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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

    下午,酒店。

    杜景華給杜明打了幾個電話之后,終于等到了兒子的回電,只是鄉(xiāng)下信號不好,接起來聽到的雞鳴狗叫聲比人說話還要多。

    杜景華深吸一口氣:“你在哪?今天答謝宴也不能回來?”

    杜明:“……爸,我這是在太忙了……整個山都是……我跟老大在一塊,您甭?lián)模磺卸己�!下午您自己去吧,我等忙完這陣就回家啊,信號不好,先掛了!”

    聽著話筒傳來的嘟嘟聲,杜景華沉默片刻。

    眼看時間將近,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自己換了正裝去了酒店。

    這次酒宴,杜景華請了老領(lǐng)導雷柏良過來坐了主座,他們兩家一直有來往,感情很不錯。

    只是杜景華顯然沒有雷爸爸在孩子們心中位置高,這次答謝宴,他兒子杜明跑得沒影兒,杜景華只能自己拿了大學通知書上臺說了答謝詞。

    他走下來之后,面對雷爸爸的問話,還搖頭笑道:“杜明那小子,一放假就跑了,我這都快小半個月沒見到他人,也就是前段時間報志愿才從鄉(xiāng)下回來了一趟,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會又是跟著東川……”

    “就是跟著東川。”

    兩個爸爸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笑了。

    杜景華道:“我本來打算讓杜明去南邊沿海那幾個省份讀大學,也歷練一下,但是他死活不肯,說就選定S大了,再問就說是他們一幫人商量好的�!�

    雷爸爸聽了,心里也有數(shù),那一幫人里發(fā)話的估計還是他兒子雷東川。

    杜景華倒是很看得開:“不過這樣也好,杜明這次基本上是穩(wěn)定發(fā)揮,分數(shù)還可以,選省城的大學我就近照顧起來也方便,就答應了�!�

    雷爸爸:“你對杜明以后有什么安排沒有?”

    杜景華輕笑:“沒有,孩子們長大了,主意比咱們那會兒大,隨他去吧,我反正也攔不住�!�

    雷爸爸搖頭:“這哪成……”

    “這樣也好,最近省城有些亂,我車行前段時間出了點事�!倍啪叭A手指在桌面敲了兩下,微微擰眉很快又松開,“不是什么大事,說是有人喝酒鬧事,但是我總覺得事情太巧。”

    杜景華在省城有車行還有一家修車廠,上個月的時候修車廠被人砸了一回,沒什么太大損失,但是那天輪班的兩個師傅被打了,都是皮外傷,已經(jīng)送去就醫(yī)。之后處理結(jié)果也出來了,打人鬧事的那幾個人被抓了,對方一口咬定自己是酒后沖動,起了言語沖突才這樣。

    但是杜景華問了修車廠的師傅,這些鬧事的人身上有酒氣,那是想拿酒瓶往他們這邊車上潑,還掏了打火機出來,要不是那兩個師傅反應迅速,怕是修車廠已經(jīng)燒了個精光。

    那些酒,對方身上沾了一些,但如果說喝醉了一時沖動,那是不可能做到這么精確的,一看就是有目的。

    杜景華也在查,但目前還沒什么頭緒。

    雷二叔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起省城的事,多問了幾句。

    杜景華低聲把事情疑點又跟他說了一遍。

    杜家前些年生活艱難,如今有些錢財傍身,但杜景華依舊小心謹慎。

    他的手早幾年受傷,幸虧治療及時,手指雖然沒有以前那么靈活,但好歹是健全的,沒有留下殘疾。也是因為如此,杜景華做事比別人要加倍努力,從早些年的一家小車行,慢慢發(fā)展到現(xiàn)在,最近勢頭很猛,連開三家新店,還拿了新汽車的代理。

    他們幾個人說話聲音很低,另一邊,女人們也在談著孩子們的事兒。

    杜明他媽挨著雷媽媽坐著,兩個人關(guān)系特別好,她笑瞇瞇道:“杜明說跟東川學了好些本事,依我說跟著也好,東川這孩子正派,我就樂意杜明跟著他呢,不吃虧�!�

    “東川脾氣太霸道……”

    “哪里的話,東川是我瞧著長大的,這孩子心眼實在,咱們大伙都喜歡著了,上回我還聽人打問東川,要不是年紀小,都想學戲文里那樣‘榜下捉婿’啦!”

    “抓他?哎喲,那可不成,怕是一下要抓去倆!”

    杜明他媽也想起來了,雷東川身邊還有個從小跟到大的小尾巴,忍不住也笑了:“那可是賺大了,子慕長得漂亮,我家這是沒女兒,要是有的話我也要去搶一搶了!”

