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孔雀蜷縮在她的里側,卻還是虛弱而昏迷的老樣子,沒什么蘇醒的跡象。床邊的人似是很疲累,再也支撐不住地,順勢沿著床欄滑落,直接靠著床坐下,又對她說道:“喂你吃了點碎冰,不若這樣,你怕是還要被他的妖邪氣魘住�!�
青木起身下了床,不自在地站了站,就索性找了個坐墊和他面對面坐下。
想不到她第一次正經(jīng)面對涂蘇,會是這么一幅樣子。
若說白孔雀是純粹的妖孽,印象里涂蘇的面容卻是英挺而陰沉的。也許是因為長年累月奔波在外,很容易能從他的臉上讀出風塵和歲月的痕跡。
但他如今也變得蒼白而虛弱,甚至多了幾分無意識的魅惑…….更加的像了孔雀寨里的公孔雀。
只不過,他眉宇間的疲累卻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支撐不住——仿佛再也沒了別的辦法。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扒出自己唯一保命的東西的……青木想著,估計他也能輕易捏死現(xiàn)在的她和白孔雀,實在沒必要在她面前裝什么虛弱。
她才剛剛看到了一群孔雀對白孔雀無休無止的折磨,也看到過涂蘇曾經(jīng)在外奔波的過往,更看到了小花苞被白孔雀隨手弄死——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辨認出來哪個是小花苞,那些侍女便全被白孔雀毒死了。
她默默盤起腿,一時間居然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心里的感悟。
于是木木地道:“你這是,有事找我?”
面前的涂蘇抬起頭,終于肯正臉看她一眼,仿佛在驚訝她的不蠢。
“我睡醒了告訴你�!彼滔逻@句話,便一頭暈在了地上。
青木一下愣在了原地,又想好心給他塞個枕頭,卻不想被他的護體結界猛地彈開,震得手指麻木。
后來她又狠了狠心,找到角落里的術法球直接捏碎,卻也顯而易見地沒了任何反應。
青木立馬在心里把璃清罵了千八百遍,烏鴉嘴就算了,就扔了這么個容易壞的東西過來給她保命。
她一時間沒主意,就默默燒了水給白孔雀擦洗。
毛巾湛了溫水撫過他翎尾刺目的血紅色,如果這里被她一把剪了,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情況。
他大姐曾經(jīng)說過,背負妖羽是不祥。
如何才能讓你再睜開眼看一看我呢,阿虹……她看著他發(fā)呆。
若不是能探到他微弱而冰寒的呼吸,能摸到他微弱的心跳……
她想起夢里的情景,胸口有些悶,覺得自己多少有些涼薄,只旁觀他們的過往,如此的無能為力。
這么多年,不知道他可曾解脫過。她將白孔雀輕輕捂在懷里,想起了剛來孔雀寨時,陪他喝藥的時光。
明明很短暫。
天道真的不公,明明這么短暫。
視線有些模糊,她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喉頭的苦澀咽下去。
傍晚的時候涂蘇醒了,形容虛弱又狼狽,神情卻自然,仿佛那個說了兩句話便暈倒的不是他。
青木冷眼打量著他,覺得他根本沒有靠近白孔雀的意思,不僅坐得遠遠的,還逗起了早看他不順眼的大灰小灰和絨毛未褪的小鵝。
青木他們在屋子里架了火盆烤東西吃,涂蘇就在一邊看著,也不講話,青木也和他沒話可講。
只是她被很多人強塞了幾百年的回憶在腦中,她對涂蘇,實在提不起深仇大恨來。
也不會提起什么友情,她只愿涂蘇能滾得遠遠的,這輩子都不會跟她和白孔雀有任何交集。
“不是說有事找我?”她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烤茄子,還是開口問道。
涂蘇盤腿坐在一旁療傷,知道自己再恢復也只能恢復些無濟于事的微末法力,想到他來這里的目的,勾起個諷刺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對誰。
“說來話長�!彼餍該Q了個坐姿,卻也不賣關子,盯著面前的火盆痛快開口道,“前幾天有個畜生摸到我藏身的地方,毀了我積攢數(shù)百年才成的陣法,我逆天背德,全身氣血逆行,法力全失�!�
他講到此好像想到什么笑話一般,繼續(xù)道,“那畜生竟以為自己還是什么神脈不成,以為天譴只會譴我一個�!�
他講得輕描淡寫,青木卻聽得暗自咬牙,兩人又是半響無話。
青木不自在地挪了挪腿,正要開口,涂蘇從胸口摸出了塊半透明脈絡的碧石,輕柔地撫摸了下,石頭開啟,他的身邊浮現(xiàn)出小花苞沉睡的靈魂,神情便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而專注。
接下來的話便有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意味,青木聽他自言自語地嘆道:“可惜我苦心了兩百年,只是想重生朵朵的骨肉,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著。”
涂蘇陰沉沉地看了眼床幃,又看向她道:“朵朵不該死�!�
青木突然有些忍不住,回口道:“你不是也想殺了我�!�
面前的人不屑一顧:“若你不死,白孔雀如何變成完整的妖,你不是看到了,我騙他你假死的那次,他可是失敗了,只變成了個怪物,血卻一點用都沒有�!�
揭開過往的傷疤,青木攥起了拳頭,只恨不得在他身上捅個窟窿。
涂蘇看著她憤恨的眼神,無所謂地笑笑,又道:“你要是有本事,盡管來殺了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
結局篇
十
“你說,你殺我,只是為了讓阿虹變成完整的妖?”
