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院門口敲響了幾聲,緊跟著就傳來雷媽媽的聲音:“玉秀?”
董玉秀牽著白子慕出去,應(yīng)了一聲,雷媽媽拿了一小筐菜過來,對她道:“你剛回來,冷鍋冷灶的,也沒個準備,我給你拿了點菜過來先吃兩天。”
董玉秀連聲道謝,伸手要接,雷媽媽卻沒給她,徑直抱著去了廚房,卷起袖子親自給她們母子倆做了頓飯。
雷媽媽高興道:“我呀,一瞧見你回來就高興,你到一邊歇著別過來,這邊油煙嗆,小心熏著你眼睛……哎,醫(yī)生怎么說,你這眼睛沒事兒了吧?”
董玉秀道:“沒什么大礙了�!�
雷媽媽:“那這紗布是?”
董玉秀道:“保護眼睛的,過幾天再復(fù)查一下就沒事了�!�
雷媽媽笑道:“那就好,這兩天你別累著,有什么活計你喊我一聲,我順把手的事兒,還有你這幾天吃飯,先別動火,去我們那吃吧。”
“姐,那怎么行……”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讓東川給你送來。”
董玉秀啞然,只能答應(yīng)下來。
雷媽媽手腳利落,很快炒好了兩道菜,還烙了一張蔥油餅,切開四角,盛放在盤子里。她收拾好之后,又從兜里拿出一沓錢和一張存單,遞給董玉秀道:“這是你之前放家里的錢,還有這張存單,子慕這小機靈鬼,抱著那個鐵盒藏我衣柜底下了,你把錢收好,正是用錢的時候,不夠再跟我說,我還存了點�!�
董玉秀回來就是找這份存單,現(xiàn)在拿在手里更加感激,留她中午一起吃飯。
雷媽媽笑道:“不了,家里好幾個小子等著呢,你不知道,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做多少飯都不夠吃!”
董玉秀笑了一聲,真心實意道:“姐你照顧的好,子慕長高了,也胖了一點兒呢!”
雷媽媽摸了摸小卷毛,笑道:“也就是小臉上有點肉,我這廚藝還得再進步,你們忙吧,我先回去了�!�
第59章
一元紙船
董玉秀回到家吃的第一頓飯,是摸索著慢慢吃完的,她怕小孩看到她狼狽的一面,也怕孩子擔心,故意不怎么夾菜。
白子慕很快就察覺到,站起來幫她夾菜,小孩力氣小,每次都夾一點點,但會先照顧她吃飽。
董玉秀還是第一次這樣依賴小孩,起初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小朋友認真說“媽媽我照顧你”的時候,她都會心軟下來。
白子慕并不覺得辛苦,他只要跟媽媽在一起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被媽媽夸獎一句,小孩就特別開心。
吃過飯后,董玉秀找出家中的余錢,打算帶去市場。
白子慕瞧見了,就跑去窗下的木柜里翻找出一個餅干桶,也拿過來給了她。
董玉秀晃了一下,里面沙沙作響,問道:“子慕,這是什么?”
“我的小船,都給媽媽~”
那是一個鋁皮外殼的餅干桶,外面是圓柱形,頂上是一個圓形按下去的扁蓋子,董玉秀費了些力氣打開,里面全是一元錢,積攢了大半桶的模樣,一大半被小朋友疊成了小紙船。
小朋友爬上凳子,乖乖坐在那陪她把每一個小紙船都拆開,兩個人拆了很久,弄平整了,厚厚的一沓一元錢放在那,有近百元的數(shù)目。
董玉秀看向那一沓錢,心里有些發(fā)酸,那是她每次離開給兒子的補償,有些是讓他拿去吃飯的,有些則是給他留著買玩具的,小孩很乖,從來不亂花錢,全部積攢在這里。
董玉秀低聲對他道:“寶寶,就當媽媽借你的,賺了錢給你補上�!�
白子慕搖搖頭,認真道:“媽媽,送給你。”
董玉秀額頭抵著他的,笑了一聲,帶了鼻音輕聲道:“你攢了這么久,都給媽媽呀?”
“嗯!”