    *

    鄉(xiāng)下,雷家村。

    雷家村今年出了五個大學生,其他小子們基本上也都有學上,一時間村里喜氣洋洋。

    雷東川回來的時候,更是前所未有地受到了這些考生家長們的熱情歡迎——雷東川給送了模擬卷之外,雷家還特意從城里請了補習老師給孩子們補課,這比給他們每家每戶送任何東西都要珍貴。

    雷東川在老宅里住著,每天都有人來邀請他去家里吃飯,雷東川推辭了幾次,實在躲不開,干脆打包了行李去了山上。

    老雷家在這里還有三座山頭,前些年一直沒開發(fā),雷東川如今盯上了其中一座,跟爺爺要過來打算自己干點事。

    村里修了路,過去那邊山腳下不算太遠,離著近的幾處地方還有搭建起來的幾處平房,材質(zhì)很簡單,是工地上常用的臨時板房。

    杜明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一段時間了,沉迷其中,樂此不疲。

    雷東川一來,杜明就興高采烈?guī)ド缴峡磳氊悺?br />
    “老大,我跟你說,你之前不是讓我研究一下這山頭怎么開發(fā)嗎,我本來是想跟往年一樣租給那些采藥人,但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寶貝,來來,你看!”杜明身上的白T恤都穿成了花的,一點城里公子哥的派頭都沒有,曬得跟村里小子們差不多,這會兩眼放光地扒拉開一處枯草枝子,指了那邊對雷東川道:“老大,你瞧——”

    雷東川抬眼看過去,只看到一窩白生生的雞蛋。

    雷東川:“……這有什么稀奇的啊�!�

    杜明道:“不不,這不是普通的雞蛋,我之前追著找了下,也不像是山雞,好像是雜交的,尾巴這么長,老大一只了!而且它們習性也不一樣,能飛起來,但飛不高,喜歡停在樹枝上,吃東西特別叼,就喜歡吃些草藥嫩芽什么的,有一回就抓了一只回去想打打牙祭,老大你猜怎么著?”他給雷東川說的時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像是回憶起那鍋雞湯,“可太香了�!�

    他說別的雷東川都沒什么反應,一說這個,雷東川神色認真了許多:“真那么好吃?”

    “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啊老大!”杜明豎起手指頭發(fā)誓,“老大我跟你保證,絕對好吃!我這輩子就沒喝過那么鮮的雞湯,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雞肉,而且我廚藝還一般,這要是換了老大你出手,那肯定香飄十里!”

    雷東川擼起袖子已經(jīng)開始四處找了。

    別的東西都無所謂,這吃草藥嫩芽的雞一聽就不錯,又鮮又滋補,抓來哄家里的小朋友吃飯再好不過。

    第198章

    美味

    雷東川跟著杜明在山上找了半天,運氣不錯,還真遇到了一小瞧見那些雞的時候,終于知道為什么杜明說不像是野生的了,別說野生,家養(yǎng)的也很少瞧見這么肥的。一只只黑白花相間的母雞悠閑地在草地上啄食,有兩只身后甚至還跟著一串小雞仔,不遠處樹枝上蹲著只彩羽公雞,個頭說不上大,就是瞧著圓滾滾的,尾巴上的羽毛以黑色為主,油墨刷過一遍似的發(fā)亮。

    雷東川看著那樹枝被公雞壓得彎下來一截,低聲問杜明:“它飛得高么?”

    杜明搖頭:“不高,就撲騰幾下,也就勉強能過咱們那邊院子里的磚墻�!�

    雷東川:“它從樹上摔下來過沒?”

    杜明:“不知道,應該……沒有?”

    杜明還在認真想的時候,旁邊的雷東川動作比他迅速的多,瞧見有溜達到他們這邊來的雞,二話不說幾步?jīng)_過去就給按地上了,抓住的是只黑白花的母雞,個頭挺大,受了驚嚇一個勁兒地撲騰翅膀,叫聲倒是不大,但這么一陣動靜也把周圍那一小群雞都給嚇跑了,很快鉆樹林子里去了。

    杜明跑過來看了一眼,興奮道:“對對,老大,我上回抓的也是這樣的!”

    他要伸手去接,雷東川沒讓,掐著翅膀拎起來道:“先下山,找個地方鑒定一下�!�

    “鑒定啥?”

    “鑒定能不能吃�!�

    ……

    雷東川去十方鎮(zhèn)找了派出所的人,問了對方,對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保護動物,看著樣子說是保護動物又太樸素了些,而且很少見野生的能把自己養(yǎng)這么肥的,眼瞅著都飛不起來了。

    雷東川道:“這是母雞,是飛不起來,有只公雞羽毛看著還行,能飛一人高左右吧。”

    派出所的人道:“這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附近有護林隊,我?guī)銈冞^去問問那邊的人�!�

    為了一只雞,折騰著跑了大半天,護林隊的人翻遍了名冊也找不到它,最后還是收進紙箱里打算送去就近的農(nóng)學院問問那邊的教授。

    雷東川把雞給了對方,帶著杜明回來。

    杜明心里都已經(jīng)開始忐忑了,他可是還吃了一只。

    雷東川等鑒定結(jié)果的這幾天,也沒閑著,考汽車駕照需要時間長,他就先去考了個摩托車駕照,他控制力不錯,再加上也一只喜歡研究這些東西,很快就騎得有模有樣,三四天時間就拿到了駕照。他這邊摩托車駕照下來的時候,鑒定結(jié)果也出來了,農(nóng)學院那邊的教授給了準話,這是一種比較傳統(tǒng)的土雞苗放養(yǎng)長大的雞,因為吃的東西好,長得比較壯實,至于毛色可能是后期發(fā)生了一些返祖。

    “禽類絨羽成長過程中,能行程色素色只有黃黑兩個色系,所以大多數(shù)鳥類的雛鳥都是黑白黃棕這幾個顏色,換毛以后長出正羽,才會顯現(xiàn)其他鮮艷的顏色�!鞭r(nóng)學院的教授打電話過來跟解釋道,他對雷東川提供的這只雞很感興趣,還去特意研究了一番�!澳憧丛蹅儾还苁丘B(yǎng)殖場還是鄉(xiāng)下自家養(yǎng)的家禽,那些雞鴨鵝的雛鳥一般都是淺黃色絨羽,這也是最常見的馴化特征,反而像是野生種類或者接近野生種的品種,雛鳥一般都是土地迷彩色、灰色這樣的�!�

    雷東川問道:“所以這雞能吃對吧?”

