藍色的,你肯定會喜歡�!�
高秋把盒子接了過來,眼角和嘴角都悄咪咪地彎了起來。女孩子又撲過來抱他:“哥,我愛死你啦!”
“……你喜歡就好�!�
終于能露出一點笑容,高桐摸了摸妹妹細軟的發(fā)頂,欣慰地說道。
人們難以相信,有時醫(yī)院竟是一個家庭相處最溫馨的場景。在無數(shù)人的心跳聲中,油鹽柴米、家長里短的雞毛蒜皮盡數(shù)消弭,死生才是大事。
高桐每年過節(jié)回家,大多時候都是堂屋說幾句話就回自己房間了,一家四口除了吃飯很少聚在一起閑聊。只是眼下這種團聚的情況,卻如何也叫人高興不起來。
沒過多久,醫(yī)生就過來仔細講了一下父親的具體狀況。高桐沉默地聽著,在對方即將離去的時候鞠了個躬感謝對方。
“麻煩你們了�!�
“該做的�!贬t(yī)生笑了笑,擺手回去了。
高桐站在原地,一旁的婦人拽住了他,“桐啊,這醫(yī)生說的什么意思?你爹到這個單人房間不用付錢?”
“不是�!备咄┑拖骂^來,眉頭緊皺,神色復(fù)雜:“是按照多人病房的價格減半,而且……”
他沒再說出什么來,只是搖搖頭,對母親說他會想辦法關(guān)于錢的事。
高秋眨巴眨巴眼睛,望著一臉嚴肅的兩人,忽然道:“媽媽,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哥哥這一趟回來,溫柔了好多哦�!�
高桐:……
高桐掐了掐她的臉,“哥先去打個電話,待會陪你。”他走到樓層樓梯處,又拿出了手機。
大概也不是溫柔了,而是生活所迫,讓他成為了一個無聊的人。乏善可陳到像白開水一樣的人生,可以直接看到底兒的這種毫無波瀾與懸念的人生,人就會變得妥協(xié)。
他打開手機,點開對話框的那一瞬卻猶疑了。
樓梯里暖氣開得很足,旁側(cè)的窗戶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霜,清晨微茫的日光打了下來。樓層的推拉門嘎吱嘎吱地響,似乎有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傳來。
醫(yī)生剛才對他說,父親的情況必須進行搭橋手術(shù),待會兒叫他們簽字手術(shù)意向承諾書;以及轉(zhuǎn)移到單人病房的費用和這幾天住ICU的錢,都已經(jīng)被他的朋友墊付了。
被朋友?哪個朋友?誰會知道他父親生了�。�
高桐思慮再三,給林璟玥打了電話。
“��?”林璟玥大概剛醒,講話還迷迷糊糊地:“我今天剛想打電話給你呢,高桐,你父親的事情我真的很難過,那點錢不用還了�!�
果然是她。高桐攥了攥拳頭,“璟玥,真的很感謝你。我最近的支出可能沒法很快還你錢,我先給你寫一張欠條,等資金周轉(zhuǎn)過來肯定會還給你�!娴奶兄x你了,我……”
“哎,也沒什么的……”林璟玥溫柔道:“阿姨當(dāng)時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就先給她轉(zhuǎn)了五千,不過這點錢對治病來說肯定不過九牛一毫。我也不著急,最近我媽媽給我補貼了好多呢。”
高桐聽此一怔,轉(zhuǎn)而問道:“……你說,你打給我媽?是什么時候?”
“前天吧?當(dāng)時加了微信,我就直接轉(zhuǎn)賬過去了。高桐,你和阿姨也不要太著急,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技術(shù)這么發(fā)達,急性心梗只要前期挺過來了,后期就沒什么大問題的。”
“嗯……我現(xiàn)在情緒挺穩(wěn)定的,只能希望我爸能挺過來了�!备咄┑吐曊f道:“等我稍后微信和你聯(lián)系,先掛了,你再睡會。”
“好噠,你也補補覺吧,是不是一晚上都沒睡呀�!�
說了再見后,高桐撂了電話。在原地站了幾秒,走到樓梯一旁的臺階坐了下來。
不是她。
縱使心里早有了猜測,卻仍因太過荒誕而遲遲不肯相信�?赡莻人調(diào)查的到他的公司、住址、他的一切信息,想必知道這種事也不會太難。
高桐突然瘋了一樣把外套脫掉,里外上下仔細摸索了一番;又快速摸了一遍里衣和褲子。
將每一個角落都摸遍,仔細到甚至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的程度,最終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芍灰幌氲綄Ψ椒路鹪跁r時刻刻監(jiān)視他,無事不知、無孔不入,那篤定既沉穩(wěn)、貌似掌握一切的模樣,身體就涌入一股滲人錐刺的涼意,毛骨悚然。
第84章
這么一聯(lián)想就忽地回憶起兩人第一次網(wǎng)絡(luò)交談時,對方究竟是從何處找到他的,真的是隨機找到一個m就開始聊了嗎?
