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翌日.
本已入了冬天氣竟忽然回暖,日光照在身上熱烘烘,連街巷里吹的風(fēng)都變得溫煦.
見天氣好,蘇妙漪帶著蘇安安將知微堂三樓的窗戶全都推開了,于坐在窗前,大半個臨安城景致都盡收眼底.
“哎,快看,城東那邊了”
蘇妙漪正檢查著客人歸藏書,忽然聽見窗邊有人嚷嚷了一聲.
循聲望去,只見不少人放下了手里書,紛紛湊窗邊觀望.隱隱約約的,有一陣哀樂聲乘風(fēng)從遠處傳了......
“那誰家在辦喪事嗎”
“辦喪事,會驚動官兵沒看見嗎,官兵都朝那個方向去了......”
眾人圍在窗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穆蘭現(xiàn)在幾乎每日都知微堂讀書,今日亦坐在窗邊.此刻也忍不住站身,跟著身后那群人一朝外面張望.
“那個位置,不劉記啊”
忽然有人了一句,
“聽了沒前幾日有個老頭進了劉記,最后被抬出的......抬出的時候都沒氣兒......”
“啊死了死的”
“聽本有病......不誰知道呢......”
聞言,穆蘭忍不住轉(zhuǎn)頭,朝柜臺后的蘇妙漪看了一眼.
蘇妙漪卻無動于衷地身,將客人歸書插回了書架上,似都沒聽.
眾人正議論著,一個剛從城東經(jīng)的人進了知微堂.
“城東啊,劉記當鋪出大事了.”
見所有人圍在窗前,那人漫不經(jīng)心地道,
“一個小娘子劉記當鋪少東家打死了爹,找了群人把爹棺材抬當鋪門口,拉了個白底黑字橫幅,一邊哭一邊控訴劉記殺人越貨,與匪盜無異,府衙包庇劉家,不肯接爹冤案......”
聞言,眾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娘子不要命了!那可劉家!”
“誰不呢那劉其名也囂張得,當即帶著一群人沖了出,把棺材砸了,要把那小娘子也拖走.,要人被拖走,那能活命嗎”
“然后呢”
眾人連忙追問,
“真被拖走”
“關(guān)鍵時候,有人出面攔下了!”
“人能攔得住劉家”
“記得當時扶陽縣主那樁案子,上公堂旁聽貴人么劉家也運氣不好,竟剛好被位汴京的貴人撞上了!那貴人當即叫把知府大人叫了,讓徹查樁案子......”
蘇妙漪背著身站在書架前,將眾人交談全部聽了進去,唇角微微掀.
江淼個
“爹
”
,鬼祟鬼祟些,不倒靠譜......
如此著,蘇妙漪一轉(zhuǎn)身,卻見一道人影竟不知何時站在了的身后,嚇得雙眼一睜,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徑直撞上了書架.
“......嚇唬誰呢!”
看清人凌長風(fēng),蘇妙漪柳眉一豎,兇相畢露地吼.
凌長風(fēng)卻笑得滿面春風(fēng),
“我知道,見了不公道事,不會坐視不理的.”
蘇妙漪白了一眼,徑直從身邊越,朝外走,
“不懂.”
“江淼都跟我了,讓把那位汴京的貴人請去城東.”
蘇妙漪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凌長風(fēng)便一步步往后退,眸光閃閃地盯著,
“蘇妙漪,雖話刻薄了些,但個人美心善的活菩薩!”
蘇妙漪步子一頓,終于吝嗇地賞了凌長風(fēng)一眼,
“......不會以為么夸我,我會開心吧”
凌長風(fēng)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我不好人,更不活菩薩.”
蘇妙漪一字一句道,
“凌長風(fēng),若再種話,只會害死我.”
語畢,頭也不回地揚長去.
凌長風(fēng)目送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下方,面露不解.
***
夜色濃沉,北風(fēng)蕭蕭.
傅府里,寢屋燭火仍亮著.
穆蘭披著裘衣靠在床榻上,半邊身子倚靠著熏籠,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書,一邊打著呵欠.
“老爺,您回.”
屋外傳婢女喚聲.
穆蘭睡意瞬間消散,連忙掀開身上的裘衣,將那本
《江湖百業(yè)錄
》往枕頭下一藏,便匆匆下了榻.
“夫傅舟推門入,穆蘭當即迎了上去,可剛一靠近,一股濃郁的酒氣便撲面.
穆蘭身子一僵,硬生生頓在原地,
“今日出去喝酒了”
“陪知府大人出去應(yīng)酬......”
傅舟今日的心情倒十分不錯,臉上一直掛著笑,伸出手,一把將穆蘭攬進懷里,
“放心,我可沒碰小娘子,不信檢查檢查......”
穆蘭將信將疑地湊去,在頸間嗅了嗅,果然沒聞脂粉香氣.
下一刻,傅舟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匣盒,遞給穆蘭,
“喏,送的.”
穆蘭一愣,掀開匣蓋,眼底登時被那匣子里金光照亮.先驚喜,隨即便,
“今天日子,突然給我送么貴重步搖”
“”
傅舟唇畔噙著一絲笑,醉意微醺地道,
“夫人,不了多久,我恐怕臨安城知府......了那時,種金步搖再幾年,我不定能給爭個誥命回!”