    農(nóng)學院教授:“對,這是比較接近野生種的家養(yǎng)品種,就是我們目前只是研究了羽毛和品類,還不知道它的肉質(zhì)如何……”

    雷東川大方道:“教授,那只您留著吃吧,聽說味道挺好的�!�

    農(nóng)學院的教授笑了一聲,道:“那就謝謝你了,我們會好好研究,等報告結(jié)果出來也給你送一份。”

    “好�!�

    雷東川掛了電話,就招呼杜明幾個人一塊上山,先抓了幾只圈養(yǎng)起來。

    山上這些雞被逮了兩次之后,也變機警許多,后面再去抓都撲了個空,杜明沒雷東川那么好的身手,最后只給抓回來七八只小雞崽。

    雷東川道:“放后院去,讓那幾只雞看著,這么小,太難養(yǎng)了�!�

    杜明道:“老大,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是養(yǎng)過一回啊?”

    雷東川頓了一下,道:“不是我,是我弟養(yǎng)的�!�

    杜明笑道:“對對,我想起來了,子慕五歲那會,好像也是夏天養(yǎng)的來著……”他話說了一半看雷東川臉色不好,立刻識趣地閉上嘴去后院喂雞了,白子慕不在,老大這脾氣也不穩(wěn)定。

    雷東川挑了一只雞,熟練地拔毛放血,做了一鍋雞湯。

    大概真的是因為這種雞品相好,加上一直在山上吃藥草野菜什么的,只是簡單放了一點蔥姜八角,雞湯的鮮味就沖了出來。

    杜明在后院聞著直咽口水,但還是保持了理智,沒敢過去招惹他們老大。

    一直燉了半下午,快要出鍋的時候雞湯的香味也到了最濃郁的時刻,板房院子外面有摩托車聲響,緊跟著就傳來孫小九的聲音:“老大!好香啊,這是什么好吃的?”

    孫小九是來給雷東川送東西的,有村里人給帶的一些瓜果,還有雷長壽讓他捎帶來的一份飯菜,但是這會光聞到板房里的香味,孫小九就琢磨著飯菜可能白帶了,他們老大燉的這雞湯光聞著就讓人直流口水。

    孫小九進去放了東西,轉(zhuǎn)身去給雷東川打下手,雷東川順手拿了個空碗過來讓他嘗了下味道。

    雞湯金黃,滾燙的一口喝下去,鮮味在嘴里轉(zhuǎn)了一圈,口齒生津。

    孫小九意猶未盡,又厚著臉皮要了一口,連聲夸道:“老大,你這手藝真是沒得說,比以前還好!這要是子慕在,肯定晚上要多吃一碗飯,這雞湯可太鮮了,泡飯吃再好不過,可惜他在平江城沒這口福……”

    雷東川把他碗拿過來,冷聲道:“出去�!�

    孫小九:“??”

    孫小九只喝了一口湯,饞蟲都被勾起來,就被雷東川踹了出去,他有些郁悶地撓撓頭,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話。

    孫小九不敢走,也不敢進去打擾老大,繞了一圈就在后院瞧見正在喂雞的杜明。

    杜明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塊石頭上,正在撒飼料喂雞,抬眼瞧見他嘿嘿一笑。

    孫小九莫名其妙:“你笑啥?”

    杜明:“挨訓了吧?”

    “……最近天熱,老大火氣也越來越大了,我都不知道哪里說錯了�!�

    “你啊,就不該提子慕的事兒,他不在這,老大心里煩唄,你非往槍口上撞。”

    “我就順嘴說了一句,而且子慕本來就去平江城了啊,不是說要住十天半個月才回來嗎……”孫小九看向他,又有了新疑惑:“你怎么說話聲音這么小聲,做賊似的�!�

    杜明一臉同情看向他:“板房不隔音�!�

    孫小九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但是已經(jīng)晚了,雷東川在板房里已經(jīng)喊他大名了——確實不隔音,那聲“孫小九”喊得聲如洪鐘,還帶著怒氣。

    孫小九在這著實感受了一番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雷東川留了一半,剩下的雞湯讓孫小九給雷家兩位老人帶了回去。

    孫小九小心翼翼:“老大,你不回去��?”

    雷東川繃著臉冷聲道:“少管我�!�

    “哎。”

    孫小九走出去兩步,又折返回來小聲道:“老大,我來的時候雷奶奶還問我,說讓你有空回去一趟。我不是催你啊,就是你家里說,子慕打電話來家了,說你手機信號不好,一直打不通……”

    雷東川起身出去,走到門口照著孫小九屁股踹了一下,咬牙道:“你怎么不早說?”

    孫小九有些委屈,不過剛進來的時候確實被雞湯香迷糊了,也不好分辨什么。杜明忙著過去給他帶東西,還推了摩托車,被孫小九擋著的時候也學雷東川模樣瞪他一眼:“這么大的人了分不清輕重啊你?快起開!”