他當(dāng)時加的那個sm群實際上是同好交友群,群里討論的內(nèi)容并不會太露骨。進群之后,他除了驗證自己是男人發(fā)了條語音外就鮮少發(fā)言。
難道是這個時候嗎?沒道理啊。
高桐幾乎立刻就想撥打?qū)Ψ降碾娫挘瑢⑦@件事問個一清二楚對方加他時,是直接從群里發(fā)起的好友請求,但當(dāng)時高桐只把他當(dāng)一個加好友廣撒網(wǎng)的s,就沒想那么多。后來接觸得多了,發(fā)現(xiàn)對方講話很克制,人也是溫和沉穩(wěn)的那一掛,他比較喜歡。于漸漸放松了警惕,即便是索要地址、要求視頻什么的,他也同意了。
其實從網(wǎng)調(diào)到見面后的這一個多月時間里,依照對方的性格,把自己家底抖落個底朝天都有可能。高桐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身上也實在沒什么能夠被索取的了。
……算了。
他對白先生說的‘結(jié)束’,是認真的。
面對這個人,他實在不知道該有什么情緒。即便存在過微毫的崇拜與喜歡,心中會不住酸澀,可好在如今還沒變成多濃烈的情感,大概也能灑脫地忘記。
只是對方拿出這么一大筆錢來墊付醫(yī)療費用,他又不能裝作不知道。如何還錢也是個大問題。
高桐煩躁地揉著太陽穴,踱步回到了病房。單人病房條件很好,有個隔離板,他們可以透過玻璃看見里面躺著的父親。時間變得緩慢又寧靜,妹妹躺在母親懷里睡著了,掛鐘里的時針不經(jīng)意地走過。滴滴答答。
他出神地看著表盤,也覺得有點困了。剛要打個瞌睡,手機鈴聲卻猛然嚇他一激靈。電話號碼是陌生的,高桐不知是誰,迷迷糊糊地接通了:“喂您好……請問是……”
遲遲不傳來回音。高桐打了好幾個哈欠,困得幾近流淚,那邊還是靜得不行。
正打算撂掉電話,卻倏然聽見熟悉到深刻的聲音開了口
“……高桐�!�
“你……”
這聲音在一片深沉死寂中太突出了,不論是在電話這頭還是那頭。高桐心跳驟然加速,感覺心都要被揪起來。
“你父親的事,我很抱歉。”
高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理性告訴他要快點掛掉電話,可潛意識里卻想再聽這個人說幾句,什么都好。眼下這樣的情況,他不知道去求助誰,唯一一個能夠傾訴的人卻又必須要遠離,太難過了。
“我知道你很難過,這件事上我有很大的責(zé)任。如果早點結(jié)束調(diào)教,可能你就不會錯過消息的通知,也能及時趕回去�!�
高桐愣愣地拿著手機,連撂電話的勇氣都消失了,眼角酸酸澀澀的。對方道歉的這些話無懈可擊,他甚至連責(zé)備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邊頓了頓,繼續(xù)道:“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說這些也沒多大用處。我會盡全力幫助你解決醫(yī)療設(shè)備和費用的問題,如果想轉(zhuǎn)院的話也可以安排。……所幸伯父仍有一線生機,只要挺過危險期就沒有大問題,你相信我�!�
高桐努力想開口幾次,最終卻失力一般放棄了。
“為什么會這樣呢……”
柏修文靜靜地聽著手機那頭的動靜,手里攥著個不知什么的合同紙,能隱隱看到汗?jié)n的痕跡。
“……所以,你冷靜一點。不要再說結(jié)束這種任性的話了�!�
“怎么冷靜呢?”高桐沉默了幾秒,側(cè)頭看了一眼陷入睡眠的妹妹,走出病房。他靠在走廊冰冷的扶手上,緩緩道:“…白先生,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問你。或許以前也提過,但不知怎么都轉(zhuǎn)移到其他事上就慢慢忽略了。可我現(xiàn)在再沒法欺騙自己,這回,我希望……希望您能給我一個真實的答案�!�
那邊靜了靜,道:“你說吧�!�
“為什么是我?”