難以意料到,又好像很容易理解。
只是她還是麻木的,想要從對方口中問出個切實的答案來。
涂蘇多看了她一眼,略為諷刺地說道:“看來他被起了名,倒是真的。”
青木接著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做?”
“呵。”他突然饒有趣味地笑了起來,卻又捂著胸口頗為難熬地彎下腰,回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坐起身。
她看著涂蘇擦了擦嘴角并未流出的血跡,看他抬頭,剛剛那種囂張的樣子卻收斂了不少。
“左右我怕是沒多少時日了,倒是愿意和你說點真心話�!彼币性谝慌�,替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你覺得,我是什么時候知道你的?”
“大約是,我碰見……碰見朵朵的那次�!鼻嗄卷樦脑掗_口,卻見對方笑得意味深長。
那是一種,仿佛早就將她看透的笑容,若不是對方虛弱到剛剛差點嘔血出來……青木不著痕跡地往后移了移,想要離這只喪心病狂的孔雀遠一些。
不過對方還是開口了,“沒想到那一次躲在后面的是你,你還變成了游魂,經(jīng)歷倒也是曲折�!�
想及當時的場景,青木有些尷尬,但是,他語氣古怪得很,分明讓人覺得……覺得他好像從一開始,就很了解自己。
“我們,除了那次之外還見過?”青木遲疑地開口,但是她十分迷茫,涂蘇明明在幾百年前就出去了,怎么會,怎么會認識她呢。
她突然福至心靈,腦子里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接著看向涂蘇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泄露了一絲恐懼感。
“你……”她試圖用,最平靜的語氣開口,也知道現(xiàn)在的一舉一動早就出賣了她自己,但是還是硬著頭皮道:“你,好像也會,使用影仆?”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出聲,仿佛一個孩子最高明的把戲終于被人識破,血從他嘴角嘔了出來,被他用自己微弱的法術一把抹去——甚至還留了些未抹凈的痕跡。
青木卻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怒意,也有些驚懼,還想現(xiàn)在就捏死這個人。
“不可能的吧,我確實不懂術法,但是,你怎么可能會……你真的能做到這種地步么?”她反問道。
對方好像很不以為然,十分張狂道:“這本來就是我閑來無聊時想出的東西,有何不可?”
“所以你這么多年來……”青木攥緊了拳頭,“一直在監(jiān)視阿虹?用影仆?”
涂蘇閑閑地諷刺:“他以前只喜歡吃帶血的鮮肉,或者喝他那些苦藥湯子,你來了,倒是一日三餐都要吃的像個活人了�!�
“你說,一個害了朵朵的東西,我會任由他二百年來高枕無憂么,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
“還有你剛來的那幾天,我真的是太了解他那陰暗的法子了,居然故意操控了影仆去嚇你�!�
青木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沒想到,都到了現(xiàn)在,她還能發(fā)現(xiàn)些顛覆了她整個經(jīng)歷的事情。
她突然抓住了什么,難以置信地問道:“所以,所以我那天不小心撞到的影仆,莫非是,是你?”