    孫小九挨揍也不肯讓出自己鄉(xiāng)下“二把手”的位置,硬生生擠上車,跟他們老大一路回去了。

    雷東川剛拿了駕照,孫小九本來還想拍幾句馬屁,結(jié)果這一段山路騎得風馳電掣,孫小九一個在鄉(xiāng)下皮實慣了的小子,愣是差點給坐暈車了,只記得懷里抱著的那份鮮美雞湯,死死護著,下車忍不住晃了晃腦袋才勉強清醒了點。

    孫小九晃晃悠悠跟著下去送雞湯,走路都發(fā)飄。

    雷東川跑得比他快,進去之后喊了老人一聲,緊跟著就去堂屋打電話了。

    白子慕的手機號他背得爛熟,撥通之后,響了兩聲就被人接起,對面不過說了一聲“喂”,雷東川就覺得這幾天一直在沸水里滾來滾去的一顆心都安靜下來,也不再那么急躁了。

    話筒那邊的人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笑著問道:“哥?是你嗎?”

    雷東川清了清喉嚨,道:“是我,之前手機帶在身上,沒想到山里信號不好,我還以為……”

    “還以為我玩得太高興,忘了家里,是不是?你別冤枉我,我都找你兩回了�!�

    “哦,我今天抓到一只雞,燉湯很好吃�!�

    雷東川心里莫名有點高興,但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想了一會才說了這么一句。

    遠在平江城的白子慕坐在沙發(fā)上,依靠著呈現(xiàn)出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他頭歪著在右肩上,想了會問道:“有多好吃?”

    話筒那邊傳來沙沙聲,緊跟著就是他哥笑起來的低沉聲音:“能讓你多吃一碗飯�!�

    白子慕來了興趣,問道:“湯泡飯嗎?我想吃,這里的泡飯沒有你做的香,哥,我還想吃你做的丸子,放藕丁的那種……”

    “好,你回來就做給你吃�!崩讝|川問他,“你在那邊怎么樣?賀爺爺還好吧,一切順利?”

    “嗯,都挺好的,這邊比家里涼快一點。”

    “不能貪涼,晚上出去記得帶外套�!�

    白子慕笑了一聲:“夏天呀,哥,饒了我吧,我也怕熱。”

    雷東川:“是嗎,我就記得每年夏天在山上你手腳也涼�!�

    “哥,這邊什么都好,我就是有的時候特別想你,下回你陪我一起來好不好?”白子慕道,“爺爺上回也提起你做的白菜豆腐湯好吃,寶華銀樓里的叔叔伯伯們特別感興趣,一直在打問你,他們都想跟你交流一下。”

    雷東川只聽進去了前半句,努力壓著氣息,聲音平穩(wěn)道:“好�!�

    兩個人聊了半個鐘頭,說的都是一些瑣事,但一個愿講一個愿聽,彼此都沒有絲毫不耐煩。最后還是賀大師來找,白子慕才掛了電話。

    雷東川坐在那盯著座機看了半晌。

    第199章

    貓眼石

    平江城。

    白子慕一連幾日跟在賀大師身后,當了一回乖學生。

    賀大師很以他為豪,帶著他一同外出,見了很多當年關(guān)系不錯的老朋友。這么多年過去,其中不少人已經(jīng)離開了,活著的那些倒是還算身體硬朗,不過他們成親早,有孩子也早一些,孫輩們都比白子慕年紀大上許多,白子慕占了輩分大的便宜,不少跟陸平一樣年紀的叔伯要喊他一聲“小老弟”,場面也挺有趣。

    賀大師難得出山一次,肯走動的都是一些至交好友,那些人老人家見了白子慕也十分喜歡,只是他們和賀大師不同,并沒有什么金銀傍身,送了一些自己的字畫給他,多是勸學的提字,寓意十分不錯。

    有幾家做金石篆刻的,送的也是自己的作品。

    其中有一位齊老先生,年歲大了,許久不曾刻過印章,因是賀大師的孫兒,翻箱倒柜找出十余年前刻下的一方印章送給他。

    賀大師對他很是恭敬,雙手接過,轉(zhuǎn)贈給白子慕的時候叮囑道:“子慕啊,你齊爺爺?shù)臇|西一定要好好收著,這可是一份傳承�!�

    齊老先生耳朵不好,旁邊的人重復給他聽的時候,老先生擺擺手笑道:“我這里哪里算得上傳承,你的那些金銀器物才是寶貝,延春哪,好好干,我當年就是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刻的這方印,你還能再干個十來年哪!”

    齊老先生年紀近百,身體尚還硬朗,他這么一說眾人都笑起來。

    賀大師出去之后,還有些感慨。

    白子慕挽著他胳膊,低聲道:“爺爺,我剛才看見了,您這胡子和齊爺爺?shù)囊话汩L,將來一定也和齊爺爺一樣長命百歲�!�

    賀大師笑了一聲,握著他手道:“爺爺也盼著哪�!�

    賀老頭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不知足的時候。

    日子越是過得好了,他就越想再健健康康活上許多年,他這才剛瞧見孫兒入學,將來還等著看他結(jié)婚成家。他記得白子慕小時候長得可愛,粉白團子似的,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瞧見小小子慕。

    頭幾天陸平一直跟著,后面不知因為什么事忙起來,好幾天不見人影。

    賀大師也察覺出來,找了人問道:“陸平哪?”