“這問題可不大好回答。”只一瞬,對面就傳來了對方淡淡的聲音:“因為一開始找到的就是你�!�
“……我不太懂�!备咄⿹Q了個手拿手機,那只手被他攥得全是汗,“我的意思是,為、為什么那么多人中偏偏選擇了我呢?”
他這話有些隱含之意,對方一定聽得懂他在問什么。
就看怎么回答了。高桐輕咬了下舌尖,不知怎地覺得有種微妙的苦澀感。他有時覺得面對這個人時,自己那種焦灼不定、莫名其妙的情緒,像個姑娘似的。
也審問過自己的內(nèi)心,究竟是不是喜歡,隨后就果斷的否定了不該是這樣的,喜歡不該是這樣的。
等了半晌,才聽到一句:“這是概率問題�!�
高桐怔了一怔,迅速反應(yīng)過來:“……啊,這樣嗎�!�
“但你不是被選擇的,是我們互相選擇了對方。如果當(dāng)時你不同意,那……”
“那就會是另外一個人嗎?”
對方似乎挺意外他會這么說:“那我那天說不定就去睡覺了。
”
“……”
“好了,這種假設(shè)沒什么意義,時間又沒法倒流�!彼穆曇羯杂袩o奈:“你回家到現(xiàn)在,有沒有稍微休息一下?”
高桐被搞得無話可說,擰眉道:“我的意思是……”
“我是說,我們以前有沒有過什么交、交集什么的。是不是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
他混亂地組織語言,這下終于講了出來。緊接著大氣不敢出一口,攥著手機等待回復(fù)。
罕見地,他感覺到了對方的沉默。幾秒時間內(nèi)的通話里,雙方都一直維持著無聲的狀態(tài)。
有這么難回答嗎?高桐不免反問自己。他拿手蹭了蹭褲邊,終于忍受不住這種尷尬,說道:“算了……算了,我先掛了�!�
“你等等�!苯Y(jié)果是被迅速叫�。骸案咄�,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調(diào)教過程中一直不知道我的樣子,所以才有這種疑慮嗎?”
高桐遲疑地點點頭,嘴里輕輕嗯了一聲。
雖然是這樣,但也不止如此。他總覺得從認識初始到現(xiàn)在的過程太水到渠成了,有些微妙的反常�?梢氄f哪里不對,又沒有個所以然來。
“最遲半個月之內(nèi),我會去找你。到時候你所有想知道的、想談的問題,我都會向你解答。這樣可以打消你的顧慮嗎?”
高桐把手機從耳旁移開,按了靜音。他靜靜看著屏幕上面的電話號碼,對方在問了一句后也沒有發(fā)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白先生的語氣永遠是那么勢在必得、猶如勝券在握。而相反,自己卻一直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躊躇又反復(fù)的猶豫模樣,這太愚蠢了。憑什么呢?
“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高桐終于打開聲音,低聲道:“為什么我感覺在網(wǎng)上和我聊天,打電話的這個人,和現(xiàn)實見到的你不像是一個人?”
電話那頭的柏修文手指動了動,卻揉了下太陽穴,沒回答什么。
你希望我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柏修文從年少到現(xiàn)在的性格方面沒什么實質(zhì)的變化,這幾年也不過是讓他沉淀得更成熟沉穩(wěn)罷了。高桐對當(dāng)年的他從來沒多看一眼,對如今的他肯定也不會有什么想法。
他有意避開了話題,只說:“剛才說的事,你好好考慮一下�!�
“我不想考慮了,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高桐視線下移,一字一句道:“我沒有精力做那種事了,而且我們之間也不是特別合適。你條件這么優(yōu)秀,肯定還會找到更好的m的�!�
“你為我父親的病花了那么多錢,還特地找了醫(yī)生來照顧、又升了病房……這些我實在覺得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墒俏以贈]別的了,錢我慢慢還,我打欠條給你,行、行嗎?”
柏修文眼瞼下緣輕微抽動了一下,低低嗯了一聲。
高桐怎么也想不到對方居然就這么同意了。仿佛準備好了的持久戰(zhàn)變閃電戰(zhàn),而且對方還是迅速繳械投降的那種,他自己反倒有點……怎么說,微微悵然的無措。
“那、那我怎么給你欠條呢?……可以通過鄧黎昕吧?好像還要身份證復(fù)印件和按手印什么的?”