她回想起那種穿身而過的惡心感,雖然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仍然有些心悸。
涂蘇攤了攤手,頗為厚臉皮地笑道:“你就當是在和你打招呼,我身在界外,能傳些信的,也只有那么一個家伙。”
青木抿著唇看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翻這陳年老黃歷,只在心里默默地罵了句變態(tài)。
涂蘇的目光飄向床帳的方向,意有所思道,“他后面倒是不怎么用這東西了。”又低聲地嗤笑了下,自顧自地嘟囔道:“倒是好命�!�
“扯了這么多�!鼻嗄景咽稚洗瞬说暮炞与S手扔到火里,通紅的炭火升起簇旺盛的火苗,“說吧,到底什么事來找我�!�
他聞言倒是不含糊,點了點掌心的石頭:“幫我救朵朵�!�
青木聞言一臉驚訝:“你自己的本事恨不能通天了,還用我救?”
對方的眼中閃過絲陰霾,青木毫不怕死地迎上他的目光。
命運真是奇妙,或許從前,再有一百個膽子他們兩個也不會坐在同一個火堆旁說這些事情,涂蘇也不會對一個不相干的人露出這么多耐心,可如今,她守著床上躺著的,他守著石頭里睡著的,倒是莫名的同病相憐。
所以接下來,涂蘇變得大方又干脆:“你不就是想讓他醒來,你幫我救朵朵,我告訴你如何讓他醒過來�!�
青木有些猶豫,“我憑什么信你,你還不是恨不能阿虹死�!�
他簡短地咳了一聲,把剩下的強行忍了回去,又道:“就憑我再也不能折騰了,還有,或許朵朵還愿意聽你的話。”
青木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我,試過了,她不愿意跟我走。”他道,語氣里好像有些失落,但是話鋒一轉(zhuǎn)又道:“這也是在給白孔雀贖罪,你若不做,他業(yè)障那么多,說不定更醒不過來�!�
青木不信他的后半句,但是她看向那個睡在石頭中的小小人影,只覺得她確實是個純良的,不該與涂蘇為伍的少女,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你這樣就不算違逆天命了嗎?”她吞吞吐吐地開口,“你這樣,我雖然不懂,但是,你這樣做,也應該是逆天而行的吧?”
涂蘇沒有理會她說的話,卻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又道:“還有,你身上有片葉子,是……”他頓了頓,似是回憶起什么,眼眸暗了暗,又道:“是那株五味子留下的,白孔雀毀了我為朵朵做的陣法,我只好借你的葉子一用�!�
似是怕青木誤會一般,他接著又道:“這片葉子應該是他留來給你做念想的,只可惜我窮途末路,只能來借你的葉子一用了�!�
青木倒不知道小綠還給她留了片葉子。她看見涂蘇虛弱地抬起手,勾勒出個陣法,然后她的體內(nèi)果然浮現(xiàn)出一片碧玉通透的綠葉。她拿在手里端詳著,柔和的輪廓,干燥卻仙氣充盈的紋理,是小綠留給她的最后的東西。
然后他接著又道:“我說能幫你讓白孔雀醒來,是真的,不過相較而言,好像要占你不少便宜,你還有什么想問的,若我知道,都會告訴你�!�
青木搖了搖頭,拿著那片葉子端詳了會兒,終于還是抬頭問道:“我撿到阿虹的時候,他便是化了原形,一幅奄奄一息的樣子,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你說能讓阿虹醒來,但是他醒來之后呢,他能好起來嗎?”