小朋友額頭也抵著她的,輕輕往回蹭了一下,跟她很親。
不多時,金穗趕來家中,要接董玉秀去市場。
董玉秀店鋪里原本有六七個店員,自從她出事之后,就人心惶惶,現(xiàn)如今除了金穗,也只有兩個還留在店里做事,其余的已經(jīng)自己走了。即便是留下的,多少心里也是有所疑慮的,只有金穗,自始至終堅定的跟在董玉秀身后,認真聽她吩咐,并把每一件事都確保做好。
金穗騎了一輛自行車來,見了白子慕先給了他一塊水果糖。
白子慕認得她,喊了一聲“姐姐”,把她給的水果糖放在衣服兜里,細心放好。
金穗摸了摸小卷毛,一連幾天繃著的臉上略微放松了一點,露出些許笑意。
董玉秀要外出,白子慕就乖乖跟她說再見,然后在脖子上掛了一條細繩串起的小鑰匙,去隔壁踮腳喊哥哥。
他逐漸習(xí)慣了媽媽要離開自己身邊,去工作的事。
董玉秀看到,心里說不清什么滋味,好像小朋友在她不在的時候慢慢長大了,他已經(jīng)可以照顧好自己,甚至可以照顧她。
已經(jīng)不是那個,完全依賴媽媽才可以活下去的小朋友。
董玉秀站在那看了一會,等小孩推開隔壁的鐵門走進去,才和金穗一起離開。
酷暑盛夏,天氣炎熱。
不止是氣溫讓人心浮氣躁,半年來接連幾記次小幅度漲價,也讓大街上的人們感到不安。
菜價一天一個樣,油條、豆腐一類日常吃的東西也是漲了幾次,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小城里立刻就是一片兵荒馬亂,物資越囤越漲,沒完沒了。
市場里也是如此。
有進了貨賺錢的,自然也有進了賣不掉的。
一家商鋪的老板想趁機囤一些棉衣來賣,但這個天氣顯然賣不好,放在店鋪里壓著貨,光是算著本金和漲價之后的錢,就每日忍不住唉聲嘆氣。
“現(xiàn)在真是,我早上買碗豆?jié){都快喝不起了,除了我這棉衣,其他都漲價,還一漲一大片,真叫人受不了!”老板抱怨道,拿了蒲扇坐在門口扇了幾下,感受到粘膩的熱風(fēng)又忍不住拉開衣領(lǐng),眉頭都擰起來。
旁邊人附和道:“這天熱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下雨……”
老板道:“別提了,前些天下雨,東市那邊有人賣了一大批雨衣哪,我這也是倒霉,當初不知道怎么想的,我進雨衣都行啊,怎么就弄了一批棉襖!”
“你這還算好的,你沒瞧見咱們這邊的‘健美褲大王’,就那個董玉秀,她那鋪子都讓人拆啦!聽說是交不出貨,好幾家都在找她�!�
“別是跑了吧?”
“說不準,誰知道呢!”
……
市場里,董玉秀的鋪子前被人貼了大字,還有人夾著公文包站在她那邊等著,不管天氣多熱,一定要等出一個說法。
他們已經(jīng)好長時間聯(lián)系不上董玉秀,有的店家去省醫(yī)院堵人,也有的消息不靈活,就跑來這里每日蹲守,希望能碰到董玉秀出現(xiàn)。
這天和往常一樣,這些人心里已經(jīng)有些灰心了,猜著或許等不到董玉秀出現(xiàn),拿不回錢。
正在這時,有人喊道:“董老板!董老板來了!”
一眾人立刻來了精神,向市場門口那邊看去,瞧見董玉秀之后更是一窩蜂圍上去問道:“董老板,你上次說的貨什么時候才到?我們可是小本經(jīng)營,拖不起了!”
“我們是濰水的,我來這里等了你好幾天了,前兩天金穗姑娘找老梁那幾家結(jié)貨款的時候,我沒趕上,現(xiàn)在還能結(jié)貨款嗎?”
“董老板,我們可是五家店一起來進的貨,當初我作保,您可不能丟下我不管了�。∵@其他四家鬧翻了天,我今天拿不到貨,絕對不走!”
眾人說什么的都有,還有些人想趁機鬧事,嚷嚷了幾聲,一時把董玉秀和金穗圍攏其中。
金穗連喊了幾遍,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董玉秀一只眼睛上還覆著紗布,人清減許多,但看著很鎮(zhèn)定:“各位,我既然來這里,就是想要解決問題的,大家有話好好談,這樣鬧,都做不成事。既然出了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我家就在這里,我不會離開,也不會躲著,請大家相信我——”她說的堅定,有一部分人的聲音慢慢平息,但也有一些人不肯答應(yīng)。
“董老板,你讓金穗姑娘給我們打電話,說退款,可現(xiàn)在退款,誰家吃得消?我們不要退款!”
“對,這和你之前說好的差了太多,一半都買不回來!我們要衣服,要貨!”
物價漲得太多,很多人都急紅了眼。
董玉秀道:“我會想辦法�!�
“你能想什么辦法?”
“物價上漲,這是誰都無法預(yù)料的事,我已記和南方制衣廠聯(lián)絡(luò),貨還是可以進到的,只是按一個月前的原價,怕是要再等一等,我爭取在九月之前收攏貨物�!倍裥憧聪蛩麄儯o出了兩個選擇,“第一,如果有人想要退款,就去金穗那邊登記一下,我愿意原款奉還,并由我個人賠償一部分利息;這第二,若是大家還信得過我,愿意等一等,那就請給我三個月的寬限時間,到時一定將貨物送到各位店里�!�
“你說的輕巧,兩個月后要是再漲價……”
“再漲價,也由我一律承擔,不管差價多少,貨物按合同上簽訂的給大家�!�
董玉秀的話落地有聲,周圍人一下都安靜下來,大家互相看了彼此,只這一點就讓不少人歇了鬧事的心思,兩個月后的物價,和現(xiàn)在比起來怕是要只高不低。
金穗向前一步,對眾人道:“大家來我這里登記一下,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坐下談�!�
董玉秀坐在自己店鋪前,她三家店鋪門上都有被撬開的痕跡,場面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就在這樣的店門前,她穩(wěn)穩(wěn)坐著,并且逐一回答所有人的問話,盡自己最大可能去談,爭取到了兩個月的期限。
她給每一家商戶都寫了欠條,簽了自己名字。
董玉秀有主心骨,她說話做事有條理,因為她態(tài)度強硬,因此眾人也慢慢向她靠攏,周圍的人聲逐漸平息下來——他們來這里的目的,無非是要錢要貨,有了解決方案,總要比無頭蒼蠅似的到處瞎碰的好。
董玉秀之前生意做的好,不少來討貨的人還是愿意再相信她一次的。
只是她眼睛出了問題,多少也有人心里生出了其他心思,討要了錢款,趁早溜走了。
董玉秀手頭的現(xiàn)錢不足以支付所有人,那些拿著欠條的,也只能摸摸鼻子,對她道:“董老板,那就兩個月后見了,你可要記得,這錢要算利息的啊�!�
董玉秀點頭應(yīng)道:“好。”
也有人拿了貨物批條,雖然不滿,但還是離開了。
等眾人走了之后,董玉秀和金穗她們又一起打掃了店鋪。
店里的店員只剩下了三人,金穗扶著董玉秀坐下,去拿了賬冊單子小聲念給她聽,董玉秀眼睛還未好,閉眼聽著,在心里過了一遍賬目。
期間有人過來敲門,一個女店員走上前,期期艾艾道:“玉秀姐,我家里說讓我要了這個月的工資,就先回家去,我其實很想留下來,就是家里實在是……對不住啊。”
董玉秀睜開眼,對她道:“沒事,金穗你去把她工資算一下,我這里還有點錢,給她付清�!�
金穗答應(yīng)了一聲,去辦了。
那個女店員走出去老遠,還在回頭去看董玉秀,看她湊近了去看賬冊的樣子忍不住皺眉,低聲問道:“穗子,你還要留下來��?要不跟我一起走吧,老板都這樣了,眼瞎了能做成什么事?”