“欠條一般是不具有法律效應(yīng)的。不過你我認識,也就不用在意這么多了�!卑匦尬睦淅涞溃骸澳惆盐业暮糜鸭踊貋�,我把需要的信息一一發(fā)你。而且立字據(jù)總要雙方出席,這你不要想避�!�
“……說得也是。那、那我們等你有空的時候約在什么飯館好了。正好,我也能請你吃頓飯……”
“不用勞煩你了�!卑匦尬碾p腿交疊,隨后起身將手機放在桌子上,對著揚聲器道:“到時候時間我會通知你,你也不用著急,畢竟這對我算不上什么錢。”
高桐被對方突如其來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弄得怔忪了一瞬,有些茫然地點點頭,隨后想起來對方看不見,說了句行。
兩人再沒說什么,打算撂下電話的時候,高桐突然聽見對方輕笑了一聲,說道:“你父親的病,我墊付給醫(yī)院是二十萬。你知道當(dāng)時住的酒店一晚上多少錢嗎?”
高桐說:“……我不太清楚,一、一兩萬嗎?”
“八萬多,當(dāng)然住得久了當(dāng)然也有點折扣。一晚上頂上一個進口支架手術(shù)費了,你說有不有趣?”
高桐怔了一瞬,隨后對方道有事要忙再聯(lián)系之后,就掛掉了電話。
……他什么意思?
回到病房的時候,高桐默默坐了下來,兩手抵住雙眼,低頭不語。卻倏然被叫醒,抬頭只見母親望著他,詢問他怎么回事。
“沒什么事,一個朋友�!备咄┱f。
“桐啊,我看你黑眼圈太深了,要不然先把行李啥的拿回家,先補補覺吧。這里有媽看著,沒事的。”
高桐說了幾句不用,卻被他媽逼著出門了。再無法,就只好回了家。出了醫(yī)院大門的時候已是正午,太陽特別大,光線跟地上的冰反射了好幾回,很晃人。
縣醫(yī)院離家里也不近,他坐了幾站公交車、又走了半個來小時的路才到家。土里混著碎冰,踩上去,發(fā)出的聲音像直接壓碎了一把冰碴子,很熟悉的感覺。
第85章
家里很熱乎,暖氣熏得人臉都紅了。高桐長長舒了一口氣,直接趴倒在炕上。雖說一年多沒回來了,屋子里也不悶,能看得出來常常被打掃。房間里有一扇小窗戶,高桐偏頭看過去,望著打進來的那束光之中細小的塵粒,微微出神。
這間小屋子陪他度過了漫長的少年時代,略微發(fā)霉的墻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獎狀和手抄報,從小學(xué)到初高中的都有。高桐一眼看到了那張獎狀,上面寫著他剛進高中第一學(xué)期時得到的總榜第一成績的證明,當(dāng)時還給了他五千獎學(xué)金。
真懷念啊。他拿指腹輕撫上那張紙,卻沒想到就這么一摸,這獎狀居然就掉下來了。它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高桐伸手去夠,費了好大勁才拿上來。
時間太過久遠,獎狀的邊緣都泛黃地卷了邊兒,一撥棱就會脆生生地響。高桐低垂著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它,忽然將其卷成了一團,使力扔了出去!
隨后他鉆進被子里,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折騰了這么久,大抵已是午后了,日光的角度隨之變化了許多,此時卻恰巧投在了垃圾桶里那團揉得皺皺巴巴的紙團上。然而僅僅瞬息之間,光線偏移了些許,之后就再沒有光了。
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炎熱的白日之后,那縷微茫的光終究消失了。時光再不復(fù)返,而曾經(jīng)成為光的少年人,在度過熱烈盛大的少年期之后,逐漸隱沒于尋常的人海。
趴在炕上的青年已經(jīng)入睡,發(fā)出了清淺的呼吸聲。
……
再睜眼的時候居然天都黑了,高桐去接了杯水喝,額頭上、身上都是汗,坐在凳子上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他做了個夢,夢里居然回到了高中時的課堂。屋子里烏泱泱的全是人,可他看不清他們的模樣,每個人臉上都壓抑著烏黑猙獰的一團東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一進班級門,教室里就沉寂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同學(xué)們一個個地站了起來。他驚恐地跑離教室,大口喘著跑到廁所里,剛把后面的門關(guān)上就聽見隔壁傳來曖昧又情色的呻吟聲,這時門突然開了!