涂蘇收起了他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說的話卻也像是帶了幾分真心實意,“總要等他醒來,這些事你才能去親口問他�!�
“他去我那里估計是為了奪些藥草,去除他身為寒妖,體內(nèi)源源不斷的寒意�?墒撬购�,只拿草藥便罷了,還想拿回自己的妖血,毀掉我為朵朵做的陣法�!�
他變戲法般的將自己懷里的東西一件件掏了出來�!叭缃襁@些藥草都在這里了,你幫我救朵朵,我?guī)退舅��!?br />
“至于別的,你只能去親口問他了�!�
聞言,青木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將小綠留下來的葉子遞給他。
“這葉子與其在我這里放著,不如拿去救人�!�
“我?guī)湍憔榷涠�,倒不是因為別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看她這樣睡在一塊石頭里面�!�
“只是,”青木遲疑道:“只是,希望朵朵也愿意活過來。”
這句話似是戳破了涂蘇的什么心事,他的臉色愈發(fā)灰暗,卻還是點點頭,接過她手里的葉子,強撐著道:“我大約還需要兩三日才能好一些,準備白孔雀的藥材也需要時間,這幾天就叨擾了�!�
第一百二十章
結局篇
十一
(上)
接下來的幾天里,兩個人和三只鵝的奇異組合,掰著指頭數(shù)著日子過著。
孔雀寨那邊竟也沒再派人來巡邏,青木想了想,也許是璃清察覺到了白孔雀,所以替她把這事遮攔了下去,沒想到這也方便她再私藏一個涂蘇。
青木把白孔雀留下來的藥材全拿給涂蘇去用,他先是給自己熬了幾鍋,緩解了下自己吐血的癥狀,然后積攢起些微薄的法力,也順便挑著要給白孔雀用的藥。
青木怕他下什么黑手,每挑一味就要用醫(yī)書比對,再問涂蘇原因,若是他不耐煩,便拿朵朵來要挾他。
后來第一鍋藥終于熬出來了,青木嘗了了兩口,覺得自己沒什么異樣。涂蘇看著她這種防備的樣子冷笑了幾下,拿出把精致的小刀,示意她劃破手腕。
“這是做什么?”她皺眉。
“用你的血來當藥引�!彼院喴赓W地答道,順便不忘嘲笑,“你倒是浪費了不少天才地寶,也正好,能給那廢物補補�!�
“我的血里面不會帶了什么毒吧?”她警惕道,“比如本來無事,結果和這藥混起來便成了劇毒的。”
“愛信不信�!蓖刻K道,他隨即出手,青木只覺得眼前一花,手上輕微的一痛,就看見血已經(jīng)源源不斷地流入了碗中。
接著,涂蘇還頗為好心地替她施法止了血。
她又嘗了一口這帶血腥的藥,只覺得更加難喝,旁邊涂蘇嘲諷道:“呵,要么你喝光它,你床上躺著的那個廢物也就不用醒了。若是有毒,你正好也下去陪他。”
青木懶得理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這藥一口一口灌到白孔雀的口中,藥效很快,只看到不少寒氣被逼至體表,白孔雀的羽毛上,床上,都結了不少冰凌,她只好抱了他去火盆邊,把他身上的冰凌都烤干。感受到白孔雀逐漸恢復過來的體溫,青木終于安心了不少。
而涂蘇則去了另外的地方,搗鼓著朵朵需要的東西。
她看了看自己沒有半點血痕的手腕,只覺得如果涂蘇真的想要她和白孔雀的命,現(xiàn)在動手也沒什么區(qū)別,雖然大灰小灰最近都看他不順眼,但是這屋子里還有誰能當涂蘇的對手。
只是這事情就真的如此匪夷所思么,本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兩個人,反而能這樣相處一室。
青木抱緊了懷里的白孔雀,仍然有些心痛。不管如何,她只做好自己能做的,就夠了。
到了第四天一早,涂蘇終于在外間一臉正色地等著她。
青木心下了然,卻也開口問道:“已經(jīng)準備好了?”