金穗狠狠瞪她一眼,從腰包里翻出一沓錢數(shù)好,沒搭理她。
女店員接過來的時候,還抱怨了一聲:“怎么都是一塊錢呀,這皺巴巴的……”
金穗壓低了聲音,氣道:“皺了的也是錢!管好你自己吧,玉秀姐對你那么好,一出事兒就知道跑!”
對方嘀咕道:“跑的又不是我一個,你說她們?nèi)パ�,沖我發(fā)火記算什么本事。”
金穗不跟她多講,給了錢轉(zhuǎn)身就走。
女店員把那些一元錢收好,再回頭看看那三家店鋪,一時心里有些說不清的情緒,但到底還是僥幸心理占了上風(fēng)。董老板背了那么多債,還是她聰明,拿了最后一份工資連夜跑路,留下的那些人怕是一分錢也拿不到嘍!
第60章
白長淮
董玉秀眼睛看不到,但她心里沒瞎,把周圍人的那點小主意瞧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人即便留下,也幫不上什么忙,反倒是金穗和最后留下的那個手腳勤快,是死心塌地跟著她做事的。
有這樣兩個人,就足夠了。
董玉秀回店鋪的事很快就傳開了,連家屬大院里也有不少人聽說了這事。
只是比起市場上那些人,家屬大院里更多的是吃穩(wěn)定工資的礦區(qū)職工和家屬,她們對做生意原本就有些疑慮,見了董玉秀如今這樣,更多的是唏噓感慨,覺得這么大一筆錢欠下來,當真是一輩子都還不清。
還有人想巴結(jié)雷家,跑去跟雷媽媽那邊念叨了幾句閑話,勸她遠離董玉秀母子。
“方錦姐,依我說,董玉秀這輩子怕是都翻不了身了,我聽說她欠了好幾萬呀!”來報信的女人嘖了一聲,連連搖頭一副嚇怕了的模樣,“咱們東昌市才幾個萬元戶?加起來都不夠她還債的,她現(xiàn)在是不成了,你還是不要和她來往的好�!�
雷媽媽道:“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也沒發(fā)達,我認的是這個人,不是她的錢。”
“那她現(xiàn)在也欠了太多錢了呀……”
“欠賬怎么了?”雷媽媽不客氣地頂回去,說得中氣十足:“玉秀這人我信得過,你且看著吧,等她緩過來一口氣,沒準比之前飛得更高!”
對方噎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小心要債的跑來你們家鬧”,就灰溜溜走了。
催債人沒去雷家,倒是去找了董家。
畢竟他們才是董玉秀名義上的親人。
吳金鳳對此反應(yīng)激烈,催債的鬧,她也跟著鬧,哭得比對方還兇。
吳金鳳是真的心疼啊,她就知道,當初給董玉秀做手術(shù)的那七百塊錢就不該拿,現(xiàn)在好了,董玉秀欠了一屁股債,她這錢肯定打水漂了,還不回來了呀!
那幾個催債的也都自己開店,沒見識過吳金鳳這般潑辣不講理的人,一時面面相覷,自己走了。
吳金鳳心里割肉一樣疼,爬起來去找了妹妹吳金鸝,跟她訴苦。
吳金鸝家里獨門獨戶,是一個二層小樓,院子里還停了一輛貨車,這會兒正在睡午覺,冷不丁被叫起來十分不爽,坐在那聽她姐姐在那干嚎,更是忍不住翻白眼。
吳金鳳哭道:“金鸝呀,我可怎么活啊,我命怎么這么苦,家里攢點錢就遇上事兒,之前玉海住院用光了積蓄,這次又是玉秀出事,我辛辛苦苦,攢了那么久的錢,一分也沒用呀�!�
吳金鸝道:“你怎么沒用呀?你身上不是穿著新衣服,昨兒還看你割了兩斤豬肉呢!”