身后響起嘩啦啦的水聲,他往后一看,只見一個高大的男生背影。這人在慢條斯理地洗手,隨后隨意地甩了甩水珠,轉(zhuǎn)身過來看他,輕聲說了句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沒所謂的�!�
然后高桐就醒了。
他煩躁地拿起手機,屏幕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消息提示。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得知沒什么事之后登上了聊天軟件。
猶豫了一下,才把Tartarus的屏蔽信息設(shè)置關(guān)掉,又發(fā)送了好友申請。申請原因也不知寫什么,就隨隨便便寫了兩個字,高桐。
也沒什么事干,打算收拾收拾就回醫(yī)院去。等待對方好友通過的過程中,高桐去煮了包面,結(jié)果吃完都沒得到回復(fù)。
“以前回復(fù)的都很快來著……”這么想了一下,就有點尷尬地自嘲,人家這么忙,怎么可能時時刻刻看手機。
因為剛才那個夢總是揮之不去,他決定去洗把臉清醒清醒,然而水剛拂到臉上,手機卻突然響了。
高桐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居然是當(dāng)時在南京租房子的房東的消息。
“你是不是去度假了哦,房子一個月沒得人�。∥覄偛虐鸦▔衢_,發(fā)現(xiàn)鑰匙還埋在那兒,灰塵一層一層的啦。[疑惑]”
他一愣,這才想起來這回事�?墒欠孔铀�(dāng)初明明租給了一個急需住房的人,對方還一氣兒付了兩年的租金直到他這邊合同結(jié)束。
這是怎么回事?
他沒回房東,打開租房網(wǎng)站,打了對方聯(lián)系人的電話,然而嘟聲還沒響起來,就聽見冷冰冰的女聲說,對不起,你撥通的電話是空號。
高桐嚇了一跳,當(dāng)初明明還可以打通的��?
這事讓人覺得好不對勁,他立馬打開微信,往下拉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換了手機后通信記錄全沒了,搜索這人的電話號,結(jié)果是一片空白。
居然把他給刪了。
當(dāng)時離開的時候著急,高桐和對方直接在網(wǎng)站上交易之后就把東西收拾好搬走了。那人是和自己一個公司的,不過是剛招進來的員工,高桐當(dāng)時問了林璟玥某部門是否有這個人,她說確實有這么個新人,剛985碩士畢業(yè)就招了進來。
這種情況高桐就沒想那么多,兩方信息齊全、又是在正規(guī)網(wǎng)站交易,不論怎樣對方才該是怕被違約的那一個。
這事實在說不通,高桐想了想,還是打字回道:“阿姨,今年過年不是早兩天嘛,我就先回家把鑰匙放那兒了。您放心,我水電都斷了的,您有進去看嗎?”
等了幾分鐘,房東回了他四個字,奇了怪了。
“……”
屋子里就他一個人,窗外寒風(fēng)凜冽,掠過窗棱時發(fā)出呼呼的聲響。無緣無故地,高桐手心開始出汗。他正猶豫說什么,不料對方電話直接來了條語音消息。
“高桐呀,你這是打算什么時候回來呀?”
高桐無法:“我……我可能晚點,家里出了點事。怎么了嗎?”
幾秒鐘后,對方發(fā)給他一段視頻,又附上一句話:樓下好像把你電閘拉了,開不了燈。
還沒點開,高桐就發(fā)覺有點不太對勁。然而一點開,卻是直接倒吸一口涼氣這大概是用手機自帶閃光燈拍的。之前還擁擠著的、堆滿家具的房間里此時竟只剩下個光禿禿的床板,上面還鋪著一層薄薄的塑料膜。
黢黑壓抑的光下,狹小的房間里更顯出一絲空寂的詭異。
……是不是新住客想要重新裝修房子呢?
高桐皺眉思索著,心想不如直接跟房東解釋清楚。然而卻倏然看見照片上緣隱隱發(fā)著紅色的光。他心里驀然咯噔一下。
這是……
高桐一下子站了起來,拿著手機的手都不太穩(wěn)。只感覺頭皮發(fā)麻。
都沒來得及給房東回信,高桐立刻打開搜索引擎輸入問題,打字的過程一直在哆嗦,根本沒法完整輸入一句話。
他不敢相信!