    回話的人年輕,見了賀大師有些緊張,說不太清楚,賀大師擺擺手對他道:“去叫你師父過來,讓他跟我說話�!�

    年輕人答應一聲就去了,沒一會,馬劼跑過來笑著道:“師父,您找陸師哥?他有事兒去忙了,您缺什么跟我說就是�!�

    賀大師:“我什么都不缺,就想問問這兩天怎么了,樓里人忙忙碌碌的,陸平也跑個沒影�!�

    馬劼想了一下,也沒瞞著:“是外頭有人用了一個和咱們樓里相近的牌子在賣東西,賣的是貓眼石項鏈,師父您知道,這東西水深,國內(nèi)上品級的不多,突然冒出來這么一批,還賣得特別貴,陸師哥也是擔心出什么事兒,想著提前解決一下……”

    賀大師問:“陸平想怎么解決?”

    馬劼遲疑一下,笑道:“這,這陸師哥不是還在想嘛�!�

    言下之意,他們也在頭疼。

    白子慕坐在一旁安靜聽長輩談話,賀大師問他:“子慕,你有什么主意沒有?”

    白子慕道:“爺爺,我需要具體數(shù)據(jù),還有陸伯伯的預期結(jié)果�!�

    馬劼一聽有戲,立刻就讓人去找了陸平。

    陸平忙了一上午,也沒什么進展,回來跟賀大師說了一下這幾天發(fā)生的事。

    平江城里的金器行一只手可以數(shù)得過來,做這一行和別的不一樣,新銀樓很難立足成事,有手藝還不成,往往都是要多年積攢下的口碑才可成事。但是這次來的珠寶商不一樣,是一伙南邊的商販,來了之后進商場租了臺子宣傳銷售,商場環(huán)境好,他們穿得也都是西裝革履,還請了禮儀小姐過來做展示,一水旗袍美女,猛地看起來非常高檔。

    這樣還不算,坐在臺上講解的人據(jù)說還是一位從地質(zhì)大學請來的教授,專門研究寶石,為他們助陣,售賣的每一顆貓眼石首飾包裝精美,還贈送寶石證書。

    弄了這些,貓眼石首飾價格昂貴就罷了,問題就出在品牌名字上,對方取了一個“寶嘩銀樓”的名字,念出來故意跟他們寶華銀樓的發(fā)音一樣,不動聲色想蹭信譽。

    賀大師問:“你瞧見沒有,是貓眼石嗎?”

    陸平覺得難就難在這里,發(fā)愁道:“他們那些東西,遠遠看不清楚,但肯定是真假摻半的,便宜的那些我瞧著像是人工合成的,但也拿不準,還需要讓馬師弟過去再瞧一眼才能確定。師父您知道,這年頭碧璽、水晶、月光石,什么東西拿過來都喊一聲‘貓眼兒’,那些廣南商人也不知道哪里弄來的,個頭大的墜子敢賣幾千塊,用的鏈子也不是純金,我瞧過了,對外說是什么□□,其實就是鍍金,在那坑人哪!”

    賀大師擰眉:“你沒攔著點嗎?”

    陸平苦笑:“師父,那么多人在商場里,我也不能攔著人家不去買東西啊,我倒是找了那邊的負責人,商場的人說對方手續(xù)合法,那些人說不知道咱們這有個‘寶華銀樓’,不小心撞名了,還跟我道歉來著�!�

    “只道歉,不改啊?”

    “不改��!”

    陸平愁眉苦臉,實在憋屈得難受。

    那邊跟賣假貨沒什么區(qū)別,還連帶著敗壞他們寶華銀樓的名聲,實在可惡。

    賀大師動了怒氣:“什么不小心撞名,分明就是故意的!這出了事還了得?”

    “爺爺,您先別生氣,我們商量一下看怎么處理。”白子慕安撫了賀大師,又抬頭對陸平道:“陸伯伯,我下午陪您去看看吧。”

    “好�!�

    下午的時候,賀大師本想一起跟著過去,但大家怕他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不肯答應,白子慕勸了一陣才讓老人留在家中。他跟著陸平去了商場一趟,果然看到了那個搭建起來的臺子,跟陸平說的差不多,賣的東西大多浮夸而貴重,其中最貴的一條貓眼石項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標了個5萬的價格,壓根就不是能賣得動的價兒。

    陸平到了之后,就瞧見對方那包裝袋上連“寶嘩”銀樓的字樣都沒有了,直接印了“寶華銀樓”四個字,他氣得夠嗆,當即找了對方。

    但是那邊的負責人輕描淡寫地一句“印錯了”就想打發(fā)他們,陸平氣的不行,差點想擄袖子打人。

    白子慕道:“陸伯伯,您找一下律師,這事兒看來要走法律程序。”

    陸平穿了兩口粗氣,盯著對方道:“好,我本來還想好言相勸,既然這樣咱們就法庭見!”

    對方死豬不怕開水燙,似乎已經(jīng)料到他們會這么做:“可以啊,你們?nèi)グl(fā)律師函,喏,這是我們廠家地址,發(fā)到生產(chǎn)廠址去吧,我們這一般都是總部處理�!彼o的名片上,是一個特別偏遠的地方,聽都沒聽過,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這些人太狡猾,等寶華銀樓的律師函發(fā)到了,再扯皮上一段時間,怕是他們都賣完貨、敗光了寶華銀樓的名聲全跑了!

    白子慕淡淡問道:“一點談的余地都沒有?”