吳金鳳:“……”
吳金鳳:“我說的不是小錢,是大錢�!�
“哎呀,你整天想著管錢干什么,你家中那樣就挺好,錢都放在一處,有什么全家人一起商量著,你婆婆也不找你麻煩,丈夫也不在外頭瞎胡鬧,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吳金鳳沒轉(zhuǎn)過彎來,直愣愣問她:“怎么,妹夫在外頭瞎胡鬧了��?”
吳金鸝火冒三丈,掐腰道:“放屁,他敢!”
吳金鳳困惑道:“那你剛才說那些干什么?”
吳金鸝:“……我那不是勸你嗎!”
吳金鳳又心痛起來:“我記就是心疼那些錢,自打玉秀做生意之后我這眼皮子就直跳,她生意做的好,我沒沾一點便宜,現(xiàn)在虧了錢,肯定還不上我那七百,不行,我得現(xiàn)在就跟她要去。”
吳金鸝攔住她,勸道:“姐,你眼光放長遠點,董玉秀做生意已經(jīng)做出了名堂,她能做成一次,肯定就能做成第二次。這種人心眼活泛,你光跟在她身邊學(xué),就能學(xué)到不少�!�
吳金鳳悶悶道:“我不學(xué)她,我就要我那七百塊錢。”
吳金鸝被她活生生氣笑了,掏出錢包道:“不就是七百塊錢嗎,你缺錢,我先借給你用就是�!�
吳金鸝家里條件好,幾百塊錢拿出來也不覺得心疼,吳金鳳高高興興揣著錢走了,臨走還把董玉秀的借條給了妹妹——那是董姥姥湊醫(yī)藥費的時候替董玉秀寫的,借條給了吳金鸝,以后這七百的債務(wù)就歸吳金鸝了。
吳金鸝倒是無所謂,拿著借條看了一會,又放到一邊去了,打了個哈欠去翻衣柜里的新衣服,她丈夫剛跑完一趟長途,去大城市給她帶回來幾條新裙子,還未來得及細瞧。
另一邊,雷媽媽回家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個背著行囊的人。
這幾日確實有人來找董玉秀討債,也有過這樣打扮的人,雷媽媽心里有所警惕,一直看著對方在前頭徑直走進胡同,大步走向白子慕家小院拍了拍鐵門的時候,這才敢確定下來。
她也不作聲,進自己家去,在客廳瞧見雷奶奶忙問道:“子慕呢,沒在咱們家嗎?”
雷奶奶搖頭:“沒呀,剛才好像和東川出去玩兒了�!�
正說著,雷東川就從外頭進來了,手里還提了一個塑料袋,里面放了好幾根鹽水冰棍和冰袋,雷媽媽忙問他:“東川哪,子慕?jīng)]跟你在一起嗎?”
雷東川道:“沒有啊,他說有個印章忘家里,剛回去找了,我倆說好了,我買了冰棍回來叫他,咋了?”
雷媽媽急忙道:“你先把冰棍放下,過去把小碗接過來,他家門口有人,別走正門,翻墻過去啊�!�
雷東川問:“啥人��?”
“小孩別管�!�
雷東川摸了摸鼻子,把冰棍放下,他還是頭一回得到允許翻墻,到了墻邊熟練地找了幾塊磚頭搭起來,三下五除二就翻過去了。
隔著院墻,模糊聽到雷媽媽小聲跟奶奶說了一句“要債的”。
雷東川聽見了,往小院鐵門那看了一眼,倒是正好和門口那人視線對上。
那男人彎腰看他,喊了一聲:“哎,干什么的——”
雷東川沒理他,轉(zhuǎn)身往屋里跑,喊了白子慕一聲:“小碗兒,快出來!”
門口那人又喊了兩聲,大約是看到他翻墻,開口制止幾句,見喊了不聽,立刻把行囊扔下,身手利索地從小院鐵門那翻了過來,呵斥道:“站�。∧氵@是違法的知道嗎!”
雷東川撿起一塊土坷垃扔他,惱怒道:“你才違法!”
男人擰眉,幾步上前就把雷東川按住了,他手下留了分寸,沒使勁兒,但雷東川顯然也沒那么好制服,泥鰍一樣滑不留手,翻身就爬出來,還趁機給了對方一腳。男人“咦”了一聲,又去抓他,費了不小的勁兒才給制住,雷東川力氣不小,被按在那還在大聲喊:“媽,媽你快來啊——��!”
男人挑眉:“這個時候知道喊媽了,學(xué)校老師沒教過你嗎,你知不知道翻墻有多危險,而且也不能隨意翻墻去別人家里啊……”
門口鐵門嘩啦啦響了幾聲,很快就被人推開了。
男人扭頭去看,就記看到了拿著竹竿的高個女人,他手下壓著的小男孩又扯著嗓子喊:“媽,他打我——”
雷媽媽拿竹竿驅(qū)趕對方,惱怒道:“還有沒有王法了,青天白日的,翻墻進別人家里偷小孩!”
男人立刻站起身,舉高了手道:“誤會,誤會,我是看到這孩子他翻墻,以為他是來偷東西……”他從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紹信,遞過去道,“同志你好,我是54集團軍162師的張帆,這是我的介紹信,這次來是探親�!�
雷媽媽將信將疑把信接過來,打開看了。
雷東川等對方一松手,立刻就起身往房間里跑,白子慕手里握著一枚玉石印章,渾然不知外頭發(fā)生了什么事,迎頭被雷東川抱起來又送回了房間里。
白子慕:“??”