面前的孔雀點了點頭,緊繃著臉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有些緊張。
外間的榻上,靜靜地躺了一具蓋著薄被的身軀,少女的臉龐恬靜柔和,仿佛只是在熟睡。涂蘇在她周圍用微弱的法術畫了個并沒多復雜的陣法——據(jù)他說的,前面那些艱深的步驟其實早已完成了,只是朵朵并不愿意跟他走,所以他無法把她帶出來,帶到他準備好的軀體中。
青木好奇地上去摸了摸少女的手腕,見涂蘇臉上有異樣,還是給面子地收回了手。只是實在想不到,小綠的葉子能做出如此完美的少女軀體。
“然后呢?我該怎么做?”青木也沒有拖沓,直接問道。
涂蘇將他懷里那塊寶貝石頭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少女的胸口,才對青木道:“煩請你躺到朵朵的邊上,然后我來施法,你從朵朵的夢里把她帶出來�!�
涂蘇的“請”字一出口,青木只覺得自己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在躺下前,她還是不放心的看著涂蘇,一字一句道:“涂蘇,希望我們之間的約定是君子之約,我?guī)湍憔然囟涠�,你幫我救回阿虹,那我無意識的這段時間里,你便不能對阿虹出手,你們今后的恩怨我或許無力去管,但是現(xiàn)在,我活著的這些日子里,希望你遵守約定�!�
涂蘇不屑道:“你大可放心,你入夢的這段時間里,我要時時刻刻地守著朵朵,等你醒來,你腳下這幾只鵝可以作證,我是否對白孔雀動了手腳�!�
青木聞言點點頭,躺在了朵朵身邊。
涂蘇不知道往嘴里塞了什么丸藥,臉上的蒼白虛弱緩和了些,然后便從指尖,縈繞起一股蒼藍色的術法。
青木被這術法籠罩,只覺得有些熟悉的困倦,再度睜眼時,已經(jīng)進入一片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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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分上下篇是偷懶的好辦法(不是),我要變成健壯的更新人QAQ
第一百二十章
結局篇
十一
(下)
想不到朵朵的夢里會是一片碧透,高山流水,郊野炊煙的景象。
所有這外面的風雪,這個倒霉的寂月,跟面前的景色相比,青木瞬間沒了勸服朵朵離開這里的信心。
她傍高山的一隅而居,正在整理著籬笆邊上的花草,再往籬笆外看,便是霧氣磅礴,連綿不斷的山脈,不愧是棲慣了寒山的孔雀。
青木看著她專注的背影,不知道怎么開口才不會嚇到她。
于是她握了握拳,硬著頭皮生硬而大聲道:“請,請問……”
面前的身影果然嚇得直接揚了手里的花鋤。
“你你不要害怕。我,我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朵朵�!鼻嗄炯泵忉尅�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了,但是朵朵好像覺得她是個陌生人。
“這位姑娘,您,您找我有事?”面前的少女在驚慌后連忙起身,向她行了宮樓里的侍女們會行的禮,隨后又輕柔地問道:“我是少爺院里侍弄花草的侍女,您可是來找少爺?”
青木有些茫然,涂蘇雖然讓她來幫忙,她腦子一熱就來了,但是涂蘇并沒有交待里面是個什么情況。
“你說的少爺可是涂蘇?”
“正是�!鄙倥c點頭。
青木卻撓撓頭,又問道:“朵朵你,知道這里是何處嗎?”
面前的少女四處看了看,柔順地回答她道:“朵朵確實不知曉,可能是少爺?shù)哪程巹e院,讓我過來先行布置一下的。”
她福了福身又道:“姑娘不如進屋來坐?我為姑娘奉茶�!�
青木搖了搖頭,直接道:“我不是來找涂蘇的,我是來找你的。”
猶豫了幾秒,又說道:“朵朵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
已經(jīng)死了……她有些說不出來這話。
面前的少女神色黯淡了不少,恭順地交握在腰間的雙手,緩緩攥緊了袖口。
“那天……”她低低道,“那天少爺來此,也是這樣說的�!�
“姑娘,我好像忘了不少事情,我,原來已經(jīng)變成一縷幽魂了嗎?”她認真地問青木。
青木點了點頭,又有些躊躇道:“你已經(jīng)忘了,其實,我們前段日子曾經(jīng)見過�!�
不過想必我們都會覺得尷尬……青木在心里默默補充。
朵朵很給面子地點點頭,還是那種柔柔順順的語氣:“難怪我看姑娘面善�!�
“在這里說話不是辦法,姑娘還是隨我進屋坐吧。”
青木只好隨她進了屋,看她行云流水地煮茶,溫婉柔順的模樣,心里忍不住嘆息,也忍不住有些責怪白孔雀。
喝了茶,她便緩緩開口說自己剛剛在心里圓好的措辭:“其實,是涂蘇讓我來這里的,我們,之前曾經(jīng)見過一面,當時聊的很開心,涂蘇覺得我們可能有緣,我能來這里幫到你�!�
“朵朵你,愿意隨我離開這夢境嗎?”
少女收回了替她倒茶的手,低垂著腦袋,搖了搖頭。
“那天少爺來此,也說讓我和他離開這里�!倍涠湔驹谝慌�,似是有些心事,又道:“姑娘既和少爺熟知,能否告訴我,現(xiàn)在的少爺,過得如何?”