    對方負責人打量了一下他,看他年紀小,只當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公子,皮笑肉不笑道:“沒有,大家都是正當做生意,我手續(xù)齊全,就能在這里賣貨,怎么,平江城只許你們寶華銀樓一家賣珠寶?”

    白子慕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帶著陸平出去,陸平一頭霧水,問道:“子慕,就這么算了?我再去找找他們吧……”

    白子慕道:“陸伯伯,你來幫我一下,我想做一點小東西。”

    陸平道:“我回樓里找個人讓他幫你做吧,我這兩天一直忙這邊的事,實在走不開�!�

    白子慕笑道:“陸伯伯,這事兒您熟,一事不煩二主,還是您來幫我吧�!�

    陸平有些迷茫,他想不起來幫白子慕做過什么。

    等白子慕出去一趟買了一些東西回來,陸平立刻恍然大悟,緊跟著就兩眼放光:“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子慕來來,放著我來,這活兒我干過,熟得很!”

    ……

    當天晚上。

    陸平帶了寶華銀樓幾個學徒過去,一人背了一大背包東西,站在那家商場門口賣發(fā)圈和手繩。所有發(fā)圈上都配了貓眼石——這是人工合成的玻璃珠,帶貓眼效果,在商場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閃耀明亮。

    學徒們賣的也不貴,一串三毛、五毛的,壓根不為了賺錢,有的時候瞧見有帶著小孩的婦女和老人,還會免費送她們幾條。

    這么一送,商場里面就炸開了鍋。

    有剛買了名貴貓眼石戒指的婦人,一轉(zhuǎn)身就看到迎面走過來的一個小女孩頭發(fā)上扎著一個和自己同款的貓眼石發(fā)圈,那上面的貓眼石個頭比她戒指上的還大、還亮!

    她看著小女孩,小女孩也在看她,倆人都看愣了。

    婦人臉上火辣辣的,跟個孩子戴了同樣的東西,這哪兒受得了,實在覺得面上上下不來,捂著手指頭轉(zhuǎn)身回去退了戒指。

    臺上賣貨的人本來態(tài)度還挺好,能買能退的,但是眼看著來退貨的人越來越多,甚至一晚上倒貼進去一些之后,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

    臺子上。

    那位“知名地質(zhì)大學”的教授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正拿著話筒在講解寶石的成分,一頓吹噓,把自己手邊的貨說得極為珍稀,以此來調(diào)動大家的購買欲。

    往常他說上幾句,還會讓臺下的同伙來提問,故意托著。

    這次不等他說完臺詞,就聽到臺下好幾個婦人搶著打斷道:“教授,我想問下,我手里這個貓眼寶石是不是好寶石?”

    教授讓禮儀小姐拿托盤過去,接過她手里的貓眼石回來,拿在手里在燈光下觀察片刻,微笑點頭道:“這位太太,您手里這顆是非常純凈的貓眼寶石,而且克數(shù)很足,十分值得收藏……”

    臺下婦人憤怒道:“你騙人!這是我在門口花三毛錢買的人造貓眼石珠子,你一個教授分辨不出真假,你們賣的東西和玻璃的有什么區(qū)別?騙子!退錢!!”她這么一喊,周圍不少人都圍攏上來,還有人急急忙忙打電話喊親戚朋友來退錢的,也有堵著不許他們走的,一時間亂成一團。

    賣假珠寶的負責人一看事態(tài)不妙,抱了黑皮小行李箱就想跑,他剛跑到商場后門,就看到那邊站了四五個人堵在那。

    白子慕站在兩個學徒身后,抬眼看到他來,頷首道:“又見面了�!�

    負責人看到他們放在一旁的背包和發(fā)了一半的那些發(fā)圈和人造貓眼石珠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勉強扯了下嘴角道:“小兄弟,大家一起出來發(fā)財,有什么事不如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白子慕淡聲道:“不巧,我現(xiàn)在不想談了�!�

    “你們堵在這里賣這些發(fā)圈和珠子……”

    “大家都是正當做生意,我手續(xù)齊全,就能在這里賣貨,怎么,難道你們賣的是假貨理虧了?”白子慕毫不客氣,直接拿了對方上午說的話懟回去�!岸夷銈冞冒用了寶華銀樓的名號,這袋子上印著的,就是證據(jù),我勸你也不用跑了,我已經(jīng)報警,等著去警局說吧�!�

    對方氣急敗壞,被那幾個學徒按住的時候還在罵罵咧咧,瞪他道:“你以為能關(guān)我多久,不過幾天時間就放出來,我告訴你,你夠有種!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寶華銀樓幾個學徒年輕力氣大,按著對方,還有人試著擋在白子慕前面,怕小師叔受到驚嚇。

    白子慕不退反進,徑直走到那個人面前,抬手按了對方胳膊上一處軟筋,略一用力就讓軟筋錯位,頓時連肌肉都抽搐了幾下,那人冷汗直冒“哎喲”一聲跪倒在地。

    白子慕冷冷看著他:“你這話也別再讓我聽見,我最煩別人威脅我�!�

    他跟著雷東川耳濡目染,別的不說,抓人軟肋這一塊絕對沒漏下。

    他哥一直擔心他身體弱,在外面被人欺負,擒拿教的那幾手都是特別狠的,別的不說,疼起來半天緩不過來。

    寶華銀樓那幾個學徒倒是被白子慕嚇一跳,但也沒敢松懈,聽見白子慕說一句“捆起來”,小心道:“小師叔,我們沒帶繩子……”