雷東川伸手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道:“別說話,外頭有壞人�!�
白子慕比他還要謹慎,扭頭就要拽著他的手去里面臥室衣柜里躲著,聽到雷東川說雷媽媽在外面,這才停下腳步,一起站在窗戶邊踮腳去看。
白子慕看到雷媽媽和她手里的竹竿,心里就踏實下來。
雷東川也在看院子里的人,那男的瞧著挺年輕,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模樣,不算太高,一米七幾普通身量,長了張娃娃臉,笑起來還挺親切,即便是一身常服穿在身上站姿也極其挺拔,像是軍人出身。雷東川看了一會,低聲問道:“小碗兒,他是你爸爸嗎?”
白子慕搖搖頭,清脆道:“不是!”
小院里。
雷媽媽仔細看了對方的介紹信,又拿著他的軍官證對比了照片上的人確認是同一人之后,疑惑道:“同志,你來這里做什么?”
張帆笑道:“是這樣的,我這次是請了探親假,來替我們老首長跑一趟,請問這里是白長淮家嗎?”
雷媽媽并不知道“白長淮”這個人是誰,去通知了董玉秀之后,對方匆匆趕來。
董玉秀一進院子差點就被絆倒,還是一旁的金穗扶住了她,董玉秀眼睛看不清,越是激動的時候眼前越是影影倬倬,只看得到一個模糊的人形在跟前,從身高勉強分辨出并非她的丈夫,董玉秀怔愣一下,問道:“你知道白長淮,是施工隊的人嗎,你們有白大哥的消息了是不是?”
對方上前來,先給她敬了一個禮,然后道:“嫂子你好,我是白老首長的警衛(wèi)員,這次前來,是得到消息特意趕來幫忙的�!�
董玉秀請人進去坐下,倒了杯水,聊了片刻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次找來的張帆是軍區(qū)老首長的警衛(wèi)員,而那位老首長,是白長淮的遠房伯父。
白長淮當兵多年,他的戰(zhàn)友也不知道他有這樣一位厲害的伯父,不論困難與否,他都是靠自己撐過來,從未仰仗他人。
張帆看了她的臉色,小心問道:“他也沒跟你講過嗎?”
董玉秀搖頭。
她和白大哥結(jié)婚的時候,只知道他叫白長淮,以前是工程兵出身,后部隊轉(zhuǎn)制,南下改編做了工程公司,接了一些修路的辛苦工作,其余的家人,白大哥并沒有多提過,只說自己父母雙亡,是部隊撫養(yǎng)他長大。
張帆頓了一下,道:“其實我這次來,是因為得記到失蹤人員名單報備,老首長知道的晚,十分心痛,想讓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家里什么忙,如果是經(jīng)濟方面,你可以盡管提,老首長特批過,會盡可能的幫助你和孩子。”
董玉秀眼睛已經(jīng)慢慢可以看清一點了,她看了對面規(guī)矩坐著的警衛(wèi)員,緩緩搖頭:“白大哥沒有求過那位伯父,我也不能壞了他的規(guī)矩,謝謝你的好意,這錢我不能收。”
雷媽媽在一旁急道:“玉秀,都什么時候了,先救急呀�!�
張帆問道:“家里是出了什么事了嗎?”
董玉秀道:“是遇上一點麻煩。”
張帆是做警衛(wèi)員的,一直跟在老首長身邊,聽見跟她商量道:“那不然這樣吧,你再想想其他,不是錢物的話,其他事情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
董玉秀思索片刻,道:“還真有一件,我想問一下,你能幫我借到幾個人嗎?我可以付雙倍工錢。”
“什么人?”
“制衣廠的師傅,最好是熟練工�!�
第61章
爺爺歸來
張帆認真記了她的要求,寫好之后道:“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幫你找到對口人才,大概需要幾天時間,到時候去哪里找你?”
董玉秀給了他市場上的一個電話號碼,她們一般有什么需要聯(lián)絡(luò)的,都會由那家報刊亭的老板喊一聲,過去接電話。她之前有個傳呼機,但是為了盡快籌集現(xiàn)金已經(jīng)變賣了,帶了些歉意道:“只有這個電話,你到時候打這個電話,我在店鋪那邊等你�!�
雷媽媽也寫了一個自家的電話號碼給他,道:“要是有什么急事,打我家的也行,我家老太太一直在,你大點聲跟她說一遍,也能把話帶到�!�
張帆記下兩個電話號碼,應(yīng)了一聲,起身要走。
雷媽媽和董玉秀一起把他送到門口,有些不好意思道:“同志,你看剛才我也不知道,還拿竹竿打你……”
張帆認真道:“您處理的很好,遇到危險,是要保持一定距離。我才是要道歉,剛才看到那個小孩翻墻,還以為家里出什么事兒了,一著急我也翻墻進來了……”他到底年輕,撓了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雷媽媽道:“剛才那是我家老三,叫雷東川,小孩調(diào)皮,讓你笑話了�!�
“您家小孩挺厲害的,我剛才差點沒按住呢!”
張帆還夸了雷東川幾句,倒也不是作假,他雖然剛開始沒用勁兒,但是也想到會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掙脫開。
客氣幾句,送走了張帆,雷媽媽又扶著董玉秀回來。
她趁著身邊沒人,一邊走一邊低聲問道:“玉秀,你剛才說要找制衣的師傅,是有什么打算了?”