青木語塞,朵朵看她為難的樣子,便繼續(xù)說道:“上次少爺來,我感覺,少爺他,變了很多。”
她在青木的下首緩緩落座,替青木添了茶后,又道:“少爺兒時便頑劣,即使是涂家所有的小姐少爺里,也是最不守規(guī)矩的�!�
“少爺也經(jīng)常捉弄我們這些下人,但是當時的少爺是開心的,如今的少爺……他似乎很累,身上的氣息
,讓我有些害怕。”
青木聞言,忍不住嘆息道,“他為了救活你,折騰了兩百年�!�
朵朵握著袖子的手又緊了下。
她的聲音有些黯淡,卻還是問道:“姑娘,能否和我直言,少爺他為了救我,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錯?”
青木沉默了,她想點頭,但是,又有些莫名的于心不忍。
空氣陷入安靜,朵朵看她這樣,反而放下了一直緊攥的袖口。
“姑娘不必太過費心�!彼p柔地開口,“我雖然只是只法力低微的孔雀,卻也看出姑娘不是寨中人,那姑娘想必不知,若是孔雀身死,再想活回來的話,只能行逆天之道�!�
“所以前段日子,少爺騙我說,我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青木聞言尷尬地搓搓手,啞口無言。
又忍不住補充道:“但是,你其實不該是這種命運,其實,是,是,總之你不應該去的這樣不明不白。”原諒她的私心,她說不出是白孔雀害她身死這種話。
“朵朵,你這樣好,你不應該背負不屬于你的,不公平的命運�!�
青木看她笑著搖了搖頭,“姑娘不必替我煩憂,我已經(jīng)忘了當時的經(jīng)過,何來公平不公平呢。只是……”她低下頭,低低道:“我不想因為我的身死,而連累少爺走上不該走的路,那樣我才是真正的罪大惡極�!�
“姑娘,我如果活過來,少爺?shù)淖锬踔粫由钪亍D嵌涠渖硭狼f次,都死不足惜。”
“可是這事情很難說。”青木郁悶地搓了搓腦門,唐突地一把抓起少女的手。
“你不懂�!彼粗倥难劬ν蝗坏�。
“不對,也不是你不懂�!�
“你不知道,朵朵,這是我第一次經(jīng)歷寂月,外面那些倒霉的天氣能讓人陷入癲狂,每次感受到那種寒冷,我都只想賴在我喜歡的人懷里冬眠。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草木的凋零也讓我感到心痛和難受,每次風雪刮起,我都覺得那是化作實體的悲苦,是命里的煎熬�!�
“我拼命地抓住腦中幻想的那根稻草,幻想阿虹就在我身邊……你不知道,其實我是個很懶又很廢物的人,也不懂什么法術,但是寂月里我卻不得不和他分離,也生了很多次病,還夢到過他身處險境�!�
“那種感覺真的太痛苦了,直到現(xiàn)在想起來也很痛苦�!�
“但是后來還是發(fā)生了很多事情,苦難好像從來不曾停止,可是只有他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才不會那么難受�!�
“我明明應該恨涂蘇的,他害了阿虹,但我經(jīng)歷了太多事情,反而對他再也恨不起來。”
“他是個有些癲狂的可憐人,而你,你是無辜的,只有你才能解救涂蘇的癲狂,即使要讓我現(xiàn)在殺了他替天行道,我也希望他看到你復活后再死掉。”
“他……等待真的是太苦了,真的�!�
她松開朵朵的手,胡亂地抹去眼角的淚痕,再將自己縮成一個小小的球縮在桌旁。
分外自暴自棄道:“涂蘇那個混蛋說,只有將你救活了,才告訴我讓阿虹醒來的辦法。我對他提不起恨來,你我此前就見過,我一直知道你善良無辜,更不會怨你,也想救阿虹。”
“朵朵,活過來吧,你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阻止涂蘇,但是,你卻能真正的挽回他�!�
后來她便有些上頭,來回絮絮叨叨,仿佛把這陣子壓抑的情緒都一股腦倒了出來。朵朵先是聽著,后來握了她的手,再后來又摟了她的肩膀輕輕安慰著,以一種溫柔而柔順的樣子,平復了她所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