“誥命
”二字一出,穆蘭好像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蒙了似的,呆怔在原地,滿臉地不可置信.
傅舟搖搖晃晃地走床榻邊,隨意一躺,醉意昏沉.
穆蘭回神,驚喜若狂地沖,搖著傅舟衣袖,
“傅舟,真的真的能當上知府,能給我爭個誥命!”
傅舟卻一沾枕頭便閉上了眼,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
穆蘭激動不已,自顧自道,
“太好了!我以為今日劉記當鋪外發(fā)生了那樣亂子,會連累呢......”
忽地又,晃了晃傅舟胳膊,追問道,
“對了,那劉其名的案子,府衙打處理啊”
傅舟驀地睜開眼,似驟然恢復(fù)了清醒,戒備地望向穆蘭,
“自然公事公辦.”
穆蘭一怔,
“可殺人償命......不怕得罪劉公公”
傅舟盯了片刻,才放松下,又沉沉地睡去,嘴里胡亂念叨了一句,
“別問了,不該操心的事......”
穆蘭才閉上了嘴,又轉(zhuǎn)頭看向手里的金步搖,高高興興地坐妝臺前,將那金步搖往頭上比劃,笑得嘴都合不攏.
“誥命......知府夫人......”
***
有端王插手,老崔頭的死因快被調(diào)查了清楚.
雖重病在身,可真正要性命,卻那日在劉記當鋪,劉其名踹在身上一腳.那一腳叫脾臟破裂,才當場斃命......
劉其名故意殺人的罪名坐實,臨安府衙判了杖殺之刑.
“真的判了杖殺”
蘇妙漪有些意外.
穆蘭翻著訟師秘本,聲音都比往常帶著幾分雀躍,
“啊,今日要當眾行刑.”
蘇妙漪若有所思.
原以為劉其名樁案子也得費些周折,沒竟能么干凈利落地結(jié)案.畢竟被繼給劉公公兒子,衙門竟判了杖殺,判了杖殺,絲毫沒留情面
憑蘇妙漪對臨安府衙的了解,那群大人絕非秉公任直,鐵面無私清流.能判杖殺,多半因為江淼那位
“爹
”插手的緣故......
可也更勾了的好奇心.
一個連皇帝身邊掌事公公都不怕開罪人,在汴京城究竟個身份呢
“劉其名今日在府衙行刑,走啊,一去看看!”
凌長風(fēng)興沖沖地從二樓沖了上,招呼蘇妙漪.
蘇妙漪未得及開口,穆蘭卻搶先道,
“不去!”
“......”
蘇妙漪奇怪地看了穆蘭一眼.
穆蘭眼神微微閃躲,
“行刑有好看的,尤其杖殺之刑,把人硬生生打死,打得血肉模糊......看了晚上不得做噩夢啊.”
蘇妙漪盯著穆蘭,
“隔壁縣有人被斬首,誰非要拉著我坐馬車去看”
穆蘭:
“......”
不不去湊熱鬧.
可昨夜傅舟特意吩咐,讓今日知微堂,務(wù)必拖住蘇妙漪,別讓去衙門觀刑.
當問緣由時,傅舟支支吾吾不肯,只害怕蘇妙漪捅婁子,時不定會斷送青云路.
一聽會影響仕途,影響誥命,穆蘭二話不,當即大清早知微堂,為了在此刻攔住蘇妙漪.
偏偏蘇妙漪個犟種,若沒人攔,沒打去湊個熱鬧,可穆蘭么一攔,卻像吃了秤砣鐵心似的,直接叫車去了府衙外.
衙門外已圍滿了烏壓壓一片人,與當初扶陽縣主上公堂壯觀景象相比,也不遑多讓.
“讓一讓,讓一讓.”
在凌長風(fēng)護送下,蘇妙漪和穆蘭好不容易擠了前排,勉強能瞧見行刑場面.
行刑在公堂外空地上,條凳和執(zhí)刑衙役都位.
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兩個衙役將劉其名押了上.也不知在牢獄里究竟經(jīng)歷了,整個人竟蓬頭垢面,十分狼狽,嘴里也塞著布團,壓根看不清面容.
“那劉其名”
蘇妙漪微微皺眉,剛側(cè)頭問了一聲.
不遠處便忽然傳一群人的哭嚎聲,
“兒啊
——”
蘇妙漪一愣,循聲轉(zhuǎn)頭,見兩個穿著綾羅綢緞,打扮不凡中年男人和婦人望著劉其名,身后跟著好幾個仆役.夫妻二人一邊嚷嚷著,一邊抹眼淚.
“那劉其名的爹娘,也劉記當鋪東家.”
凌長風(fēng)低聲對蘇妙漪道.
“......看出了.”
蘇妙漪收回視線.
公堂外,負責(zé)監(jiān)刑傅舟穿著一身官服走上前,將劉其名重傷老崔頭致死的罪行又念了一遍,最后停頓片刻,才擲地有聲道,
“處以杖殺之刑.”