董玉秀道:“對,我思來想去,也只有自己單干這一個辦法,姐,我在南方的時候去制衣廠看過,其他衣服我沒什么把握,但是健美褲款式簡單,只要有個熟練的老師傅把關(guān),制作起來并不難�!�
國營制衣廠,即便是南方的廠子,也受到流通體制改革和資金周轉(zhuǎn)各項問題的困擾,雖然現(xiàn)在沒有配額限制,但是任何制衣款式、數(shù)量,都要層層申報,不是可以隨意生產(chǎn)的。再加上時間耽擱,物價上漲,實在是等不起。
董玉秀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她回到房間,拿了自己隨身帶著的包過來,從里面翻找出一份寫好的計劃書,坐在那跟金穗和雷媽媽說了一下自己的大概計劃,從住進醫(yī)院開始,她就已經(jīng)在思考出現(xiàn)了最困難的局面該如何解決,并非臨時起意。
雷媽媽聽了之后,思索道:“只是租一個地方并不難,或者你都不用租,我記得咱們大院附近有個倉庫,打掃出來就能用,閑置了好久,就是房頂漏雨,花個幾十塊錢修補一下就可以�!�
“姐,是哪個單位的倉庫?”
“不是什么單位的,以前這邊有個棉紡廠設(shè)了點收購棉花,蓋了個倉庫,后來廠子搬走了,那邊也就荒廢下來,一直沒人用�!�
金穗也記起來了,點頭道:“對對,我讀書的時候還跟家里去過一次,挺寬敞的�!�
董玉秀聽了挺高興,現(xiàn)在天氣熱,地方大一些、通風(fēng)好,足夠用了。
金穗看了她寫的,上面已經(jīng)列出二手縫紉機和鎖邊機等機器的價格型號,略微猶豫了一下:“玉秀姐,咱們手里的錢,買這些機器都不太夠,就算是勉強夠用,那也只夠置辦機器的呀,布料可怎么辦呢?”
董玉秀問她:“上次讓你去濰水的時候,沿路記下了廠子,那邊不是有紡織廠?還有印染廠吧?”
“是呀,那邊有好幾家,但是我們沒有認識的人……”
董玉秀目光轉(zhuǎn)向桌面,看著桌上自己簽字寫下的單子,還有上面一位位債主的名字,道:“有認識的,而且他們一定會幫我們。金穗你回去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濰水,我們要趕在制衣師傅請回來之前找到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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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秀離家?guī)兹�,白子慕又住回了雷家�?br />
兩家本就只隔著一道矮墻,小朋友一直在兩邊住著,倒是也有感覺出什么不對,他對“家”的概念產(chǎn)生了一定的混淆,甚至覺得那道矮墻和他家里的桌子、或者雷媽媽家里的沙發(fā)一樣,只是一件擺設(shè)——或者玩具,畢竟雷東川每天都要翻來翻去好幾遍,比走正門還溜。
雷媽媽擔心白子慕,這幾天一直叮囑雷東川去哪里都帶著弟弟,盡量讓小朋友不受外人干擾。
家屬大院里的閑言閑語,并沒有波及到小朋友之間的友情,大家還是非常樂意跟白子慕一起玩耍的,畢竟誰要是跟白子慕分到一隊,那雷東川鐵定也跟過來,那一隊不論做什么游戲,穩(wěn)贏不輸。
董家。
吳金鳳在家里一邊收拾出一摞舊報紙捆好,準備拿去賣掉,一邊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道:“這家里都亂成什么樣了,你奶奶也真是,去醫(yī)院陪你小姑一個多月,咱們家都不管了。”
董天碩正在夾著兩支筆努力抄寫語文作業(yè),老師說了,暑假作業(yè)要寫一百遍詞匯,這是他能找到最偷懶的辦法了。
“……你奶奶這一走一個月,吃虧的還是咱們家,天碩,我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董天碩隨口答應(yīng)了一聲,盯著最后幾個詞寫得龍飛鳳舞,一氣呵成寫完之后立刻扔下筆:“媽,我出去玩兒了啊!”
“你去哪?”
“就院里,跟雷東川他們一塊~”董天碩樂顛顛抓了一把瓜子塞衣兜里,玩也不耽誤他吃東西。
吳金鳳一聽更生氣了,喊了幾聲也不見兒子聽,惱怒道:“我跟你說多少遍,讓你別跟雷東川玩兒!他把你賣了你還在那給他數(shù)錢呢,你個傻子!只有你媽是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
董天碩在門口穿鞋,迫不及待要出去了,兜里還鼓鼓囊囊的,頭也不回道:“媽,你不用為我好,你為你自己好就行!”
吳金鳳氣死,去門口抓兒子的時候,董天碩已經(jīng)一溜煙跑出去了。
董天碩跑到大院里那棵大柳樹下,老遠就看到一幫小孩聚在那里。
雷東川拿了一個新足球,在腳上、膝蓋上顛了幾個球,隨意道:“小碗兒你去手心手背,替我一塊了,哎你們,老規(guī)矩啊,誰跟白子慕一組,我就在哪一組�!�
大家伙一聽興奮極了,都在喊白子慕,杜明腦子轉(zhuǎn)得快,伸手護在前頭立刻道:“弟弟,出手背!記住啊,一定是手背,咱們一幫的!”
“子慕別聽他的,你出手心兒!”
“對,你跟我們一組,我一會給你買奶油冰棍吃!”