網(wǎng)不太好,他頭痛到炸裂,等那顯示網(wǎng)速的圈轉(zhuǎn)了一會兒,答案終于顯現(xiàn)了出來。
“您好,您只需要進入房間后,將所有的光源關(guān)閉。窗簾拉上保持房間黑暗,打開手機攝像頭逐個掃描房間內(nèi)的每個角落。當(dāng)手機屏幕中出現(xiàn)紅點,說明目標位置可能存在紅外攝像頭。”
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的看完這段話,高桐連勉強保持鎮(zhèn)定都做不到了。他心里瘆得慌,腿軟得無法支撐身體,只得扶著墻。他不是傻子,這肯定不會是新住客搞的,肯定是當(dāng)時他還住在南京的時候就有了。
一時間完全無法思考,高桐快瘋了,他直接找到上午那個撥過的電話號,咬著牙打了過去!然而那邊傳達給他的只有冰冷的聲音,請嘟聲后留言。
高桐咽了好幾口唾液,戰(zhàn)栗著留言:你究竟要做什么……白致遠,你是……
他沒法再說下去。也覺得沒法待在這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家,太恐怖了。他快速地收拾了東西就出了家門,走到坡路時卻一個不慎摔倒下去,腿直接磕到了一塊石頭,那一瞬間幾乎痛得他動彈不得。
手機突然傳來震動,高桐拿出來看,卻是房東又跟他發(fā)了兩條消息。
“哎呀,我看到家具了,剛才樓道太黑沒看到,這一出來才看清。你是要重新裝修了嗎?”
“高桐呀,之前阿姨有跟你說房租要漲了吧,你要是不打算再住這里,就不要大費工夫裝修了嘛。裝修的再好看,最后還不是要留在這里,小伙子工作辛苦,不要白費錢財……”
高桐關(guān)掉了頁面,捂住臉。他要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支撐著身體,勉強爬了起來,身上沾了一堆泥雪混雜的污穢。北風(fēng)是寒冷的刀子,呼嘯著剮蹭過他的臉頰。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忽然想起來一個人。
手有點凍僵了,但他還是勉力打著字。
“黎昕,在嗎?不好意思,但我有點事想麻煩你�!�
上了公交車后,高桐才收到對方的回復(fù)。
“?咋了?我剛喝酒沒看著�!�
“……我、我想問問有關(guān)白先生的事�!彼舫鲆豢跉猓虺鰜韼讉字。“你有時間嗎?”
“哦!我可以的,你方便打電話不?”
高桐直接給他打了過去,對方很快就接起了。
“好久不見!不過柏哥好像昨天才用我微信給你打了電話,嘿嘿�!�
“啊……”高桐攥住手機,低聲問道:“我只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白……白先生,他高中是在哪里上的?”
“啊?你問這個做啥?”鄧黎昕愣了愣:“應(yīng)該是北京吧?或者是英國?不過這個我也不知道啊,我當(dāng)年是在海淀上的……怎么,你倆吵架還沒和好?”
“我們沒吵架�!备咄╈o了靜,回道:“……這樣的話,那沒什么事了,我有空再打給你,現(xiàn)在先要去醫(yī)院。”
“行,再見嘍!有時間聚��!”
高桐淡笑著說了再見,剛要撂電話,卻突然聽見對方似乎是嘟囔了一句:“不過他家人主要在河北那邊,我以前記得……”
“河北?”高桐一愣。
“也可能是天津,哎反正就京津冀地區(qū)。我倆小時候認識是認識,但是完全不熟,柏哥也不說他的事,我就完全不知道。”
“……哦,好的。多謝你了�!�
高桐掛掉電話。這時候到了醫(yī)院的站點,他下了車,腳底冰涼,腦子里空空如也。
第86章
高桐掛掉電話。這時候到了醫(yī)院的站點,他下了車,腳底冰涼,腦子里空空如也。
你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些曾經(jīng)不切實際的狂想、莫名其妙的疑點與巧合,在這短短一剎那悄然重疊。無數(shù)個問題如同浪花,在他腦海中劇烈又瘋狂地澎湃著。他想不通。
……想不通。
醫(yī)院的燈光是滲人的慘白,這種冰冷的光打在臉上,更是照得他臉色發(fā)青。一推開病房門,不禁讓母親嚇了一跳。
“沒吃點東西過來��?臉色咋這么不好……”
“吃飯了,”高桐咳嗽了幾聲,揉揉眼睛:“媽我來接班吧,你先睡會兒休息一下。”他環(huán)視一周,“秋秋呢?”
“秋秋先回你舅家了,這兩天她都在那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