    “我背包里有,外面那一層,自己去拿�!�

    “哎�!�

    白子慕動手之后,拿手帕擦了幾遍手,還是覺得手指有粘膩感,十分不痛快。

    他這邊一皺眉,寶華銀樓那幾個學徒下意識咽了咽,他們從來沒想過看起來文弱又漂亮的小師叔動起手來會這么兇。

    第200章

    “黨爭”

    那伙人因為欺詐罪被抓去了警局,寶華銀樓的律師也做了跟進。

    那些人在商場里售賣的真品在極少數(shù),大部分甚至都不如月光石,直接用的玻璃材質(zhì)的人造貓眼石,這些東西在原材料市場買不過500元一噸的價格,實在是坑人。

    陸平請了一位地質(zhì)大學的教授過來,配合警局做了一期打假宣傳,里面寶華銀樓提供了一些正品做參照對比,不只是貓眼石還有一些其他的黃金寶石,在宣傳普法視頻里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在和贗品的對比下顯得奪目璀璨,完全不同。

    這期節(jié)目上了當?shù)氐男侣勲娨暸_,標題就是“5萬一顆的貓眼寶石竟為500元一噸的人工合成寶石假冒”,這標題吸引了不少人來看,更是引發(fā)了一陣熱議。

    如今做生意的人多,大家生活條件好了,相對的各種各樣的騙術(shù)也多起來。

    江浙一帶先富裕,有錢的小老板多一些,人一旦有了錢就總會想著彰顯闊氣,買珠寶首飾的大有人在。但看了那一期普法節(jié)目之后,不少人對外面這些珠寶提高了警惕,也有更多的人認準了寶華銀樓的老牌子,畢竟是多年的老店,還是在這里買放心。

    事情結(jié)束之后,陸平留下處理后續(xù)事情,賀大師打算先帶著白子慕回去。

    陸平有些不舍,送出去很遠。

    賀大師趕他回去,叮囑道:“樓里事情多,你快回去忙你的,等忙完了,我再來瞧你�!�

    老人身邊跟著白子慕,還跟著曹善武,另外還有一個司機兩個保鏢,陸平去檢查了一遍隨車帶著的禮品,確定完善之后才送賀大師到路口。不止是陸平,寶華銀樓的人都出來送了賀大師,他們不舍,但也聽賀大師留下的規(guī)矩,只安靜目送。

    賀大師年紀大了,不太喜歡這些離別的儀式,離開的時候也是神情凝重。

    白子慕以為他還在擔心貓眼石的事,低聲對他道:“爺爺,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陸伯伯他們能處理好�!�

    賀大師道:“我不是因為這個,子慕,等會你跟爺爺去一個地方,爺爺帶你去見一位長輩。”

    賀大師路上讓司機拐去了臨近的一個小城,在那里略作停留,一路打聽著找到了一處陵園。

    蘇南多小山。

    賀大師帶白子慕慢慢走上山去,去看了他的另一個徒弟。

    賀大師也是來了幾次之后,問了曹善武許久,對方才松口告訴了他這里。

    曹善武沉默走在前面,他一只手攏在袖子里垂著,跟在他身后的一老一少也并未出聲,一直到曹善武帶著他們停在一處黑石墓碑前,賀大師才啞聲道:“子慕,這是你大師伯,你替爺爺拜一拜他�!�

    白子慕答應一聲,過去幫曹善武拿出帶來的東西,燒紙、敬酒,他以前清明的時候被舅舅和媽媽帶著去祭拜過姥爺,知道要怎么做,最后還規(guī)規(guī)矩矩拜了拜,喊了一聲“伯伯”。

    曹善武臉上肌肉抽動幾下,像是要哭,但又極力忍住了,只眼圈憋不住地泛紅。

    賀大師過了良久,啞聲道:“這是我收的第一個徒弟,當年我瞧著他是個好苗子,還想將一身本事傳給他,讓他接我的班�!�

    曹善武:“是,我們這些人的本事全加起來,也沒大師哥一人厲害�!彼f的時候并無半分嫉妒,他們一個樓里學的手藝,大師哥超過他們太多,余下的已經(jīng)只剩下敬佩。

    當件那場文化運動,賀大師折了兩個徒弟。

    曹善武手廢了,而另一個徒弟長眠于此。

    這是賀老頭最滿意的一個徒弟,他們當年感情真的很好,亦師亦父,而這個大徒弟也是最重情義的,當年他在農(nóng)場勞改不知道外面的事,對大徒弟的奔波知道的并不多。許多年以后,才從別人口中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一些,在得知徒弟們因自己出事之后,賀老頭一夜之間頭發(fā)白了大半。

    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放不下。

    如今,他找回了曹善武,又找回了大徒弟。

    那道佝僂蒼老的身影站在碑前,抬手輕輕觸碰冰涼石碑,陰陽兩隔,老淚縱橫。

    他們在這里祭拜,白子慕認認真真掃墓,口中喊的那聲“伯伯”也很認真,像是對待每一個寶華銀樓的叔伯那樣對待這位從未見面的長輩。

    *

    東昌小城。

    雷東川在鄉(xiāng)下住了挺長一段時間,也不急著回去,只是往常他中午的時候都會小睡一會,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眼皮子直跳,怎么都不安穩(wěn),干脆坐起身來,找了個紙條貼在一邊眼睛上。

    雷長壽進堂屋來拿東西,瞧見睡在那邊貪涼吹風扇的孫子,笑著道:“喲,左眼跳財,東川哪,一會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沒準要有好事兒呢!”