……
一幫小孩哄搶起來。
白子慕出了手心,杜明在一旁扼腕長嘆,但還是認命去了對面一隊。
一幫人很快在地上用石塊劃分了區(qū)域,連球門都是畫出來的,非常簡陋,但玩兒起來特別開心。
白子慕還小,踢球盯著球,不看路,就一直跑。
后來球被搶了兩次,就抱著去給雷東川。
“哥哥!”
雷東川樂得不行,喊他:“小碗兒,扔過來,往我這扔!”
白子慕用勁兒扔過去,足球在地上滾了幾下,雷東川跑得飛快,搶在前面用腳勾住,轉(zhuǎn)身還做了一個假動作把后面跟著的倆人閃開,一腳就踢到對面球門里去了!
守門的小孩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還在那蹲馬步站著,球飛過去才“啊”一聲想攔。
杜明跑了幾步,擦了腦門上的汗:“你‘啊’什么‘啊’,守的都沒對面董天碩好!”
守門小孩也委屈:“董天碩和球門一樣大,他肯定比我好守呀!”
周圍小孩都笑起來,不過這次沒帶著取笑的意思,還有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覺得他們選的守門員特別厲害。
白子慕體力一般,踢了一會球之后,很快就去一邊樹下的大石板下看他們玩。這次小朋友有了新職位,就是負責(zé)兩隊計分,升官做了小裁判。
白子慕用粉筆認真寫了兩隊的數(shù)字,他數(shù)字寫得很漂亮,整整齊齊的記在那里。
足球和其他運動不太一樣,一局里進球很少,兩邊來回追著跑,偶爾進一個球都不用白子慕去看,一幫人嗷嗷喊著跑過來告訴白子慕,還盯著他寫好。
白子慕就坐在那里光明正大的偷懶,玩兒自己的手鞠球。
那是大胡子爺爺之前送給他的玩具,手工編制的手鞠球非常精致,又很輕,拋起來可以拋得很高,但是完全不用擔心它掉下來砸疼腦袋。白子慕自己拋著玩了一會,手鞠球一個沒接住,滾到大柳樹一側(cè)的路面上,白子慕站起身去撿,就聽到雷東川喊他。
雷東川扔下那些踢球的人,跑過來把他抱到石板那,“小碗兒!怎么跟你說的啊,是不是不能自己去馬路上玩兒?”
白子慕點頭,舉起手里的小球給他看:“哥哥,我撿球。”
“撿球也不可以!你喊我,我去給你拿�!�
雷東川把弟弟看護得很嚴,檢查了一遍又嚴肅道:“現(xiàn)在路上是沒有車,要是真有車來——”
不遠處傳來汽車鳴笛聲,幾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接連開過來,最后面還跟著一輛挺大的翻斗車,里面圍欄加固過,一時看不清是什么東西,模糊看到一些木料和石料。
家屬大院路面挺寬,但對于翻斗車還是略小了一些,有些笨拙地跟在那些小轎車后面,往西邊開過去。
雷東川護著白子慕,小孩站在石板上扶著哥哥踮腳去看,想了一會,忽然道:“哥哥,那是爺爺家,爺爺是不是回來啦?”
雷東川原本就看著那些露出來一角的石料眼熟,聽他一提,立刻眼睛一亮:“對對,是去七號院那邊,一定是爺爺回來了,小碗兒走,我?guī)闳タ矗 彼炎闱蛉咏o杜明他們,讓他們自己玩兒,牽著白子慕的手就去了西邊舊宅那里。
第62章
電動熊貓
一向沒有人來的舊宅門前,停了三四輛桑塔納車,清一色的黑色轎車,這個時候的桑塔納還是官車,只看那一串數(shù)字靠前的車牌號就能看出不是普通車。
最前面的一輛車上下來一位戴金絲邊眼鏡的青年,穿著一身中山裝,手腕戴了表,他下來之后立刻先去后面開了車門,請出了后面坐著的兩位老人。
兩位老人都是七十歲左右的年紀,看起來頭發(fā)斑白,一個慈眉善目,手里拿著一根拐杖,另一位則跟怒目金剛似的,白發(fā)潦草,一把大胡子垂到胸口那,下車就急匆匆往自家院子里走。
中山裝青年見了,連忙道:“賀老先生,老先生慢些走,我來扶您——”
老頭推開他遞過來的手,滿臉不高興:“你什么意思,瞧我年紀大?我跟你說,就你們這樣整天坐辦公室的,體力還不一定有我好呢,敢不敢跟我上山去,我爬一個來回,你也就剛摸到山頂那塊石頭!”
青年十分謙遜,笑著點頭:“您老當益壯……”
“你才老呢!”
馬屁拍到馬腿上,青年抬手撫了撫鼻梁上的眼鏡,已經(jīng)有些額頭冒汗了。
他來的時候省里領(lǐng)導(dǎo)可是再三叮囑過,這兩位大師都是國寶級的人物,那位拄著拐杖的是章老,是從京城請來做文物修復(fù)的大教授;而眼前這位大胡子老頭看著不顯山露水,名頭并不比章老差,這位名叫賀延春,是全國頂級金銀器大師,只要是和金銀有關(guān),沒有他玩兒不轉(zhuǎn)的,那一根根金絲銀線,金屬薄片,在他手里聽話得像是排隊列好,任由他捏成各種形態(tài)。
這次省里有兩樣珍貴文物急需修復(fù),特意請了章老前來,托章老的福,竟在最困難的時候找到了賀延春大師,當真是妙手回春,那兩樣珍寶被修好已經(jīng)妥善保管起來。
也正因為如此,省里特批好生送賀大師回來。
本來是給了一筆豐厚獎金,但是賀大師脾氣古怪,東西修了,但也發(fā)了好大的火氣,錢一分沒要氣呼呼就回來了。
賀老頭到了自家,開了鐵門往里走,還在慪氣。
身后的青年不敢吭聲,但被攙扶過來的章老卻是笑呵呵的,還在勸他:“燒蠟灌注青銅,不算金銀嘛,老賀,你別氣啦,再說這是為國家服務(wù),也不算壞了你規(guī)矩對不對?”