話音剛落,那本已老老實實趴在條凳上劉其名竟像忽然受了刺激一般,猛地抬身,掙扎.
“老實點!”
兩個衙役連忙將押了回去,將的雙手捆在條凳上,劉其名再也動彈不得.
傅舟斬釘截鐵地吐出二字,
“行刑.”
下一瞬,棍杖重重落下.
人群中傳幾聲驚呼,不知哪家小孩也跑湊熱鬧,幾仗下去被嚇得哭鬧,大人趕緊抱著一邊哄一邊逃離刑場.
蘇妙漪也看得眉頭緊皺.
本以為穆蘭不讓觀刑,因為衙門的人會從中做手腳,包庇劉其名,可沒遠遠望去,執(zhí)刑人下手卻無比狠辣,一點不留情......
“走吧.”
蘇妙漪不愿再看,轉(zhuǎn)身走.
可突然間,那被打得皮開肉綻劉其名卻拼命掙扎著抬頭.披散著的頭發(fā)被汗?jié)�,全都黏在了臉上,于原本被遮掩得嚴嚴實實的五官,終于露出冰山一角
——
蘇妙漪目光不經(jīng)意從那雙痛苦恐懼眉眼間掠.
霎時間,的瞳孔猝然一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有那么一瞬間,蘇妙漪幾乎以為眼花了,產(chǎn)生了錯覺......
否則,否則那個正在棍杖下受刑的少年,那張驚慌煞白的面孔,為何會鄭五兒!!
“鄭五兒......”
蘇妙漪僵在原地,一把拉住凌長風(fēng),
“那不鄭五兒”
凌長風(fēng)一臉莫名地朝刑場上看去,張望了一圈,才意識蘇妙漪的正在受刑劉其名.
與鄭五兒交集不多,也不曾見劉其名,于聽了話只覺得天方夜譚,第一反應(yīng)便張口道,
“可能肯定看錯了!聽個劉其名年紀不大,和鄭五兒或許同齡人,所以瞧著有點像......”
“......”
蘇妙漪驚疑不定,也覺得那一眼太荒謬.再定睛看去時,那條凳上的少年又奄奄一息地把頭垂了下去.
蘇妙漪死死盯著,一顆心突突直跳,跳得越越快,越越不安,直那少年口中填滿布團突然混著血掉了出
——
“救......救命......”
隨著那布團墜地,少年像回光返照般,突然又垂死掙扎,拼盡全身力氣地叫喊,
“我不,我不劉其名!我不......唔.”
僅僅只叫出一句,旁邊的衙役臉色驟變,眼疾手快地將的嘴重新賭上.
衙門外,觀刑的人群甚至都沒得及聽清在叫,可蘇妙漪卻聽清,一個字不差地聽清!
腦子里轟然一響,猛地甩開凌長風(fēng)手,用力撞開前排的人,跌跌撞撞朝刑場上沖了去,
“住手!都住手!”
守在府衙門外的衙役一把將蘇妙漪攔了下,蘇妙漪卻顧不得那么多,一邊掙扎一邊吼道,
“不劉其名,都聾了嗎!”
眼看著那落下棍杖,比之前要狠要重,蘇妙漪掙扎動作愈發(fā)劇烈.
凌長風(fēng)終于反應(yīng),驀地沖了,將那兩個攔著蘇妙漪衙役一把推開.
胳膊上被鉗制力道驟然消失,衙門外把守也豁出一個缺口,蘇妙漪終于奮不顧身地沖進府衙,直奔那正在受刑鄭五兒去
——
一變故得猝不及防,一時間,衙門外那些圍觀的百姓都有些傻眼.
也不通,劉家兒子受刑,劉家人沒哭沒鬧,發(fā)了瘋大鬧刑場竟成了蘇妙漪!
“攔住!”
公堂外,傅舟頓時變了臉色,厲聲呵斥道.
然凌長風(fēng)緊隨其后,也跟著蘇妙漪沖了進.底會些花拳繡腿,憑一己之力將那些沖上的衙役都擋了回去.
眼看著蘇妙漪一路暢通無阻地沖,傅舟神色陰沉,暗自叱了一聲.
一個箭步上前,手臂一伸,便將蘇妙漪整個人攔住,雙手死死攥著的胳膊,嗓音狠厲,
“擅闖公堂,阻撓行刑,蘇妙漪瘋了嗎!”
“不劉其名!”
蘇妙漪看也沒看傅舟,眸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條凳上奄奄一息,沒了聲響的鄭五兒,眼底仿佛都被那抹血色浸得通紅,
“鄭五兒......我知微堂鄭五兒......”
“瘋言瘋語,不知所云!”
傅舟無動于衷,仍扣著.
一步之遙距離,蘇妙漪卻拼盡全力也再無法靠近半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鄭五兒身上暈開血色越越深......
和那日從知微堂外離開時,身上披著那件銀紅披風(fēng)一樣濃烈,一樣刺眼.
蘇妙漪咬牙,忽地從袖中拔出了那把隨身攜帶的妝刀,手腕一翻,妝刀便在傅舟手腕上狠狠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