    雷東川拿衣擺扇了扇,興致缺缺。

    也就是說話的工夫,外面大鐵門那邊傳來聲響,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小黃,不許咬!”

    雷東川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但是第二聲響起的時候,他毫不猶豫跑了出去,這聲音是他弟沒錯!

    院子里,白子慕背著一只帆布包走過來,手里還拿著一袋水果一樣的東西舉高了不讓小黃狗碰到,殊不知院子里那只小黃狗壓根對袋子不感興趣,使勁兒圍著他轉(zhuǎn)圈、搖尾巴,興奮地已經(jīng)沒邊了。

    雷東川走過去呵斥兩聲,護著白子慕回了堂屋,眼睛盯著人一直沒移開,看夠了才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白子慕笑瞇瞇道:“上午到的,爺爺身體有點不舒服,先送他回去休息,又去制衣廠看了我媽媽,家里沒什么事,我就過來找你了。”

    雷東川道:“賀爺爺沒事吧?”

    “沒事,就是路上累著了,休息兩天就好�!�

    “你比說好的回來要晚一天……”

    “嗯,賀爺爺讓司機拐了個彎,去了其他地方,繞得路有點遠,干脆就住了一晚再回來。”白子慕把帆布包打開,從里面拿了東西給他,吃的用的不少,還有一件白T恤和他身上的款式一樣,只是要大一號。

    雷東川一邊接過來,一邊道:“對,二叔也說了,最近不太平,別走夜路�!�

    “知道,哥,我可聽話了�!�

    白子慕讓他換和自己一樣的衣服,雷東川坐那脫了一半,又停頓一下,站起來轉(zhuǎn)身脫了上衣,換上了那件T恤。

    白子慕托著下巴看了一會,舉起另外一只手,豎起大拇指給他點了個贊。

    心里想的人回來之后,雷東川覺得心里也不急了,外面太陽高掛,他也覺得陽光曬得挺舒服,連吹過來的熱風都不嫌煩了。他坐在那跟白子慕說了一陣話,忽然問道:“你吃飯沒有?”

    白子慕:“我不餓�!�

    雷東川起身道:“你等著,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白子慕好奇就跟著一起出去了,他瞧見雷東川發(fā)動庭院里的摩托車,有些驚訝問道:“哥,你什么時候?qū)W會開車了?”

    雷東川看他一眼,沒吭聲,但一條長腿撐地在等小朋友上來。

    白子慕?jīng)]坐過摩托車,費了點勁兒才上去,坐上去也有點緊張:“哥,你真會開嗎?”

    雷東川道:“嗯,你走了快一個月,學會開車也不稀奇�!�

    “還學了什么?”

    “很多。”

    車子一發(fā)動,白子慕就緊張,生怕自己平衡感掌握不好摔下去,伸手去前面,但是剛碰到雷東川身體就僵硬了一下。

    雷東川:“……”

    雷東川:“別摸,抱著就行!”

    白子慕剛開始以為只是騎車的時候才如此,但是等下了摩托車之后,故意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他哥每回都在躲他的手。白子慕微微擰眉,他不知道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哥肯定有什么事兒沒跟他說。

    白子慕跟著雷東川去了山腳下的板房那邊,后院里,杜明正在熟練地喂雞,瞧見白子慕過來特別高興,一邊跟他打招呼一邊給他介紹了這段時間的成果。

    雷東川沒廢話,進去抓了一只毛色鮮亮的雞,提著去前頭做菜了。

    白子慕看他一眼,沒說話,轉(zhuǎn)頭問了杜明道:“杜明,你這段時間一直跟我哥在一起?”

    杜明挺胸抬頭,自豪道:“當然!”

    白子慕想了一下,又問:“我哥還見了別的人沒有?就一直在鄉(xiāng)下,沒去別的地方嗎?”

    杜明:“沒有啊,就一直在這。”

    “沒有一點別的事發(fā)生嗎?我記得以前好像隔壁班有人挺喜歡我哥,還寫了信……”

    杜明認真想了一下,還是搖頭:“沒有啊,老大找那人單獨出去談話了一回,以后就再沒人寫了。”

    白子慕并不知道這事,有些好奇問:“談話?談什么了?”

    “就跟對方說別浪費時間,有這功夫自己好好念書,不要打擾他學習什么的�!倍琶餮劬D(zhuǎn)了一下,湊近了小聲道:“說起談戀愛——子慕,我覺得老方最近有點問題。”

    白子慕疑惑:“他怎么了?”

    杜明:“上回老方從市里回來,找老大談工作的事,我湊巧在旁邊,就聽了一耳朵。你也知道,老方以前辦事兒多利落一個人啊,這段時間跟丟了魂似的,一份單子上錯了三四處地方,還有一個數(shù)據(jù)錯了,連老大都看出來不對,說了他幾句。”他匯報完正事,還不忘了拖鄉(xiāng)下二把手的后腿,“還有孫小九,他干活還算賣力氣,但學習成績不咋地,我猜他肯定是早戀了,所以才耽誤了學習時間!這高中就不努力,大學肯定也放松警惕——”

    白子慕似笑非笑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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