賀老頭惱怒地回身,拿手指著對方連著點了幾下,到底對著多年好友沒舍得說重話,氣得道:“要不是你叫我,我才不去,我當年欠你的那二錢小米,算是還清了��!以后這樣的事兒少找我!”
章老先生笑道:“你還清了,我可沒有。當年在農(nóng)場下放,你給我摘過柳樹葉子、剝過榆樹皮,還給我搓了一小碗野谷子……那會兒可真是,吃什么都香,現(xiàn)在還記得那點野谷子煮的粥,那一小碗,你全給我喝了�!�
“你少說這些,煩不煩人——”
賀老頭的話說了一半,原本擰起來的眉頭在瞧見院子里之后,變成了一個挑眉的神態(tài)。
跟在后頭的章老先生走進院子,瞧見也有些驚訝:“喲,你這里打理得不錯啊,比我想的要好多了�!�
院子里歸納整齊,窗明幾凈,院中也沒有落葉雜草,甚至在墻邊還用碎磚拼出一排小花壇,里面已經(jīng)冒出了花草的嫩芽,還有幾株不知名的野花一瞧就是特意移植過來的,枝葉隨風(fēng)搖曳,花朵開得蓬勃有力。
章老看了一下,微笑夸道:“你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呢,不錯,不錯�!�
賀老頭嘴硬,眉毛都揚起來了愣在那裝出一副我也很困擾的樣子,擺擺手道:“別提了,肯定是那倆小子,我怎么說都不聽,非給我弄,哈哈哈!”
章老先生:“……”
這位顯擺得太明顯,都笑出聲了,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么接。
賀老頭這會兒也不急著趕人了,站在小花壇那,一臉的得意。
章老從善如流,順著問道:“哪兩個小子?是不是你上次寫信跟我提過的,那個特別漂亮的白子慕?”
賀老頭擺擺手,絲毫沒謙虛:“不光漂亮,還聰明著呢!”他又指點了那小花壇,“你看這個,我敢打賭,就那倆小子給我弄的,這花啊草啊什么的,我那小孫子愛漂亮,肯定是他弄的,至于這些磚頭,就是跟他一塊那傻小子搬的,哦,叫雷東川,長挺高,吃得多力氣大……”
正在那說著,忽然聽到門口有小孩的聲音,隔著鐵門就聽到了清脆的一聲“爺爺”。
一個穿著小背帶褲的小朋友推開大門,小臉白白嫩嫩,一頭小卷毛,仰頭瞧見院子里人多一時愣在那。
賀老頭招手哄他:“小碗兒,來啦?快來爺爺這!”
白子慕不敢一個人過去,后面跟過來的雷東川牽起他的手,帶著一起走過去。
賀老頭彎下腰,裝作生氣道:“怎么,一陣沒見,不認識爺爺了?”
白子慕笑了,他一點都不怕大胡子爺爺生氣,爺爺平時就喜歡這樣跟他鬧著玩兒,小孩上前抱了他一下,那點生疏感一下就沒有了。
賀老頭從省城帶回了不少好東西,石料、木料卸下來送進后院,小轎車上也搬下來一些,除了給小孩買的玩具和一大袋零食,甚至還有一臺彩色電視機。那個穿著中山裝的青年帶著電工忙忙碌碌,不只把電視機和天線安裝好,還順便給這個老房子更換了電路,簡單做了一下維護。
白子慕視線落在那臺電視機上,跟著一起動,他認得電視機,雷哥哥家里有,他們每天寫完作業(yè)可以看一小會兒。
小朋友非常喜歡看動畫片,以前來爺爺這邊的時候,還跟他講過自己看的美猴王孫悟空。
賀老頭咳了一聲,等小孩轉(zhuǎn)過頭來,就把背在身后拿著的一個玩具熊貓遞給他,“拿著玩兒吧,我上街瞧見有賣這個的,順手給你買了個�!贝蠹s還在記仇,老頭干巴巴補了句,“回去自己上電池啊,這個能動�!�
白子慕看著那個熊貓玩具,圓滾滾的熊貓抱在懷里了還在一直看,小孩像是有點不敢相信似的,小心摸了好幾下,然后就緊緊抱住了,仰頭開心道:“謝謝爺爺,它和我的熊貓好像、好像!”
賀老頭樂了:“什么好像,就是一樣的,全天下的熊貓都長一個樣!”
白子慕抱著熊貓,也不管電視機了,乖乖被賀老頭牽著手帶去打招呼。
賀老頭帶著白子慕去見了章老,炫耀了一番小孫子,又抬了下巴把后面跟著的雷東川介紹給老友:“這個也是,東川,快喊人,叫章爺爺!”
雷東川老實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